山下一片風景,山上又是一片風景。
沈樂心走到何幼怡的身邊,拉住何幼怡的手。何幼怡的小手十分冰涼,神情看上去十分無助。
“師姐。”何幼怡低低地呼喚了一聲。
“你沒事吧?”沈樂心關切地看着何幼怡。何幼怡的臉上沒有特别的表情,但是心裏恐怕難以平靜。何幼怡小聲地說:“他們剛才說我的師父是我的親娘……”
何幼怡擡起頭看向沈樂心,目光清澈到讓人心疼。
看着這略帶詢問的眼神,沈樂心一時語塞。
“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說。”沈樂心抱住何幼怡。周圍異樣的眼光連她都感覺難以承受,何況何幼怡。
君山的人道:“這小丫頭的生世來曆一定不正,剛才禦教都說過了,先把人扣下來!”
“你們休要胡說,沒聽到剛才塵光師伯的話嗎?她是我們青嶼山下一任的禦教。豈容你們欺辱?”沈樂心道。
“剛才兩位禦教親自來青嶼山,說的話我們也聽到了,這小丫頭的來曆不清不楚,怎麽能做青嶼山的禦教?”
“是啊,剛才兩位禦教的話,我們聽得一清二楚。”
君山禦教李宗閣、大若岩禦教喻鸢穿着鬥篷,又帶着面具,鬼鬼祟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現在全部變成何幼怡的過錯了。
這是典型的屁股決定腦袋,隻有立場,不問事情的是非。對于君山和大若岩的人來說,禦教的話就是聖旨,又怎麽會錯。
“師姐,不要争了。”何幼怡反而安慰沈樂心。
窦一晴的臉上陰晴不定。
康林先站出來,道:“休要聒噪,你們當雲頂天宮是什麽地方?這裏這麽多道門的朋友,知不知羞恥?不管你們是四仙山哪一派,若是再胡言亂語,休怪我手下的刑堂執法無情!”
何幼怡感激地看了康林一眼。
武元基狠狠跺腳,廣場輕微震動。“青嶼山的禦教什麽時候輪到你們這些人來說三道四了?當真是目無尊長了?”
武元基年少的時候,修爲很一般,人也沒什麽名氣。下山辦事,也幾次失敗。還因此時常被人嘲笑爲百戰百敗武元基。武元基的性格裏面有一股韌勁,因此加倍努力,奮發圖強,總想着能一雪前恥。
有一天在堂内的會議上,武元基又被同輩嘲笑。塵光同玄從雲頂天宮下來,堂内頓時安靜下來。塵光同玄看到武元基的窘境。當時塵光同玄已經是同輩第一人,常住雲頂天宮。兩人地位差别猶如雲泥。塵光同玄卻仗義執言爲武元基說了幾句話,還說武元基性格堅毅,日後一定有一番成就。修行一途,走到最巅峰的未必都是那些天賦最高的人。
武元基一直對塵光同玄抱有崇拜夾雜感激的情緒。塵光同玄是絕不會看錯人的,這個小女孩一定能挑起青嶼山的擔子!
“兩位院長真是好大的威風!”說話的是君山的長老章熙。
“不然呢,你們當這是什麽地方?能任由你們君山的人胡來?”武元基說話之間,身後已經有不少青嶼山的弟子拔出劍。拔劍的聲音此起彼伏,虎視眈眈地看着君山、大若岩的兩派人。
“妙極!妙極!你們青嶼山是打算内讧了?這件事如同捅到仙磕山掌門那裏,你們青嶼山能說出一個理字來?”說話的是大若岩的長老陶鑫。
有兩位長老撐腰,大若岩、君山的人又喋喋不休地說起風涼話。
康林冷笑一聲,“你們說的這些話就有道理了?做客到主人家,反而口出污言穢語。如果不是念在同門之誼,我早就把你們的舌頭割下來了。”
四仙山内部劍拔弩張,窦一晴和仙磕山的長老連忙做和事佬,在中間說和。
齊晨也小聲地道:“這些人真是荒謬,跑到别人家裏随地大小便,被主人罵了,居然會覺得主人不講道理。四仙山的人爲啥都這麽有趣?”、
念卿雲用音劍的手段,密音傳入齊晨的耳朵之中,這些話隻有她和齊晨才聽得見。
念卿雲道:“齊晨,你來青嶼山是爲了幹什麽?這些人都是你請來的?這些事都是你幹出來的?難道你想從内部瓦解四仙山,進而達到一統天下的的目的?”
齊晨看了念卿雲一眼,念卿雲的表情十分認真,完全沒有玩笑的成分。
這是玄洲的普羅大衆長期加在齊晨的形象——
在天子山太上宮中居住着一個超級扭曲、邪惡智慧通天的大魔王。這世界上的陰謀,幾乎都是他的手筆;這世界上的勢力衰弱消減、此長彼消,幾乎都有他的運籌帷幄……他就坐在太上宮之中,玄洲是他的棋盤,随意地撥動棋子,就能擾動玄洲的大局。
齊晨真的是這種走一步之前算好十步的絕代魔君嗎?
可是這樣的形象一傳十,十傳百,又經過很多傳聞的加工,連念卿雲都對于這樣的齊晨有了既定的印象,總是懷疑齊晨在搞什麽驚天大陰謀。齊晨喝酒、調戲小姑娘,背後會不會有什麽深意呢?念卿雲不止一次試探齊晨。
喝酒就是喝酒,調戲小姑娘是因爲小姑娘好看……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這些人爲什麽總是喜歡惹弄塵埃,還加在齊晨的身上呢。大概最後會變成這樣吧:
今天出門之前,天上突然下起暴雨,都怪齊晨!
今天吃飯不小心辣椒弄到眼睛裏面去了,都怪齊晨!
……
這就和“狗日的”有異曲同工之妙。反正諸事不順,都他娘的怪齊晨就對了!
齊晨是一個很荒唐又很貪玩的人,隻是碰巧有很高的修行的天賦,又碰巧有了一點好運氣。又碰巧娶了一個好老婆宋依兒。才有了今天的魔教。
齊晨哪裏想得出來那些陰謀詭計,一切還不是靠宋依兒打理。按照齊晨自己的策略,四個字概括:随便玩玩。
很多人一副升鬥小民的心态,覺得絕世高手就一定同樣要智計過人,将芸芸衆生玩弄在鼓掌之中。這樣才能滿足他們升鬥小民的陰謀論幻想。
這樣的人物有嗎?
确實有。
紫玉奇就算一個。
但是,至少齊晨不是這樣的人。
齊晨看着念卿雲:“念卿雲,你的想象力吧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豐富了?你是不是那種小說看得太多了?”
念卿雲看着齊晨:“喂!難道你不是這種人嗎?”
“大家這麽熟悉,你覺得以我的智慧能搞得出這麽龐大的計謀嗎?”
“倒也是,你這麽笨。”念卿雲道。
“你這麽說,我可是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念卿雲嘟嘴道:“我還不是一樣不開心!以前對于你的那些幻想統統都破滅了呀。”
糖人張從人縫中湊過來,對齊晨意味深長地一揖到地,道:“閣下好。”
齊晨擺擺手,看着糖人張,這裏的一切會不會是紫玉奇的布置呢?女人嘛,總是心眼特别多。
齊晨故作高深地道:“你們的布置很不錯啊。”
“你在說什麽?”糖人張疑惑地看着齊晨。
原來紫玉奇也沒布置?都說了是你們升鬥小民的幻想啦!這下難堪了吧!
齊晨不由得十分尴尬,這下臉面上真是難看啊。尤其是念卿雲還站在身邊,念卿雲強忍着笑意,别過頭去。
“塵光同玄不是你們請來的嗎?”
“不是。”
齊晨不依不饒地追問:“那兩個黑衣人呢?”
糖人張也一臉尴尬,“這三個人和我們都沒有任何關系。”
“咦?是這樣嗎?”齊晨轉過頭,對念卿雲道:“看來大家真的是碰巧湊到一起呢。”
這全部的巧合湊成了今天晚上的局面。
君山長老章熙又道:“如今兩位禦教下山,怎麽知道這個小丫頭不是魔教派來的卧底,有什麽特别的圖謀。穩妥起見,應該先關起來才是。”
此言一出,大若岩的人也連忙附和。
武元基氣得吹胡子瞪眼,想要狠狠揍章熙這個多話的人一頓。章熙颀長身材,一身長衫,五官長得很尖刻。沈樂心粗通相面,都說相由心生,這個人也肯定是尖酸刻薄的性子。
四仙山内讧又起。
周圍其它道門的人都是看熱鬧、稀奇的心态。
何幼怡聽到這些話,心裏很冷。
往日總覺得四仙山的長輩都很友善、和藹呢,原來還有這麽一副嘴臉。哈,說到底,全部都是因爲師父的面子吧?
人心,還真是醜惡呢。
齊晨看着何幼怡。
沈樂心牽着何幼怡,表情凜然,誰都看得出來她想要守護這個小師妹。
而何幼怡的臉上反而有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
念卿雲密音傳入齊晨的耳中:“這兩個小姑娘和你都有一腿吧?”
“呃……”
“啧啧啧,你真是好胃口呢,連青嶼山的未來禦教都被你吃下了。還說你對天下道門沒有野心?就是等你齊大教主席卷天下的時候,請放過我這小小的靈犀閣,好不好?大不了人家上天子山給你做人質嘛。”說完念卿雲的表情變得可憐兮兮的。
“做人質怎麽行?要給我生個大胖小子!”齊晨說到這裏不免得意。
“你不去幫幫你的禦教小情人嗎?”
“有些時候盲目地幫忙隻會讓人失去成長的機會,因此催生懶惰和懦弱。我很喜歡看一朵花慢慢綻放的過程,這個過程裏面我會極度有耐心。”齊晨說這話的時候,眼神始終沒有離開何幼怡。
“那我呢?”念卿雲問。
“你已經快開到荼蘼了。”
“你什麽意思?是說我已經人老珠黃了嗎?”念卿雲的語氣裏面已經有了薄薄的怒氣。
绯月看着這兩人嘴唇快速的翕合,沒有聲音傳出來,顯然是用密音交流。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齊晨擡起頭,東方已經有了一束白光。
大概,太陽快出來了吧?
紫玉奇在山下,搞定小小的兩個禦教應該問題不大。何況還有何佩凝、塵光同玄幫手呢。
青嶼山的大局已定了。
突然,齊晨的屁股被人踢了一腳。這一下猝不及防。被這一股力量從人群中推出來,站到了廣場中間。
這一腳莫名其妙。念卿雲的臉上挂着若有似無的笑意,大概是她幹的吧?
真是可怕的報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