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董拙從寬大的檀木床上爬起來,在貂蟬的服侍下,穿戴好太師衣冠。
然後乘上車辇,在虎衛營的護衛下,前往皇宮。
今天是召開朝會的日子!
東漢國有三種朝會,一種是小朝會,就是皇帝和幾個親信大臣議事。
這種朝會因爲當今皇帝變成傀儡,已經基本不存在了。
反倒是董拙府上,經常會有文臣武将過來商議國事。
一種是例行朝會。
這種朝會每十日一次,在宮中大慶殿定時召開,所有在京高級官員皆要參加。
主要是傳達小朝會中,大佬們已經商議妥當的國策,布置具體的執行任務。
一種是大朝會。
在京所有官員,王公大臣,宗親勳貴都要參加的朝會。
通常隻在祭祀,皇帝登基、駕崩這種時候,才會舉辦。
今天,便是召開例行朝會的日子。
大慶殿。
皇帝劉協顫顫巍巍的坐在龍椅上,一幅可憐兮兮的樣子。
在他旁邊,放着一座比龍椅小不了多少的金椅。
董拙大馬橫刀的坐在上面,比劉協卻是威武霸氣了百倍有餘!
下方百餘名文武官員,從殿外走進來,整齊的跪地大呼:“臣等參見陛下,參見太師!”
“衆卿平身!”劉協說道。
文武官員起身:“謝陛下!”
“今日朝會,諸位愛卿可有事啓奏?”劉協道。
太尉楊彪出班奏道:“啓奏陛下,老臣有事。”
“不知楊太尉有何事,快快奏來!”劉協眼睛一亮,連忙說道。
楊彪乃是士族領袖,也是當今朝廷中,少有能讓董拙忌憚之人。
多虧了他的支持,才讓劉協的日子不至于太難過。
所以聽說楊彪有奏,劉協自然是立刻允許。
楊彪沉聲道:“老臣聽聞,三日前太師府親兵沖入袁司徒府内,将袁司徒全家押走,卻不知袁司徒究竟犯了何罪,竟讓太師如此大動幹戈!”
“太師……”劉協身體一顫,本就因爲酒色過度而發白的臉色,頓時變得更加慘白。
他本以爲楊彪會奏些不疼不癢的小事,畢竟大家心裏都有數,大事他也處理不了。
可沒想到,楊彪要奏的事竟然如此火爆,上來就點名道姓的指向董卓!
其實袁隗全家被董卓抓走的事,他不是不知道。
畢竟這事已經發生兩天了,而他在長安城中,也非全無力量。
至少朝中大多數文官,還是向着他的。
所以早将此事告訴了他。
但他知道又能怎麽樣?
董拙幹什麽,是他能管得了的嗎?
但他實在沒想到,楊彪在前兩日來宮中尋他幫助無果後,今日竟公開在這大慶殿中質問董卓。
這不知死活的老東西,你是真不知道現在誰是老大嗎?
還是說你已經活夠了,想找個不錯的方式,駕鶴西去?
可你想死别拉上朕啊,朕還沒活夠呢!
劉協心中哀嚎,看向楊彪的眼神充滿幽怨。
楊彪擡頭,看到劉協難看的臉色,頓時心中暗暗一歎。
其實他并非不體諒劉協的難處。
隻是此事,他真的是不能不問。
士林領袖擁有的不隻是權力,也是責任。
如今董卓勢大,朝中文官團結在他與袁隗身邊,報團取暖。
此時袁隗被莫名其妙的帶走,若是他連問都不問,日後還如此統領其他文官?
屆時朝中大臣人人自危,或是委曲求全投靠董卓,或是灰心喪氣離開長安,這東漢朝廷的最後一絲元氣,就徹底泯滅了!
“陛下到底還是太年輕了,雖然天資聰慧,但對朝局并沒有太清醒的認識。
不知道有些地方可以讓步,但有些地方,卻是寸步不能讓的。
董卓勢大,我們就更要展現出不惜一戰的決心,才能讓對方心存顧忌。
自古唯有以鬥求和,才能獲得和平。而以妥協求和平,隻能讓對方越加得寸進尺,最後讓自己無立錐之地!”
楊彪心中一歎,然後不再看劉協,直接看向董拙,道:“太師,不知對此事,你有何解釋?”
“袁隗圖謀不軌,陰謀行刺本相,本本相發覺,于是将他下獄,此事有何不妥?”董拙卻是神色不變,淡淡說道。
楊彪頓時心頭一跳,袁隗聯系太平道刺殺董卓之事他是知道的,畢竟當初此事便是二人商議的。
隻是沒想到,董拙竟如此奸詐,太平道的行刺計劃不僅沒有成功,反而讓他順藤摸瓜找到了袁隗身上。
心知此次袁隗怕是在劫難逃了。
不過局勢未到最後關頭,就算心中已有不祥預感,但總還是要奮力一搏的。
于是追問道:“太師說袁隗意圖行刺,那不知有何證據?”
“證據?被抓住的刺客算不算?有刺客指認袁隗爲背後指使者。”董拙淡然道。
楊彪繼續問道:“刺客?敢問太師,這刺客來自何方,是何身份?”
“刺客來自太平道,爲昔日張角之女,受袁隗指使,意圖以女色靠近本相,實施行刺。”董拙答道。
楊彪沉思片刻,然後搖頭道:“請太師恕老朽直言,太平道本是反賊,若老朽沒有記錯,太師能夠有今日地位,也是因爲在剿滅黃巾暴民中立下大功。
太平道不管是出于對朝廷的公憤,還是出于對太師的私怨,派出刺客行刺太師都是不足爲奇。
而其事敗之後,出言污蔑朝中大臣,意圖挑起朝廷紛争,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伎倆。
若是太師以此斷定,袁司徒便是幕後指使之人,隻怕既讓反賊陰謀得逞,也無法在朝中服衆啊。
以老朽之見,太師不如先釋放袁司徒,行刺之事可以從長計議。
老朽相信,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那幕後黑手終究難逃法網制裁!”
楊彪不愧是士林領袖,朝中大佬。
一番話說的有禮有節,絲絲入扣,若不是董拙早已了解其中原委,隻怕還這就信了他的邪!
此時董卓當然是不會信這番鬼話的。
但他也确實拿不出更有利的證據來。
畢竟袁隗也非泛泛之輩,他做事謹慎,與太平道一切協議,都是停留在口頭上,沒有留下絲毫物證。
不過董拙本來也沒準備依靠證據抓人,因爲這件事的關鍵,并不在證據上面!
董拙冷笑一聲,一雙虎目充滿殺機的盯在楊彪身上,沉聲說道:“楊太尉的意思是,本相冤枉袁隗了?”
“太師自然明察秋毫,但反賊奸詐,未嘗不能蒙蔽太師,袁司徒畢竟不是普通人,乃是士族領袖,名望著于海内,還望太師能夠詳查,還司徒以清白。”楊彪沉聲道。
“呵呵呵!”
董拙冷笑數聲,臉上殺機忽然隐去,虎目宛如深不可測的深潭,閃爍着不可測度的幽光,淡淡問道:“若是本相不想還袁隗清白呢?若是本相一定要殺他呢?楊太尉,你會如何?”
“若太師堅持如此,則朝中法度不存,老臣作爲太尉,不能維持朝廷法度,職責有虧,請陛下允許老臣乞骸骨,告老還鄉!”楊彪默然片刻,忽然将手中笏闆放在地上,然後對着劉協拜了三拜,神情悲壯道。
看到楊彪這幅樣子,其他文武百官也心生兔死狐悲之感,于是斷斷續續開始有人出列,跟着楊彪跪在身後。
開始人數還略少,但很快便有越來越多的人跟着跪下,最後甚至達到了朝中官員數量的三分之二以上。
“臣等作爲朝中大臣,不能維持朝廷法度,職責有虧,請陛下準許臣等告老還鄉!”所有跪地官員齊聲說道。
百官請辭!
這才是楊彪的殺手锏!
也是他唯一能夠威脅董拙的地方。
說來從董卓入京,到此時也有一年多了。
楊彪與董卓同處朝堂之上,也算知之甚深。
所以他知道董卓并非無智之人。
若真是無智之人,也不可能從普通的寒門子弟,一步步成爲太師。
董卓會打壓劉協的威望,會針對性的殺掉某個大臣。
但他不會殺掉所有朝臣,甚至不會讓這些朝臣離開朝廷。
因爲這些朝臣都是來自東漢各大世家的嫡系成員,隻要他們還在朝中一日,便可以讓那個世家恭奉朝廷。
而通過那個世家,又可以影響那個地區,進而影響整個天下。
何爲朝廷大義?
便是天下各地的世家,都恭奉朝廷,如此朝廷才是大義。
若是世家不認,那這朝廷也就狗屁不是了。
所以董卓是不會讓百官離朝的,甚至不惜爲此做出妥協。
這就是朝中會出現這個以楊彪和袁隗爲首的朝臣集團的原因。
當楊彪知道董卓抓了袁隗後,他就很清楚。
袁隗是否真的行刺了董卓并不重要。
董卓是否能夠拿出袁隗行刺的确鑿證據也不重要。
能夠救出袁隗的關鍵,在于能不能讓群臣以爲,這是董卓要對朝臣集團動手的信号。
隻有讓群臣認定,董卓這是要對朝臣集團動手,朝臣們才會在兔死狐悲之下,以集體辭官來威脅。
而那時董卓不願看到手中的朝廷大義失去價值,才可能會選擇退步,放袁隗一條生路。
所以,楊彪今日才會在大慶殿中公然質問董卓,一步步引導局勢,最終制造出這場百官請辭的大戲!
龍椅上,
從董拙開始說話,便一直扮演透明人的劉協此時更加手足無措了。
他用帶着哭腔的聲音道:“各,各位,各位臣工,楊太尉,你們這是幹什麽,你們這是要棄朕而去嗎?朕離不開你們啊!”
“陛下勿憂,朝中有太師主持大局,自然平安無事。老臣無能,無顔繼續侍奉陛下,隻能告老還鄉,日夜禱告,爲陛下祈福,願陛下早日興複漢室,還于舊都……”
楊彪演技精湛,一秒入戲,隻是低頭擡頭的時間,已經兩眼濕潤,兩行熱淚沿着臉頰緩緩流下。
身後文武百官皆被這情形刺激的熱淚盈眶。
有的已經開始抱頭痛哭,還有的站起來痛罵董卓奸賊,禍亂朝綱,目無法紀,該當處死。
哭可以,但罵董卓不行。
看到有官員罵董卓,立刻便有侍衛過來,準備将這些官員帶走。
但這些侍衛的行爲,被董拙制止了。
董拙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退下。
楊彪看到這一幕,頓時心中一安。
看來董卓并沒有失去理智,也沒決定對文官勢力動手,今日之事,至少有八成勝算!
董卓面無表情的坐在金椅上,看着下方群臣的表演。
直到大慶殿中混亂持續了整整一盞茶的時間,群臣的哭嚎聲從高昂變的低沉,才慢條斯理的說道:“陛下,老臣發現一人,有經世之才,想舉薦給陛下,還望陛下能夠見上一見。”
“不,不,不知太師要舉薦何人,朕,朕,朕望眼欲穿啊!”正在感傷哭泣的劉協聽到董拙說話,連忙抹着眼淚說道。
他心裏還是很有點逼數的,百官過的不開心,可以選擇離朝。
董卓不會跟天下所有世家大族結成死敵,所以不會阻止官員離朝。
但他這個皇帝可是跑不掉的。
百官在朝,他要被董卓欺壓。
百官離朝,他更慘。
到時失去利用價值的他,還指不定是什麽下場呢。
爲自家生命安全計,讨好董卓是必須的。
董卓呵呵笑道:“此人就在殿外,請陛下宣他進來吧。”
“快宣太師舉薦之人進殿!”劉協聞言,連忙對身邊的小黃門道。
“喏!”
小黃門更加不敢耽擱,連忙一路小跑着出去。
朝中百官被這一幕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不少正在哭泣的大臣,甚至爲此忘記了繼續哭。
楊彪更是滿臉懵逼的看着董拙,搞不清他在在玩什麽名堂。
這貨怎麽不按套路出牌呀!
不過他們并沒有多少思考的時間,因爲殿外很快傳來小黃門尖銳的聲音:“陛下有旨,宣太師舉薦之人進殿!”
随後一位長身如玉,身穿儒袍,面色儒雅的青年,從殿外不疾不徐的走進來。
青年在大殿正中跪下,恭敬的對着劉協拜了三拜,然後朗聲道:“罪臣荀彧,拜見陛下,拜見太師!”
“荀彧?”
“可是颍川荀家嫡子?”
“他怎會出現這裏?”
“聽聞前些日子,他因爲涉嫌行刺太師,已經被打入天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