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耀先拿來厚厚一摞賬本,放在桌上,“夫人請過目。”
薛氏氣息還不平,吩咐道,“耀先,你先去告訴所有的夥計,今天開始停工,不過讓他們放心,工錢照發,讓他們安心等待,到開工的時候,我會吩咐你。”布莊弄成這樣,必須全部從頭理順,要想恢複到從前,可不是三天兩天的事。
丁耀先應一聲,轉身出去。夫人總算是回來重掌大局了,布莊有希望了。
薛氏起身過去關上門,開門見山地道,“若桐,你給我一句實話,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布莊的生意越來越差,是蘇姨娘的問題?”
鳳若桐目光清澈,早料到薛氏會有此一問——之前是她提議先一步到布莊來,才發現了這麽大的問題,如果不是她早就知道有貓膩,也不會有此提議,薛氏隻要稍稍一想,就能明白其中的玄機,怎麽可能不問。“不敢欺瞞母親,我是早就知道。”
“什麽時候?”薛氏雖然早有預料,但鳳若桐回答的這般直接,她還是吃了一驚,“你是怎麽知道的?”
鳳若桐紅了臉,“我若說了,母親可别生我的氣,我也是沒法子。”
“不會,你隻管說。”薛氏急于知道,立刻點頭,再說她也知道鳳若桐以前是癡傻,如今行事卻有分寸,斷然不會無故闖出禍來。
鳳若桐這才放下心的樣子,“多謝母親。其實我會知道蘇姨娘的事,也是出于偶然。有一次我餓的狠了,到處找不到吃的,海棠出去了也沒有回來,我就想着蘇姨娘那裏一定有好吃的,偷偷摸了去。”
結果她才進房間,蘇姨娘和老夫人就一起進去,她吓壞了,趕緊躲到了床底下。蘇姨娘怎麽也想不到床底下會有人,就跟老夫人吵了幾句,并說出了一個大秘密。
“是什麽秘密?”薛氏心一沉,照這麽說起來,老夫人也知道布莊的生意是怎麽回事了?那虧空的銀兩,老夫人是不是也有份?
“就是布莊九成的盈利啊,”鳳若桐眼底閃過一抹精光,“原來是老夫人的外甥,就是蘇姨娘的弟弟,叫蘇笛的,他不知道怎麽的,惹上了人命官司,老夫人爲了替他抹平這件事,才拿了大量銀兩去打點。”
什麽?
薛氏氣的眼前一黑,差點昏過去!原來老夫人和蘇姨娘把她的布莊糟蹋成這樣,是爲了保住自己的外甥,那她薛家的聲譽,就活該被毀嗎?“她們兩個爲什麽要吵?”她雖氣,卻還能保持着冷靜,這兩人既然是爲了救蘇笛,應該會同心合力才對吧?
鳳若桐道,“她們會吵,就是上次母親說要查布莊的生意,蘇姨娘是個聰明的,害怕母親早晚會查出真相,所以不願意再繼續拿銀兩出來,老夫人就說她不顧自己弟弟的死活,兩人吵的很兇,老夫人氣着了,才會病倒,要到别莊休養。”
薛氏恍然,難怪之前老夫人身體一向很好,怎麽好端端的,說病就病,原來根源在這裏!“若桐,既然你聽到了事情真相,爲什麽不早告訴我?”
鳳若桐赧然,“我以前害怕麽,不敢說,再說,就算我說了,母親也未必會相信。耳聽爲虛,眼見爲實麽。”所以,這次到了年底,母親到各處鋪子查賬的時候,她就料到布莊的事藏不住了,才故意讓母親早一步到布莊來,發現這一切。
薛氏想一想也是,從前的若桐又結巴又懦弱,她如果說出蘇笛的事,不但沒人會相信,說不定還會招來蘇姨娘或者老夫人的毒手,她怎麽敢說呢?“老夫人在這件事上,做的也太過分了,我必須要讓老爺知道。”縱使老夫人是長輩,可暗中拿布莊的盈利來救蘇笛,這根本說不過去——蘇家的人呢,都沒一個能指望上嗎?
“蘇姨娘也一定會向父親訴冤的,”鳳若桐暗暗冷笑,“母親,我覺得蘇姨娘和老夫人是不會承認,她們拿了錢救蘇笛的,要讓她們無可辯駁,最好是讓父親去查蘇笛的人命官司到底是怎麽回事。”問題一定出在蘇笛身上,否則老夫人何必拿那麽多銀兩去救他,隻要查清楚這一點,布莊的事,蘇姨娘和老夫人想不承認都不行。
雖然這樣不一定能扳倒蘇姨娘和老夫人,但至少讓父親知道,她們兩個心裏隻有蘇家人,不跟父親一心,父親心裏總會硌應着,對蘇姨娘的地位,也會産生不可避免的影響。
薛氏眼睛一亮,“不錯。若桐,你心思來的倒快。不過,老爺是刑部尚書,除非是疑難大案,才由他過問,普通的案子都由縣衙來審理,老爺也不好随便插手。”
“這倒也不難,”鳳若桐顯然早料到這一點,所以應答自若,“蘇家在京城出算是小有名氣,能讓他們拿出那麽多銀兩來,也不會是一般人家,母親可先讓信得過人去暗中查一查,蘇笛究竟惹到了什麽人,再做打算。”
薛氏深爲贊同地點頭,不得不佩服鳳若桐的心思之缜密,“若桐,我真是沒想到,原來你竟如此聰慧,以前我們所有人都看走眼了!”
鳳若桐羞赧一笑,心中卻是狠狠一痛:我能夠有今天這樣的聰慧,是付出了慘烈代價的,如果再不學聰明些,就白白重活這一回了!“母親過獎了,我也隻不過是偶然偷聽到了蘇姨娘和老夫人的話,所以多想了些而已,算不上聰慧。”
“是你太過謙了,如今事多,也幸虧有你在我身邊,我安心多了,”薛氏拍拍她的手,不無擔憂之色,“蘇姨娘必定會請老夫人回來,有她從中作梗,即使查清楚蘇笛的案子,想要回損失的銀兩也難。”
鳳若桐點頭道,“這倒是。不過母親别太糾心了,那些銀兩大半可能是要不回來的,母親不是說過嗎,就當喂了狗了,現在最重要的,是想個法子,讓老夫人沒理由再把布莊要回去,也不再打母親其他鋪子的主意。”
“正是這話,”薛氏立刻點頭,“老夫人一慣是向着蘇姨娘,必不願意看到她沒了生意打理,也沒了進項,布莊成了這樣,想要起死回生,可不是一時半會的事,沒準她會再要其他的鋪子給蘇姨娘,是得打打主意。”
可話是這麽說,老夫人在鳳府一向說了算,如果她非要一處鋪子給蘇姨娘薛氏也不好斷然拒絕。除非能查清,布莊的盈利都讓老夫人拿去救了蘇笛,可這又不是一天兩天能夠查的清的,事情還不好辦了。
看到薛氏一臉爲難的樣子,鳳若桐就知道她是不想跟老夫人撕破臉,非但要背上惡媳婦的罪名,還會讓父親夾在中間,左右爲難,到最後還得便宜了蘇姨娘,她早已有了打算,微一笑,道,“母親,我有個主意,你看合不合用。”說罷她靠近薛氏的耳朵,輕輕說了幾句話。
薛氏眼眸亮了亮,驚奇而又贊歎,“若桐,你到底有多少個心眼兒啊,這麽快又想到這麽好的法子,你是想顯得我有多笨,嗯?”
鳳若桐咬着嘴唇笑,沒想到一慣不苟言笑的母親也會說笑話,這感覺真好!“母親過獎了,我這是小聰明,登不得大雅之堂。”
“本來就是你的好計謀,對什麽人用什麽招,講什麽高雅,”薛氏頗有些不以爲然,“那就這麽辦了,咱們快快回去,解決此事。”
鳳若桐點頭,“是,母親。”
門一響,鳳若柳走了進來,見兩人正往外走,微一怔,“母親,這就要回去嗎?賬查完了?”大姐跟母親似乎相談甚歡,她這是又來晚了?
“天色已不早,回去再查也一樣,”薛氏吩咐道,“若桐,拿上這些賬本。”
“我來吧,”鳳若柳幾步過去,抱起那摞賬本,“母親請。”
有人甘願當搬運工,鳳若桐也不跟她搶,扶着薛氏出去。
上了馬車,薛氏閉起眼睛養神,方才跟蘇姨娘生了那麽大的氣,胸口都隐隐作痛,頗有些不順。
鳳若桐輕輕哼唱着小曲兒,溫柔而自然地替薛氏**着胳膊,全然一副女兒對母親的信任和信賴之态,溫馨得很。
然這一切在鳳若柳眼裏,跟“溫馨”兩個字是一點關系都沒有,鳳若桐跟薛氏越是親近,她心裏的妒忌之火就燒的越旺,已快要維持不住表面的淡然。可她縱然想在薛氏面前好好表現,也沒有這等機會——她哪裏想得到,如今鳳若桐樣樣都比她強,她的才華橫溢、知書達理一點一點被鳳若桐的光芒所掩蓋,所有人的目光,就要從她身上移開,轉而投向鳳若桐,這叫她如何忍受得了!
“二妹,你的臉好紅,你很熱嗎?”鳳若桐突然問一句,一臉關切。
鳳若柳心中一驚,面上卻微一笑,“沒什麽,可能是今天的胭脂塗的厚了些,讓大姐笑話了。”
胭脂厚?我看你是臉皮厚,以前也沒見你跟母親走的近,現在卻處處想要在母親面前表現,你心裏打什麽主意,當我不知道嗎?鳳若桐眼中閃過一抹嘲諷,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