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前提到,深淵之主似乎是因爲某種緣故,失去了邪靈的吞噬本能,那麽他覆滅之餘,即便有殘屑逃出生天,對人體還有危害,但應該也不會再有吞噬的能力,或者說,縱然有,也難以複爲害了,吾自會留意後續。”
“這是另一個大好消息,這我就可以大放寬心了,全力施爲了,滅殺此獠,了解此役了!”
風印深深吸了一口氣,渾身一震,周身豪光一盛,但見一股輕煙從身上騰出,刹那間渾身上下變得一塵不染。
風印站直了身子,幹幹淨淨的臉上露出一個親切的笑容,對對面的深淵之主說道:“幹了這麽久,累了吧?”
“???”
深淵之主的兩個眼球直接不斷的化作小氣球爆炸出一團團黑霧,他滿眼震撼的看着風印,怒道:“你……”
“我什麽我?”
風印緩緩的舉起刀,臉上露出獰笑:“你什麽你!”
“逗你玩了這麽長時間,居然都看不出來?深淵之主?傻逼!”
風印話音未落,驟然躍身半空,身子在空中陡然挺立,刹那間化身萬丈巨人,手中長刀亦有八千丈!
悍然一刀落下,天地爲之震撼,乾坤爲之傾覆。
但見一口橫斷天地之刀,一到過處,竟将蒼穹生生分成了兩半!
橫斷蒼穹!
這種雄壯的氣勢,這種獨戰天下的感覺,陡然間喚醒了深淵之主久遠的記憶!
這一瞬間,他突然間露出來震驚恐懼的神色。
“你是……你是那一刀?!你是他的傳人?!”
他想了起來,他最恐怖的夢魇——
當初自己和那麽多的族人一起逃亡的時候,他曾經遭遇到的那一刀!
那一刀,同樣的鋪天蓋地,斬天碎星。
一刀之下,斬殺了數以百億的族人,就隻得自己等幾個小蝦米僥幸存活,逃出生天!
那一刀,可說是他的畢生夢魇,每當想起來,都要渾身顫抖,神魂俱蕩。
隻是因爲過去了太久太久,久到記憶深邃,漸漸遺忘,亦或者是自己強迫自己忘去,忽略!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都已經到了另外的世界,明明已經經過了數百億年的歲月,竟然再一次遇到了那一刀!
夢魇再臨,他心底本能升起無法抗拒的感覺,瘋狂叫道:“不要!不要!我這就回去深淵,我再也不出來了……”
隻因這一刀的恐懼早已深入靈魂,潛入神魂。
但刀光已經凜然而落,一刀沛然!
随着當的一聲脆響,深淵之主手中那已經抵擋了刀子數千次攻擊的古怪棍子,應聲化作了兩節!
刀子兀自腹诽不已:雖然是本刀迄今爲止所遇的最堅之兵,跟老子硬碰了數千次,但那是老子沒有全力發揮爲前提的,現在本刀全力發揮,知道誰才是兵中至尊了吧?除了本刀,其餘的全都是弟弟!
随着那古怪棍子兩分,一團黑氣從棍子裏冒出來,奈何甫才現世,就被刀子給趕緊吸收了。
下一刻,一刀混雜着天地規則的宏大力量,自深淵之主頭頂劈落下去。
随着刀鋒落下,深淵之主發出一聲絕望到極點的慘叫,他的身體,被這恢弘一刀一點點的破碎,盡數化作黑煙,但黑煙沒有任何的後續,因爲便如之前的黑氣一般,被刀子直接吸收,涓滴無餘。
那一刀,并沒有随着深淵之主身軀的破碎而消弭去勢,仍舊如霹靂雷霆一般的持續落下。
整片大地,瞬間便裂開了一道不下萬丈長的大裂口,更兼咔嚓嚓的一路往下裂去,目測起碼數百丈深。
一路所過,沿途大山都裂開了,自然有漫天煙塵四溢。
至此,深淵之主的魁梧的身影徹底消失,消失得無影無蹤,寸痕無遺。
風印見狀哈哈大笑:“搞定!”
“這個世界,終于清淨了!”
青冥大尊等人從遠方趕來:“風神醫,那深淵之主呢?”
風印從地上撿起來一顆黑色的珠子,放在手上對着太陽光打量:“這應該就是那深淵之主于此世的最後一點留痕了。”
衆人:“……”
“這邊的邪靈,應該還有殘餘吧?”
青冥大尊問道:“應該是沒了。”
風印不敢大意,燃燒起靈魂之火,圍繞紫宸湖飛了一遍,快速回轉之餘,臉上神色竟現怪異莫名。
“怎麽了?邪靈還有殘餘?”
“不是那麽回事。”
風印想了想,還是沒說,道:“經此一役,邪靈的威脅已經徹底消失,至少安平大陸之上,再不用再擔心所謂邪靈隐患了。”
“那就好,那就好!”
衆人聞言齊齊放了心。
要知道此番親身體驗過邪靈危機,才知這威脅真真是曠世絕無,空前大危厄!
随時吞噬随時壯大,而且看不到摸不着,真正的無形無影,留痕若隐。
實在是……防不勝防啊!
如今,這個威脅終于消失了,大家齊齊感到搬走了心頭一大塊石頭。
風印面色怪異自非是無的放矢,卻隻能将之沉澱在自己心底自家斟酌:邪靈,還有的!
隻是經此一役,邪靈精華銳滅,從原本的細微狀态,變得更加細小,甚至比空氣中的粉塵,還要細小得多。
更有甚者,其本質發生了根本變異,固然仍舊能夠依附世間生靈而活,卻不能再行吞噬之舉,甚至究竟對人身體有害還是有益,眼下都無法定論。
這個結果不禁讓風印想起了前世的細菌。
“細菌?”
“這兩者貌似有些像啊……”
突然,綠影大尊叫了起來:“你們有沒有感覺到,這個世界的靈氣,似是增加了許多?也不知是因爲邪靈舉族覆滅,造成了暫時的靈潮翻湧,還是這片天地,當真出現了什麽變化?”
衆人被他這麽一提醒,各自感應直達,頓時有所察覺,不由一個個都是瞪大了眼睛,啧啧稱奇。
的确,世界的靈氣,當真在迅速的增加。
這裏的增加,是整個世界範疇的增加,非止紫宸湖一境一地。
衆人再三确認,又自高空遠眺,确認山川河流,無不在發生變化,甚至連天空,也變得更加深邃,更加浩瀚。
而這樣的天地巨變,令到此地一衆頂峰強者,隐隐感覺到,天地在變得完整,天地法則,在變得越來越有力。
幻蠶欣喜若狂的聲音在風印心中響起:“随着深遠邪靈的覆滅,我的天道掌控,正在迅速提高,現在已經到了百分之六十!而且還在持續增加,現在是六十一,……六十三……我的天六十六……”
“謝謝你,風郎中!”
幻蠶感恩的說道:“你永遠是我的好大鍋!”
風印心中笑了笑,忍不住有一種異乎尋常的滿足感湧動。
親手成就一個天道,是什麽感覺?
自然就是風印此刻的所思所想,切身感受!
常言人定勝天,不過一時一事,而今雖也是一時一事,卻是人成就天,個中難易,殊非言語道理可計數之!
漸漸的,所有人,嗯,也不知是人,該當是舉世生靈,盡都感覺到天地在改變。
變得更适合生靈生存,變得更适合修行者修煉!
而随着悉心感受天道的變化,青冥大尊等頂風修者竟感覺到,原本已經沒有了前路方向的修途,再次出現無限可能。
高山變得更高,大海變得更深,連花草樹木,也都增加了無數的生命力。
紫宸湖周邊的那一圈一圈的巨大樹木,搖曳着身體,爆發出一圈一圈的濃郁綠色,那是無盡生命力的顯化。
在增加。
在咆哮!
在擴展!
“接下來可有的享福了。”
青冥等對此變化自然都很高興。
他們修行了一輩子,就是爲了修行大道,原本前路中斷,預行無從,裹足不前久矣,而今道途再現,通行無阻,如何不歡欣鼓舞?!
每個人都感覺,更高的層次,再也不是奢望,自然滿滿的盡是期待。
隻是旋即就想起來黑雲暗刀等老兄弟的隕落,心情不免低落,黯然神傷。
他們死的實在是……太慘了些。
“諸位,來不及感慨了,咱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在妖族那邊,還有個深淵,等着咱們去平定,這是此事生靈該爲之事,合該盡速了結,滅絕隐患。”
在風印率領下,一衆高手齊齊拔地而起,向着妖族那邊飛去。
…
紫宸湖,陷入了平靜,唯一還有動靜的,就隻餘湖中心位置的那一個漩渦,無盡水流,循着漩渦向下流去。
而随着天道的漸次完整,這個漩渦的入口,正在一點點的合攏,安平大地與深淵彼端的通道,漸次彌合。
就隻是過去了不久,湖面恢複了平滑如鏡,波瀾不興,不見一絲漣漪。
唯有沖天綠意爲澄澈的湖水映襯,無數的樹木都在枝葉搖動,似乎是在互相商量。
“老大們,咱們之後幹嘛去?就在此駐留了嗎?”
“莫要急,主人會有安排的。”小松樹老神在在。
“那……等着?”
“等着啊!”
小松樹和鐵心棠們都是很有把握,主人絕對不會丢下我們的!
再說了,咱們可都是樹,就算長久駐留在某地又有什麽所謂?
而事實證明,風印沒有忘記他們,很快,風印的神念就傳了過來。
“小松樹,鐵心棠。”
“主人,我們都在。”
“那邊已經無事,你們可以自由選擇日後長居之所。”
“不知主人可另有什麽指示嗎?”
“此番安平危厄,仰賴你們出了大力,此方天道自有功德回向,至于未來行止……你們有喜歡回嶽州的,就回嶽州。沒地方去的,就去将軍城那邊吧,幫我守着那座城,便如庇護往昔嶽州那般。若是不喜煩嚣的,也可以隐居山林的,就自己找地方。想要找個靠山的,就去天劍雲宮,或者絕刀魔宮,憑你們此番出力,身蘊回向之功德,任何地方都不會拒絕你們,唯有歡迎。”
風印給出來幾個地方,更點明它們的現狀,莫要妄自菲薄,無論去到哪裏,都是給那裏人的面子,自有身價。
“好的,謝謝主人。”
于是,下一刻。
這邊的綠意,簡直是泛濫成災,概因地下的無數樹根都在開會。
“你去哪?”
“你們去哪?”
“我要回嶽州呢,那是咱的老家,咱的根,落葉尤要歸根,我要回老家去,你們呢?”
“我去将軍城,主人很快就要超脫此世,那地方,将是主人于此世的留痕,我去那裏。”
“我也去那裏。”
大樹們都很淳樸,很快就選好了自己定位,還真是樹各有志,各有歸去。
于是……
鐵心棠帶着幾棵來自嶽州的大樹,回去了嶽州;而接近兩萬棵大樹,卻是長途跋涉去了将軍城。
隻爲了主人那句話:‘幫我守着那座城,保護一下。’
小松樹則是要回去了嶽州郊外的那個小山頭,他就是在那裏遇到了主人,若說主人留痕,唯有那裏,才是他與主人共有的。
他要回去,本體就在那,哪兒也不去,堅定守着他自己的那份美好。
等強大了,化形了,超出世界限制了,我還要尋遍星空,去追尋主人!
也有一些大樹,對人間喧嚣十分不習慣,選擇悄然隐入深山,不問世事。
而此地的綠植實在太多了,自然也有部分懂得一些人情世故的,大約有數十棵,選擇去了天劍雲宮或者絕刀魔宮。
綠意蔥蔥,如大海波濤一般在蕩漾起伏,那是大樹們在依依不舍的相互告别。
畢竟,共同并肩作戰的戰友啊!
待到入夜時分……蓦然地動山搖。
無數的大樹,從地上拔出樹根,将龐大的根系梳攏一下,将之化作了兩條巨大的腿。
以每一條都有數十米高的大長腿,大步邁開,一步就有幾百丈……如滔滔洪流離開了紫宸湖。
不到百息時間,方圓數萬裏地界如同發生了大地震。
而一直沒有離開此地太遠的白一文此刻正躲在一個小山山頂上,目瞪口呆的看着一棵棵大樹化作了巨人在大地上飛奔。
隻感覺整個人生觀都被颠覆。
這,這還是我所熟悉的世界嗎?
大樹都成精了?!
還是這麽多的大樹一起成精?!
誰能告訴我?
怎麽之前那麽多年都沒聽說過的事情啊!
正想着眼前的喋喋怪事,驟然驚覺面前一暗,卻是一尊巨人落在了面前。
白一文大吃一驚,擡頭看去,赫然是一棵巨大的松樹在前!
松樹大叉着兩條腿,正好将白一文放在了褲裆位置。
白一文想要說話,但縱使他多智如妖,畢竟不是真妖,實在沒有和妖精說話的經驗,喉嚨動了好幾下,發不出聲。
隻見面前的松樹樹幹上,緩緩的幻化出一張……貓臉?
白一文愣了愣。
心中在想,這到底是貓精?還是樹精?
還在想着,就聽見這個貓臉說道:“白一文!”
白一文吓一跳!
這棵松樹居然能知道我的名字,嗯,這松樹居然會說人話?
隻聽小松樹道:“白一文,你的屁股還好麽?!”
一句話,頓時令到白一文五内俱焚,百般滋味襲上心頭,更有一絲明悟湧動:“原來是你?”
“就是我!”
小松樹冷冷道:“難道你忘了,你當初在嶽州随意砍伐毀滅的那棵小松樹?”
說實話白一文真的不記得了。
他這輩子爲了心中大計,殺人越貨,滅人滿門的事情都沒少幹,都沒啥影響,毀滅燒毀的松樹雲雲,對他而言連小事都算不上,卻又哪裏會記得哪一天哪一事哪一棵?
但白一文何等聰明,更知道強弱優劣,即時放下身段,道:“那件事,是我不對!”
小松樹哼了一聲,道:“主人曾言,彼此恩怨,清算有時,自有果報,這份毀身之仇,本該纏你一世,至死方休,但念在你這次于人世有大功勞的份上……而今你已誠懇地道歉,我就放過你一馬,這就将你身體内屬于我的物事收走。”
說着,一根樹枝閃電般飛出,插進白一文身體。
瞬間,将其身軀内殘留裏面的松樹法力抽了出來。
小松樹頓了一頓又道:“從此以後,咱們仇怨兩清。”
白一文隻感覺體内一陣輕松,如何還不知道自己所中的手段已經解除,發自内心的說道:“多謝!”
小松樹哼了一聲,貓臉露出威脅之意,道:“白一文,你以後老實點!懂?!”
不等白一文回答。
小松樹邁開大步,轟轟隆隆,已經到了數千丈之外。
一步跨越山河,消失在遠方夜幕中。
夜幕中,白一文冷汗涔涔,遙望着小松樹離開的方向,說不出的心情複雜。
“人這一生,當你倒黴的時候,真的不知道是因爲得罪了誰,便是權勢滔天,手段通神又如何,果報到了,即時遭災,報應不爽啊……”
白一文發出由衷的感慨。
“公子,我們以後怎麽辦?”
“以後?”
白一文沉思半晌,良久良久之後才苦澀的一笑道:“難道你們還看不出,大秦一統已是不可動搖,此世頂峰,如此之多的高手門派勢力,都在幫助他們,我們就算是再努力,再不服,又能如何?”
他長長歎了口氣:“我白一文雖然一直在抗争,但我心裏如何不清楚。大勢所趨,再不可逆!”
“恢複大燕……已經不可能了。”
“咱們此番别過之後,你們或者隐姓埋名,隐于山野,或者接受官府管轄,好好過居家日子去吧。”
“您呢?公子,以您的才學智慧,隻要出仕,相信大秦定會高官厚祿聘之。隻要您露出身份,大秦絕不會浪費放過您這種大才的!”
“我?我雖然無再恢複大燕,但是……我也不會去做大秦的官的。”
白一文灑脫一笑:“此後,我就隐居山林,再也不問世事了。這世上……再也沒有一文公子了!”
“諸位保重!”
白一文拱拱手:“以後江湖路遠,恐不複再見,望諸君珍重!”
說罷便從輪椅上站了起來,果然,渾身如意,原本的身體痼疾,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白一文笑了笑,揮揮手,飄然下山而去。
身後的屬下們單膝跪地,目送白一文的白衣身影消失在夜幕中。
這亦是他們最後一次見到白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