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蒙蒙的沙塵好像一頭怪獸那樣,呼嘯着從天邊席卷而來,又呼嘯着向天邊席卷而去。
當怪獸的呼嘯聲剛跑遠,半空中飛舞的黃沙,就失去重心般的垂直跌落下來,好像下了一陣沙子雨,把地面掩埋,唯有夕陽還挂在西方的天際上,瞪着血紅的眼睛,看着下這片死亡之海。
仰面躺在沙丘下的林盼盼,睜開了眼睛。
剛才席卷而過的沙塵暴,威力并不是太大,好像例行公事走一圈那樣,隻卷走了最高處沙梁上的一層沙子,卻幾乎沒有涉及到沙丘下面。
所以林盼盼睜開眼後,就看到了正在慢慢恢複它特有顔色的沙漠上空。
她看着天空過了很久,直到太陽落山,沙子溫度迅速涼卻下來,有星辰開始眨眼睛後,都沒有任何的動作,仿佛能這樣永遠躺下去。
有人走了過來,腳步很輕,好像一個黑天後才鑽出沙子在沙漠上遊蕩的孤魂。
自古以來,沙漠上從來都不缺少孤魂,就像大海裏本來就是魚的家園那樣。
很明顯,這個人沒有看到身上覆蓋了一層黃沙的林盼盼,隻是他敏銳的第六感讓他意識到了什麽,在她左側三五米處向沙丘上走去時,忽然停住了腳步。
一把鋒利的長刀,好像變魔術那樣出現在他右手中,慢慢地轉身,回頭看向了林盼盼這邊。
林盼盼也看着他,就像他剛才從她身邊經過那樣,僅僅是看着他,星光下的那雙眸子裏,滿是譏諷的笑意。
那個人很不喜歡被這樣一雙眼睛盯着看,眉頭微微皺了下,低聲問道:“你,在等我?”
林盼盼這才翻身坐了下來,使勁點了點頭,吃吃的笑道:“是啊,我在等你。”
她在點頭後,蒙在臉上的那層薄沙撲簌簌的落了下來,清秀俊俏的小臉在星光下,帶着毫無瑕疵的純潔,隻是看着那個人的眼神裏,依舊帶着那種讓人不舒服的譏諷。
“你、你……是林盼盼?”
那個人始終側耳傾聽周遭的動靜,更做好了一旦有意外出現,手中長刀就會閃電般斬出去的準備,可在林盼盼臉上的沙塵落下,被他認出來後,驚訝之下所有的警惕,都在不自覺間消散了。
無論林盼盼曾經用什麽樣的手段,對方圓造成過哪些傷害,在他内心深處,他其實都沒有把她當做必殺的敵人。
有哪個男人,會把一個愛自己愛到瘋狂後才做出不理智行爲的女孩子,當做敵人,時刻對她保持着警惕呢?
“是呀,我在等你。”
林盼盼又點了點頭,依舊吃吃的笑着,雙眸中的譏諷神色依舊。
剛看到她出現在這兒時,方圓确實吃驚,不過很快就釋然了:林盼盼是九幽夫人白虹秘密培養出來的,身份洩露後當然無法在外界立足,必須得來九幽世界才行。
不過方圓不明白,她怎麽會在這兒出現。
難道九幽夫人竟然能猜到他會在今晚趕來,這才特意安排林盼盼在此等候?
這讓方圓感到了沮喪。
在與花小妖春風一度後,爲了造成他離開荒漠回内地的假象,他可是費了好多腦汁,做了好多安排的--沒想到,這一切都是白忙活,人家早就算到他會來了。
确定方圓數百米内,唯有一個林盼盼後,方圓倒是不用緊張:這孩子再了不起,也不是葉明媚那種鲛人,還不用太忌憚。
“你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我知道你很得意。我也承認,九幽夫人比我更狡猾。”
既然行蹤已經暴露,方圓也沒有再掩飾的必要了,把長刀插在沙地上,順勢坐在了斜坡上,拿出香煙點燃,惬意的吸了口煙,才淡淡地問:“說吧,她想讓你跟我說什麽?”
“是呀,我在等你。”
林盼盼點頭,吃吃地笑。
“我知道你在等我。”
方圓有些不耐煩了:“林盼盼,你不會以爲,就你自己能擋得住我吧?趕緊的,說九幽夫人想怎麽辦。”
林盼盼點頭--吃吃地笑:“是呀,我在等你。”
“我……你傻了?”
林盼盼的裝傻賣呆,讓方圓的不耐煩變成了惱怒,差點爆粗口。
“是呀,我在等你。”
當林盼盼不知道第幾次說出這句話時,方圓才終于發現她好像有些不對勁了,連忙翻身站起來快步走到了她面前,擡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林盼盼就像沒看到有手掌在她眼前晃那樣,隻是癡癡望着方圓,臉上也浮上了白癡般的笑容,無比的純淨,就像荒漠上空一塵不染的墨藍色夜空。
“你,被她抛棄了?”
方圓停止了晃動手掌,語氣有些不确定地問道。
他跟山羊這個自稱是中醫聖手的老雜毛鬼混了那麽多年,還是學到了一點中醫‘望聞問切’皮毛的,那麽從林盼盼癡呆的眼神中,看出她好像不正常,也不是太難的事。
“是呀,我在等你。”
林盼盼的回答,依舊是千篇一律。
方圓抓住她右手放在自己膝蓋上,左手兩根手指頭切在了她脈門上。
林盼盼無比的乖巧,沒有絲毫的反抗,隻知道看着他癡笑。
她的脈象混亂,卻又相當平穩。
這證明她身體機能很正常,卻是沒有任何的條理性,簡單的來說,唯有白癡才會有這種脈象,因爲人的脈搏,會因爲心思轉變而增強、或者減弱。
林盼盼現在的脈象,就是一叢雜亂無章的荒草。
她傻了--方圓拿出防備沙塵所用的黑色頭套,在林盼盼臉上擦了擦,正要掰開她的嘴巴,聞聞她嘴裏有沒有異味(他以爲,九幽夫人要想讓一個人變傻,隻需給她服用某種‘特效藥’就行)時,終于發現她右邊太陽穴部位的青瘀了。
依着方圓在暴力方面的眼光,經驗,不難看出她曾經被人在太陽穴上狠狠打過一拳。
這一拳不但力道十足,還是用的陰狠之力。
唯有陰狠之力,才能達到把人一拳揍傻、卻不傷及她生命的境界,如果換成鐵遼那樣的,給她來這麽一拳,絕對能直接把她腦袋打爆。
郭易秦!
方圓第一反應,就是郭易秦出手把林盼盼打成了白癡。
郭易秦有這個實力,也有這樣做的理由。
不過方圓很快就否決了他:郭易秦現在陪着夏小韻呢,就算他有足夠的理由要把林盼盼揍成白癡,可夏小韻絕不允許他用這麽歹毒的手段,來對付林盼盼。
夏小韻雖說是個喜怒無常的小、小人,看上去心也很黑,但她本質卻是善良的,最恨一個人時,也不會用這種殘忍方式的。
既然不是郭易秦,難道是九幽夫人?
方圓心思電轉:她是在看穿我會趕來後,才故意把林盼盼打成這樣,籍此來警告我,如果趕去找夏小韻,就會變成這模樣?
想到這兒時,方圓再也顧不上暴露什麽了,從腰間拿出強光手電,打開開始查看林盼盼的眼瞳,傷勢。
在強光的刺激下,林盼盼本能的掙紮了下就不動了,任由方圓仔細查看。
林盼盼眼瞳對強光的反應,比正常人要慢了一拍,這再次證明她已經變成了白癡,方圓心裏沒來由的疼了下。
他對林盼盼從來都沒有那種感覺,以往見到她時,也隻是把她當做晚輩來對待,并沒有因爲她越出落越漂亮,就對她産生某種私心雜念。
也正是因爲這樣,方圓才始終沒有注意到,林盼盼以往看他的眼神中,包含着掩藏着的兒女深情,卻被她誤以爲遭到了無視,導緻她越加的自卑,心理扭曲的越加厲害,最終爲了強行得到他而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方圓自問沒有做任何對不起林盼盼的事,現在卻必須得承認,本該活潑開朗幸福過一輩子的女孩子,變成這樣都是因爲他的原因。
有時候,被動的被深愛着,也是一種罪過。
方圓沒必要因此而忏悔,卻必須自責,心中重重歎了口氣,開始檢查她的傷痕。
太清晰的傷痕,讓方圓一眼就看出打傷林盼盼的這個人,不是個女人。
女人的骨骼,天生就比男人小一号,如果是九幽夫人出手,她也沒必要用全力,就能讓林盼盼在外表毫發無傷的情況下,變成一個白癡了。
不是郭易秦,不是九幽夫人,那會是誰?
方圓有些沮喪的放下手電時,忽然想到了一個人:張良華。
他在離開唐王之前,除了知道葉明媚是三人組合中的一員外,并不知道其他兩個人是誰,不過他在遇到花小妖時,就已經接到了秦大川打來的電話,說是沈塘鎮遇到了張翼的丈夫孫剛,以及斑點狗在梨花山後山遇到的張良華。
葉明媚被活捉了,被關起來等候他回去後發落。
孫剛腦袋被方圓那個鄉下媳婦小花給砍掉了,張翼親眼所見。
張良華卻在進攻梨花山時,遭遇了一個老乞丐。
據斑點狗說,老乞丐竟然放任張良華逃走了--那麽,張良華在逃走後,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九幽世界了。
方圓很清楚,張良華是個聰明人,應該能意識到他那身‘出神入化’的本事,在雪落唐王之後就會消失,就會遭受身死的下場,唯有跑來九幽世界說服九幽夫人,才有可能活下去。
“看來,就是他了。”
方圓遙望着沙丘高處,喃喃說了句後低頭看着林盼盼,雙手捧着她的下巴問道:“你還能想到你是誰嗎?”
“是呀,我在等你。”
林盼盼吃吃的笑着,這樣說。
“記住,你叫林盼盼。”
方圓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
林盼盼立馬點頭,笑着說:“我是林盼盼。”
“林盼盼。”
“我是林盼盼。”
“來,我背你。”
“我是林盼盼。”
林盼盼被方圓背在身上後,依然不斷重複着這句話。
“我叫方圓。”
方圓背着林盼盼,飛快的向來路狂奔而去。
他覺得,此時天大的事兒,都得先放一放,必須得用最快的速度,把林盼盼送回内地,看看在現代醫學的治療下,能否出現奇迹。
“我是林盼盼,你叫方圓。我是林盼盼,你叫方圓--”
輕風吹過,把林盼盼的喃喃聲送向了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