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生前有多麽風光,有多窩囊,都無法逃過時間的追殺。
人的一生是漫長的,也不管幸福與否,但能像要去赴一場盛宴那樣的死去,無疑是最幸福的了,也是無憾的,讓人羨慕嫉妒的。
所以當夏小韻聽方圓用這句話來形容陳婉約之死後,悲傷的心情好了許多,自己拿起幾張餐紙,在略微有些紅腫的眼上擦了擦,才低聲說道:“就因爲,有你陪在她身邊麽?”
她這樣說,就有試探方圓的意思了:陳婉約愛上了你,能死的那樣安詳,可能是因爲是死在你懷裏了吧?
她有這意思,當然不是生氣啊,嫉妒啥的,無論怎麽樣,陳婉約都已經死了,再也不會對那些或讨厭她、或喜歡她的人,造成任何的影響。
夏小韻隻想用這句話,來遙遙祝福那個身在天堂的女人。
“不是。”
方圓搖了搖頭:“那是因爲,她臨死前看到了她親生女兒,聽到了女兒喊她媽媽了。”
“她的親身女兒?”
夏小韻擦眼的動作愣住,片刻後才問:“她、她親生女兒是誰?”
方圓從來沒告訴夏小韻,當初陳婉約在英國西南郡時,給他留下的那封長信中,曾經說過漠北北就是她女兒的事。
那是陳婉約的私事,在沒有經過她的允許下,方圓沒權利去告訴夏小韻。
所以小夏到現在爲止,還不知道漠北北就是陳婉約的親生女兒。
方圓拿出煙盒,翻來覆去欣賞着上面的畫面,輕聲說:“你猜猜。”
“我怎麽能猜得出?”
夏小韻脫口說道:“我又沒聽她說--”
話說到一半時,夏小韻忽然醒悟了過來,雙眸攸地眯起,低聲叫道:“漠、漠北北?”
“是的,就是漠北北。”
方圓擡頭,遙望着西北俄羅斯方向,緩緩的說:“那是一對命運相當悲苦的母女,這個世界對她們太殘忍了些。”
陳婉約、漠北北母女的命運,用‘可憐’這個詞已經無法來形容了,隻能用‘殘忍’。
漠北北在剛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九幽世界的人抱走,當做怪物來培養,受盡了常人無法想象的痛苦後,才總算獲得機會離開了那個魔窟,來到了本來該屬于她的世界上,成爲了一名披着畫皮面具的魔頭。
她真正的生命,唯有涉世後的這兩年。
爲了能夠永遠留在這個世界上,她最終浮出了美麗、生命的代價。
陳婉約呢?
則是忍辱負重的盡心盡職,撫養别人的孩子二十多年,等她獲悉夏小韻不是她親身女兒後,她已經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并在即将擁抱她親生女兒之前,安然離世。
無論她死的有多安詳,命運都欠她的,希望她下輩子,能做個平凡卻又能平淡過一輩子的女人吧。
“陳婉約,是我親手埋葬的。我怕她一個人留在那兒孤獨,害怕,還在她墳前栽下了一棵--”
說到這兒時,方圓擡頭看向了卧室窗前的那棵石榴樹。
石榴樹已經長到了一米半高,火紅的花兒已經凋零,卻結出了幾個喇叭樣的果子,仿佛有什麽靈性那樣,在方圓看過去時,幾個果子竟然都沖他微微點頭。
就仿佛,石榴樹後面站着個女人,在沖他媚媚的笑着,很放肆且又很害羞的樣子。
夏小韻也慢慢轉過頭,看向了那棵石榴樹,慢慢咽了口吐沫後低聲問:“那地方,也有石榴樹?”
方圓在講述陳婉約母女死亡時,明确講明了地點,就在俄羅斯的卡門小鎮,卻沒有提到廢墟、環形長牆、毒域地帶,更沒有提到那邊的唐王老城區一角。
那些事,沒必要告訴她的。
無論方圓對她是何種态度,身爲一個男人,都不該把這種事來告訴她,加重她的心理負擔。
他隻說,那是在數十年沒有人煙的原始森林内,以白桦樹居多。
石榴樹原産于古西域,有一定的耐寒性等知識,夏小韻在倒栽種這棵石榴樹成活後,就曾經詳細查閱過它的資料了,所以在聽方圓說到也在陳婉約墳前栽種了一棵石榴樹後,才有些驚訝。
白桦樹挺拔、高大,而石榴樹喜光,幾乎沒什麽機會,能在那種周遭全是‘巨人’的環境下成活,這就好比一隻兔子能在狼群内長大那樣,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可能是老天爺,早就爲她安排好了歸宿,所以才能讓一棵石榴樹在那種環境下生長吧?”
方圓看着窗前那棵石榴樹,思緒卻飛到了卡門地區的唐王老城區内。
夏小韻從他飄忽的眼神中,敏銳捕捉到了什麽,猛不丁的問道:“你愛她嗎?”
方圓脫口回答:“不愛。”
“不愛?”
夏小韻愕然。
“是的,就是不愛。”
方圓回過了神,看向夏小韻緩緩說道:“但如果她還能活着,我或許會娶她當老婆。”
他明明不愛陳婉約,卻又說她如果活着可能就會娶她當老婆--這樣說無疑是很矛盾的,但夏小韻卻能品味出了個中的意思。
就像,你愛的女人不一定是你老婆,你娶的女人不一定是你最愛的那個女人那樣,男人的感情,有時候其實也像女人那樣無法琢磨。
能品出的意思,不一定能用語言表達出來,所以夏小韻嘴巴動了好幾下,都沒說出話來,不過内心因陳婉約去世的悲痛,卻減少了很多。
不管怎麽樣,有個比她年輕,還很優秀的男人能心甘情願的娶她當老婆,這就證明陳婉約沒有白白來塵世間走一遭。
“那,漠北北呢,你愛她嗎?”
夏小韻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上的血漬,又問出了新的問題。
方圓皺起了眉頭,淡淡的說:“她們兩個都已經不在人世間了,你還問這種問題,覺得很有意思?”
“對不起。”
夏小韻眼角急促的跳動了幾下,終于意識到自己好像太着相了。
暫且不提陳婉約母女的命運有多麽的悲慘,單說她們都已經不再人世了,那麽無論是世界欠她們的,還是她們欠這個世界的,都已經一筆勾銷了。
華夏從來都講究‘人死爲大’,在人離世後再談論她,那就是對人的不尊。
從小就接受高等教育的夏小韻,實在沒理由不懂這個道理,在被方圓提醒後,她才霍然清醒自己有些過分了。
她說對不起,也不知是在向方圓道歉,還是對那對母女。
方圓也不想去分辨,隻覺得心裏有些發悶,打開煙盒要吸煙時,才發現從格林德那兒搜刮來的紅将香煙,已經空了,把煙盒攥成一團,随手扔了出去。
夏小韻沒說什麽,站起來轉身快步走進了客廳内。
她再出來時,卻是端着傳盤出來的,上面擺着兩個盤子,一個是沙丁魚罐頭,一個是袋裝牛肉,這算是家庭必備的一些家常小菜了吧。
還有一瓶五糧液白酒,兩個高腳玻璃杯,一盒中華香煙。
當男人心情不咋樣時,聰明的女孩子就會拿出這些東西。
陪着他喝幾杯,他的情緒很快就會好起來,在酒勁上湧時,隻要你及時拿着一塊牛肉送到他嘴上,讓他享受到大爺般的待遇後,嘴巴就不怎麽管事了,壓根不用你主動問什麽,他自己就會粗着舌頭叨叨個沒完。
已經眯了一覺的毛驢,嗅到沙丁魚罐頭特殊的香氣後,馬上就搖着尾巴跑了出來,也想對夏總訴說它這些天在外的苦日子。
結果在吃了兩條魚一片牛肉後,夏總又送給了它一隻白生生的小腳丫,踢的腦袋老疼了,隻好不情不願的夾着尾巴遛出了家門:很久都沒回家了,胡同口對過河邊的某棵柳樹上,是否還遺留着它臨走時的氣息?
果然,二兩白酒下肚後,方圓的情緒就好了許多,張嘴接住夏小韻遞到嘴邊的沙丁魚,嚼了三兩下咽下去後,就開始講述那些開心的事了。
被人白虹搞暈了,像扛麻袋般的扛到大草原上,還差點變成鲛人這種事,是斷斷不能說的,那樣有損圓哥的男人尊嚴。
像卡秋莎爲自己生了對雙胞胎兒子、又在莫斯科把阿藍黛娃給變成娘們這種事,同樣不能說,那樣會打翻某總的醋壇子。
無論是沙丁魚,還是袋裝牛肉五糧液美酒,加醋後味道就完蛋了,被智者視爲不取。
方圓說他是怎麽對付漠北北妝扮的三臉海怪,說他怎麽以鐵拳來教訓狂妄的阿藍黛娃,說在漠北北怎麽詭計擺出,以一個‘七秒定律’爲引子,來同時誤導他與鐵遼倆人,陰謀還差點得逞,要不是他英明果斷、雙目如炬,就差一點釀成大錯等等。
總之,女人以爲拿捏出一副逆來順受、百依百順的通房丫鬟嘴臉,就想利用幾杯小酒,想讓男人把他所有秘密都說出來的話,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就像男人無法看懂女人到底在想什麽那樣,女人也永遠搞不懂男人就算醉死夢生的,有些秘密也不會說出來的。
月上中天時,勞拉回來了,後面跟着毛驢。
這一人一狗,都在外面找到了自己想找到的東西,現在天色不早了,是時候該回來休息了,至于那對說着說着就坐在一起的男女--
靠,某總裁更是把一隻雪白的小腳丫擱在某男腿上,左手摟着他脖子、右手端着酒杯花癡般的笑着不正經模樣,是聰明人、聰明狗就會視而不見的,最多在肚子裏罵一聲賤人,就各回各房間睡覺去了。
“你說,你這次回來後,要創辦一個釀酒廠?”
夏小韻歪倒在方圓肩膀上,吐氣如蘭的媚眼如絲,問道:“我才不相信,會有那種酒的。”
在回家之前,就已經與老四喝了七八瓶啤酒的方圓,又喝了足足七兩白酒後,舌頭粗了不止一倍:“有,真有。我想過了,要讓秦大川擔任這個釀酒廠的總經理。酒廠嘛,自然是放在梨花山上了,那邊的泉水可是釀酒的最佳原料。”
“我參股,行不行?”
夏小韻笑嘻嘻的問道。
“不行。”
方圓很幹脆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