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韻現在就那樣子,臉色木然,眼神呆滞,仿佛地球都停止了運轉。
勞拉卻飛快的揀起她手機,走到一邊低聲詢問了起來。
接下來勞拉問了些什麽,又問了多久,夏小韻都不知道。
甚至,直等她眼眸終于動了一下時,才發現她已經又坐回到了石桌前,看着那棵石榴樹。
石榴樹的葉子,依舊那樣鮮翠欲滴,花兒像火那樣紅豔豔,一切都沒改變,卻又仿佛失去了夏小韻打電話之前的勃勃生機,就像一盆塑料花。
在聽到那個男人說方圓挂了後,夏小韻的潛意識内,沒有哪怕是一點點的懷疑,懷疑對方是在撒謊騙她。
因爲在此之前,她就莫名其妙的心神不定,煩躁的要命。
那擺明了就是一種不好的預感。
預感應驗了,被她刻意屏蔽、卻跟她在冥冥之中有着息息相關的方圓死了。
勞拉走了過來,把手機放在了石桌上,低聲說道:“夏總,事情都打探清楚了。”
“他是在騙我!”
呆望着石榴花的夏小韻,忽然猛地擡頭看着勞拉,滿臉都是迫切、甚至哀求的樣子,急促的問道:“對不對!?”
勞拉嘴角緊緊抿了下,沒有說話,隻是低下了頭。
夏小韻臉上重新慢慢恢複了木然神色,又看向了那棵石榴花。
“夏總,你要節哀順變--”
看她眼神呆滞的望着石榴花,動也不動,胸口卻在劇烈起伏後,勞拉剛低聲勸了一句,夏小韻就騰地站起來,啞聲說:“我要去東北,現在就去!”
“好,我馬上安排。”
勞拉也沒絲毫猶豫,立即用力點了點頭。
剛才還明晃晃的太陽,忽然間就變得黯淡了起來,有大片大片的烏雲,從西北方向飛快飄了過來,更伴随着隐隐的悶雷聲。
黯淡的陽光灑在那棵石榴樹上,讓那紅花也變得模糊起來,慢慢從夏小韻視線中消失,看不到一點點紅的顔色,卻能清晰聽到她自己的哭泣聲。
人在徹底絕望時,哭泣隻是一種本能的反應。
盡管哭泣隻會延緩奔跑的速度,讓軍人們竭力維系的撤退隊伍再次變亂,可人們還是無法忍住哭泣,包括正在‘現場直播’的宗小燕。
她雙腳上的高跟鞋,早就不知道被甩到哪兒去了,混亂南逃的隊伍,就像洶湧且又混濁的江水那樣,讓她無法停下來,檢查一下崴了的右腳腳腕,隻能被動的被擠着向南跑。
“小燕,小燕,抓住我,抓住我!”
扛着攝影機的武廣海,聲音早就吼的發啞,那件他爲了追求宗小燕、才特意買的名牌襯衣,現在也被混亂中的人們本能的亂抓時,撕了個稀巴爛,好像披了個麻袋片子那樣。
但就算這樣,他依舊死死把攝影機抱在懷裏,像一頭受傷的野獸那樣,拼命接近他追求了兩年、都沒給他一個‘安慰獎’的宗小燕。
“武廣海,快過來,快--啊!”
就像一片被濁流沖浮的樹葉那樣,宗小燕竭力向靠近她的武廣海伸出了右手,但就在兩隻手即将抓住時,她卻不小心邁進田地的一個小坑内,早就崴了的右腳腳腕,攸地刺痛,疼的她大叫一聲蹲在了地上。
腳疼蹲下,很正常。
可在當前環境下,卻相當不正常--上萬名混亂的市民,正像湍急的江水那樣向南噴湧,任何人蹲下、或者摔倒,都将是緻命性的災難。
眼看至少有七八隻腳,就要踩在宗小燕身上,把她無情的踩到地裏,變成一張--武廣海猛地推開擋在前面的人,撲過去跪在地上,張開雙手把宗小燕護在懷裏,嘶聲大吼道:“保護婦女兒童,保護婦女兒童!”
咔嚓!
不知道啥時候已經陰雲密布的天空中,忽然有霹靂炸響,就在武廣海喊出第一句時,讓現場數萬人,都齊刷刷的打了個激靈,奔跑、推搡、哭叫的所有動作、聲音,都本能的凝滞了一下。
所以讓武廣海第二次喊出的那句話,聽上去是那麽的清晰。
“保護婦女兒童!”
不知道是誰,就在衆人即将恢複該有的慌亂時,及時用盡全身的力氣,扯開嗓子喊了一句。
馬上,就有若幹還保留一絲理智的人,齊聲大吼着應和:“保護婦女兒童!大家不要亂,不要亂!”
惶恐就像是瘟疫,人越多,越無法冷靜,惶恐傳播的就越快。
同樣,鎮定也有着相同的效果--當數萬混亂的居民,聽到正确的号召聲後,都會本能的照做,從而迅速冷靜下來:是啊,越亂,撤退的速度就越慢。
“排隊,排隊!大家不要慌,都看着我,看着我手中的紅旗!”
有铿锵有力的嘶吼聲響起,大家本能的看向那邊時,就看到一面紅旗随風飄起,卻是被一個軍官用雙手扯着的,由數名戰士合力擡了起來,高出了所有人。
“不要看别處,就看着紅旗,跟着紅旗走,走!”
軍方努力挺直已經疲倦到極點的身軀,雙手把紅旗舉的盡可能高,逆風揮舞着,紅旗發出獵獵作響。
奇迹。
這絕對是奇迹。
因爲一個炸雷而起,讓數萬混亂、驚恐的人們本能一愣時,武廣海的吼聲響起,接着數人齊聲應和,最後軍官搶在最恰當的時機,揮舞着紅旗站到了高處,讓所有市民都看着那面紅旗,有了主心骨。
沒有誰在推搡,哭泣,喊叫,所有人都仰首凝望着那面紅旗,伸手挽住旁邊的人--大家手挽着手,就像沖過險灘後才能順流而下的帆船,無比的平靜,有序。
抄手把心愛的姑娘抱在了懷着,武廣海低聲說:“抱住我的脖子。”
姑娘左手抱住他的脖子,右手從地上拿起了攝影機,眸光卻始終盯着這張臉,透着語言無法描述的深情。
這張臉髒兮兮的,有些胖,蒜頭鼻子小眼睛,好像成龍大哥似的,以往宗小燕看到一次,就會在暗中瞥一下嘴。
可現在,姑娘卻覺得這張臉,才是塵世間最好看,也最耐看的一張臉。
腦海中,更浮上忘記從哪兒看來的一句話:當一個男人在你最危險時,能不顧一切的來保護你,你就嫁給他吧。
“看,看什麽--很多人臉上都很髒的。”
被宗小燕看的有些發慌,武廣海結結巴巴的說着,連忙擡起頭看向那面不斷揮舞的紅旗。
“傻樣,我當然是在看你了啦。”
宗小燕擡手,放在小夥子臉上正要爲他擦一下時,眼眸卻猛地一凝,小嘴也随即長大,好像看到有個鬼,正從武廣海背後撲過來那樣。
“怎麽了?”
發覺姑娘神色異常後,武廣海下意識的回頭看去,連聲問:“怎麽了?”
“你、你看那邊的黑煙!”
宗小燕的聲音在發抖。
“黑煙?黑煙怎麽了?黑煙很黑,很黑啊。”
武廣海傻傻的回答。
“黑煙很黑……可沒有火光了。”
宗小燕好像不敢說話了,聲音顫抖的更厲害。
“沒有火光?”
武廣海傻楞楞的看着鹦鹉川水庫那邊,傻楞片刻,蓦地尖聲叫道:“看--火山那邊!”
小夥子再次起到了帶頭作用。
他身邊的人,都随着他擡起的手,看向了火山那邊。
“沒、沒有火光,沒有火光了!”
武廣海喊道最後時,聲音嘶啞的已經聽不清了。
可所有人,卻偏偏又聽得無比清晰。
沒有火光了?
剛才還在黑煙中發紅的火光,真得不見了啊!
“沒有火光了,沒有火光了!”
“沒有火光了!”
沒有火光了的聲音,就像狂風吹過海面那樣,以最快的速度,在人群中傳播,回蕩着。
已經有火光閃現,即将噴發出岩漿的黑煙中,卻忽然沒有了火光--就算是傻瓜,這時候也能明白這代表着什麽。
沒有火光閃現的黑煙,僅僅隻是污染環境的黑煙而已,根本無法對人類造成直接威脅。
即将噴發、會在短短十數秒内,就能殺死方圓數公裏之内所有生命的火山,怎麽就忽然停止了?
沒有誰去追問,思考這個問題。
數萬在鬼門關前掙紮的人們,齊刷刷的翹首望着那邊,就在又一個驚雷炸響,黃豆大小的雨點,嘩嘩的從天而降時,歡呼聲呼嘯而起。
人們再次瘋狂,雙手高舉着,仰首朝天,用自己能表達出來的誇張方式,歡呼雀躍,絲毫不在意滂沱大雨。
“火山停止爆發了,停止爆發了,我們不用死了,不用死了!”
武廣海抱着姑娘,奮力跳了起來,卻又接着摔倒在了地上。
“死樣,你要摔死我呀!”
姑娘擡起頭,滿臉的水漬,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但她的笑臉,卻肯定比塵世間最美麗的花兒,還要明媚一萬倍。
武廣海呆愣了下,随即鬼使神差般的低下了頭。
捉住那張軟軟的嘴唇時,他的潛意識内還以爲,會有一記耳光響起呢。
沒有。
有的隻是姑娘那熱情的回應。
就在他感到窒息時,姑娘推開了他,嬌嗔着抱怨道:“還有完沒完了呢?還、還不趕緊揀起機子,繼續工作?”
“沒完,就是沒完!”
武廣海低低的吼着,再次猛地低下了頭。
始終擡頭看着鹦鹉川水庫那邊的龍頭,在第三聲炸雷響起時,他努力挺直的腰闆,終于佝偻了下來,腳下一軟--旁邊的黑西裝,及時攙扶住了他,哽咽着說道:“我們、我們沒事了!”
“是啊,我們沒事了。”
龍頭喃喃的說着,擡手推開了黑西裝,靠在了車門上,從來都沒任何表情的老臉上,也浮上了病态的紅。
不用照鏡子,秦小冰也知道自己的小臉,肯定紅的就像小蘋果那樣。
這是極度狂喜時才會有的現象,讓她猛地抱住了一個姐妹,閉着眼瘋跳了起來,尖聲大喊:“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