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聊的人,才不會去考慮任何無聊的事,心中本來存在的些許煩躁,也就淡了。
方圓覺得,那些得道高僧,之所以能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就是因爲太無聊,看透了這個表面五彩紛呈的世界。
仔細想想也是:再美的女人,百年後,也隻是一具骷髅;再偉大的帝王将相,死後也隻能那點墓地;再深的愛情,仇恨,也隻是人們自尋煩惱的方式。
這個世界唯一真正的,就是地球本身:寄存在它身上的任何物種,無論多麽可勁的折騰,都不會引起它的興趣,它隻是按照自己的軌道,恒古的轉着。
唯有思想升華到一定的地步,才會發現人類所謂的事業,愛情,仇恨,以及羅布泊等黑暗地域的邪惡,說白了也就那麽回事。
恐龍也曾統治過地球,現在不也是滅絕了嗎?
人類科技文明再怎麽發達,不是早晚都有老死的那一天嗎?
既然早晚是死,那實在沒必要再折騰啥了--坐在河岸上,看着緩緩東流的河水,曬着最舒服的太陽,方圓心裏有着從沒有過的安靜。
他覺得,他已經看破了紅塵,倒不用剃掉三千煩惱絲,去陪伴青燈古佛,隻需随意滿世界的轉悠就行了,至于最終會死在哪兒,這很重要嗎?
一點都不重要。
這個世界無論少了誰,地球照樣會轉動。
“看你滿臉散發着聖潔的光輝,是不是頓悟到什麽了?”
鐵遼那醇厚的男低音,從旁邊傳來。
方圓沒有看他,依舊盯着河面:“老鐵,有沒有興趣一起雲遊天下?”
“你要放下這一切?受什麽刺激了,這麽消沉。”
鐵遼沉默了片刻,才說:“怪不得,你忽然回來了,還換掉了手機号。”
“就是覺得這人生挺沒意思的,很無聊。”
方圓說着,雙手抱住後腦勺,歪倒在了草叢中,看着有些灰蒙蒙的天空,又開始出神。
點上一顆煙,鐵遼才問:“你真舍得?”
“最起碼現在我能舍得。”
方圓淡淡的說:“其實你仔細想想,人生真就是那麽回事。”
“特麽的,你怎麽就這樣悲觀了?”
鐵遼低低罵了句,才說:“這樣吧,反正你覺得很無聊,那我們現在就去羅布泊,去那個黑暗世界看看,那兒到底有什麽鬼?”
“真去?”
方圓歪着腦袋,看向他。
“現在就可以走。”
鐵遼不像是在開玩笑。
“好,那就走,現在!”
方圓馬上就跳了起來,向河岸公路上走。
“陳婉約,回來過了。”
鐵遼卻忽然冒出了這麽一句。
“啥時候?”
方圓停步,轉身。
鐵遼看都沒看他,慢吞吞的說:“你,放不下的。”
方圓愣住。
就在剛才,他還覺得,他能把大好生命都浪費在無聊的雲遊中,不管包括夏小韻在内的任何人。
可鐵遼隻說出了一個遠遠沒有夏小韻重要的陳婉約,他就本能的關心起來。
“你放不下的,你覺得無聊,隻是因爲受到某件事的刺激罷了。”
鐵遼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好了,既然你已經回來了,那我就沒必要再呆在唐王了。很湊巧,嶺南那邊出了幾件案子,需要我去查一下。”
“跟從羅布泊内出來的東西有關?”
方圓馬上猜到了正确答案。
“那個東西,好像很喜歡吃人心肝。到三天前爲止,已經有九個人暴屍荒野,都是心髒被東西硬生生的摘除。至于到底是不是那個東西做得,還不能确定。”
鐵遼說着,已經走到了河堤公路上,轉身看着方圓:“哦,對了,還有一件事,關于那個長島雪花的,她老師已經知道,是你害了她了--事實上,她在被押解回華夏後,就自殺了。但我不知道,是誰把你抓住她的這個消息,撒出去的。”
“無所謂,愛誰就誰。”
對這件事,方圓才不會放在心上。
比這更嚴重的事,他都覺得無聊了不是?
“我能不能去那個黑暗世界,你說了算。”
鐵遼很突兀的扔下這句話後,轉身大踏步的走了。
方圓又坐了下來,盯着河面繼續發呆。
再看河面時,他才發現水流一點也不平靜,哪怕是遇到一根垂到河面上的草梗,也會蕩起一圈漣漪。
當太陽緩緩落山後,方圓覺得,他又參透了生活的另外一層境界:人們看待這個世界,之所以有不同的想法,那是跟心境有關的。
好吧,圓哥必須得承認,他從京華回來後,覺得那樣無聊沒意思,就是受到某些人的刺激了--應該就是水暗影,那種毫不自重的态度。
曾經,他是那麽想認真的對待那個女人來着。
還有就是,再受刺激過重的人,兩頓飯不吃後,都會覺得餓。
得道高僧能說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警世名言,但好像還是會吃飯,覺得大魚大肉要比白菜豆腐好吃。
幸好距離方圓家胡同口不遠,就有一家烤鴨店,他隻需拿出一張帶有銅臭的鈔票,就能換來一隻肥膩的鴨子。
吃飽喝足後躺在炕上,很無聊的發會兒呆後,方圓就沉沉的睡了過去。
任何人,在覺得整個世界都無聊時,往往就會喜歡呆在自己家裏。
方圓也是這樣。
今晚,是他從京華回來後的第七天了。
剛從車站走出來後,他就撥打了夏小韻的手機。
手機能撥通,卻依舊沒人接。
馬上,他就取出那張電話卡,掰開扔在了下水道内,花了五十塊錢,從路邊小攤上買了一張黑卡(就是不用身份證的那種)。
他不是在埋怨夏小韻不接他的電話,就是覺得無聊,沒意思。
沒意思的活了一周後,方圓發現自己愛上了這種平靜的生活,尤其是坐在河邊看水緩緩流淌時,要不是忽然想到鐵遼還在唐王,必須得說一聲,相信沒誰來打攪他的平靜。
今晚月亮很亮,夜色越深,清冷。
方圓沉沉睡過去後,又做起了那個已經很久沒有做過的夢了:一個身穿黑色衣服,腦袋上也戴着黑色頭套的男人(他看不到這個人的臉,卻能笃定就是個男人),背着個黑色的行囊,就像螞蟻那樣,在一個大耳朵裏行走。
現在方圓已經知道,羅布泊的地形,就像個大耳朵了。
那麽夢中的這個男人,其實就是在羅布泊内行走。
他是誰?
爲什麽獨身一人行走在死亡之海?
好吧,就算這個問題不管方圓的事,那爲啥總是闖進他的夢中,幹擾他的清夢?
好像知道方圓在想什麽那樣,從來都是低着頭艱難跋涉的男人,忽然擡起了頭,看向了黑蒙蒙的天空--方圓,就飄浮在天上,俯首往下看。
很自然的,倆人的目光相對。
“爸!”
就像觸電那樣,沉睡中的方圓,忽然驚叫一聲,翻身從炕上坐了起來。
那個總是出現在他夢中的黑衣人,是他父親方天明!
最起碼,方圓已經喊了他十幾年的爸爸,更能想到兒時被他抱在懷裏時,父子倆對視的一幕幕--到死,他都不會忘記父親的目光。
我爸,原來他去了羅布泊!
方圓額頭有冷汗滴落時,這些天來都懶散了的思維,蓦地異常活躍了起來。
啥狗屁的看破紅塵,無聊等負面情緒,瞬間一掃而光。
并未就這麽白白浪費了一周,而後悔。
“我必須得去那邊,現在就去!”
不知道傻坐了多久,方圓才打開台燈,掀起蓋在身上的毛毯,擡腿正要下地,去收拾一下,即刻向羅布泊出發時,動作卻又停頓,緩緩放下了腿。
有人來了。
就站在院子裏,好像一片樹葉那樣,輕飄飄的落在那兒。
更像一個幽靈,不聲不響的望着亮起的窗戶。
方圓看不到外面,卻能感覺得到。
“既然來了,那就進來吧。”
方圓拿起煙盒,點了一顆煙。
一會兒後,客廳的房門被輕輕推開,發出了吱呀一聲輕響。
方圓忽然想起了毛驢,心中升起了濃濃的愧疚:毛驢,被他委托去照顧林二,無論有多麽希望回到他身邊,卻在他沒有發話之前,不曾出現過。
方圓在無聊時,爲什麽沒有想到毛驢?
那條被他視爲兄弟的狗子?
毛驢要是在的話,這時候肯定會大聲叫喚着,夾着尾巴逃進卧室裏。
那個家夥,在方圓面前,總是膽小如鼠。
可方圓知道,它在裝--一條敢吃人肉的狗子,會是膽小的嗎?
吱呀一聲,卧室的房門也開了,一個穿着黑色緊身皮衣,臉上還蒙着黑色紗布的女人,出現在了方圓的視線中。
如果不是因爲這個女人的身材,比水暗影矮了一些,方圓幾乎都懷疑是那娘們耐不住寂寞的跑來找他了。
不過這也是個熟人。
僅僅從那雙眼眸中,方圓就認出她是誰了,笑了下,擡手拍了拍炕沿:“來,這邊坐。嗯,話說,你穿上緊身皮衣的樣子,要比穿白色輕紗舞衣更迷人。”
“謝謝。”
女人腰肢搖擺着,走到炕前,款款坐下來後,才擡手摘下了臉上的黑紗,露出一張嬌弱到極點的妩媚臉蛋。
“我該叫你陳婉約呢,還是豔陰使?”
方圓拿起煙盒,遞了過去。
大半夜的,有客來訪,他實在不願意去泡茶,隻好拿着香煙湊合一下了,反正就那麽個意思。
讓他沒想到的是,陳婉約竟然猶豫了下,拿出了一顆香煙。
方圓隻好再把火機遞了過去。
啪的一聲響後,陳婉約動作娴熟的噴出了一個煙圈。
“原來你以前就吸煙。”
方圓随手把火機扔在了櫃子上。
“每一個很多個夜晚都獨守空房的女人,基本都會吸煙的。”
陳婉約再次吸了口,盯着袅袅騰起的煙霧,才開始回答方圓的第一個問題:“我是陳婉約。嗯,從來都是陳婉約。”
看着她,方圓似笑非笑:“你會獨守空房?”
“你不信?”
陳婉約回頭,眼眸裏,流動着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