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師傅沒想到二叔會從老家過來,還帶了個年輕小娘子,一問才知道竟是以前鋪子的大東家少夫人,隻是現在來還有什麽用,鋪子倒都倒了,搖搖頭,繼續幹活。
侄兒不理人,張老伯有些尴尬,“他……他自己辦個小染坊能接到單子不容易。”
舒錦玉理解的點點頭,慢慢悠悠跟在張師傅身後轉,一直到兩天後,裴墨帶着梅師傅到了郊區找到她,她正蹲在染缸前看張師傅漂染。
“最後一道就好了,是吧。”
張師傅點點頭,“嗯。”吩咐小徒弟趕緊撈上來挂到竹竿上晾曬,很快,整個院子裏都曬滿了被染過的絲、綢、絹、綿。
藕荷、缃色、天水碧,大師傅用感知去浸染,時間漫漫,就等這一刻,最是動人心弦。
“太漂亮了。”
舒錦玉穿梭在絲紗之中,身姿纖長,如蝶蹁纖,午後陽光從天漫漫而下,仿佛被屋脊折過,形成一籠淺淺紗光,恰好落在她勝雪的面龐上,浮起一層極不真實的朦胧光暈,鴉羽似的長睫細密而翹,一雙明眸含水映光,盈潤靈動,讓人不自覺沉迷。
誰能相信這是個會打架的粗魯女子呢?
感覺有人看她,舒錦玉轉頭,裴墨負手而立,神情嚴肅,丹鳳眼微眯,視線凝着,黑眸清亮。頭微擡,下颚線條繃的有點緊,看起來莫名性感。
“莫掌事——”舒錦玉愣了下,随即笑靥如花,向他招手,“快過來看!”
小女人叫他。
他眸光一動。
擡腳,走近。
“莫掌事,你覺得這些顔色怎麽樣,漂不漂亮?”
裴墨順着擡手捏了捏她挑起的紗綢一角,“又如何?”他擡眼看她。
“什麽又如何,能賣好價錢啊!”舒錦玉的心情實在好,沒空跟他生氣,一擡眼,發現遠處有個年輕人,“你就是梅師傅嗎?”
梅林章聽到叫他,連忙拱手上前,“是,少夫人……”
“念句詩來聽聽?”舒錦玉笑道。
梅林章掃過各式絕美的暈染,“數點煙鬟青滴,一杼霞绡紅濕。”
“好詩!”舒錦玉繞過裴墨要跟梅林章認識一下,不小心碰到了倚立的竹竿。
“少夫人小心。”春杏急的尖叫。
眼看竹竿就要砸到她,裴墨拉過她護在懷裏,伸出另一胳膊擋住滑倒的竹竿。
猝不及防。
四目相對。
他垂眼看她,長睫細細密密,漆黑如鴉羽。
她錯愕如林間迷路的小鹿。
時間好像靜止。
“少夫人……”春杏急促跑過來,“你沒事吧。”伸手就拉過少夫人,瞪了眼莫管事,一副你誰啊,竟敢對少夫人摟摟抱抱。
裴墨被丫頭瞪的别開眼。
舒錦玉感覺特尴尬,氣氛有一瞬間的停滞。
“少夫人,你沒事吧。”春杏上下檢查。
沒摔沒碰,能有什麽事,舒錦玉輕咳一聲,“莫掌事,你随我來。”一下子嚴肅起來。
裴墨一張臉雖普通,平時卻也是不苟言笑嚴肅的很。
圍觀的衆人感覺到氣氛不對,面面相觑。
一直步行出了張師傅家的染坊,又出了一、兩裏地,舒錦玉才停下,“莫掌事,你覺得這裏怎麽樣?”
裴墨順着她的目光看向四周,東邊是餘杭城,西邊是村落,城鄉交攘,破舊髒亂,“你想在這裏建裴家染坊?”
舒錦玉搖頭,“不是。”
那她想幹什麽?裴墨猜不出小女人想幹什麽,面上不顯,不急不燥,隻等她開口。
舒錦玉看出這厮心思了,也不識穿,随意而走,“裴家在餘杭城的三十多家鋪子,有十多家坐落在最繁華的主街道,其餘二十多家分布在餘杭城大街小巷。”
裴墨負手随她而行,靜靜的聽她講。
“倒閉的十多家鋪子幾乎都在繁華街道上,能收回來的可能性并不大,就算能收回來,付出的成本也會很高。”
裴墨停住腳步望向她,“你怕王家?”
“十四家鋪子,王家收了八家,我确實怕……”舒錦玉故意說半截。
那帶點故意賣關子的小表情該死的……裴墨蓦然轉開眼,“怕什麽?”
“怕麻煩。”她繼續走:“與其花時間和精力與王家鬥,爲何不另辟蹊徑呢?”
“何蹊徑?”裴墨忍不住又望向她,微微挑眉,等她回答。
舒錦玉徐徐而走,隻露側臉,肌膚如玉般白皙,精緻的臉蛋、秀美的五官,明豔動人。
突然,她停下:“裴老夫人不會同意‘另辟蹊徑’”,剛剛還溫婉靈動,突然就失落低沉。
裴墨沉沉的望向她。
夏日午後陽光,透過參天大樹縫隙落下,點點光斑,随風搖曳,如夢似幻。
“不是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裴墨突然說,“少夫人不試試又怎麽知道不可以呢?”
“你的意思是先斬後奏?”
“又有何不可?”他負手前行。
她眼睛沒花吧,怎麽看到這厮嘴角上揚?還有……這厮背影怎麽這麽颀長挺拔,她看着怎麽就這麽順眼呢!
“喂……”醒過神,那家夥都走了,舒錦玉連忙追上去,“不想聽聽我想幹什麽嗎?”
前面轉來聲音,“少夫人還是先确定一下能不能在年底離開之前辦妥吧。”
這事真要辦不需要太久,舒錦玉真正擔心的是裴家沒人擔責,這些事成了,後續會有人頂上來嗎?真愁人,她到底要不要出手幹呢?
裴少夫人在張師傅家整整呆了三天,所有人都以爲她會買下張師傅的染坊,結果她空手回到餘杭城内。
“就這樣?”
“是,公子,連張師傅都沒有請回。”
王雲韶微擡下巴,骨節分明的手指摩娑着光潔的下巴,陰柔俊秀到極至的容顔湮沒在朦胧燈光裏,如夢似幻。
公子許久未出聲,王梁小聲提醒,“公子,五皇子也到餘杭了。”
眸光一閃,王雲韶放下手,“再過半個月,就是一年一度的江南織染節,如果猜的不錯,他這是爲太後、聖上選上等絲織來了。”
王梁笑道:“咱們也是爲此事才回餘杭的,公子,二皇子可把選上等織品的事都交給你了。”
夏日夜晚月光如煉,繁星綴幕,舒錦玉與裴墨立在樓台前,仰望星空,晚風習習,清爽宜人。
“你就擔心人手不夠?”裴墨蓦然轉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