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隻是五點多鍾,太陽公公就早早地下班,和月亮打聲招呼,消失在天邊。
當周圍的山林逐漸變得洗漱起來。
趴在李南方背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嶽梓童,猛的睜看眼睛,看到了遠方亮起來的一束火把。
那裏站着四個狗熊一樣的人。
嶽梓童不知道是誰,但卻本能地掙紮着,從李南方背上跳下來。
越是靠近八百,她的心情就越發緊張。
當然,這份緊張不是害怕被人扔進蛇窩裏。
而是她要真正作爲李南方的女人,來這裏見公婆了。
公公是那個曾被整個嶽家都看不上眼的老頭,婆婆是她十幾年來都很少見面的大姐。
都不是什麽陌生人。
可深知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爲,給“公婆”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她還是主動站到地面上,要自己走着進八百。
如果任由李南方背着她走過去,那像什麽樣子。
對于嶽梓童這樣的表現,李南方還是很開心的。
最起碼,無論嶽梓童在他面前表現得多麽嚣張跋扈,對待長輩時,必要的禮數還是懂的。
懂禮貌的人,總是能給人一種好感。
“不用緊張,師母應該是在家裏等着我們的,那邊的人是接我們的。你也認識。”
李南方在嶽梓童的耳邊悄聲說道。
嶽梓童愣了下,随即幡然醒悟。
站在村口的人,應該就是當初參與墨西哥救援行動的人。
可那時候是三個,多出來的一個又是誰?
嶽梓童猜不到。
但是,李南方閉上眼睛不用去看,隻是單純聽呼吸聲,就能斷定寒風夜裏等着他們的四個狗熊是什麽人。
石頭、拴住、二愣子,剩下那個,一定是傻妞。
随着李南方的腳步臨近,二愣子第一個撲上來。
像隻羊一樣用他的額頭,頂住李南方的腦袋,兩人使出吃奶的力氣頂牛好半天,然後神秘兮兮地掏出來兩個熱乎乎的雞蛋塞進李南方手裏。
李南方知道,這又是偷了俏寡婦家的雞蛋。
隻不過,這次膽子大了一點,竟然偷了兩個來。
難爲二愣子這麽用心,可他就不怕真的被俏寡婦打斷腿?
二愣子忙說不是偷來的,李南方才不信他的鬼話。
如果雞蛋不是偷來的,傻妞憑什麽還要在旁邊緊張兮兮地提醒,吃完雞蛋之後,别忘了把蛋殼埋好。
嶽梓童站在旁邊,看着李南方和二愣子那種天馬行空、毫無邏輯的對話。
她實在是很難把墨西哥戰場上,那樣神勇無敵的殺神,和眼前這個明顯智商存在問題的二愣子聯系在一起。
再看到拴住把一堆花花綠綠、紙頁都挼搓的不像樣子的雜志,塞進李南方懷裏。
還悄聲說這些看膩了,以後不敢看了,讓李南方拿回去。
偏偏拴住的手還不肯撒開,一邊往前送,一邊抓的緊緊的,好像要把老婆給送出來一樣。
等李南方問是怎麽回事。
二愣子和石頭哈哈大笑着,講出來拴住那些“不純潔”的往事,已經在整個村子裏傳遍了,惹得李南方也是一起捂着肚子大笑。
怒火中燒的拴住,二話不說,當頭撲倒笑得最大聲的二愣子,在雪地裏翻滾着厮打起來。
傻妞吓壞了,連忙沖過去拉架。
也就是李南方和石頭心大,在旁邊不停叫好。
嶽梓童想象過她來到八百的各種迎接場面,卻從來沒想到過,事實卻是這麽一副樣子。
當然,拴住一拳頭砸向二愣子的腦袋,被輕松閃躲開,卻在地面上留下個十公分深的拳頭印。
這一幕,卻是讓嶽梓童無比相信,當初在墨西哥救他的人,應該就是眼前幾位。
寒風呼嘯,二愣子和拴住的厮打在繼續。
李南方大笑着轉過頭來,把一個剛煮熟還熱乎乎的雞蛋,遞到了嶽梓童的面前。
就是這一幕,被旁邊石頭的眼角餘光瞥見。
三兄弟中,智商還算最高的石頭長歎一口氣,等着李南方和嶽梓童一起把雞蛋吃完,才開口說道:“李南方,你在這等着,俺去把俺爹請來。”
說完這句話,石頭扭頭就走。
自始至終,都沒正眼看嶽梓童一下。
八百的村民是淳樸的,對于自己人,他們會無微不至地呵護。
就想李南方當初需要他們的幫助時,他們連命都不顧。
但是單純的人,總有一種執拗性子。
哪怕是拿來兩個雞蛋就是歡迎嶽梓童的,證明他們已經接受了這個女人。
可想起來當初嶽梓童利用李南方骨灰的事情,他們就心裏不舒服。
又接受,又不接受,非常矛盾的心理。
弄得單純的他們,隻好避開嶽梓童的目光,避免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話的尴尬。
嶽梓童很緊張,不代表她的智商也會降低。
她當然看得出,石頭等人對她的态度不怎麽熱情,隻能是心驚膽戰地吃着雞蛋,手裏攥着雞蛋皮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李南方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心。
“别擔心,石頭爹是村長,你能不能進去,需要村長的同意。待會兒,村長會來看看你,不會太長時間的。”
說着話,李南方取走了嶽梓童手心裏的雞蛋殼。
要讓嶽梓童忐忑無比的心情,舒緩了許多。
兩人一起擡頭,看向不遠處的村頭第一家。
三天前,提前回來的謝情傷,就已經告訴了村裏人,李南方會帶着他的女人,今天回村子。
外人進村,必須要過村長那一關。
隻是身爲八百村長,不可能主動跑到村口上去等人。
又不能擺架子,等着人家走到他的面前。
那就隻好派石頭來這裏當這個報信的。
石頭知道了的事情,肯定瞞不過二愣子和拴住了。
自然而然的,早在一年前就該給二愣子生孩子的傻妞,也加入了迎接隊伍的行列。
此刻,石頭一走。
打得不可開交的二愣子和拴住立馬分開,齊齊跑到了李南方的身邊待着。
每一次,村長發功給人看面相,确定那人能不能進入八百的時候,都是他們這些年輕人最興奮的時候。
他們想知道村長是不是真的能夠開天眼。
如果學會了那種本事,是不是就可以隔着牆頭,看見俏寡婦洗澡的模樣了。
或者,看看傻妞肚子裏的孩子到底長出來沒有。
伴随着一盞煤油燈的光亮,比石頭還要高大威猛一圈的村長,大踏步走了出來。
石頭在後面朝着李南方使勁使眼色。
沒等李南方弄明白那眼神的意思,村長已經在他們的面前站定。
同樣是沒去正眼看嶽梓童,而是一雙虎目投射着精光,在李南方、二愣子這幾個小輩的身上來回流轉。
李南方明白了。
村長要單獨和嶽梓童說話。
“傻妞,雞蛋我吃完了,蛋殼埋在哪裏?”
李南方一邊開口詢問,一邊輕輕握了下嶽梓童的手,悄聲說:“别擔心,我埋掉雞蛋殼就回來,很快的。”
嶽梓童很想拉住李南方的手,讓他不要走。
可是等村長的目光定格在她的身上,嶽梓童就連句話也說不出來了,老老實實站在原地,沉默着,等待着。
傻妞是開心的。
她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幫别人尋找埋雞蛋殼的地方,拉着李南方就往旁邊走。
二愣子和拴住很想留下。
可惜,石頭過來使勁一拉,兩人也治好跟着撒丫子追上了李南方。
等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下的草叢中。
村長看向嶽梓童的目光,終于緩和了很多。
不隻是緩和,還有一絲絲欣慰和一絲絲敬重。
“該來的總會來,該去的誰也留不住。你是,梓童?”
村長一開口,就是那種神神叨叨的開場白,把嶽梓童說的雲山霧繞,完全聽不明白。
反倒是,最後的問候,那一聲“梓童”,讓她心中産生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梓童,是她的小名。
過去的二十多年,唯有家中長輩,才會這麽喊。
此刻,一位陌生老者喊出來。
嶽梓童沒覺得多麽親切,更沒有任何不爽,而是一種自身威嚴不同侵犯的豪情,從心底裏爆發。
哪裏來的自豪感?
不是她作爲某個大家族家主的那種感覺,八百的村長也不會在意任何家主。
村長口中所說的“梓童”。
是古代帝王對王後的親密稱呼。
八百村長站在這裏,其身後是帝王谷,代表的是八百世世代代守護的某位帝王。
嶽梓童站在這裏,代表的是她自己,同時也是代表着某位傳奇女人的千年轉世。
一問:“你是,梓童?”
一答:“我是,梓童。”
凜冽的寒風驟然停滞,帝王谷内所有風鈴無風自動,響聲悠揚。
隻是短短一瞬。
嶽梓童就好像看到,在八百的深處,有一母儀天下的身影浮現出來。
一瞬過後,寒風再起,周圍歸于平寂。
村長原本盯着嶽梓童,那直勾勾卻不帶任何神采的目光,終于出現了偏移。
急促的呼吸,壓着暴跳如雷的心髒。
剛剛,村長是有些不屑直視嶽梓童。
現在,卻是分明帶着一種不敢直視過去的意思。
“帝王谷内,任何活人不準靠近。七天之内,和李南方完婚。不是嫁入八百的女人,不能在這裏逗留太長時間。”
說完這句話,村長轉身,邁步走了。
與此同時,不遠處高高的麥草垛後面,冒出來五個小腦袋。
“石頭,你爹用的啥功夫?”
“不知道啊,沒看明白,也沒學會。”
“笨蛋,好不容易有這麽次機會,都沒把握住,以後可怎麽辦?”
李南方等人,看似走遠,實際上隻是一個轉身,就藏在了這裏。
誰也說不清楚,那突然靜止的風是怎麽回事。
李南方是個心大的,他才不會在意那麽多事情,隻要村長同意他能夠帶着嶽梓童進八百。
那,就足夠了。
“梓童,我們走吧。”
李南方快步走回來,抓住了嶽梓童的手。
“你剛剛叫我什麽?”
“梓童。”
“嗯,南方,我們走。”
嶽梓童微笑着,牽住李南方的手,邁步走進八百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