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着輪椅走過來的段襄,凝望着山下的雙眸中,沒有任何的表情,就像她說話的語氣:“有些事情搞清楚了,反而還不知道呢。”
段甯秀眉猛地皺起,語氣一點都不友好的問:“我姐和零星可能被當做犧牲品棄掉,這件事你知道?”
“不知道。”
段襄搖了搖頭,實話實說:“但我能從父母這兩天的言談舉止中,能看得出來,猜出發生了什麽事。并在仔細琢磨過後,清晰認識到爺爺唯有這樣做,犧牲小我,才能成全大我。”
“哼,什麽小我,大我的?”
段甯平時很怕這個二姐,可此時看到她早就猜出這件事,卻已經保持不該有的冷漠後,怒氣上湧,說話語氣強硬了起來:“我隻知道,不管是我姐還是零星,都沒必要爲了所謂的利益,卻被犧牲掉。别忘了,我們是一家人,身上都流淌着同樣的血液。”
“哼,幼稚。”
段襄輕蔑的冷笑一聲,雙眼上翻毫不客氣的訓斥道:“如果人人都像你這樣,隻注重所謂的親情,卻在該犧牲時退縮,那麽大理段家早就不再是今天的段家了。幸虧段家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你這種小富即安的。這才有了上世紀時,我大理段氏滿門英烈的傳奇,爲我,也爲你,創建了如此好的生活環境。”
段甯嘴巴動了動,想反駁,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因爲段襄說的沒錯。
大理段氏能夠以段老一人之力,力挺段家跻身華夏頂尖豪門數十年,還不就是段家在上世紀的那場國戰中,付出了極其慘烈的犧牲,才受到國家和人民的愛戴,給予了他們後人崇高的地位?
假如沒有先烈們的流血犧牲,段甯等人憑什麽能在大理橫着走,都沒誰敢把他們怎麽着?
“數十年前,既然段家滿門男丁能在國戰中犧牲,才爲段家迎來了這麽多年的大發展,爲我們這兩代人換取了如此優越的生活環境。那麽當大理段氏又需要誰的犧牲,來保護先烈用生命所換取的這一切時,誰就必須得犧牲。段甯,你真該慶幸,你的智商不足,所以才能快樂。”
段襄冷冷地說到這兒後,雙手推動了輪椅,走向路口那邊。
晨陽下,由段儲皇親自陪同的嶽清科,已經來到了數十米之外,正向這邊深情地望着她。
段甯呆呆的望着段襄,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很明顯,她不但被段襄教訓了,還被大大地諷刺了。
可她卻沒有任何話語來反駁。
因爲段襄說的沒錯。
天上,從來都不會無緣無故的掉餡餅,就像段家如果隻注重親情,不舍得付出,那麽他們家也不會有當前尊崇的地位。
段甯明明醒悟了這個道理,心裏卻更加堵得難受。
就在這時,已經推着輪椅走出七八米外的段襄,忽然回頭低聲說:“别去再招惹你父母傷心了,更不要去折磨爺爺。因爲——去裝殓她們姐妹倆屍體的福伯,也已經快回來了。段香凝是你親姐姐,可段零星又何嘗不是我親妹妹呢?我們姐妹四個都是親人,盡管我從認識你們開始,就從沒瞧得起過你們。”
聽段襄這樣說後,段甯腦海中立即轟的一聲炸響,身子踉跄了幾下,趕緊伸手扶住了一棵樹。
她感覺耳邊好像有驚雷炸響,不是因爲段襄說看不起她們姐妹三個。
而是因爲段襄說,福伯很快就會把段香凝、段零星姐妹倆的屍體帶回來。
這證明了什麽?
隻能證明段老五家說漏嘴之前幾天,前往半島爲段家赴湯蹈火的段家姐妹倆,就已經香消玉殒了。
段甯不知道段香凝是怎麽去的半島,但卻知道段零星去半島時,是和李南方一起的。
随着這幾天沒事就了解這位被拐來的姐夫,段甯才知道他原來不是一般的牛叉,無論是過刀山還是下火海,那都是如履平地,潇灑走一回啊——所以有他來照顧段零星,百分百是沒問題的。
可福伯卻還能把零星的屍體帶回來。
李南方都無法保護她?
不可能!
那麽零星還是死了。
她是怎麽死的?
就算是段甯再怎麽嬌憨,這會兒也該想到段零星是死在段家手中了。
段福前兩天就曾經帶人趕赴了半島,對外宣稱是接應段家兩位小姐,這件事段甯當然知道。
可現在她才知道,段福帶人去半島,不是爲了接應段香凝姐妹倆,而是要她們死在半島。
哪怕李南方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把她們姐妹倆人從藏龍山救出來,卻依舊瑤死在段福的手裏。
想到姐姐段香凝甘心爲段儲皇背鍋,結果卻是死在自己親人手裏,段甯的心,就疼地喘不過氣來,更像失魂落魄那樣,對某個和她打招呼的人視若無睹,腳步踉跄的走向了西院那邊。
她想逃離段家。
隻因段家太無情。
盡管她現在也已經明白唯有段香凝姐妹倆死在半島,才能給段家帶來最大的利益。
而且段家兒女,在爲段家争取大利益時也該去犧牲——可爲國犧牲,和死在自己人手裏,卻是完全不一樣的。
冷血。
在這一刻,段甯徹底懂得了什麽叫冷血。
她不再爲身爲段家大小姐而驕傲,而自豪。
隻感覺了冷。
不屑的齒冷。
她實在适應不了這樣的生存幻境,正如她實在不明白,爲了所謂的利益,怎麽就可以殘殺自己的親人呢?
段甯真想逃。
可卻又茫然。
因爲她根本不知道,她在離開段家之後,還能去哪兒。
現在她才發現,她竟然是個靠着段家才能生存的廢物,也怪不得段襄看不起她。
就拿現在她想逃離段家來說吧,也隻是從山莊門口,逃到西院,她所居住的地方。
除了西院之外,段甯還能去哪兒?
“原來,我隻是個廢物,離開由好多人犧牲才換來當前優越環境後,就無法生存的廢物。”
段甯喃喃地說着,時而傻笑,時而流淚,漫無目的的往前走。
背後好像有人在和她說話,她也好像回頭看了眼,卻沒聽到那個人在說什麽,也沒看到那個人是誰。
她就這樣向前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左手手腕忽然被一隻手拽住了,一個很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别走了。再走,前面就懸崖了。”
段甯愣怔了下,這才如夢初醒,聽到了腳下前面傳來的嘩嘩水聲。
原來,她在恍恍惚惚間已經來到了西院的最西邊。
這邊是個斷崖,腳下幾米有個自腳下亂石孔内流出來的瀑布,下面就是深達數十米的水潭。
斷崖前當然有護欄了。
隻是這護欄僅僅是由幾個漢白玉的石頭樁子,中間連着鐵鏈形成的,這樣能最大可能保持自然風景。
段甯以前可是經常來這兒乘涼,發呆或者是做白日夢的,對這邊當然很熟悉了。
要不是那隻手及時抓住她,段甯肯定會失足摔下斷崖的。
段家孩子不會走路時,就已經會遊泳了,這樣說雖說有些誇張,可也證明段甯的水性相當不錯的,所以即便是從斷崖上失足摔下深潭,最多也就是吓一跳而已。
前提呢,是她失足摔下去時,能準确落在水中,而不是落在水潭邊的亂石中。
如果落在亂石中——段甯可不是楊逍那種超級變态,視懸崖峭壁如無物,僅僅是摔個腿斷胳膊折的那是命好,要是腦袋和石頭相撞呢,除非她會鐵頭功,要不然必死無疑的。
所以說這個及時伸手拽住她的人,算是救了她一命。
沒誰願意去死的。
尤其是段甯這種花兒般的妙齡少女,不開心時或者對誰絕望時,隻會想到離家出走,找個沒人的地方,再也不回來,可沒打算要去死的。
段甯猛地清醒後,額頭頓時就冒出了黃豆大的汗珠,情不自禁的輕叫:“啊——是,是你?”
這個及時抓住段甯手腕的人,竟然是最最不受段家所有人待見的陳魚兒。
可以說,陳魚兒就是段家遭遇滅頂危機的罪魁禍首。
更是導緻段香凝姐妹倆香消玉殒的殺手。
段家上下,都恨不得吃她的肉,扒她的皮,抽她的筋再把她挫骨揚灰。
可段家隻是在心裏這樣發狠罷了,卻不敢動她一根毫毛。
因爲她現在可不是單純的一個人,而是個會喘氣的大好處。
她把段家害的這樣慘,無論是因爲何種原因,嶺南陳家都得爲此付出沉重的代價,來平息段家的怒火吧?
所以陳魚兒在段家這段時間内,不但不會受到傷害,而且還得保護好她的絕對安全。
尤其在李南方趕赴半島後,全天候二十四小時間,包括她去解手,正常的休息,都會有兩個面無表情的女保镖,給予她最最貼身的保護,絲毫不理睬她說她絕不會自殺的話。
開玩笑。
你說你不自殺,你就不自殺了?
你真要自殺了,死的可不是你自己,還有我們兩個呢。
就這樣,陳魚兒這幾天内在段家的待遇,那簡直是國寶級别的。
她也不在意。
話說在意也白搭不是?
陳魚兒也算看開了,這些天内該吃就吃,該喝就喝,困了就在段儲皇的卧室内睡大覺,就仿佛她什麽錯事都沒做過那樣,呆在段家純粹就是做客的,完全可以自由活動。
在西院内。
山莊下有貴客來訪時,陳魚兒當然看到了,也詢問那倆女保镖,這誰這麽大譜啊,來段家登門拜訪,還要段家大少爺親自下山迎接。
那倆在暗中不知罵了她多少次的女保镖,就像以前那樣當聾子,當啞巴,對她所有的問題,一概是不聞不問。
陳魚兒也不介意,悠哉悠哉的四處閑逛時,就發現段甯好像掉了魂那樣走了過來。
左右閑着沒事幹,陳魚兒就追了過來,抱着看熱鬧的心思。
直到段甯恍惚間差點失足摔下斷崖時,陳魚兒才及時伸手,拉住了她手腕。
“是我。”
陳魚兒笑面如花:“總算有個肯和我說話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