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雨傘脫手,被風吹動着在地上滾着,很快不見了。
賀蘭小新沒去看傘,甚至都沒擡手捂臉,隻是坐在地上,一隻手撐地,默默注視着車燈中連綿不絕的細雨,從天而降。
她的臉色相當平靜。
這證明她早就有所心理準備,知道在見到弟弟後,會被他狠狠抽一巴掌。
陰險狡詐,心若蛇蠍的賀蘭小新,絕不會被弟弟抽耳光,就會憎恨他。
她牢記母親去世時,緊緊攥着她的手,說話無比困難的囑咐她,一定要好好照顧好弟弟的話。
豪門世家内的少奶奶去世後,大少再找個漂亮的女人來給孩子當繼母,那是很正常的。
其實,豪門世家就像普通老百姓家那樣,所有因病去世的母親,臨死前都擔心她的孩子,會被繼母欺負。
那時候才八歲的賀蘭小新,不住地對母親承諾,她會像母親那樣照顧弟弟,有誰敢欺負他一根手指頭,她就殺了那個人!
賀蘭小新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
她現在的繼母,是她父親的第四任妻子,對他們姐弟倆人,格外的好。
此前,她父親的那兩任妻子,也都算是名門大戶,需要普通人隻能歪歪,而不可亵渎的存在了,但她們的結果,卻不是太好。
第一任繼母,半年後就瘋了。
第二任繼母,三個月就出車禍了。
那時候,賀蘭小新的年齡分别是九歲,十一歲。
直到她現在的繼母嫁進門,像親生母親那樣對待他們姐弟倆後,賀蘭小新才重新找到了她該得到的幸福少女時代,出落成了京華纨绔圈内,最漂亮的那朵花。
所以,今晚賀蘭扶蘇話也不說一句,擡手就給她一耳光後,賀蘭小新一點都沒生氣,更沒有委屈,隻有說不出的安甯。
那是因爲她知道,才得知真相的弟弟,得知該被他尊敬,甚至孝敬一輩子的姐姐,原來是個大毒枭後,無比的失望下,才做出的本能動作。
打的越狠,就證明他越在乎姐姐。
“爲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賀蘭扶蘇的聲音,有些嘶啞,充斥着血腥的氣息。
他在用力咬牙時,把自己牙關咬出了血。
“有些事,你最好不要知道。”
賀蘭小新擡起頭,看着弟弟的目光,依舊那樣溫柔,滿是濃濃的溺愛:“你要做的,就是盡可能成爲賀蘭家的第三代家主。那樣,九泉之下的母親,才會欣慰。”
“我們是姐弟,一奶同胞的親姐弟。我是男人,要說照顧,也該由我來照顧你才對。”
賀蘭小新走到她面前,雙膝一屈,緩緩跪在了泥水中,擡手幫姐姐攏了下淩亂的發絲:“至于我想要什麽,我自己會努力去争取。你呢?你隻負責去做個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快快樂樂的把這輩子,過完就好了。”
“扶蘇,你該知道,賀蘭家第三代家主的競争,有多麽的慘烈。我們家出色的男孩子,太多,太多了。甚至,有時候我還想,如果他們幾個忽然夭折,那麽我就不會這樣累,你也不用那樣努力了。”
賀蘭小新搖了搖頭,伸手輕撫着弟弟的臉頰:“可我不能那樣做,賀蘭家的人,就沒一個吃素的。所以,你要想不用背負任何污點的,出人頭地,成爲新的家主,那麽就隻能由我來,在暗中幫你積攢沖鋒山巅的能量。”
賀蘭扶蘇用力咬着嘴唇,啞聲說:“可我,不稀罕。”
“咱媽稀罕啊。”
賀蘭小新輕聲說:“咱媽去世時,你才兩歲。可我覺得,那時候你就該知道,或者說能我身上,感覺到咱媽,是個多麽心高氣傲的女人。”
“她是那樣的驕傲,堅強,能幹。”
賀蘭小新笑了下時,淚水淌下:“可她,卻倒在了婦科癌的刀下——扶蘇,你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當年已經被癌症折磨到瘦骨嶙峋的咱媽,死的有多麽不甘。她,還沒有看到她女兒嫁人,兒子成才,怎麽就要死了呢?”
賀蘭扶蘇嘴唇發顫,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唯有猛地一拳,狠狠砸在了堅硬的路面上。
手指關節,立即突撸了皮,鮮血嘩嘩地冒了出來。
賀蘭小新很心疼,慌忙爬起來,拿出手絹,替他包住了手。
雨,越下越大。
姐弟倆人面對面的跪在泥水中,任由風吹雨打。
“你,其實早就知道,我們家隻是把你當做提款機,來利用了,對不對?”
賀蘭扶蘇把右手攥緊:“但,你卻假裝不知道,卻在暗中,早就做好了幾條隻要你身死,就能斬斷别人徹查我們家的後路。”
“我隻能這樣做。”
賀蘭小新實話實說:“可以前,我并沒有想到,更沒有看出,咱們家是故意縱容我的。我不怪家裏,畢竟你想得到,就必須要付出。”
賀蘭小新付出的,是她一輩子的幸福。
換取的,卻是希望有一天,賀蘭扶蘇能打敗家族裏其他的嫡系,成爲賀蘭家的第三代家主。
如果她不付出,賀蘭家憑什麽要把資源,向賀蘭扶蘇大力傾斜?
豪門世家的資源,也是有限的。
“李南方,對你很癡情。”
既然賀蘭小新已經付出了太多,賀蘭扶蘇又不能拒絕她換來的資源,那麽唯有全力接受,岔開了話題。
聽他這樣說後,賀蘭小新笑了。
爬起來,把弟弟從泥水中拉起來後,才說:“他癡情我?呵呵,扶蘇,你太看得起你姐姐我了。他如果真癡情女人,那麽那個女人也隻能是——嶽梓童。”
聽到嶽梓童的名字後,賀蘭扶蘇眉頭皺了下,說:“他,能得到賀蘭家的大小姐,不該是祖墳冒青煙的結果,死心塌地爲你做事的嗎?”
“你不理解那個男人。”
賀蘭小新搖了搖頭,再說話時的語氣,忽然放肆起來:“哈,在你,在很多人心目中,我确實是高高在上的賀蘭家大小姐。但我在他心裏的地位啊,不會比一個婊砸高多少。扶蘇,你知道婊砸,是什麽樣的女人嗎?”
賀蘭扶蘇沒說話。
他沒臉與可敬的姐姐,談論她在别的男人心中,是不是個婊砸。
但他的眼神,卻變的陰森無比。
“他能替我抗雷,隻是他大男人的英雄主義毛病犯了。我敢說,在他曝光後的那一刻,他就後悔的要死。說不定,現在他還在大罵我,罵我是紅顔禍水的婊砸,葬送了他一輩子的幸福。”
賀蘭小新得意的笑了下,悠悠地說:“可惜哦,已經晚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現在荊紅命應該被氣得暴跳如雷,怒火萬丈,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的。”
賀蘭小新猜錯了。
荊紅命沒有暴跳如雷,也沒怒火萬丈,更沒咬牙切齒的,發誓要把李南方撕成碎片。
他在看着妻子給他下面條,目光溫柔。
淩晨兩點,在他晚歸後,妻子起來給他下面條當夜宵,對他來說,可真是家常便飯了。
兒子還小的時候,他曾經勸說過妻子,他可以吃個泡面、面包之類的,你沒必要非得起來忙活,再給下面條吃的。
妻子回答說,小命,你敢說,如果不是惦記着我會給你下面條,你還會在天要亮時,也回家來麽?
從那之後,荊紅命就不再勸說妻子了。
隻因妻子說的沒錯,他無論下班多晚,都要堅持回家,就因爲他知道家裏的女人,始終在等他回去,雙手托着下巴,目不轉睛的看他吃面條,從中享受到屬于兩個人的幸福。
真正顧家的好男人,真心疼愛丈夫的好妻子,都會無比珍惜這種幸福的。
這麽多年了,妻子做面條的手藝,也沒太大的長勁。
無非是清水内煮面,放上兩個荷包蛋,再剁點青菜,香菜,倒上點老抽而已。
可荊紅命卻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面條。
裏面,盛着滿滿的愛意。
年過四旬,依舊保養的好像三旬少婦模樣的妻子,雙手托着有些發福的圓潤下巴,癡癡地望着她的小命,很仔細很仔細的,吃她煮出來的面條。
兒子早就去外面闖蕩了,家裏就他們夫妻兩個,守着這棟獨門小院,享受他們溫馨的二人世界。
足足十分鍾,荊紅命才吃完了面,一點湯汁都沒剩下。
吃完後還砸吧下嘴巴,興猶未盡的樣子。
誰說龍騰十二月中的十月冷血荊紅命,不會哄女人了?
誰要敢說,最了解他的胡老二,謝老四,秦老七他們幾個,肯定會把那個人滿嘴的牙打掉,再花錢找最好的牙醫,鑲上最貴的烤瓷牙,再——一巴掌打掉。
等荊紅命惬意的點上一顆煙,收拾完碗筷的妻子,上床歪在他肩膀上,細聲問道:“你沒回家時,謝四哥打電話來問,你們爲那個小子召開的緊急會議,結束了沒有。我說沒有啊,他就說,等你回來後,給他回個電話。無論多晚,他都會等着的。”
如果謝情傷是給别人打電話這樣說,男人剛回家,女人肯定會催着他趕緊給老謝回電話。
不過荊紅命的妻子不會。
在她心裏,天大的事,也比不上丈夫能安心吃上她的煮面,更重要。
果然,妻子說起這件事後,惬意吸煙的荊紅命,皺了下眉頭:“唉,那個家夥,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說他。”
“隻能說,是賀蘭家女娃的魅力,太大了吧?”
很多工作上的事,荊紅命并不會刻意瞞着妻子。
“哼,我看他是色迷心竅。”
荊紅命輕哼一聲:“大男子的英雄主義,又格外旺盛。這些年來,老謝慣他慣的沒樣了。連我的事,都敢插手。”
當荊紅命把這番話,原封不動的通過電話,告訴謝情傷後,那邊傳來拍桌子的砰聲,與謝家婆娘不友好的訓斥:“荊紅老十,你這樣說,是特麽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