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搓搓臉,憋住了沒有不夠義氣的笑出聲,頭兒,你也有今天。
封北打算完事就連夜開車回A市, 沒想在縣城找個地兒過夜, 但人來了, 也被當場抓包,他現在是死豬不怕開水燙, 直接帶人去了附近的賓館。
高燃一路上都沒有說一句話, 發出一個音,臉上也沒有什麽表情。
封北不敢看他, 慫的要命。
開房間, 刷卡進去,關門, 上鎖,封北悶聲做完一系列動作, 就厚着臉皮從後面把青年抱住。
高燃說,“松手。”
封北圈住他的腰, 手臂收緊, “我不。”
高燃撥腰上的手,“松開!”
封北不光耍賴,還撒嬌, “不要。”
換做平時,高燃會寵溺的摸摸抱抱,再打個啵,這會兒隻有一身冷氣,“你松不松?”
封北的腰背彎着,下巴抵在青年的肩頭,跟一大狗熊似的趴在他背上。
高燃不廢話,直接捏住他的大拇指,往上那麽一扳。
封北誇張的慘叫,“謀殺親夫啊你。”
高燃冷笑,“呵。”
封北登時打了個冷戰,他下意識的松開手臂,後退兩步靠牆站着,擺出一種“我知道錯了”的姿态。
高燃一字一頓,“騙我。”
封北沒說話,理論知識跟實戰經驗告訴他,這時候千萬不要頂嘴,隻要聽着就行。
高燃進房間找遙控器開空調,聽到後面響起腳步聲,他低喝,“站着!”
封北站了回去。
空調裏吹出熱風,房間的溫度逐漸上升,高燃脫了羽絨服坐在椅子上,也不說話,隻是半眯着眼看牆邊的男人。
封北咽了口唾沫,“報告領導,我身上出汗了,可以把外套脫掉嗎?”
高燃沒回應。
封北拉開外套拉鏈。
高燃撩眼皮,“都出汗了脫什麽脫,着涼了又得遭罪,穿着。”
他說完就想抽自己,純碎是習慣了。
這種習慣出現的不合時宜,大大減弱了高燃一家之主的威嚴,他咽下一口血,嘴角不易察覺的抽搐。
封北心裏偷着樂,面上挂出讨好的表情,“聽領導的。”
高燃闆着一張臉,“你是不是應該對我說點什麽?”
封北咳兩聲清清嗓子,“陳書林的事兒是我不對,我今天白天不該瞞着你,把你支開。”
高燃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愚蠢。”
“是是是,我愚蠢,我自以爲是,”封北幾個大步靠近,馬屁啪啪啪拍的那叫一個響亮,“我媳婦兒多聰明一人啊,就跟我肚子裏的蛔蟲一樣,我這點兒伎倆完全不夠看,拿出來都嫌丢人。”
他蹲下來握住青年的手,“媳婦兒,那什麽,我不是說你是蛔蟲啊,就是一比方,比方,你知道的,修飾詞。”
高燃把手抽走。
封北又一次握住,他低頭,薄唇蹭着青年的手,“别生氣了,這次是我的錯,我跟你道歉,絕對誠心。”
高燃的視線落在男人眉間的皺痕上面,“上輩子的07年沒有出什麽大事,爲什麽這輩子的07年才剛開始,就出了這麽大的事?”
封北低聲說給他聽,“上輩子的07年我們隻是上下級,這輩子的07年,到今天爲止,你做我媳婦兒八個月零二十一天。”
高燃靠着椅背,仰頭看天花闆,“是啊,不一樣了。”
封北站起來彎腰親親他的嘴角,“聽我的,洗個澡上床睡覺,什麽都不要想,一切都會過去。”
高燃将視線從天花闆挪到男人的臉上,“我今晚不想跟你睡。”
封北挑了挑眉毛,“那我怎麽辦?夜裏零下快十度呢,你要我睡大街?”
高燃拍拍他的臉,“自己去開個房間。”
封北睜眼說瞎話,“我就帶了一點錢過來,剛才開房間的時候全拿出來交押||金了。”
高燃利索的把手伸進男人身上的外套裏面,摸到他胸口的那個口袋,将皮夾拿出來翻開,示意他看一疊|粉||色鈔||票。
封北,“……”
高燃踢掉鞋子進被窩裏。
封北坐在床邊,歎口氣說,“我陪你。”
“不用,我想一個人待着。”高燃用被子蒙住頭。
封北一步三回頭的離開房間,他拍了下臉,在門口來來回回的走動。
知道裏面的人是因爲什麽事焦躁不安,封北卻不知道怎麽辦,安慰的話都想好了,在嘴邊溜了好幾次又吞了回去。
第二天高燃沒去公安局見陳書林一面,也沒給賈帥打電話,他去M市出差,似乎一夜過去,雜亂的思緒都已經整理完畢。
封北在兩天後見到高燃,風塵仆仆,滿臉的疲意,身上還是回縣城穿的那套衣服,皺巴巴的,整個人看起來有點兒憔悴。
瘦了,封北心裏咯噔一下。
高燃把報告交給封北就回家睡覺,期間沒說什麽話。
案子的事報告裏都有,失蹤的兒童找到了,粗心大意的家長也吸取了教訓。
封北把報告看完,聯系M市派出所問了案子的後續工作,他在桌前琢磨琢磨,撥了一串号碼,“高叔叔,我是封北,是高燃的事,您先别挂。”
高建軍厲聲開口,“那天我怎麽跟你說的?你帶他走,以後他的事由你負責,跟我們無關。”
封北說,“高燃這兩天不理我了。”
高建軍啪的挂了電話。
封北點了根煙,手機響了,他立馬按下接聽鍵,“高叔叔。”
高建軍的語氣比剛才好一點點,跟和顔悅色還是不沾邊,“你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了?”
“找了。”封北将事情的原委說了出來。
高建軍聽完,陷入沉默。
封北悶聲抽煙,一根煙燃燒過半,那頭還是沒有聲音,“高叔叔?”
高建軍說,“這案子跟别的案子不同,牽扯到了他身邊的人,那些事他心裏比誰都明白,你要是爲他好,就别煩他,讓他自己去捋一捋,會捋順的,他不是不明是非的孩子。”
封北挂了電話,手按按脹痛的太陽穴。
幹他們這一行,最麻煩最糟心的不是遇到多麽棘手的案子,或是跟高智商的罪||犯交手,而是辛辛苦苦查了半天,最後竟然查到熟人身上。
心态不好的,直接崩潰。
心态好的,工作狀态也恢複不到往常的狀态,超常發揮是絕不可能的事。
高燃感冒咳嗽,頭重腳輕,他蔫蔫的躺在床上,不時看一眼手機,咳的整個人都止不住的顫||動。
封北拿出溫度計給他量體溫,“陳書林的口供拿到了。”
高燃沒給什麽反應。
到時間了,封北把溫度計拿出來看看,沒發燒,他摸摸青年幹燥的嘴唇,俯身親了幾下,“陳書林承認了5.12碎||屍案跟張一鳴那個案子的作案細節,看起來沒有任何疑點,相關的口供我拿回來了,你要不要看看?”
高燃半響沙啞着聲音說,“你看了就行。”
封北盯着青年消瘦的臉頰,“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高燃擡眼看過去。
“陳書林被關的這段期間,賈帥去見過他一次,父子倆全程沒有說過一句話,但誰都能看得出來,他們有過交流。”
封北把青年的一隻手從被窩裏拉出來,握在掌心裏把玩,“我們都很好奇他們父子倆交流過什麽。”
高燃看向窗外。
封北哎一聲,“跟你說了這麽說,你也不理我。”
高燃突兀的說,“我在跟我自己較勁。”
封北愕然幾秒,苦笑着說,“那你還不如跟我較勁,起碼我會讓着你,不讓你難受。”
高燃坐起來,“你知道我大姨的情況嗎?”
“你大姨剛進去的那一年多次自殺未遂,後來慢慢就平靜了,也适應了牢裏的生活。”封北說,“人不管是什麽活法,都隻有一輩子,主要是看自己心裏是怎麽想的。”
高燃喝口水,猶豫着開口,“小北哥,其實我做的那個夢……”
封北打斷,“想好了?”
高燃怔怔的看着男人,“嗯。”
封北抱住他,縱容的摸摸他的頭發,“早去早回。”
高燃點頭,“嗯。”
封北把高燃送到學校門口,将灰色圍巾圍在他的脖子上,“明天這個時候提審賈帥。”
高燃說好,他要在提審前見自己的發小一面,心裏好有個數。
封北坐在車裏抽煙,一邊是發小,兄弟情,一邊是法律,正義道德,這種選擇題太殘忍了。
最好的結果是發小還是原來的發小,一切設想都是虛驚一場。
碎||屍案發生的時候,賈帥五歲,張一鳴被害的時候,他二十三歲,是醫學院的優秀學生,已經具備一個成年人應有的判斷跟思維能力,甚至可以獨立完成一起犯||罪。
以賈帥的高智商跟城府,很容易就能做到那一點。
陳書林的供詞毫無破綻,堪稱完美,封北吐出一個煙圈,若有所思。
高燃給賈帥打電話,提示無人接聽,他去了宿舍樓,得知人在活動中心開會,就找去了那裏。
風大,活動中心外面的廣場上沒什麽人影,噴泉也被開,顯得有幾分空曠。
高燃額前的碎發被風吹的淩||亂,他咳嗽了一會兒,眯着眼睛順順發絲,視野裏多了道熟悉的身影。
賈帥手插着兜走出活動中心,邊上有個女孩,圓臉,齊劉海,模樣可愛。
高燃咳的厲害,嗓子眼火燒火燒的疼,他心想,那個女孩會不會是帥帥的肋骨?
賈帥停下腳步。
女孩順着他的視線望去,好奇的眨眨眼睛,“你朋友?很帥啊。”
賈帥邁着長腿朝那邊走去。
女孩小跑着跟上他,笑着說,“不介紹給我認識?”
賈帥沒有理睬,而是看着咳的臉發紅的人,蹙蹙眉心,“感冒了還站風裏。”
高燃扯扯嘴角,露出一點笑意,“打你電話你不接,我不站顯眼的地方,怕你看不到我。”
賈帥把他拉到柱子後面,“不是故意不接,我忘了帶手機。”
高燃揉揉鼻子,“喔。”
女孩不由自主的跟過去,發現自己怎麽都沒有辦法踏足這倆人的小世界,她臉上的笑容挂不住,讪讪的轉身離開。
走了幾步,女孩回頭,目光裏帶着些許探究,大家都以爲賈帥感情淡薄,跟誰都不交心,原來他已經有了交心的朋友。
高燃看了眼女孩離開的背影,“你同學叫什麽名字啊?長得挺可愛的。”
賈帥問,“誰?”
高燃努努嘴,“就那個。”
賈帥看了眼說,“不知道叫什麽。”
高燃不敢置信,“你們一塊兒出來的。”
賈帥思考片刻,“真不知道。”
高燃無語。
賈帥發現高燃的衣領翹起來了一小部分,就去伸手去給他整理。
高燃說,“我自己來。”
賈帥的手僵了僵,放回原處。
高燃随意整了整衣領,“你爸的事……”
賈帥看他的衣領還是沒弄好,忍不住給他弄了,“我知道。”
高燃的呼吸一頓,他打噴嚏,下巴往圍巾裏面縮縮,“那你有什麽打算?”
賈帥的聲音被冽風吞沒大半,“去我的宿舍吧。”
高燃邊咳邊跟着賈帥,一張嘴就吸進去一肚子的寒氣,“帥帥,你不要胡思亂想。”
賈帥的腳步不停,“我亂想什麽?”
高燃咳了會兒說,“你爸是你爸,你是你,在我心裏,你還是原來的你,不會變,永遠都不會。”
走在前面的賈帥停下來,轉過頭平靜的看着高燃。
如今這個時代是網絡時代,屁大點事兒也能給你搞的驚天動地,全民皆知。
碎屍案倒還好,時隔已久,關注的人換了好幾波,但張一鳴的案子是年前才發生的,當時沒壓住,有人拍了照片丢到網上,早就傳開了,媒體也盯着不放。
兇手一抓,相關的新聞出來,必定會火速在縣城引起軒然大波,那把火會從逼仄的巷子燒到繁華的大城市,乃至全國,火勢最爲猛烈的是醫學院。
賈帥偏偏又不是個默默無聞的學生,以他在學校裏的知名度,可想而知要面對多麽可怕的輿論壓力。
父親是殺||人|犯,哪怕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同學還是會用異樣的眼神去對待,這是一個誰也無法阻擋的現實,也是人心很正常的一種反應。
那些不爲人知,悄然腐爛發臭的東西全都挖出來攤到社會大衆面前,但凡沾到點關系,都會遭受大衆的唾棄,鄙夷,辱罵。
賈帥往宿舍樓方向走,高燃跟着,兩個人都沒說話,前者是性格使然,後者是不知道該說什麽。
宿舍裏就一個男生在,其他的不是去圖書館,就是頂着寒風跟女朋友約會去了。
那男生看賈帥帶着高燃進宿舍,氣氛不太對勁,他眼珠子機靈的一轉,抱着熱水袋上隔壁打遊戲去了。
賈帥關上宿舍的門,拿了個杯子洗了給高燃倒熱水,水瓶拎到手上發現裏面沒水,他維持着拎水瓶的動作,人站在陽台的水池邊不動。
高燃說,“有熱得快嗎?”
賈帥放下水瓶,“早上被阿姨收走了。”
高燃想起來大學時候藏熱得快,電飯鍋的一些趣事,有一回管理員突然殺過來,王長佑情急之下把熱得快從水瓶裏撈起來藏被子裏面,結果保住了熱得快,燒糊了一床被子。
賈帥看高燃嘴角上揚,他也跟着笑了下,“早上被收走的是我們宿舍買的第十一個熱得快。”
高燃回神,正好捕捉到賈帥臉上的笑意,他壓抑的情緒得到緩解。
賈帥去對門倒了杯熱水回來,“拿着。”
高燃捧着水杯,視線掃動,沒有到處亂扔的髒襪子,一次性筷子跟飯盒,衣服褲子沒有随便丢哪兒,被子也都疊得整整齊齊的,“你們宿舍的人是不是很讨厭你?”
賈帥知道他的意思,“宿舍四人裏頭,有兩個跟高興一樣。”
高燃抽抽嘴,“你是處女座,完美主義,強迫症,我心疼另一個室友。”
賈帥說,“他每天都心疼自己很多遍。”
“……不容易。”
賈帥的強迫症比較嚴重。
高燃看他一會兒弄弄室友櫃子門上不對稱的小挂件,一會兒去陽台收衣服,忙這忙那,“帥帥,我以爲你會給我打電話,所以我的手機一直是二十四小時開機。”
賈帥背對着高燃,“我也以爲你會給我打。”
高燃喝了幾口水,燙的他舌頭發麻,“我聽封北說你回縣城見了你爸。”
賈帥把衣服抱到床上,一件件疊整齊,“高燃,我沒有騙你。”
高燃愣了幾秒反應過來,“對,你沒有騙我。”
很小的時候,賈帥就清清楚楚告訴過高燃,陳書林是他爸爸,隻是高燃沒有想太多。
賈帥也一直那麽稱呼陳書林,周圍沒有誰當真。
有時候就是這樣,費心尋找的答案就在眼前,卻不自知。
高燃忽然說,“帥帥,我們去泡澡吧。”
賈帥說,“好。”
高燃幫他疊衣服,“你怎麽不問我爲什麽叫你去泡澡?”
賈帥把他疊的衣服重新疊一遍,“不需要問。”
高燃岔開話題,“這個秋褲我都疊好了,你幹嘛還要再疊一次?”
賈帥嫌棄,“不好看。”
高燃無話可說。
學校北門街對面有個澡堂,賈帥第一次來,高燃也是,環境一般般,空氣裏濕答答的。
賈帥在櫃子前脫衣服,高燃盯着他看。
“幹嘛看我?你不脫?”
“等會兒。”
高燃拿走賈帥的毛衣,看他脫掉秋衣,露出精實的上半身,就是所謂的穿衣顯瘦,脫衣有肉。
賈帥将脫下來的褲子疊好了放進櫃子裏,身着棉質的深黑色四角褲,側頭發現身邊的人瞪着眼睛,一動不動,“怎麽了?”
高燃心跳的很快,他繞着發小走了兩圈,視線上下左右移動,沒放過對方暴||露在外的任何一寸地方。
賈帥蹙眉不語。
片刻後,高燃連發小四角褲底下也看了,他站在淋噴頭底下抖着肩膀笑出聲,而後變成哈哈大笑。
其他沖澡的人聽到大笑聲,都往一個方向看,用的是看神經病的眼神。
賈帥把笑的前俯後仰的人扶住,“高興?”
“高興,太高興了。”
高燃笑出了眼淚,沒有,沒有斑,還好沒有,謝謝老天爺放過我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