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98

封北說了什麽, 高燃呆住, 直到高興出來喊他的名字,他才回神,那頭已經挂了。

不信,封北是這麽說的。

高燃抹把臉,覺得可笑, 但他臉上的肌肉僵硬, 怎麽都扯不出一個笑容。

兩種可能, 一是真的不信,認爲是假的, 二十多年的隔閡跟疏離讓方如意再難去親近, 去理解兒子,二是她不願意相信, 不想面對自己這輩子犯的最大的錯誤。

無論方如意是哪一種情況, 都傷到了誠心跟她坦白的兒子。

晚上高燃躺在床上,視線四處掃動, 發現房間裏的擺設跟他離開前一樣,這個家還是他的家, 爸媽沒有把他剝離出去。

高興帶着一身水汽上床,“大伯大媽竟然沒打斷你的腿在, 真是稀奇。”

高燃沒搭理。

高興拿起枕頭聞聞, 隻有洗衣液的香味,沒有其他味兒,他把枕頭丢回原處, 頭壓了上去,“你有種啊,敢出櫃,這麽大的事兒都不跟我說,有種。”

高燃翹着腿說,“我這情況一天一夜都說不完,别在我這兒來勁了,沒門。”

高興單手撐着頭,“他有什麽好的?”

“這個問題我不想跟你讨論,你對他有偏見。”高燃拽了被子蓋到身上,兩眼一閉,開始醞釀睡意。

“偏見?我是就事論事,他的年紀比你大,受過很多傷,老了肯定一身病痛,你要是跟他一直走下去,将來你要伺候三個老人,有你受的。”

高興嗤了聲,“還不如那個賈帥,起碼跟你一樣大,你們可以一起變老,而不是一個可悲又可憐的看着另一個慢慢老去。”

高燃在被窩裏踢他一腳,“說什麽呢亂七八糟的,趕緊睡覺!”

“說到痛處了吧。”高興冷哼,“鬼迷心竅了你。”

高燃給封北發短信,那邊電話打過來了,他躲被窩裏接,沒再提方如意的事情。

封北問了高燃家裏的情況,知道都還好後松了口氣。

兩人吃住在一起,辦公在一起,卻不但沒有産生絲毫的厭倦,無趣,還覺得時間給的太少。

封北聽到了點響動,“燃燃,你跟誰在一起?”

高燃說,“高興在我邊上。”

封北的聲音拔高,“你倆睡一個床?”

高燃尚未說話,高興就搶走手機,語氣冷傲,“怎麽,我跟他一直睡一個床,不行啊?”

封北鄙視,“二十多了,還跟你哥睡,沒|斷||奶?”

高興的臉皮燥熱,他冷冷的說,“一個電話打了快兩個小時,真不知道是誰沒斷||奶。”

“是我,我沒斷||奶,”封北歎息,“離開你哥一天,我就渾身不得勁,這兩天你幫我看着點他,辛苦了啊,弟弟。”

高興的臉冷一陣青一陣紅,他捂住手機對高燃說,“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絕了。”

高燃憋着笑拍拍他的肩膀,“你還是太||嫩,要多磨練磨練。”

高興把手機丢給他,氣的周身冒冷氣。

高燃拿起手機,趴在被窩裏笑問,“小北哥,你在家裏?”

“辦公室,晚上不回去了,随便湊合着睡,”封北揉着額頭,“有點兒事。”

高燃皺眉,“别一根接一根的抽煙。”

封北連忙把嘴邊的煙拿掉掐滅,臉不紅心不跳的說,“我沒抽。”

高燃笑呵呵,“我信你。”

封北剛要說話,就聽到他來一句,“才有鬼。”

“……”

封北故作嚴肅的說,“有啊,怎麽沒有,你見過的。”

高燃渾身發毛,“挂了挂了!”

“好了,不逗你了,被子卷好,别被你弟搶走。”封北頓了一兩秒,低聲說,“媳婦兒,我想你。”

高燃拿着手機,臉上是一片火燒的紅,就連脖子都紅了。

高興抖抖被子,“去拿掃帚進來掃一下地。”

高燃把手機放床頭櫃上,“大晚上的,掃什麽地啊?”

高興說,“我掉了很多雞皮疙瘩。”

高燃抽抽嘴,“羨慕,你這純碎就是羨慕。”

“我羨慕什麽?你們談個戀愛,跟地||下||黨似的小心謹慎,都不敢在大街上牽手,有什麽好羨慕的。”高興自知說錯話,他閉上嘴巴不再開口。

“都是形勢所逼啊。”

高興聽到耳邊的聲音,他側頭,眼神很不可思議。

“幹嘛?你以爲我會抑郁?會難過?還是會紅個眼睛,掉兩滴淚?”高燃笑了笑說,“不能在大庭廣衆之下秀恩愛,不能大大方方對着親朋好友介紹說這是我的愛人,偷偷牽個手看到有人來就趕緊松開,确實挺遺憾的,不過,兩個人都好好的,比什麽都重要。”

高興怔怔的看着他。

高燃把高興的頭發揉成雞窩,“這就是愛情,你還沒遇到,等你遇到了,就會知道是怎麽回事。”

高興搓搓胳膊,真夠惡心的,他才不要遇到。

高燃睡前一直沒等到賈帥的電話,說要給他打,估計是給忘了,他打過去,那邊提示已關機。

高興睡的不好,沒睡着的時候眼皮直跳,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熱醒,他煩躁的說,“你往你那邊去去。”

旁邊跟個火爐似的,沒回應,人也沒動彈。

高興準備把人推遠點,手碰到他的衣服,濕濕的,眼睛一下子就睜開了,“哥?”

高燃緊閉着眼睛,渾身濕透,他在做夢,夢裏遇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兩隻手握成拳頭,眉心緊緊擰着,神色驚慌,焦躁。

“你爲什麽會在這裏……走開……快走……我叫你快走,你聽見沒有?快走!快啊!”

高興把燈打開,拍拍青年的臉,一手都是汗,他又拍,力道加重了一些,緊張的喊,“哥,你醒醒。”

高燃睜開眼睛,一臉茫然,不知道自己睡在哪張床上的樣子。

高興吸口氣,“我是誰?”

高燃繼續茫然,“你是誰?”

高興誇張的驚叫出聲,“完了,傻了,我去叫大伯大媽。”

高燃扯他的手,“叫屁。”

高興嫌棄的拽了濕紙巾擦手,“睡個覺出這麽多汗,髒死了,快去洗澡,把你身上的髒衣服換掉。”

高燃無視,“把我叫醒幹嘛?一個人不敢上廁所?怕鏡子裏出現一個紅衣女鬼?”

“哥哥,明明是你把我吵醒的好嗎?”高興好奇的問,“喂,你做什麽夢了?把你吓成這樣,還一個勁的說夢話。”

高燃吞咽口水,喉嚨幹澀,“我說什麽了?”

高興把紙巾揉成團丢垃圾簍裏,沒丢中,他裝作沒看見,“你的聲音很小,我聽不清。”

高燃長舒一口氣。

高興捕捉到了,“有心事。”

高燃撩開被子坐起來,“一直有。”

高興戳他的後背,“說說。”

“沒法說。”

高燃麻利的沖個澡回床上,一身汗沖掉了,順便帶走了睡意,他随便找本書翻,看一眼發現是司法,又丢了換了本别的。

高興離他遠遠的,“床單濕了一塊,你就這麽睡?不換掉?不嫌髒?”

高燃慢悠悠的說,“我躺的是濕的地方,跟你沒關系,你睡你的,不用管我。”

“我才懶得管你!”高興翻過身背對着他。

高燃的睡意全無,他把兩隻手從被窩裏拿出來平放在腹部,十指的指縫交叉着,右手拇指不停點在左手拇指上面,心煩氣躁。

爲什麽會做那個夢?那是什麽?

房裏陷入寂靜。

過了許久,高燃聽到身邊響起聲音,“哥,有事可以跟我說,我會幫你,竭盡所能的幫你,我說到做到。”

高燃心裏感動,上輩子他活到二十六歲,跟高興沒打什麽交道,也不看财經相關的東西,隻聽爸媽說高興在國外開什麽公司,是赫赫有名的青年才俊,他覺得有出息,驕傲,自豪,也會祝福,更多的是陌生。

這輩子真的不一樣了。

第二天早上,高燃在房間裏磨蹭半天才出來,在自己家,跟個外人似的拘謹。

高興考完試了,閑人一個,不看書也不管餐廳的生意,吃飯,打遊戲,睡覺,一天就這三件大事。

高燃原本還指望高興能做個中間人,幫他跟爸媽的關系改善改善,結果呢?不幫倒忙就不錯了。

劉秀坐在沙發上縫衣服,線穿不進去。

高燃見狀就立刻坐過去,笑着說,“媽,我來。”

劉秀把針線給他,“有時候我挺羨慕你奶奶,得了老年癡呆,忘性大,就不會記得那些不順心的事情。”

高燃的手一抖,線從針眼邊緣蹭過,他抿嘴,“媽,真到了那時候,忘記的不止是不順心的,還有順心的,想記住,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劉秀啞然,她接過兒子遞來的針線,“小燃,媽要是得了癡呆症,你會不會回來照顧媽?”

高燃說,“會,小北哥也會照顧你。”

劉秀冷下臉,硬邦邦的說,“我不要他照顧,我有兒子。”

高興瞥了一眼沙發上的母子倆,他丢掉遊戲手柄問,“大媽,中午吃什麽?”

劉秀把臉邊的碎發往後撥,“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高興,“……”

高燃抖動着肩膀走到高興旁邊,“過去點,我跟你來一局。”

高興邀功,“剛才我在幫你。”

高燃彎着嘴角,“知道,給你記着呢,會給你獎勵的。”

高興給他出主意,“我覺得你該從大伯身上下手。”

“我也想啊,但是我回來的這幾天,我爸連個正眼都不給我。”高燃哎一聲,“我跟他說話,給他拿東西,他最多隻是‘嗯’,沒别的。”現在想想,沒有訓他,還能吱一聲,其實已經算是不小的改變。

高興對他一笑,“知道這叫什麽嗎?自作自受,簡稱活該。”

高燃在遊戲裏把高興吊起來打。

高興吐血三升,遊戲被完虐,他開始背着單反往外頭跑,高大上的說法是采風,實際是無所事事,瞎逛。

高燃在家裏住了三四天才回A市。

走之前高燃交給了高興一個艱巨的任務,讓他每天跟自己彙報家裏的情況。

高興口頭答應了,條件是要高燃大年初一陪他去早青山玩。

“5.12”碎屍案沒進展,楊志手上的案子一個接一個,警力全分配出去了,沒得剩,碎屍案就不出意外的給擱在了邊上,什麽時候有進展,什麽時候再配警力。

楊志在電話裏跟封北談過,案子懸了十八年,早已物是人非,沒可能了。

封北的意思是讓他繼續查,還指明了調查的對象,陳書林一家,并嚴格要求一定要秘密進行,不要驚動到當事人。

楊志隻跟封北一個人交涉,不說趙四海,連高燃都不知道具體情況,前者忙的要命,顧不上,後者也忙,卻控制不住的去想碎屍案的事。

高燃知道賈帥順利的考完了所有學科,留在A市打工,但他愣是沒去找過對方,怕見了面,說的多,做的多,破綻就多,局面就算不難堪,也會變得難堪。

賈帥偶爾會給高燃打電話發短信,有簡單的問候,也有閑聊。

高燃回的時候,會先在腦子裏打草稿,考慮用詞,以前不會這樣,現在卻很謹慎,這種變化讓他無措的同時,又很恐慌焦慮。

一切的源頭就是高燃每天晚上都做的那個夢,現在他還沒有告訴封北,不知道怎麽說,他需要時間。

每年年底都是搶||劫案的密集時期,入室搶||劫,街頭搶||劫,還有因搶||劫引起的謀||殺,J|殺,這類的案子好破,線索很容易查找,不需要大量的推理,卻是結一個又有,忙的連寫報告的時間都得硬擠出來。

封北能應付公事,累就累點兒,不需要提心吊膽,可私事上面有個頭疼的事情,他誰也沒告訴。

每天晚上,封北跟高燃照常鬼混,時長看當天的狀态,感情也沒有什麽問題,但是等到高燃睡着以後,他就會做噩夢,驚醒,每天上演一遍。

高燃睡不好,封北不敢睡,幾天下來,倆人眼簾底下都多了一層青色,眼睛裏也老是有紅血絲,看起來一個比一個憔悴。

趙四海是局裏唯一一個知道封北跟高燃關系的人,他那張便秘臉又拿了出來。

撐到臘月二十八,趙四海彙報完工作後留下來,欲言又止,“封隊,你跟小高是不是有什麽不愉快的地方?”

封北翻着手上的一份勘察報告,“沒有。”

趙四海說,“那你們怎麽……”

封北的面色沉重,“他睡不好。”

趙四海啊了聲,腦袋當機,“所以是說你們沒吵架?”

“沒吵,我跟他吵不起來,”封北把報告丢到一邊,按着脹痛的太陽穴,“他睡不好,我不可能睡的好。”

趙四海聽明白了,他咳一聲,“不如讓小高睡前泡個腳?”

封北拿了煙盒,“泡了。”

趙四海想了想說,“那喝杯牛奶呢?”

封北找到打火機點煙,“在喝。”

趙四海啃了幾下手指甲,腦子飛速運轉,腦細胞刷刷的死了一排,“做場運動?”

封北說,“天天做。”

趙四海哈哈大笑,“封隊,你逗我。”

封北說,“我認真的。”

趙四海還在笑,“天天做,一次三分鍾?”

“三分鍾?親個嘴的時候都不夠,”封北抽口煙,“沒計算過,前前後後大概一兩個小時吧。”

趙四海笑不出來了,他抹臉,激動的眼睛瞪大,“封隊,這不可能吧?我跟我對象兩三天見一次,頂多也就十分鍾左右。”多數時候隻有三五分鍾,這種事他是絕不會說的。

封北正色道,“給你一個忠告,腎不好,喝腎寶。”

趙四海,“……”

封北回到正題,“關于睡不好這種現象,你還有什麽好的建議嗎?”

趙四海還沉浸在受傷的情緒裏頭,“多做兩次。”

封北挑眉,“試過了,沒用。”

趙四海受到暴擊。

“封隊,你有沒有跟小高談過?爲什麽睡不好?身體不舒服,還是心理上的?總有個原因吧,你幹着急,不如好好跟他談一談。”

封北擺擺手,談個屁,那家夥有事瞞着他。

三十上午,高燃坐在客廳裏吃大棗看電視,不時拿起手機看看,還讓封北給他打電話,确保能打得通。

封北看青年那樣兒,自己也跟着坐立不安,好不容易沒案子,能休息,他想好好過個年,“祖宗,到我這兒來。”

高燃抓了把大棗挪位置。

封北把頭枕在他的腿上,抱着他的腰說,“年夜飯想吃什麽?”

高燃邊吃棗邊說,“随便。”

封北眯眼,“你再說一遍。”

高燃吐掉棗核低頭親他,“我的意思是,不管你做什麽,我都喜歡吃。”

封北嫌棄,“一嘴棗味兒。”

他把手伸到青年的外套裏面,“那我給你拟個菜單,你看看,喜歡吃的勾上,我做給你吃。”

茶幾上的手機響了,高燃“騰”地站起來,“喂,媽,诶好,我馬上……嗯,知道的,好好,我等會兒就動身。”

封北坐起來靠着沙發椅背歎氣,看來這個年他要一個人過了。

高燃端起水杯喝幾大口水,“小北哥,收拾收拾跟我回家,帶兩件換洗的衣服,身份證,還有錢包。”

封北愣住了。

高燃把呆愣的男人拽起來,在他的唇上|咬||一口,拍拍他的後背說,“封隊長,趕緊的。”

封北樂的跟一孩子似的,“是,領導,保證完成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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