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擺着有問題。”封北說,“有或沒有,警方都得介入。”
石橋立刻讓派出所那邊去查,得出的結果跟猜想的一樣, 不論是朱同的近親, 還是遠親, 都說年後沒有見過他。
走親戚一說不成立,朱同的父母扯了謊, 背後藏的定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下午一點多, 上門調查的民警回來,跟上級說自己在家屬那兒吃了閉門羹。
“沒出示證件?”
“出了, 證件一拿出來, 裏面的門就很用力的砸上了,防盜門自始至終都沒打開過。”
“……”
上級斟酌一番拿起話筒給公安那邊做彙報工作, “家屬很不配合,是這樣的, 我們的調查工作受到阻攔,從而沒有進行下去, 哎是的是的, 對對,那好,好好的。”
石橋聽到的版本基本沒有多大變動, 警察的出現,引起朱同父母很大的排斥心理,直接拒之門外,這樣的不合常理在他意料之中。
封北剛去跟原來的隊員聊完天回來,沒幾個留在局裏,大多都出任務去了,他往太陽穴兩側抹風油精。
“人是叛逆期跟家長吵嘴偷跑了出去,還是因爲犯錯被家長打了一頓,關在家裏反省,這是兩種不同的性質。”
石橋沒打岔。
“如果是前者,父母再生氣,也不會讓兒子在外待上十來天不回家,做父母的,心大不到那個程度,後者的話,即便是認爲兒子被朋友帶壞,不讓他再跟那夥人玩耍,應該會直接說明,而不是先撒謊,遮掩,最後幹脆動粗,沒必要。”
封北聳聳肩,“所以說啊,兩種假設都不是,石隊長,這案子你讓你的人跟進跟進,說不定有大收獲。”
石橋說他下午要去M市。
封北挑眉,“曹世原也要去,你跟他一路?”
石橋搖頭,各有各的工作,“老封,朱同家那邊,你下午替我帶個人去走訪一下。”
封北一擺手,“滾蛋,我自己都忙的一個頭兩個大了。”
石橋端着涼茶去澆花,“你要送高燃回花蓮小區,跟鳳秀苑一個方向,順路。”
封北的長腿往桌上一架,“我他媽是上這兒來出差的,不是來玩兒的,費心擠出點時間陪陪他,你倒好,還想着壓榨,夠兄弟的啊。”
石橋突兀的說,“我無意間發現高燃的邏輯思維清晰,推理能力很不錯,你有意讓他進這一行。”不是問句,是在陳述。
封北沉默不語。
石橋看看盆裏的蘭花,“那就多帶他參與一些比較特别的案件,你親自帶比誰都管用,這樣一來,以後他就算不領你的情分,也會念你的好。”
封北放下腿起身,随手拿起桌上的大半盒綠豆糕,“綠豆糕我拿走了。”
石橋趁機收買,“抽屜裏還有一盒芝麻糕。”
封北拉開抽屜一看,裏頭還真有,“綠豆糕跟芝麻糕,這兩個哪個更甜?”
石橋說,“都甜,你都拿去,小孩子會喜歡的。”
封北啧了聲,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啊。
石橋轉過身看兄弟一手拿一盒,面上還挂着糾結無奈的表情,他想說什麽又沒說,隻問,“你幾點回?”
封北說,“晚上走,車少。”
他還不是能多待一小時,就多待一小時,自個回去了,人帶不回去,又要朝思暮想,滋味難受。
高燃在跟兩個小青年天南地北的瞎扯,他知道女孩叫婷婷,男孩叫小飛,還知道倆人是一對兒歡喜冤家,剛上大專,學的是電子信息。
那個朱同是他倆共同的朋友。
婷婷說有一天她跟小飛出來約會,碰到朱同被幾個小混混堵在巷子裏要錢,還動手打他,當時婷婷跟小飛就沖上去抱打不平。
三人就是那麽認識的。
婷婷說朱同的性格軟弱,說話聲音輕輕的,像個小女孩,長得也像,白白的,小小的,睫毛又長又彎,個頭跟她差不多高,還說他的同學會叫他小娘炮,當着他的面叫,很過分。
去年朱同高考沒考好,家裏叫他複習,他被逼着在學校聽了幾個月的課,真的一點都複習不進去就硬着頭皮回來了,結果被他爸打的住進了醫院,住了好幾天。
婷婷還透露,朱同去年年底告訴她跟小飛,他找到工作了,今年三月份就去新晨書店上班,到時候有工資了可以出來住,不用再被爸媽管。
黃單逆着冷風問,“朱同他爸是做什麽的?”
“當領導的。”婷婷唏噓,“典型的中國式家長,望子成龍望女成鳳,不打不成器,敢不聽話就往死裏打,打到聽話爲止。”
小飛在一旁插嘴,“你爸跟朱同他爸是同一批生産的,一個樣。”
婷婷氣鼓鼓的擰他胳膊上一塊肉,“王小飛,你還想不想把我爸變成咱爸?”
小飛疼的嗷嗷直叫。
黃單笑嘻嘻的望着打打鬧鬧的倆人。
封北放慢腳步,一步比一步慢,漸漸的停下來站在原地不動。
高燃的餘光瞥見了男人,他揚起手揮揮,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小北哥。”
封北邁步走近,身上的壓抑氣息已收斂幹淨,“幹嘛呢他們倆?”
高燃指指邊上還在互掐的倆人,“打情罵俏。”
婷婷跟小飛都鬧了個大紅臉。
封北帶三小隻去鳳秀苑,身邊還跟着一個老爺們兒,人叫桂平,是石橋底下最年長的,也是跟他相對比較熟的一個。
高燃跟婷婷小飛坐在後座,副駕駛座上是桂平,他遞給封北一根煙,“封隊,你申請調走後,小皺他們沒少念叨,尤其是楊洋那妹子,魂都沒了,她人不在市裏,聽說你來了,還托我問你的情況,什麽時候再調回來啊?”
封北看着路況,沒接這話茬。
後座的三小隻都露出失望之色,他們還想着能聽到些警察内部的事兒呢。
桂平識趣的轉移話題,聊起天氣,“這都快三月份了,還這麽冷。”
封北把嘴邊的煙夾開,将煙灰彈在路邊,“開春就好了。”
車裏有點悶,煙味一直出不去,婷婷暈車,又不好意思提,她找話頭分散注意力,“警察叔叔,你有女朋友嗎?”
桂平這個大老粗側頭調侃,“小姑娘,車裏有兩個警察叔叔,你問哪個?”
婷婷笑着說,“問開車的那個叔叔。”
桂平佯裝傷心,“看臉啊。”
婷婷的臉紅成蘋果,小姑娘口直心快,“不止是臉啊,還有身材,發型,氣質。”
桂平,“……”
封北被小姑娘逗樂,他哈哈大笑,“我還在打光棍。”
婷婷驚訝的張大嘴巴,“不會吧?”
高燃從神遊的狀态裏回到現實,“我可以作證。”
婷婷覺得很不可思議,“不是說好男人都是别人的嗎?怎麽還有剩下的?”
小飛哼哼,“怎麽?有想法?”
婷婷呵呵兩聲,故意說,“有怎麽了,不能有啊?”
小飛勾她脖子,“省省吧,有也沒用,大叔是不會看上黃毛丫頭的。”
“我跟你說八百回了,我這個黃頭發是天生的你還老是拿出來笑話我,不想活了是吧?啊?!”
“疼疼疼,警察叔叔,有人欺負弱小,你們不管的嗎?”
桂平說,“樂呵吧,封隊,你找一個,也能那麽樂呵。”
封北的牙齒咬住煙蒂,“看緣分。”
高燃随意去看後視鏡,發現男人正在看自己,他下意識的抿嘴笑了一下。
封北的心跳加速,他慌亂的收回視線,耳根子發熱,面部微紅。
鳳秀苑雖然在花蓮小區斜對面,離得近,小區的房齡卻非常老,放眼望去,一排排上了年紀的大樹占據在視野裏,光線不太明亮。
高燃想起陳麗蓉一家住的小區,跟鳳秀苑有點兒相似,散發着被歲月嚴重腐蝕,行将就木的味道。
婷婷跟小飛帶路,到門口敲半天門,驚動了鄰居才知道朱同的父母不在家,半小時前出去了。
封北跟桂平去鄰居家坐坐,順便問個情況。
高燃沒跟着,他出門急,沒穿夠衣服,要回小叔家把那件彩虹的毛褲加上。
到了地兒,高燃敲敲門,這會兒才想起來高興應該在醫院,阿姨也不會在家,他轉身要走,門突然開了。
高興一手握着門把手,一手抄在口袋裏,滿臉不耐,“杵門口幹什麽,就你這個年紀還想當門童?”
“……”高燃跨進門裏,“你沒去醫院?”
高興甩上門繼續打電動,“去看他們惺惺作态?”
高燃的身形猛地頓住,他偷偷去看盤着腿坐在電視機前打遊戲的男孩,不知道說什麽好。
果然是知道的。
大廳裏的沉悶氛圍被一聲“Game Over”打破,高興把手柄往地攤上一丢,他端走茶幾上的汽水咕噜咕噜喝幾口,一個眼神都沒給邊上的人。
高燃回房間加上毛褲出來,他瞥瞥背對着自己,弓着腰背的高興,覺得怎麽看怎麽可憐,就不假思索的從嘴裏蹦出一句,“我要去鳳秀苑那邊,你要不要一起?”
話落,高燃在心裏鄙視自己,這話聽着會有種假惺惺的感覺,不走心,随口一說。
高興眼皮沒擡一下,“不去。”
高燃把帽子扣在扣上,手往兜裏揣,“那行,你在家玩遊戲吧,我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高興無動于衷。
大門砰地關上了,客廳裏隻有遊戲的背景音樂聲。
高興手撐在兩邊,後仰着頭看天花闆金燦燦的水晶燈,他涼涼的笑了聲,下一刻就去房間把那隻小老虎從被子裏撈出來大力揉捏。
高燃去鳳秀苑,朱同父母還沒回來,他找到小北哥,問了才知道婷婷身體不舒服,小飛送她回家了。
“身體不舒服?我走之前還好好的。”
封北特含蓄,“她是女孩子。”
高燃的腦子轉了轉,“哦……哦哦哦。”
封北不禁失笑,大手罩住少年的後腦勺,胡亂在他的頭上揉揉,“你哦個屁。”
高燃跟男人商量,“那個什麽,小北哥,我可不可以用你的手機給家裏打個電話?”
封北把手機給他。
高燃聽着那頭傳來的聲音,嘴角咧開,“喂,媽,是我。”
劉秀詢問,“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媽哎,怎麽我一給你打電話,你第一句就來這個?整的好像我沒事不能給你打電話一樣。”高燃撇撇嘴,“我就是想你了。”
劉秀靜默了小會兒就打趣,“我說兒子,怎麽上市裏待了幾天,變得這麽膩歪了?”
高燃,“……”
劉秀人在廠裏,機器都在運作,背景有些嘈雜,她拔高了聲音,“你小叔小嬸都還好吧?”
高燃把小嬸受傷的事說了。
劉秀吓一跳,說還好人沒事,連着說了好幾遍,她蹙眉,“那後天就不讓你小叔過來了,我跟你爸帶你奶奶坐車過去。”
高燃說,“不能包個車嗎?”
劉秀說,“包個車多貴啊,不劃算,沒事的,有我跟你爸在,能照顧好你奶奶。”
高燃不放心,“可是……”
劉秀打斷兒子,“别可是了,你把你自己的事搞好就行了,你小嬸住院,小叔肯定時刻陪着,小興那邊你陪着點兒。”
高燃站在台階上蹭蹭地面,“喔。”
劉秀說,“小燃,你奶奶在唱歌呢,要不要聽聽?”
高燃說要,他很快就聽到蒼老而又熟悉的聲音,唱着五星紅旗,迎風飄揚,一句沒在調上,卻很認真。
高老太唱完一遍又唱。
劉秀說電話費貴,等後天見着面再聽,不等兒子反駁就把電話挂掉了。
高燃把手機還給男人。
封北聽了個大概,“你家老太太還真喜歡那首歌。”
“我爺爺在世的時候喜歡聽喜歡唱,而且那是他跟我奶奶定情的歌。”高燃從台階上蹦下來,“我問我媽才知道的。”
封北挑眉,“難怪。”
高燃好奇的問道,“小北哥,桂警官怎麽還不出來?”
封北說,“鄰居是他老婆弟弟女朋友的老鄉,還在屋裏唠嗑。”
高燃,“……”
他倆正說着,桂平同志的身影就出現在門口,後頭跟着鄰居一大家子,客客氣氣的。
桂平是在閑聊中辦正事,該問的都問了,沒耽誤工作,他把小記事本塞兜裏,朝封北打個招呼就下樓找個僻靜的地兒跟石橋彙報。
不多時,桂平回來,說他現在要去花蓮小區一趟,他沒多說,封北也沒多問,花蓮小區的兩個案子不但沒破,連個線索都沒有。
孫剛涉嫌入室偷盜,又是有前科再犯,現在人被關押起來了,另外幾個都沒什麽異常現象。
封北問,“302呢?”
桂平黑黝黝的臉上堆滿褶子,“這不有封隊在嘛。”
封北的額角一抽,“石橋怎麽說的?”
桂平說,“隊長天黑前能趕回來,等他回來了,封隊跟他說就行。”
高燃把視線從桂平的背影上收回,他看看男人,就看到突起的喉結跟胡子拉碴的下巴,“小北哥,你心情不好啊?”
封北說,“嗯,不好。”
高燃立即仰起頭,“怎麽了啊?”
封北看見少年眼裏的關心,他的眉頭舒展了些,歎口氣說,“下午本來想帶你去大觀寺走走。”
高燃說沒事兒,“以後會有機會的,再說了,這兩天出了好多事,我也沒那心情逛。”
他的神情雀躍,“我爸我媽後天帶奶奶過來,到時候就在這邊過節。”
“每年元宵,市裏都有燈會。”封北瞧着激動萬分的少年,“你哥我元宵要在局裏度過,你就沒一點兒心疼?”
高燃拍拍男人的肩膀,“人民警察這麽辛苦啊,等我回去給你帶元宵。”
樓道裏傳來上樓的聲音,夾雜着說話聲。
高燃跟封北看到一對中年夫婦上樓,朝302走去,他們就知道那是朱同的父母。
朱父察覺出了什麽,他催促老伴,叫她快點開門。
朱母在口袋裏翻找鑰匙,說話輕聲細語的,“都到家了,你催什麽?”
朱父見個子高高的男人往這邊來,他的面色一沉,伸手把老伴推開就罵,“鑰匙都拿不到,你是眼睛瞎了嗎?”
朱母沒有跟他吵,找到鑰匙就去開防盜門,然後是裏面的大門。
大門剛開,朱父就推老伴進去,迫不及待的想要關門,一隻手扣住門的邊緣,阻止了他的動作。
封北出示證件。
高燃跟封北進屋,前者坐在客廳,後者被朱父請進書房,說是請,那臉色不是一般的難看,好像上門的不是警察,是來要債的高利貸。
朱母端來茶水,高燃站起來用雙手接,“謝謝。”
他注意到中年女人的眼睛紅紅,應該是剛才在廚房洗杯子倒水的時候想起了什麽事,哭了。
夫妻倆的性格反差極大,看來朱同像他媽媽,很軟弱的一個人。
書房的門緊閉。
封北快速掃視一圈,從監控上看,3号那天晚上九點多,朱同跑出小區,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也就是說,他一直沒回家。
父母不上派出所報案,跟沒事人似的照常生活,他們卻主動上門,還被冷眼對待,這種情況真是頭一次。
朱父開口,“封隊長,我們老兩口沒有報案,也沒犯事,你上我家來做什麽?”
封北說,“隻是上門問個情況。”
朱母敲門送茶水進來,聽到這句就說,“問什麽情況?是不是小同他……”
朱父大聲喝斥,“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朱母下一子就沒了聲音。
朱父嚴厲道,“還愣着幹什麽,出去!”
朱母帶上了書房的門。
高燃看到中年女人在擦眼睛,他欲言又止,“阿姨。”
朱母輕聲說了句“不好意思”,就把自己關在衛生間裏,緊跟着是嘩啦水聲。
高燃走到書房門口,耳朵貼上去偷聽,發現什麽也聽不到,他失望的抓抓頭,轉身去看這套房子,目光停在牆上的照片上面,都是些老照片,帶着時光賜予的淺黃色。
封北提起朱同,說那孩子的兩個朋友很擔心他,甚至去了派出所。
朱父喝口茶,“封隊長還沒有孩子吧?等你有了孩子,你就會知道,孩子是來讨債的,越大越管不了,我們做父母的說一句,他頂十句,一個不高興就用離家出走來威脅我們。”
封北說,“這麽說,他是跟你們吵架後偷偷離家出走了?”
朱父說可不是,他屈指扣桌面,“臭小子無法無天了,竟敢趁我跟他媽媽不注意幹出那麽大的事,這裏面有他媽媽的責任,從小到大太護着!”
封北眯了眯眼,“既然如此,爲什麽要隐瞞實情?”
朱父從鼻子裏發出一個冷哼聲,“這種事又不是什麽好事,還能鬧的街坊四鄰都知道?”
封北挑挑眉毛,“孩子這麽多天不回來,你們做家長的能放心?”
“有什麽不放心的,他早成年了,不是小孩子,可以對自己的行爲負責。”朱父厲聲道,“況且他是個男孩子,以後是要養家糊口的,不經事怎麽能扛起那麽大的擔子?”
這話說的合情合理。
封北說要去朱同的房間裏看看,朱父出奇的沒有反對,大概是覺得這件事會就此翻篇。
高燃見封北出來,他眼神詢問。
封北投過去一個安撫的眼神,就跟着朱父進了朱同的房間。
一進去,封北就聞到了灰塵的味道,他擡手摸摸桌子,碰到一手的灰,背後想起朱父的聲音,“家裏頭忙,就沒時間勤打掃。”
封北在書房從朱父嘴裏聽到那番話,差點就以爲這隻是一起父子矛盾演變的事件,在青少年這個人群裏,算是比較普通的現象,留封信就擺脫父母的掌控,笨拙且堅定的走進幻想中的社會。
尤其是父母管束的越嚴,這種現象就越容易發生,孩子是人,有獨立的思想跟靈魂,渴望也需要被尊重,而不是一個機器,一件物品,任由家長擺弄。
來了這個房間,封北又回到最初的想法上面,沒那麽簡單。
兒子離家出走,房間都不收拾了?
封北無意間捕捉到床頭櫃左下角有一行小字,用黑色中性筆寫的,不是很明顯。
朱父想去遮掩已經來不及。
那行子是:我喜歡他。
用的是“他”,而不是“她”,通常情況下,誰看見了,都會當成是錯别字,不會往别的地方多想,沒什麽大不了的。
但是朱父的反應卻非常大,此地無銀三百兩。
封北的思路在這一刻忽然就清晰了起來,清晰的讓他心煩氣躁,他摸出煙盒跟打火機,按了好幾次打火機才按出火。
好在朱父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面,沒有發現封北的異常。
封北把房門關上,他以最快的速度觀察這個房間,發現了不少蛛絲馬迹,心裏的猜想完全正确,“朱先生,是你自己說,還是要我來說?”
朱父背過身,“說什麽?”
封北抽了兩口煙,“朱同的性取向發生改變,你們不能接受……”
“胡說八道!”朱父用力敲桌子,“我們沒有報案,你們爲什麽要過來?花蓮小區死了兩個人,你們不去查,管我家的這點破事幹嘛?我兒子是死是活,用的着你們管?”
說到後面,他的身子大幅度起伏,情緒已經徹底失控。
封北的面部被煙霧籠罩,“朱先生,人生無常,好好的,比什麽都重要,其餘的其實沒那麽……”
朱父又一次打斷,“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封隊長,請你離開我家,請你離開!”
封北沒動。
朱父跟他僵持片刻,頹廢的垮下肩膀,老了起碼有十幾二十歲,“他說要跟那個男的在一起,還說要結婚,兩個男的怎麽結婚?說不出也不怕被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他不要臉,我們要臉。”
“早在他離家出走的那天起,我們就已經跟他斷絕關系了,他在外頭是什麽樣子都跟我們無關,以後我們就當是沒他這個兒子。”
朱母不進兒子的房間,是怕觸景傷情,朱父也唉聲歎氣,家不像個家。
兒子走時身上一分錢沒有,老兩口以爲他當天就會回來,但是一直沒有,知道是跟那個男的跑了。
朱父沉沉的歎氣,“封隊長,您也别費心了,有那個時間就去查查大案子吧,我兒子的事真犯不着動用你們,就讓他自生自滅去吧。”
封北說,“如今這世道亂。”
朱父說,“就是死在外頭,也是他自找的。”
封北問那個男的是誰?朱父的回答讓他吃驚,老兩口都不知道,也沒見過面,竟然還能這麽放心,就不怕兒子在外出事。
朱父冷着臉下逐客令,“警察同志,請回吧。”
封北皺皺眉頭,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就叫上高燃跟自己一道離開。
高燃看男人身上的氣息低沉,他幾次想問朱同的事兒,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
封北把高燃送回他小叔家,自己開着車在市裏瞎轉,心口堵得慌,怎麽也舒暢不了。
石橋傍晚回來,叫上封北吃飯,高燃也跟着。
飯桌上,石橋問起案子的事。
封北沒有出聲,直到石橋又問,他才開了口,簡短的說明情況。
高燃驚道,“同性戀?”
他咽下嘴裏的飯菜砸吧嘴,“那難怪朱同的爸媽會瞞着,兒子是同性戀的事兒傳出去多丢人啊,你們說是吧?”
封北正在夾菜,聽到少年的話,他舉到半空的手臂猝然僵硬,下颚也跟着繃緊。
石橋不易察覺的去看兄弟,他起身離開。
桌上就剩下高燃跟封北。
高燃欲要說話,封北先他一步起身,“我出去抽根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