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6大門緊閉, 505的門開着,孫剛在打掃衛生,紮了個垃圾袋往門口丢,看到跑上來的人,他露出疑惑的表情。
高燃跑得太急了, 很喘。
孫剛轉身回屋, 出來時手裏拿了瓶礦泉水, 還很熱心的擰開瓶蓋,“喝兩口水緩緩。”
高燃道謝。
他聞到了一股子紅燒牛肉面的味兒, 估計是這人不久前才吃完泡面, 收拾調料包的時候,手上沾到忘了擦, 碰到瓶子上面去了。
“小朋友, 你不是這棟樓的吧?”
孫剛忽然啊了一聲,“我想起來了, 那晚發生命案,你也在場, 身邊還有個高高壯壯的男人,你們跟石隊長認識。”
高燃嗆到了, “咳咳。”
孫剛笑着說, “要不要來我家坐坐?”
高燃紋絲不動,“不用。”
孫剛把垃圾袋踢開,“别緊張, 我不是壞人,白天石隊長來過我這兒,借走了我的書,跟我聊過,小朋友你進來吧,我一個人住,沒事的。”
高燃急着看506陽台上的人影,想趕緊把這人給打發掉,又沒招兒,“真不用,我以爲石隊長在這裏,就跑上來看看。”
他随便找了個借口就要走。
孫剛把人拉住,“小朋友,你等等,你住在小區裏嗎?哪棟樓?我送你回去。”
高燃脫口說,“都說了不用了,你這人怎麽這麽煩?”
孫剛撤回手,滿臉尴尬的笑笑,“不好意思,我是看你還很小,不放心你這麽晚了在外面……”
就在高燃一個頭兩個大時,樓道裏傳來腳步聲,來人是石橋。
孫剛連忙彎腰,客客氣氣打招呼,“石隊長。”
高燃看着孫剛把腰彎成九十度,傻眼,這也太客氣了吧?
石橋的目光掃向少年。
高燃會意的湊在他耳朵邊,“我剛才在樓下散步的時候經過這裏,好像看到506的陽台上站了個人。”
石橋沉默着拿出鑰匙開門,高燃跟在他後面進去。
孫剛沒進去,隻是在門口站着,“石隊長,出什麽事了?”
沒人搭理。
光亮突然出現,高燃閉了下眼睛。
房子裏靜悄悄的,門口的地上畫了個人形标記,是之前死者躺過的方位,家具擺設在案發後都沒人動過。
石橋讓高燃在原地站着,他徑自走向陽台,窗戶沒關,夜風往裏吹,隻有幾件沒收的衣服挂在晾衣架上,被吹的左右晃動。
别說人了,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高燃小聲喊,“胡小姐?是不是你啊?你要是想找我,就……就……”
就什麽,他也不知道怎麽說,感覺自己有點兒神經病,在死過人的房子裏叫死人的名字,别提有多詭異了。
高燃咕噜吞口水,肩膀忽然被拍,他的大叫聲卡在嗓子眼,扭頭瞪着身後的人,卧槽,老哥,人吓人能吓死人的好嗎?
孫剛幹笑,“你膽子真小。”
高燃翻白眼。
孫剛站了會兒就回去,門沒關,還開着。
高燃看石橋面無表情的把幾個房間都找了一遍,結果可想而知。
石橋走近,“我的人在附近監視。”
言下之意是,如果陽台上有人,應該不會發現不到,他之所以進來,是以防萬一。
高燃撓撓頭,不好意思的說,“那可能是我看花眼了。”
石橋受兄弟之托照看這個孩子,盡管他不希望兄弟走歪路,還是多言一句,“晚上别出來走動。”
高燃說,“我跟我堂弟出來散步來着。”
石橋低頭看他一眼,似是在問,你堂弟人呢?
高燃摸摸鼻子,“他跑,我走,我倆就沒在一塊兒。”
石橋往門外走,高燃在後面跟着,他帶上門的時候想起來了什麽,動作忽然一頓,下一秒就把頭湊到門後的門把手那裏,有極淡的方便面佐料味兒。
孫剛來過。
這門從外面開,直接把鑰匙|插||進|鎖孔裏面一轉就行,從裏面開需要握住門把手将門擰開。
高燃推測陽台上的人是孫剛,暫時不清楚是什麽目的,是不是兇手。
下了樓,高燃瞥一眼身旁的石橋,他發現了一個現象,不是小北哥,自己就沒有那種迫切要将自己的推論拿出來跟對方分享的欲||望,一點兒都沒有。
多半是因爲不夠熟悉,不夠信任。
石橋走到一邊接電話。
高燃的思緒亂飛,小北哥好像不會避開他接打電話,都當着他的面兒來,不但不會對他隐瞞案情,還會分析給他聽,絲毫不擔心他會往外說。
收了收莫名的情緒,高燃看看四周,石大哥既然在這附近安排了人手,估計已經把孫剛列爲嫌疑人之一了,有他的人在,如果孫剛真是兇手,案情很快就會水落石出。
因爲孫剛這個時間去506,是很不明智的舉動,容易暴露,不是個高智商罪犯。
一個人影迎面跑來,高燃怕被撞就立刻躲開。
高興匆匆刹住腳,手撐着膝蓋大口大口喘息,面色潮紅,“你……你……”你半天也沒你出個花兒來。
石橋接完電話,眼神詢問。
高燃指指還在喘氣的小屁孩兒,“石隊長,這是我堂弟。”
石橋突兀的問,“高建國是你父親?”
高興充耳不聞。
高燃在尴尬的氛圍裏替他回答,“對,是他爸。”
高興瞪高燃一眼,嫌他多管閑事。
高燃對他咧嘴笑。
高興呆住兩秒,他冷冷從牙縫裏擠出兩字,一字一頓,“傻、逼。”
高燃拍了下小屁孩的腦袋,沒用多大力道,啧啧兩聲,“沒大沒小,我是你哥。”
大概是沒被人碰過頭,高興的眼神要吃人。
高燃以爲高興要把在跆拳道館學的那些全用在他身上,結果隻是打開他的手,頭也不回的走了。
“那個,石大哥,你認識我小叔?”
“見過一面。”
高燃哦了聲,沒有多問,以他跟這人的關系,不合适。
石橋說,“你回去給他打個電話。”
高燃說好,揮揮手說,“石大哥再見。”
石橋走一小段路往後看,少年還在那裏,手高高舉着,輪廓稚嫩,眼睛黑亮,他收回視線,對兄弟的未來感到擔憂。
高興到家就去衛生間沖澡。
高燃去書房那裏敲門,跟小叔打過招呼才用客廳的座機,畢竟不是自己家,諸多不便,不能想怎麽來就怎麽來。
他先撥了家裏的号碼,想知道奶奶的情況。
電話是高建軍接的,他剛裝完電回來,飯沒吃,水沒喝,滿臉疲意,“封隊長跟你說的吧?”
高燃嗯嗯,說是他打電話問的,“奶奶還在醫院?”
高建軍說回來了,“你媽在屋裏給她擦臉。”
“知道你小叔十五來接她,高興得要命,覺也不好好睡,東西都收拾好了,中午我不在家,你媽打個盹的功夫,她就偷跑了出去,要不是封隊長,還不知道要出什麽事。”
高燃鼻酸,“爸,我覺得咱家比小叔家好。”
高建軍也深有體會,“金窩銀窩,比不上自己的狗窩。”
電話那頭響起劉秀的聲音,問兒子吃過沒有,在那邊待的怎麽樣,有沒有給小叔小嬸添麻煩。
高燃一一回答。
高建軍跟劉秀說了幾句,他歎口氣,“小燃,你舅讓我去他廠裏。”
高燃聽出來了,他爸不想去。
舅舅舅媽一家是媽媽那邊最有錢的親戚,優越感極強,去哪家吃個飯,晚到多久,所有人都得等着,誰也不能先吃。
高燃不懂夫妻間的感情,太複雜了。
他覺得舅舅舅媽關系好,結果呢?有次舅媽鼻青臉腫,他問他媽才知道舅媽被舅舅打了。
過後不久,倆人就恢複如常,看不出來什麽異樣,再過不久,舅媽胳膊上有淤青,又被舅舅打了。
舅舅平時挺好一人,一喝醉就吹牛逼,在酒桌上說什麽什麽你考多少分,舅舅就送你個數碼相機,這話高燃聽了不下十回。
真考到了那個分數,屁也沒有。
高燃習慣了,不光他,其他人也當沒聽見,不會認真。
舅舅吹牛逼事小,耍酒瘋打人這一點很不好。
高燃他媽說大家都看在眼裏,不好勸,人兩口子關上門,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能怎麽着?
媽媽去廠裏上班,就是因爲舅舅,除了媽媽,還有其他親戚。
舅舅開廠,門路廣,親戚朋友們有個事兒找他幫忙,基本都能行,他自然就習慣了高人一等。
小叔是高燃他爸這邊的親戚裏面最有本事的,做人做事比他舅要内斂許多,也更深沉,看不穿,一直在市裏發展,跟舅舅不怎麽打交道。
高燃知道在他爸心裏,親兄弟還是親兄弟,老婆的弟弟就不一樣了,隔了一層關系,所以不願意去廠裏,去了肯定是要受氣的。
“媽怎麽說?”
“你舅舅是你媽親弟,她向着你舅,讓我去。”
高建軍說,“我跟你小叔商量了一下,等你高中畢業考上大學,我跟你媽到市裏找份工作,等穩定下來就把房子賣掉在市裏買個商品房。”
高燃撇撇嘴,“商品房住着沒有樓房舒服,太小了。”
“不一個樣,沒有可比性,你小叔說得對,待在縣裏,機會很少,還是要到市裏去,趁着沒老到走不動路再闖一闖。”高建軍頓了頓,“小燃,你小叔雖然跟你爸是親兄弟,但畢竟不是你爸,他家也不是你家,不能由着性子來。”
高燃的腳尖蹭一下地面,“我知道。”
高建軍說,“你小叔說了小興的事,他不喜歡讀書。”
高燃心說,我也不喜歡,但還得讀,要是不喜歡就不做,那就不是生活了,生活大多都要憋着屈着,尤其是進入社會以後。
“不喜歡讀書的人多了去了,沒事兒的。”
高建軍說不喜歡讀書隻是其次,主要是高興的叛逆期來了就不走,“你小叔說讓你留下來給高興補課隻是随口說說,他其實隻是想讓你陪陪高興。”
高燃一愣,“啊?”
“那孩子這幾年越來越偏激了,什麽都往心裏憋,不把真實的想法說出來,對誰都不說。”高建軍說,“一樣米養百樣人,性格不同,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高燃砸吧嘴,“還好我的性格随我媽,要是随你,跟高興差不到哪兒去。”
高建軍,“……”
高燃跟他爸通完電話就打給小北哥,“喂?喂!我是高燃!”
那頭傳來懶懶的聲音,“高燃誰啊?不認識。”
高燃抽抽嘴,“幹嘛呢?”
封北沒好氣的問道,“你說我幹嘛呢?下午都不知道給我打個電話。”
他心裏牽挂着少年,不得不打到石橋那兒,問人好不好。
“你這火發的,真是……”高燃無奈,“我又沒手機,打電話很不方便。”
封北自覺理虧,音調低了些,喉嚨裏發出幾聲喘息,“那誰白天沒對你做什麽吧?”
高燃問,“你說狐狸啊?”
這話把封隊長給刺激到了,他的面色鐵青,後槽牙咬緊,“狐狸?你幹嘛給他取這麽可愛的稱呼?”
高燃無語,可愛嗎?哪有啊,搞不懂男人的思維邏輯。
封北半響說,“我都沒有。”
高燃的眼睛瞪圓,“小北哥,你撒嬌呢?”
封北臉紅了,“屁!”
高燃這是沒見着人,要是人就在他面前,他的胳膊就挂上去了,“哎喲,我這不管你叫哥了嘛。”
封北哼道,“你管石橋也叫哥。”
高燃對着天花闆翻了個白眼,男人無理取鬧起來,他招架不住,“不要鬧了。”
渾然不覺的輕哄。
封北的耳朵根子發燙,他急忙摸根煙點煙,用尼古丁的味兒讓自己冷靜冷靜,“你還沒回答我。”
高燃沒聽出異樣,“沒做什麽,他有事,忙得很。”
封北跟高燃說,姓曹的就是假公濟私,無恥。
高燃忽然來一句,“小北哥,我聽你這口氣挺怪,他是你情敵?”
封北頓時沒了聲音,呼吸都沒了。
高燃一轉頭,吓得半死,“卧槽,你一聲不響站我後面幹嘛?”
高興鄙視,“電話打了一個又一個,還打這麽長時間,真把我家當你家了?”
高燃匆忙跟小北哥結束通話,他放下話筒,瞧了瞧高興,好看的眼睛眯了一下,“我知道了,你羨慕我。”
高興一臉不屑,“我羨慕你?”
高燃回想他爸說的那番話,再去看高興的表情,越發信了自己的猜測,“小叔很忙,隔三差五的出差,就算早回來了,也是吃個飯就去書房忙活,跟你聊不到幾句,你羨慕我跟我爸能有那麽多話聊,你還羨慕我有小北哥那樣的朋友,你沒有。”
高興抄起茶幾上的茶葉罐子砸過去,“你他媽胡說八道!”
高燃及時避開,高興那樣兒分明就是被猜中心思的慌張跟無措。
有得必有失,就是這道理。
既想爸媽有足夠的時間陪着自己,又想有好的物質條件,怎麽可能啊,錢又不是大風刮來的,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高燃看着聽到動靜出來的小嬸,她倒是不上班,可以陪高興,但她沒有,也就是口頭上說一說,實際行動沒有,反正高燃來的這幾天沒見着。
小嬸每天在外跟好姐妹吃吃喝喝,逛街美容,在家哄小狗乖乖,試穿衣服,生活多姿多彩。
這麽一想,高興挺可憐的嘛,高燃不自覺的歎氣,“哎。”
高興一臉吃到蒼蠅的惡心表情。
二十分鍾左右,高燃坐在KTV裏面,看着一群青少年哄笑,玩鬧,打牌唱歌蹦跳,他扯開嗓子問高興,“你把我叫來幹嘛?”
高興不答,他深坐在沙發裏,像個孤獨的小王子。
女生直接或含蓄地對他示好,男生無一不在奉承,有人請客,免費吃免費玩兒,還有美女可以看,換誰誰不樂意啊?尤其是心裏住着一隻小怪獸,熱血沸騰,渴望能盡情撒野的青春少年們。
高燃突然就懂了,這是小屁孩的一種反抗方式,看,我有朋友,這些都是,我有很多朋友,他們都很喜歡我。
他喝口果汁,隔着昏暗的光線看高興,自己隻待一個禮拜,要是一年半載,倒是有那個自信可以跟對方走得近一些。
不過一年半載高燃是待不下來的,小叔家的氛圍讓他壓抑,不自在。
高燃起身拿走高興手裏的酒杯,口氣很沖,“你才多大啊就喝酒,不想活了?”
高興的口氣比他更沖,神情厭惡,“不要你管!”
其他人好奇的看過來,幾個女生的目光裏有敵意跟埋怨,還有責怪,一個個都是母性光環照大地,擺出老母親維護自家崽崽的樣兒。
高燃的臉一抽,他是個可恨可惡的大壞蛋,而高興是個軟萌小寶寶。
高興又去拿酒杯。
高燃的眼皮一跳,他一揚手,“行,我不管,我才懶得管你呢,你想怎麽着就怎麽着,我走了,不奉陪了,再見,拜拜。”
後面傳來巨大聲響,伴随着驚呼聲,桌上的酒水灑了大半。
高興垂着頭往外面走,嘴唇動了動,似是說了什麽。
高燃聽清了,他說沒勁。
是挺沒勁的,這麽個天寒地凍的晚上,就是趴被窩裏胡思亂想,無病呻||吟,也比上這兒來一遭要舒服,純粹就是瞎折騰。
有個男生問,“高興,不是吧?你把我們叫來,這就走了?那我們……”
高興開口打斷,沒回頭,“多少都記在我的賬上。”
裏面響起歡呼聲,“嗷——”
高燃看向高興,一張臉非常精緻,這會兒手插着兜,倨傲不馴,又有幾分憂郁,長大後怕是個妖孽般的存在。
傻小孩,他們哪兒是喜歡你啊,隻是喜歡你兜裏的鈔票。
高燃又一想,高興不傻,他跟裏面那夥人隻不過是各取所需而已。
那些人靠高興提前接觸到這個世界的奢靡跟堕落,他能從那些人身上得到關注,花錢買來的。
高燃一走神,高興就沒影了,他對這裏不熟,光線又暗,問了服務生才知道出口。
高興站在街邊,兩隻鞋有一半踩在台階上,一半踩空,身體繃得緊緊的,眼皮半垂,什麽都沒看。
高燃走過去,“在等我啊?”
“少自作多情了。”高興穿過馬路,“我隻是不想我爸媽煩我。”
高燃打哈欠,“你喜歡彈鋼琴嗎?還有那個跆拳道跟圍棋,也喜歡嗎?小叔給你請了老師教你經商的事兒,你感興趣?”
高興的腳步不停。
“我記得小嬸說你還在學民族舞,跟那什麽來着,對了,長笛,學這麽多東西,你累不累啊?”
高燃把脖子往外套領口裏縮,“累的吧,你爲什麽不跟小叔小嬸……”
高興回頭瞪他,“關你什麽事?!”
“是是是,不關我的事,你就當我放了個屁。”
高燃又打哈欠,這個點就困了,難得啊,他望着前面的高興,這家夥建了個小盒子,自己躲在盒子裏,那樣會很安全,卻忘了那樣也會沒有朋友,很寂寞。
回小區時,已經過了九點半。
進小區需要刷卡,高興沒戴,高燃沒有,隻能登記。
一個高個子男人拿出登記表跟筆,高興沒鳥他一下,高燃接過筆,“謝謝。”
男人伸手去指,耐心且很親切,“在這裏寫哪一棟跟門牌号,這裏寫家長的名字,聯系方式,後面寫上日期,今天是13号。”
高燃擡頭看去。
男人笑,一邊臉頰有個酒窩,“怎麽了?我臉上有花?”
高燃沒見過笑起來這麽溫柔的人,聲音也是,聽着讓人很舒服,“我頭一次見你。”
“前兩天回老家辦事了,晚上才回來。”男人随口笑問,“我也是頭一次見你,才搬過來的嗎?”
高燃說是走親戚,他寫錯了一個字,把小叔的名字寫成他爸。
男人把臉湊近些,柔聲說,“是不是寫錯了?沒事的,劃掉在旁邊重寫就好。”
高燃側頭,聞到了一股子幹淨好聞的香皂味,他眨眼睛,男人的睫毛又長又彎,鼻子很挺,模樣很帥。
胳膊被拽,高燃的筆一抖,在紙上劃出一條長印子,後面是高興極不耐煩的聲音,“你走不走?”
“走走,你等我一下,日期還沒寫……”
“傻逼才寫那玩意兒啊?”
“……”
同事老張從保安室裏探出頭,“小常,我說我怎麽覺着那孩子有點眼熟,原來就是上次那個。”
常意收回視線,“嗯?”
老張說了有關那孩子的兩個事兒,一個是倆小孩媽媽自殺被救,一個是陪着老年癡呆症的老頭子等家人來找。
常意輕歎,“真是個善良的孩子。”
老張說,“家教好,有禮貌,臉上挂笑,讨人喜歡。”
常意贊同的說,“是啊。”
老張拍拍他的肩膀,“小常啊,你一回來就值班,都沒歇,辛苦了。”
常意說沒事。
老張唉聲歎氣,“以前還好,現在小區裏出了命案,還沒破呢,我們得謹慎些,要是再出事兒,都沒好果子吃。”
常意把筆放一邊,将登記表收好,“警方已經介入了,案子估計很快就會查清。”
老張不那麽想,“我看懸。”
常意問,“怎麽說?”
老張壓低聲音,“監控室那邊都沒查到東西,八成要成懸案。”
常意說不會吧,“我聽說人是死在房子裏的,總會留下一些蛛絲馬迹。”
老張的聲音更低,“按理說是那樣的,但我看警察進進出出的,還蹲點,看樣子是沒什麽進展。”
他有所顧忌的擺擺手,“不說了不說了,查案的事兒不歸我們管,我們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别出亂子就行。”
“對了,小常,你爸的身體好些沒?”
常意望着進出的車輛跟行人,“好多了。”
老張唠唠叨叨,說什麽人上了年紀,毛病就全出現了,年輕時候不抓緊時間做自己想做的,老了屁都做不了。
常意溫和的笑了笑。
高燃洗了個澡,還是決定給石大哥打電話,把泡面跟505的事兒說了,不然他心裏總感覺有個事兒擱着,憋得慌。
石橋在那頭沒說什麽。
手機放到桌上,石橋讓大家繼續,會議室裏的燈一直亮着,隊裏的人通宵達旦。
早上石橋邊吃包子邊聽底下的人彙報。
“隊長,何進昨天回去後就沒出來過,方如一夜未歸,那邊監視的人說她在零點酒吧待到淩晨一點,跟個男的開|房去了,現在還在賓館裏。”
有些話小警察沒說,他知道隊長不喜歡聽跟案子無關的内容,譬如他覺得那對夫妻過得很自由,男的情人不斷,女的也會玩。
石橋咽下一口包子,“說說小蔓。”
小警察老實彙報,“小蔓昨晚十點離開旅社新換了一家,其他沒有異常,按摩店照常經營,她的員工茉莉在替她打理,生意很好。”
石橋喝口水,“孫剛呢?”
小警察說,“孫剛屋裏的燈一晚上沒關,他六點多下樓,在小區裏走了兩圈回去,七點半不到就去公交車站坐車上班。”
石橋把一本書丢到桌上,“你看看這書。”
小警察伸着脖子瞄一眼書名,“不用看了,我數學很差的,看不懂。”
他崇拜的看着椅子上的人,語氣驚歎,“隊長,你好厲害,這種書都看得懂。”
石橋面癱着臉說,“拿去給數學系的教授看。”
小警察呆滞幾秒才應聲。
石橋把人叫住,“盡快給我一份花蓮小區所有保安跟清潔人員的資料,越詳細越好,周圍商家的資料也收集一下。”
小警察連忙去辦。
石橋又說,“派個機靈的跟着高燃。”
小警察沒明白。
石橋補充,“保護他的安全。”
小警察還是不明白,“隊長,他是信息人?”
石橋沒解釋,要是高燃在他的地盤上出事,他沒臉再見封北。
至于高燃這條線會不會跟506的案子挂上鈎,石橋沒想。
高燃以爲曹世原昨天說會來找他隻是随口說說,沒想到對方的電話會打到小叔家裏。
曹世原直說,“我在樓下等你。”
說完就挂。
高燃跑到陽台往下看,曹狐狸穿件料子高檔,做工精良的黑大衣,看似随意,實則講究,他此時正在靠着車門吃糖果,霸道總裁樣兒以他爲中心向四面八方散開,行人紛紛側目,不是一般的壯觀。
橫看豎看都不像是刑警。
似是有所察覺,曹世原擡頭往上看,唇角微掀。
高燃被當場抓包,他若無其事的縮回腦袋轉身回客廳,小叔不在家,小嬸在跟好姐妹閑聊,包包啊首飾啊什麽的,内容毫無營養,高興同學上鋼琴課去了。
座機又響,阿姨接的,“小燃,你朋友找你,你就下去吧,這樣老是打電話,多廢電話費啊。”
高燃嘀咕,“接電話不要錢。”
阿姨耳朵尖,“你在說什麽?”
高燃懶得跟她理論,穿上外套出去了,他關門時聽到阿姨自言自語,“鄉下來的就是沒教養。”
我還沒教養?我要是沒教養剛才就跟你頂嘴了,高燃氣得臉發綠,自己不也是鄉下的,還歧視鄉下人,不就是自己打臉嗎?真是的。
高燃頂着張難看的臉出現在曹世原面前。
曹世原什麽也沒問,等他上車後就啓動車子離開。
車停在關卡那裏,曹世原沒門禁卡,常意拿着登記表過來。
高燃笑嘻嘻的打招呼。
常意看一眼後座的少年,“跟朋友出去玩?”
高燃含糊的嗯了聲,他多看了男人兩眼,覺得對方眼臉下有青色,似乎晚上沒有睡覺。
昨晚光線暗,高燃沒注意,現在才發現男人左眼角有個疤,看顔色是這段時間才有的,他沒怎麽往心裏去。
車開出小區,曹世原看着路況,修長的手指搭在方向盤上,“别跟誰都那麽笑。”
高燃想起剛才忘了問的問題,“去哪兒?”
曹世原沒回答。
高燃頓時有種上賊船的感覺,他罵罵咧咧,被那阿姨氣糊塗了,一時大意,“你說不說?”
大有一種你不說,我就跳車的意思。
“帶你去遊樂場坐過山車。”
曹世原掐眉心,“本想給你驚喜,現在沒了。”
高燃扯謊,“我恐高。”
曹世原似是笑了一下,“你不恐高。”
高燃瞪大眼睛,這人難不成是他肚子裏某條蛔蟲的轉世?他望着車窗外的建築,“好好的幹嘛帶我去遊樂場?”
曹世原給他一顆糖果。
高燃沒要。
曹世原跟往常一樣,不逼迫,隻是将那顆糖果剝了自己吃掉。
車裏彌漫着檸檬香味,淡下去一點又有,高燃聞着聞着,頭疼。
遊樂場門口排隊的人超多,嘈雜聲很大。
高燃一看那個隊伍就腿軟,他沒過去排隊,轉身找能坐的地兒。
曹世原也沒排隊,一看就不是會浪費時間幹那種事的人,他拿出手機打電話,不知道給誰打的,沒什麽好臉色。
高燃在一排娃娃機前停下來,目睹幾撥人投硬币,聚精會神的調整角度,最後不甘心的走人,他見一個小孩眼巴巴的望着娃娃機裏的小玩具,就擡腳走了過去。
“你喜歡比卡丘?”
“喜歡。”
高燃掏出硬币投進去,也不見他幾個方向調整角度,隻是瞥了瞥就按确定,抓子降下來,準确的抓住了最邊上的一緻比卡丘,震了兩下沒震掉。
小孩激動的拍手。
高燃把比卡丘給他,“拿去。”
小孩高高興興的抱着比卡丘走了,他的家長找來,跟高燃道謝。
高燃不好意思的撓撓臉,說沒事兒。
有人問高燃技巧,高燃沒法說清楚,他不知道砸進去多少個硬币才練出了手感,抓十次,至少八次能成,幾率算很高了。
以前高燃還想過,有女朋友了,就帶她抓遍大街小巷的娃娃機,不但浪漫還實惠,不愁沒小玩具。
曹世原打完電話走近,就看到這麽一幕,他的眼裏似有回憶之色浮現,轉瞬即逝。
“走吧,可以進去了。”
高燃沒問他是怎麽辦到的,這年頭想要搞特權,沒個關系是行不通的,“過山車不好玩,我不喜歡。”
曹世原似笑非笑,“愛撒謊的小孩不好。”
高燃,“……”
曹世原不再多言,高燃也沒說話,倆人各有心思。
這會兒是綠燈,高燃跟着曹世原過馬路,随意掃動的目光一頓,他看見了小叔的車。
副駕駛座上有個長發披肩的陌生女人,她挽着小叔的胳膊,氣質優雅知性,那是小嬸身上沒有的東西。
這時紅燈亮了,高燃下意識的追上去。
曹世原拉住少年的手臂,力道很大,透着幾分後怕,他的眼神陰冷,聲音裏有怒意,“你兩條腿追四個輪子的轎車?”
高燃滿心滿眼都是小叔,沒發覺狐狸的不對勁,“你的車呢?”
曹世原微阖眼簾,“這就是你求人辦事的态度?”
高燃瞪着他。
曹世原不快不慢的說,“幫你可以,完事後你幫我一個忙,就是昨天跟你提的那個。”
高燃眼看小叔的車快要消失在街頭,他咬牙,“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