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書店的老奶奶哎哎兩聲, “同學, 你趴櫃台上做什麽?趕緊起來,玻璃壓壞了你陪啊?”
高燃脫了校服外套胡亂往臉上一抹,邊擦汗邊喘氣,肩膀突然被拍,他扭頭, 瞧見一張放大的臉, 蹦到嗓子眼的心抖了抖, 這才往下掉回原來的位置。
卧槽,人吓人真的有可能吓死人。
李娟披頭散發, 穿的破舊, 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直往店裏那些學生身上掃,眼神直勾勾的, 仿佛随時都會撲上去, 看着滲人。
學生們渾身不自在,有的忍不住嘀咕, 哪兒來的神經病。
租書店的老奶奶欲要拿門口的掃帚趕人,高燃見狀, 手忙腳亂将中年女人拉出租書店,“阿姨, 你怎麽在這兒啊?”
李娟有些焦急,“同學, 你看到我家小海了嗎?都這個點了, 他還沒回家, 也不知道死哪兒去了。”
高燃推自行車的動作一停,又若無其事的接上,“叔叔呢?他知道你出來了嗎?我送你回家吧。”
李娟說她不回去,“我還得找小海呢!”
高燃咽了咽唾沫問,“阿姨,你從哪邊來的?”
李娟手指指,“那邊啊。”
高燃尋着視線望去,不是他從學校跑出來的方向,是另一頭,“确定嗎?阿姨,會不會是你記錯了?”
李娟不禁笑起來,“同學,看你說的,阿姨還沒老到記不得路的時候。”
高燃擰了擰眉心。
其實他倒甯願偷看自己的是這個中年女人。
租書店的老奶奶人沒出來,聲音出來了,還不小,挺不耐煩的,“同學,你跟那位大姐走遠點,别堵門口!”
高燃抽抽嘴,帶着中年女人遠離租書店。
李娟東張西望,嘴裏念叨着,“放學不回家,作業也不好好做,成天不讓人省心。”
高燃喊了聲,“阿姨。”
李娟回頭一看,“同學,你怎麽還在這裏?”
高燃,“……”
李娟邊走邊說,“你跟着我做什麽?回你自己家去,我找找我家小海。”
高燃剛要說話,前面的中年女人忽然轉身,也不說話,隻拿眼睛盯過來,他的頭皮發麻。
李娟闆着臉,“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小海被老師留下來了?”
高燃結巴,“沒、沒吧。”
李娟又不說話了。
這地兒已經出了巷子,路寬,人多,來來往往的,時不時朝中年女人身上看,穿成這個樣就出來,八成是個瘋子。
高燃的精神高度緊張過,現在放松了下來,饑餓感跟困意一同席卷而來,他打了個哈欠,肚子咕噜噜叫。
左邊過來一人,年紀二十出頭的樣子,皮膚黝黑,眼睛小又圓,模樣挺逗。
高燃認出來了,他是封北的其中一個手下,叫什麽他不知道,或者聽過,但沒記住。
青年把手裏的倆包子遞過去,“頭兒讓我給你買的。”
高燃微愣,“謝謝。”
青年打量着大口大口吃包子的少年,他在外執行任務,家回不去,覺睡不了,自己都顧不上吃喝,就更别說家裏的弟弟妹妹了。
頭兒到底是怎麽辦到的?這操心的勁兒真邪乎。
高燃一邊吃還一邊留意中年女人,怕她冷不丁往路中央跑,要是出個什麽事,還真不知道怎麽辦。
咽下嘴裏的包子,高燃小聲問道,“哥,我感覺有人跟蹤我。”
青年說,“沒有啊。”
他實話實說,“我在附近有任務,差不多五點的時候,頭兒說你快放學了,讓我過來一趟,沒别的事兒,就是送你回家。”
對講機裏的内容把他給整懵了,想問什麽又沒想起來,當時就覺得頭兒對這個鄰居家小孩不是一般的上心。
高燃一臉呆滞,沒有嗎?難不成是他疑神疑鬼?
青年露出一口白牙,臉不大,嘴巴一咧,直往耳根子那兒去,“我可是一直跟着的。”
高燃的臉一扭,“不會就是你吧?”
青年嘿嘿,“沒準兒。”
高燃無話可說。
李娟突然往一個方向跑。
高燃趕忙追上去把人拉住,“阿姨,街上很多人,車也多,你慢着點兒啊。”
“剛才好像是錢老師……”
李娟遲疑的表情變得肯定,她不停的叫喊,“錢老師!錢老師!”
高燃有些驚訝,但他沒表現出來,學會了掩藏,“阿姨,你認識錢老師?”
李娟見人已經看不見了,她一臉的不高興,怪少年拉自己,語氣不怎麽好,“他是我家小海的數學老師。”
高燃感到古怪。
這個中年女人的孩子在五年前就死了,她怎麽會認得錢老師呢?難道說……
兩個人以前認識?在那孩子還沒死的時候?
不對啊。
高燃心裏納悶兒,錢老師一直教的高中,沒聽說他還教過小學跟初中,“阿姨,是錢老師把你孩子的班級跟座位告訴你的嗎?”
“多虧了錢老師,不然小海的成績不會那麽好,年年拿三好學生,就是上高中後競争大了,沒拿到,還得努力努力才成。”
李娟把頭發理了理,“錢老師是個好人,會有好報的。”
高燃沒得到答案,他有點兒不滿意,但好在有别的收獲,“錢老師人是很好,我有時候有不懂的問他,他都會耐心告訴我。”
李娟問道,“同學,你在班上是第幾名?”
高燃說,“二十。”
李娟笑着說,“那你不行啊,我家小海每次都是前十。”
後半句話裏盡是驕傲。
高燃的腦子裏閃過什麽,他沒抓住,“阿姨,我知道錢老師家在哪兒,我帶你去吧?”
李娟點點頭,卻又搖頭。
高燃問她怎麽了。
李娟不說原因,隻說要找孩子。
高燃看着中年女人,兒子的事上面,她瘋着,其他事上面,她一點兒沒瘋,記得路,能自己跑出來,找到學校,生活也能自理,不提兒子,她收拾收拾,看起來跟正常人無異。
李娟停下腳步望着水果攤,視線鎖定蘋果擺放的位置,眼裏流露出渴求的情緒。
高燃摸摸口袋,“你等會兒啊。”
他快速跑過去買了一斤蘋果,“阿姨,給你。”
李娟布滿細紋的臉上浮現一抹驚愕,她忙擺手,“這蘋果好貴的,你自己帶回家去。”
高燃笑嘻嘻的說,“我不愛吃蘋果,買都買了,你拿着吧。”
李娟誠惶誠恐,“那……那謝謝啊。”
高燃說沒事兒。
李娟寶貝似的抱着蘋果,眼睛往青年所站的位置瞟,“同學,那是誰啊?怎麽一直跟着你?”
高燃說是表哥,他下意識說的,說完就想起了老家的那樁案子,不自覺的歎口氣。
人心複雜,有很多面,對着親人是一個面,對着外人是一個面,對着仇人是一個面,對着朋友是另一個面,都不同,肉眼看不出來。
高燃把李娟送回家,扯謊說她兒子放學走自己前面,估計早回去了。
王東平半路上碰到他們,連連道謝。
高燃要走,王東平讓他等等,“同學,這次真的麻煩你了。”
高燃說隻是碰巧看見,想問中年人爲什麽又沒把人看住,見對方滿身都是灰,頭發裏也是,剛幹完活的樣子,疲憊不堪,他就沒有問出口,“叔叔,錢老師來過你家嗎?”
王東平疑惑,“哪個錢老師?”
高燃審視着中年人,發現他沒有異常,“就是我的數學老師,阿姨說她認識來着。”
“哪可能認識啊。”
王東平說,“她瞎說八道,你随便聽聽就行,别當真。”
高燃默了會兒換了個話題,“叔叔,上次阿姨去醫院檢查身體,醫生怎麽說的?”
王東平歎道,“我也聽不太懂,大概就是她因爲孩子的事兒受了刺激,一遇到跟孩子相關的東西,就會犯病。”
高燃哦了聲,“說能治好嗎?”
王東平苦笑,“問是問了,醫生沒直接回,撿圓滑的話講了,說要按時吃藥,配合治療,盡量不要在她面前提孩子,做到這些以後,具體能不能好,會好到什麽程度,還得看人的病情。”
高燃抓抓脖子,笨拙的安慰,“叔叔,隻要活着,總會有希望的。”
“哎!”
王東平拿髒污的手擦擦眼睛,他去了屋裏,出來時手裏多了一把零錢,都是些一毛二毛的,撫的很平整,“同學,蘋果多少錢買的?我把錢給你。”
高燃掉頭就跑了。
青年一路跟着,心想少年這回該回家了吧,沒想到會遇上曹隊長,看樣子一大一小還挺熟,他不清楚是個什麽情況,選擇先在拐角觀望。
高燃一回頭,發現人沒了,他翻白眼。
曹世原有事兒來這邊,碰到少年在他的意料之外,“你一個人?”
高燃不理睬,沉默的推着自行車往前走,送中年女人回家的路上忘了找地兒補輪胎,他想抽自己,粗心大意,不然也不至于還得費半天勁推回去。
走了十來步,高燃發現狐狸跟着自己,他驚悚萬分,“你幹嘛呢?”
曹世原說,“送你回去。”
高燃一口回絕,“不用!”
曹世原不答,目光落在少年的頭發上面,眉心蹙了蹙。
高燃很丢臉,他惱羞成怒,“看什麽看?”
曹世原笑道,“挺可愛的。”
高燃膛目結舌,“……神經病。”
他加快速度推車,大步流星的穿梭在巷子裏,敞開的藍白色校服被風吹的往後飛,充滿朝氣。
曹世原不快不慢的跟在後面,語調也是那個樣子,“小朋友,我有一種助眠的香料,你用了,對你的睡眠很有幫助。”
高燃冷哼,“拉倒吧,我睡着就醒不過來了。”
胳膊被拽,他掙脫了幾下,沒掙脫開,不由得氣惱,加深了要去學點拳腳功夫的決心。
曹世原将少年扳過來,讓他面朝着自己,提出疑問,“你可以毫無保留的信任封隊長,爲什麽對我存了這麽大的戒心?”
高燃想也不想的說,“他不會害我。”
曹世原說,“你需要至少一分鍾的時間來思考這個問題。”
高燃說他不用思考。
曹世原吃掉嘴裏剩下的糖果,“通常情況下,人在脫口而出的時候,感性都占上風,你不夠理性。”
高燃煩了,推開他就走。
曹世原第二次拉住少年,對他攤開手心,上面放着一顆糖果,“小朋友,我對你沒有惡意,相反,你對我有偏見,原因在于第一次見面,你對我的印象出現了錯誤的判斷。”
高燃要笑掉大牙了,“一個對我一次兩次催眠的人,會沒有惡意?誰信啊!”
這事兒擱在誰身上,誰都來氣,莫名其妙,又不得不讓人警惕。
催眠啊,那就意味着自己在對方面前是個傻子,問什麽說什麽,家庭住址,喜好等,醒來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太可怕了,況且他還是個有秘密的人,一直小心翼翼的藏着,深怕被人發現。
所以高燃才這麽怕狐狸,每次接觸,都比上一次更怕。
曹世原把那顆糖剝了自己吃,“在這個世上,無論人與人之間是哪種關系,無非都是利用和被利用,脫不開的。”
高燃露出反感的表情,“你想說什麽?”
曹世原輕笑一聲,“你聽得懂。”
高燃的反感愈發強烈,他臭着臉,“我懶得跟你說。”
曹世原慢悠悠的來一句,“斑秃的問題可大可小。”
高燃瞪他,“不關你事!”
曹世原邁開腳步,一步步走向少年。
高燃後退幾步,卧槽,那誰呢?躲哪兒去了?不是來保護他的嗎?
曹世原一把抓住少年的手臂,眼神冷了下去,“你躲什麽?”
高燃的手臂抽不出來,被捏的發紅,他的太陽穴突突亂跳,直接用腳踹。
曹世原不躲,給他揣,沒一會兒,褲子上就多了髒兮兮的鞋印。
高燃揣累了,他喘着氣說,“曹隊長,你是執法人員,不能依法犯法的吧?俗話說得好,上趕着不是買賣,你這樣兒真的很沒意思。”
曹世原松開了手,眼簾垂下去,看起來有些許受傷。
高燃用力閉上眼睛又睜開,狐狸還是平日裏的模樣,剛才那一瞬間就是假象。
直覺告訴高燃,狐狸絕對有問題,不知道存的是什麽心思,一點都看不透,很危險,是最不像警察的警察。
拐角的青年一看情形不對,猶豫了一下,還是沒露面,而是走遠一點跟老大彙報情況。
都是同事,尴尬了不好收場。
封北發火,“你在後頭看熱鬧?我叫你幹嘛去的?啊?!”
青年被吼的有點懵,他放低聲音,“頭兒,是這樣的,我跟曹隊長沒打過什麽交道,而且我也不清楚他跟高燃……”
封北不耐的大聲打斷,命令道,“你現在給我過去,他待多久,你就給我待多久,寸步不離的盯着。”
青年自言自語,“頭兒怎麽這麽緊張,曹隊長又不會把人給吃了。”
僵持的氣氛在青年出現後有了一絲裂縫,幾秒時間裏噼裏啪啦碎碎成無數碎片被風卷跑。
青年笑着打招呼,“曹隊長,這麽巧啊。”
曹世原微微颔首,算是回應。
青年一來,曹世原沒多待就離開了,高燃松口氣,後背都濕了。
高燃起初沒在意,但青年過會兒就瞅他一眼,他實在是受不了,“你有話就直說。”
青年咳一聲,“那個,你跟曹隊長關系不錯啊。”
高燃瞧着他的眼睛。
青年不自在,“我眼睛怎麽了?”
高燃說,“有問題。”
青年明白他的意思,登時鬧了個大紅臉。
高燃回到家已經快八點了,他累的夠嗆,想留青年吃晚飯。
青年擺手拒絕,說還有任務。
高燃就不強留了,塞給他兩根山芋,“辛苦了啊。”
青年一手一個,“頭兒要是問起……”
高燃義氣的拍他肩膀,“放心。”
青年這才踏實走人。
高燃打到賈帥家裏,沒人接,他就打給賈帥大伯,這回接通了,說是賈帥人在醫院,還沒回來。
劉秀說,“先吃飯吧,菜都熱幾回了。”
高燃抿嘴,“媽,你說帥帥他媽……”
他沒往下說,停住了,心裏總有不安的感覺。
劉秀歎氣,“不好說。”
這人一摔,誰曉得會摔成什麽樣子。
老太太就是個鮮活的例子。
“預計未來兩天,有陣雨或雷雨,偏東風……”
高燃聽着天氣預報,“奶奶,你别在我跟前晃,歇會兒成不?”
高老太顫顫巍巍走動,唠唠叨叨的說,“飯後走一走,活到九十九,我得活長點,要看六六上大學,還要看六六讨老婆,生大胖小子。”
高燃紅着眼睛哎了聲。
甭管他怎麽說,奶奶就是記不住他,說他不是自己孫子。
高燃雙手托腮,腦子裏有兩個小組,一組想26,96這兩組數字的密碼是什麽,另一組在擔憂帥帥他媽的情況。
電話響了,高燃立馬去接,“帥帥,你回家了啊。”
賈帥的聲音有點悶,“大伯說你找我。”
高燃嗯道,“你媽怎麽樣?”
賈帥說,“人還沒醒,我回來拿東西,晚上要去醫院陪着。”
高燃吸口氣,“要我過去嗎?”
賈帥說,“不用。”
高燃想了想,“我明天給你請假吧。”
賈帥說,“我已經跟班主任說了。”
高燃聽着發小平靜的聲音,心想他鐵定很不好受,忍着呢,總是這樣。
“那你早點睡。”
放下話筒,高燃搓搓臉,尋思明天中午去醫院看帥帥他媽。
也許明天就醒了,沒事了。
高燃上樓繼續破數字密碼,他帶了一個生姜,過段時間就切成薄薄一片摁在那三處光秃秃的頭皮上,使勁揉揉。
生姜片跟草稿紙丟的桌上地上都是。
.
周建在街上快步走着,好不容易等到周末,想喘口氣的,結果卻忙到現在。
攢了一周的衣服沒法洗了不說,下周公司還要安排他出差。
工作的壓力壓得他喘不過氣。
路上的行人很多,就在周建思考是否要換份工作的時候,一輛裝着沙石的大卡車呼嘯而過。
車上的沙子裝的很滿,揚起的沙塵嗆得路人直咳嗽。
卡車開的很快,一些沙子更是順着車鬥的縫隙間,漏撒了出來,在路上留下了一道明顯的沙丘線。
周建捂着口鼻,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剛想開口咒罵幾句,卻聽到了路人中不知誰歎息了一句。
“可惜了,這麽好的沙子。”
周建不由感概,這人的素質真的高,被嗆了卻還在心痛這一點沙子。
公交站台就在前面的不遠處。
由于明天周末,今天站台等車的人很多,等了大約十分鍾,周建便擠上了回家的公交車。
然而就在他踏上公交的霎那,背後忽然傳來了一句感歎。
“可惜了,這麽好的沙子。”
周建聽見之後,不由怔了一怔,也不再理會,在車上找了個座位,眯着眼休息起來。
他不知不覺的睡着了。
公交到站,周建下了車,時間已經不早了,他檢查了一下身上的物品,确定沒有東西落在車上之後,就快步往家趕去。
房子是周建租的,鐵門的塗漆早已斑駁,目前隻有他一個人居住。
當周建站在自己家門口的時候,他愣住了。
因爲不知是誰使壞,把一堆半米高的沙子,傾倒在他家的門前,堵住了房門。
周建的眉頭緊皺,自己平日裏的鄰裏關系也還算不錯。
這缺德事到底是誰幹的?
周建跨過沙堆,勉強将門打開,從家裏找出了一些工具,開始清理門口的沙堆。
可還沒等他清理兩下,一道惋惜聲從他的背後傳來。
“可惜了,這麽好的沙子。”
周建被吓的一個激靈,迅速轉身,他見到一個穿着樸實的人影,正背着身,扭過頭看他,目光平靜。
“可惜了……”又是一聲惋惜。
“這麽好的沙子。”
.
派出所接到報警,第一時間前去保護現場,等着刑警過來。
沙堆是封北的死穴,他沒靠近,隔着段距離抽煙。
抽了幾口煙,封北壓制不住怒火,一腳踢翻了路邊的泔水桶。
臭味彌漫開來,跟血腥味攪和在一起,挑戰着在場每個人的極限。
跟來的法醫說,死亡時間是在今晚九點到十一點之間,死因跟前幾個受害者一樣。
沙堆裏的屍體也是側卧,頭朝向天元飯店方位。
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屍體死後被沙子埋了。
兇手在作案手法上做了修改,或許是覺得這樣更有意思。
當然也不排除還有别的原因。
楊志頂着張難看的臉過來說,“頭兒,這次兇手又留了數字,63,856。”
封北把煙丟地上,鞋底重重黏過,“操他|媽|的,第六個了!”
楊志在内的衆人都沒有出聲。
兇手通過一次接一次的命案來讓他們意識到一點,警方無能。
封北調整了呼吸,他問楊志要了對講機聯系老張,“錢肅那邊什麽情況?”
老張說,“在家批閱作業。”
“窗戶是開着的,我看的一清二楚。”
封北又問監視王東平的手下,說人在家,天黑之後就沒出過門。
偵察方向真的全錯了嗎?
封北蹲下來,手抱住頭,沉沉的歎了口氣。
後半夜,封北回去,發現少年在自己屋裏的床上躺着,腿還在晃動,沒睡。
屋裏的燈泡亮了起來。
高燃用胳膊擋了一下,他适應後發現男人的神色異常,“第六個死者出現了?”
封北脫了褲子坐在床頭,“嗯。”
高燃的臉一百,他坐起來,背靠着牆壁,無意識的一下一下摳小手指。
他能破解202122,可是2696怎麽都破不出來。
真的盡力了。
屋裏靜了很長時間,封北開口,嗓音沙啞透着疲意,“我不洗澡了。”
像是丈夫在向妻子打報告。
高燃腦子裏很亂,顧不上這個,“随你。”
封北帶着一身臭汗味躺在少年旁邊,手拍拍他的後背,無聲的哄他睡覺。
高燃在被窩裏翻來覆去,他出了很多汗,索性把自己這邊的被子撩開吹吹夜風。
被子又被一隻大手抓了蓋上來,高燃看看身旁的男人,動了動嘴唇。
封北用手掌蓋住少年的眼睛,“睡。”
高燃問道,“小北哥,這次兇手又留數字了嗎?”
封北沒出聲。
高燃知道留了,他拿開眼睛上的大手,摳着那隻手掌心裏的繭,心裏想着事兒。
兩人都沒怎麽睡。
案子一天破不了,壓在心裏的大石頭就挪不開。
天亮時,小的翻牆回去,大的洗漱後去了局裏。
zf給鄭局施壓,鄭局轉臉就把封北叫來,隔着辦公桌訓話,噴的桌上到處都是唾沫星子。
“九五年九七年的兩起暫且不提,光是這個月就發生了四起。”
鄭局伸出四根手指,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四起,四起!”
他繞過桌子走到封北面前,“這個月才過去二十三天,後面還有七天,封隊,你跟我說說,接下來的七天裏會不會再有第七個死者,第八個死者?”
封北悶聲抽煙。
鄭局背着手走動,“我知道這些天你跟你的人已經盡力了,我也知道這是一起高智商犯罪,一切勘察都沒有效果,但是!”
他的話一頓,“盡力這種話不能對人民群衆交差,他們希望看到的隻有一種結果,就是兇手繩之以法,而不是逍遙法外!”
封北把煙灰彈到桌上的煙灰缸裏。
鄭局的面部肌肉一抽,他這煙灰缸擺那兒,倒是成了這小子專用的了。
“懸案的案宗一年比一年多,這說明什麽?說明智商高的人犯法的幾率大了。”
鄭局拍桌子,“人民群衆的利益受到傷害,他們指着我們給一個公平的說法,我們就要對得起這身警服,對得起他們的信任!”
封北的舌尖舔過幹燥的嘴皮子,“鄭局,您說的是。”
“别給我來這套。”
鄭局喝口茶潤潤嗓子,他把茶杯一扣,這次談話的重頭戲就出來了,“上頭限了時間,這個月内必須破案。”
“也就是說,你跟你的人有七天時間。”
封北的額角鼓動,“多少?七天?逗我玩兒呢,這起連環兇殺案從九五年到現在,跨越了五年的時間,累積起來的線索忽略不計,連個像樣的嫌疑人都圈不定,一個禮拜就能破?除非兇手他自己不想活了,給我們丢線索等着我們抓他,這可能嗎?”
鄭局甩手,“你說的這些我管不着,七天之内你要給我一個結果,我給上頭一個結果。”
“……”
封北摔上門就爆粗口,“七天,仗着說話不腰疼,真夠可以的。”
曹世原手插着兜,慢悠悠的往這邊來,“鄭局是不是讓你在七天之内破案?”
封北懶得搭理。
曹世原那個販|毒案有了新的切入點,一名卧底警||員成功打進内部,他忙着跟進,不然還得在封北這邊管連環兇殺案件,剛才被裏面那位訓的肯定就也有他一份。
躲過了。
封北往辦公室走,曹世原叫住他,“封隊,我接下來幾個月都會很忙,小朋友就麻煩你照顧着點了。”
這語氣聽着讓人上火。
封北冷着臉轉身,幾個闊步逼近,壓低聲音在曹世原耳邊說,“是個眼睛沒瞎的,都能看得出來他讨厭你,看到你就跟看到洪水猛獸一個樣。”
曹世原淡聲道,“那又怎樣?”
“那又怎樣?”封北揪住他的衣領,“人不喜歡你,你還上前湊熱鬧,有勁嗎你?”
曹世原反問,“你跟我有什麽區别?”
封北知道他指的是什麽,心虛剛起,又在幾瞬間分崩離析,得意道,“最起碼他不讨厭我,願意親近我,甚至依賴我。”
曹世原輕笑,“也就是他現在還小,過個兩年,他長大了,事業開闊了,你看他還需不需要你。”
封北也笑,“是不是想從我臉上看到不安?做夢吧你。”
曹世原的瞳孔微微一縮,這是他動怒的預兆。
封北卻不把這人放在眼裏,“曹世原,我這個人吧,脾氣沖,性格火爆,喜歡直來直往,不喜歡搞明裏暗裏的那套,你打不過我,别逼我把你打進醫院。”
他心煩得很,案子已經讓他頭都要炸了,不想再跟曹世原扯,把人一推,頭也不回的走了。
曹世原伸出修長的手指整整衣領,慢條斯理的将那些褶|皺一一撫平。
下一秒他的眼底湧出些許陰冷,轉瞬即逝。
封北叫人把工地的所有資料全搬過來,“要打電話給家裏的去給我打電話,今天一天誰都不準走,就坐在這兒給我一本一本的看,聽見沒有?”
大家夥都面色凝重,“聽見了。”
資料多又雜,工作量巨大,毫無頭緒的翻看,壓力倍增。
封北不愛喝酒,就抽煙,瘾大,他隻要一煩躁起來,煙就離不開手。
會議室裏烏煙瘴氣。
到了中午,大家随便吃了扒拉幾口飯就繼續。
天黑了,夜深了,一個都沒走。
封北一根接一根的抽煙,嗓子生疼,他喝了大半杯水,把指間的煙屁|股摁滅丟地上,拿煙盒的時候發現空了。
“葉子,去給我拿包煙。”
呂葉從一堆資料裏擡起頭,“頭兒,你都抽完一包多了。”
封北一言不發的把空煙盒捏扁丢出去。
呂葉又要說話。
楊志給她使眼色,“頭兒讓你去,你就去,哪兒來這麽多話。”
呂葉冷眼看他,“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
“嘿,你跟我來什麽氣啊。”
楊志撓撓頭,商量道,“那什麽,頭兒,你這煙抽的是有點兒多,太傷身體了,要不你學學人曹隊長,吃吃糖吧?”
“一個老爺們成天揣一兜糖果,他那樣兒一般人學不來。”
封北嗤了聲,“再說了,吃糖就不傷害身體?”
楊志不信,“吃糖還能傷身體?不能吧?”
一年長點的警員說,“根據世界衛生組織調查,多吃糖比吸煙的危害還要大得多。”
楊志吃驚不小,“……我滴個天啊,我還真不知道,那我得讓我小侄女少吃點糖,她現在吃糖不吃飯了都。”
其他人有感而發的說笑兩句。
氣氛稍微輕松了點兒。
封北疲憊的捏了下鼻梁,他後仰着頭按按酸痛的脖子,無意間瞥到牆上的表格,豎排的數字出現在他的視野裏。
頓了頓,封北看了一小會兒,發現了什麽,人立刻就站起來跑過去。
表格内容是天元飯店花名冊的一部分,按照先後順序登記的。
1:王洪
2:戴成
3:王大壯
4:劉一餅
5:錢立山
6:艾青
……
封北一個一個往下看,9:吳軍
他抱着試一試的心态去查兇手殺害第五個死者留下的那串數字2696。
四個人的第一個字母分别是d,a,w,a,連在一起是dawa。
封北的呼吸猛地一滞,他用手去連接,幾個字母拼讀起來就是大窪,第六個死者的案發地是在那條路上。
楊志湊過來,伸着脖子看看,“頭兒,怎麽了?”
封北快速去翻桌上的照片,翻出第六個死者的現場留下的63856,他再去看表格,卻不能确定這次是6,3,8,5,6,還是63,856,或是638,56……
組合的數量太多,要是把順序打散,那更是難以估計。
第一次反着推,容易。
鬼知道兇手第二次還會不會是第一次的玩法。
封北讓楊志把縣城的地圖給他,“還愣着幹什麽?趕緊的。”
楊志連忙找了遞過去。
封北攤開地圖,全是密密麻麻的地點方位,頭暈眼花,他大力按太陽穴,更加清楚想破解出那串數字的密碼,還需要一些時間。
得讓大家夥一個個排除,将範圍縮小再縮小才行。
“頭兒?”
封北來回踱步,現在是沒法判斷兇手下一次行兇地,但對方已經暴露了,“去查一下天元飯店第一批工人的花名冊在誰手裏。”
“頭兒,現在已經淩晨……”楊志看手表,“兩點一刻了,要不等到上午再查吧?”
封北吼道,“就現在,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