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北看少年精神起來,他懶懶道, “這就對了, 深沉是大人才裝的玩意兒, 小屁孩裝什麽?”
高燃,“……”
他把水杯塞男人懷裏, 抹把臉繼續說, “大姨不知道表哥接的是哪家的活兒,你派人去查問查問吧, 他白天出的門, 那麽個大活人,不會神不知鬼不覺, 肯定有人見過他。”
封北的眼皮驟然一掀。
高燃沒注意到男人的變化,“我聽了楊警官跟你彙報的情況, 兇手打過表哥的後腦勺,卻沒有下狠手, 而是冒很大的風險把他綁在水底,這太奇怪了, 如果隻是要他的命, 多在後腦勺打幾下不就行了?沒必要多此一舉, 犯不着。”
“要隻是想藏屍,附近山裏就有個墳,土塌掉了,棺材露出來一截,沒人敢湊上去看,殺了人把屍體丢進去,不會有人知道的。”
封北的眼睛又黑又深,“對,很奇怪,你覺得兇手的動機是什麽?”
高燃說不知道,他把剛才冒出來的念頭說給男人聽,“我猜兇手就是要表哥在水裏掙紮,最後死掉,當時兇手很有可能沒走,就在一旁看着。”
他說着,自己渾身發毛,冷飕飕的。
封北點起了來這兒的第二根煙,“哦?”
“我感覺兇手是村裏人,跟表哥很熟,他沒有防備就被打暈了,而且對方非常熟悉大水塘周圍的環境,對村裏人的習性也很了解,大水塘的面積很大,每次抽水,村長都會提前召集大家夥開個會做決定,兇手敢那麽做,說明早就知道屍體會被發現,沒有在怕,不過凡事得講究證據,沒有證據都是瞎猜。”
高燃邊分析邊說,“表哥常出去接活兒做,他的社會關系比較複雜,有沒有跟人結怨,查一下就知道了。”
社會關系這個說法是他看漫畫知道的。
高燃說,“不是謀财害命,不是情殺……”
封北聽出少年語氣裏的笃定,他饒有興趣的笑道,“嗯?爲什麽不是情殺?”
高燃吹起額前發絲,眼睛黑亮,像一隻等着主人摸摸抱抱舉高高的小狗狗,“一,表哥跟他未婚妻都是初戀,沒跟人好過,感情經曆很少,二,情殺一般都是提刀或者抄起闆磚直接上吧?吃飽了撐的才會搞出那麽多事兒。”
封北的面部被一線一線煙霧缭繞,看不清是什麽表情,“你是不是常看偵探類漫畫?”
高燃把飄到眼前的煙霧吹散,咳了兩聲說,“柯南啊,我很喜歡看,雖然一次都沒猜中兇手。”
“小北哥,你别湊我這麽近抽煙,全往我臉上撲,嗆死了。”
封北半阖眼簾,不言語。
高燃補充了一些内容,别的都告訴派出所的人了,做過筆錄的,不用重複,他說完了,擡頭發現男人在看着自己,不明所以的問,“怎麽啦?”
封北直起腰,“沒什麽。”
.
片刻後,封北去了李瘋子那兒,他沒讓其他人跟着,隻叫了高燃。
村裏出這麽大事,人心惶惶的,李瘋子是個例外,他沒什麽變化,照常在髒亂的地上睡覺。
封北聞着彌漫的臭味兒,“這屋裏起碼死了一窩老鼠,撈起幾件衣服抖抖,沒準兒就能掉下來一兩隻。”
高燃咕噜吞口水,“小北哥,你别說這個。”
封北掃視一圈,他走過去蹲下來,不快不慢的叫出李瘋子的全名兒,“李川。”
李瘋子醒了,沒吱一聲。
封北對少年招招手,“你來問。”
高燃蹲過去,“我表哥被人綁在木樁上插在水裏,他死了,現在警方來查案子,我旁邊是刑警隊長。”
李瘋子摳着蓬亂的頭發,隐約有虱子從他指縫裏爬過。
高燃的回憶被勾了起來,以前上小學的時候,班上好多女生頭上都有虱子,你幫我抓,我幫你抓,還在下課的時候拿篦子刮刮,刮到了就用指甲蓋摁死在桌上。
他的頭皮條件反射的發癢,“那晚你是不是看到了什麽?”
李瘋子突然喊道,“有人站在大水塘裏!”
高燃盯着他,“是誰?”
李瘋子瞪着血紅的眼睛,嘴裏喃喃,“惡鬼……是惡鬼……要來害人啦……”
他驚恐的大叫一聲,“快跑——”
高燃耳膜疼,他垂眼發現中年人腳上的傷還是爛的,沒有處理過,“我不是給你錢叫你去診所看了嗎?你爲什麽沒去?”
李瘋子縮縮肩膀。
高燃的臉黑了黑,應該直接把人帶去的。
封北的眼睛閃了閃,他挑唇誇贊道,“高燃同學,你很善良。”
高燃不好意思,“還、還好吧。”他也沒做什麽,就是給了點兒錢,說了幾句話。
“不錯了,村裏的成年人都做不到。”
封北站起來在小屋裏來回走動,看看這看看那。
高燃不作聲,他不懂查案,就不添亂了。
李瘋子埋頭吃着不知道從哪兒摘的桃子,吃的津津有味。
離開李瘋子的住處,封北吩咐道,“把人帶到大醫院去處理一下腳傷,順便做個檢查,看看是真瘋了,還是裝瘋,如果是真的,看瘋到什麽程度,有沒有可能在經過治療後做目擊證人。”
幾個民警立馬去辦。
封北跟高燃去了他大姨家。
劉文英還沒醒,劉雨眼睛紅腫,氣色不怎麽好,問過案子的事兒,她就回了裏屋。
封北看看手機,“我回局裏了。”
高燃刷地仰起頭,“現在嗎?”
封北嗯了聲,啃兩口菜瓜說,“局裏還有别的事兒。”
高燃問道,“那我表哥的案子呢?”
封北一抹嘴,“目前掌握的線索很有限,兇手的作案動機根本沒有辦法揣測出來,偵查工作不好做,我會派人跟進。”
高燃,“喔。”
封北走一小段路回頭,無奈道,“弟啊,你這麽跟在哥屁股後面,哥走的很别扭,剛才都同手同腳了,回吧,别送了。”
高燃臉上一燒,手抓了抓耳朵,“我……我出來曬太陽。”
操,又傻逼了。
“……”
封北高聲喊道,“向後轉!起步——走!”
高燃無意識的照做,他再轉頭看去,男人已經走遠了。
下午楊志去封北的辦公室彙報案情的最新進展。
“死者接活的那家人交代,死者那天領完工錢就回來了,離開的時間是七點左右,當時喝了一些酒。”
封北剛聽完呂葉對碎屍案的勘察結果,太陽穴漲疼,他倒了點兒風油精抹上去。
“繼續。”
楊志翻開記事本,“村裏有個叫王偉的地痞,三天兩頭跑外面混,别人結婚,他會去鬧,煙要給,錢也要給,不給就不走。”
“據村民反應,王偉找過死者麻煩,有過不止一次沖突,還騷擾過他的未婚妻,目前爲止,他具備作案嫌疑。”
封北問,“人呢?”
楊志聳肩,“不在村裏,村長說他經常都不見人影。”
“盡快找到他。”
封北實在忍不住了,“大頭,你鼻梁上那眼鏡哪兒來的?”
楊志伸出一根手指推推眼鏡,說是剛配的,“怎麽樣?是不是看起來很有學問?”
封北嫌棄的啧了聲,“誰給你的這種錯覺?”
楊志,“……”
他把手裏的檢查報告遞上去,“忘了個事兒,醫院那邊出了結果,李瘋子是真瘋。”
封北眉頭一皺,他低頭翻起檢查報告。
楊志問道,“頭兒,這條線還用不用?”
“先用着,既然瘋了,說的都是些瘋言瘋語,沒準其中就有破案的關鍵。”
封北打發楊志出去,“案子你帶個人跟進一下,死者的社會關系複雜,要花點兒時間一一排查。”
他又說,“照顧着點高燃。”
楊志嘿笑,“頭兒,你對高燃很關心嘛。”
封北睨他一眼,不覺得有什麽問題,“那是祖國的花朵,我不應該關心?”
楊志忙說,“應該,太應該了!”
屍體的腐敗程度較高,提取生物檢材的工作有點兒棘手,所以耽誤了時間。
晚上九點多,勘察報告跟屍檢報告送到了封北的桌上。
封北翻看報告,眉頭深鎖。
死者叫劉成龍,男,二十八歲,幹的是木匠活,後腦勺的擊傷不深,顱骨沒有開裂,器官組織和骨髓裏檢驗出矽藻,死亡時間是14号晚上十點到次日零點之間,死因是生前被綁入水,他殺溺死。
現場已被破壞,死者的衣物上沒有提取到有價值的指紋。
14号晚上,李瘋子一直在村裏大喊大叫,他第一次喊叫的時間接近十一點半,一直持續到天亮。
村裏人沒怎麽睡覺,期間多次出來看過情況,有很大的怨氣。
趙村長喊了幾個人值夜班,其中就有齊老三。
從始至終,死者跟地痞都沒露過面。
目前來看,地痞的嫌疑最大。
封北往後翻頁,桌上的座機響了,他拿起話筒,那頭是楊志略帶喘息的聲音,“頭兒,高燃的額頭出了個血口子,得縫針,現在我們正在去醫院的路上。”
封北罵了聲操,沒多問就趕了過去。
封北說,“《歌唱祖國》。”
高燃哼唱出來一句,“五星紅旗,你是我的驕傲,是這個?”
封北舔舔發幹的嘴皮子,眼裏含笑,“不是,你唱的是《五星紅旗》。”
高燃一臉茫然的看着男人,“你唱一句我聽聽。”
“五星紅旗迎風飄揚, 勝利歌聲多麽嘹亮。”
封北咳兩聲清清嗓子唱了開頭第一句,高燃就找到了點兒熟悉的旋律,不自禁的跟着哼了起來,還傻逼逼的搖頭晃腦打拍子,“歌唱我們親愛的祖國……”
高老太不出聲兒了,她老老實實的站着,聽的特認真,誰見了都不忍心打擾。
一戶挨着一戶的逼仄窄巷裏面,細長如絲帶的天空之下,青澀的聲音跟低沉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唱出了不同的味道,一個輕快飛揚,一個慵懶随性。
歌一唱完,高燃跟封北白癡似的四目相視,他的視線落在對方的嘴巴皮兒上面,有些幹裂。
封北撩起髒褂子擦把臉,褂子拿開時,臉上髒兮兮的,他擰開手裏的水杯,把最後的幾滴水倒進嘴裏,喉結滾動了一下,雙眼猩紅一片,脖子上的青筋都出來了,像是在極力忍受着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