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5

大晚上的,支巷裏黑燈瞎火。

封北的車龍頭左拐右拐,拐進一條坑坑窪窪的巷子裏,自行車像隻青蛙似的亂蹦亂跳。

高燃坐在後座,颠的屁股疼,“小北哥,你不是隊長嗎?怎麽還騎自行車?”

封北一根煙沒抽完就給滅掉了彈出去,“隊長不是總裁。”

“我窮的叮當響,就這自行車還是二手的。”

高燃蹦出口頭禅,“假的,我不信。”

封北低笑出聲。

高燃拍男人後背,兇巴巴的說,“笑屁啊!不準笑!”

封北的面色黑了黑,“無法無天的小混蛋。”

高燃縮縮脖子,用腳趾頭也能想得到,沒人敢這麽在隊長面前皮,他撇撇嘴,不支聲了。

封北頭往後偏,“怎麽不說話了?”

高燃咕哝了句。

封北聽清了,少年說,我怕你生氣。

夜風透着一絲絲涼意,快入秋了。

高燃聽到男人的聲音,“車停在河邊,開不進巷子裏,就不怎麽開。”

他喔了聲,剛要說話來着,自行車突然一蹦老高,像蛇似的亂扭,一頭栽到前面的那堵牆上。

高燃臉撞在男人背上,疼的他鼻涕眼淚一起往下淌,“卧槽!”

封北雙手夾着少年的胳肢窩,把他從後座上抱下來,“流鼻血了?”

高燃沒流鼻血,流鼻涕了,疼的。

他瞪着男人,眼睛濕漉漉的,“真是的,你不會騎車就讓我來好了,逞什麽能嘛!看看,跑死巷子裏來了吧。”

封北揉額角,“你在我耳朵邊叽叽喳喳的,我這不就分神了。”

高燃不敢置信的啧啧,“你們刑警隊的主要考核内容是臉皮的薄厚程度吧?”

封北的面部抽搐。

小混蛋的嘴皮子可真利索。

高燃吸吸鼻子,“小北哥,你坐後面,我來騎。”

見男人站着不動,他催促,“快點坐上去!”

封北挑挑眉毛,“行,你來。”

結果還沒騎出巷子,高燃就已經出了一身汗,“你是不是在使壞?”

封北一臉無辜,“使什麽壞?”

高燃翻白眼,嘴裏嘀咕,“别以爲我不知道。”

封北不小心碰到了少年的腰。

高燃渾身顫栗,氣喘籲籲的說,“你不要碰我那兒,癢死了!”

封北哦了聲,小混蛋怕癢啊。

他幼稚的又碰了一下。

高燃抖了抖,他氣結,車歪歪扭扭,差點兒連人帶車的摔地上。

“這是我第一次騎車帶你,也是最後一次,我發誓,下次我要是再帶你,我就是小狗!”

封北笑,“小狗。”

高燃,“……”

到公安局的時候,高燃大汗淋漓,累成狗了,大口大口喘着氣,“你……你也不跟我……不跟我換着騎……要不要……要不要臉?”

封北很顯然不要臉。

他沒坐過自行車後座讓誰帶,覺得像個姑娘家家的,别扭,今晚是頭一回,還别說,真挺舒服的。

當然,前提是對方的車技不錯。

高燃的車技可是練過的,好的沒話說,就是晚飯沒怎麽吃,很吃力。

他伸出手問男人要大水杯,“給我喝口水。”

封北皺皺眉頭。

高燃反應過來,嫌棄是正常的,能理解,他這麽想着,懷裏就多了個杯子,頭頂是男人的聲音,“我這杯子沒給别人喝過。”

“那我不喝了。”

“嗯?”

“我怕我喝了你的水,中了什麽咒,變成你的傀儡,小說裏有這樣的。”

“神經。”

不多時,高燃坐在封北的辦公室裏,他來不及打量,就被對方塞了一大堆照片跟檢驗報告,還有石河村所有人的檔案。

封北在椅子上坐下來,一手夾着根煙抽,一手支着額頭,“你大姨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婦人,身上有很多人的影子,比如視兒子如命。”

“比起知道殺死兒子的兇手,你大姨更關心,也更急切的想了解我們都查到了哪些東西,她遇事慌張,心理素質很差,露出馬腳也不自知。”

高燃不吭聲,默認了。

他看着照片中表哥腐敗的屍體,胃裏一陣翻滾,連忙拿起一摞資料蓋了上去。

封北将少年的變化收進眼底,還是太年輕了,“殺害你表哥的兇手非常冷靜,甚至扭曲,存在極強的報複心理,你覺得石河村能具備這幾點的會是誰?”

“我不知道。”

高燃是實話實說,人心隔肚皮,誰曉得那副皮囊下面是人是鬼。

表哥的死讓他更清楚的意識到了這一點。

封北靠着椅背抽煙,“地窖裏沒有工具箱,也沒發現異常,至于你表哥的房間……”

高燃的心頭一跳,“什麽?”

封北的面部被煙霧缭繞,“我的猜測得到了驗證,那裏的确是命案現場,可惜沒有提取到有價值的指紋跟鞋印。”

高燃摸摸鼻子,肯定沒有。

表哥的屍體沒發現前,他就在那屋裏住着,就算有,也被他給破壞掉了。

辦公室裏靜了會兒,高燃聽到男人說,“從表面上看,這件事跟你表哥的死無關,但是,往深處挖挖就不好說了。”

語氣笃定。

封北吐出一個煙圈,“明天我會讓楊志帶你大姨過來,我親自審。”

高燃猛地擡頭,“你要審我大姨?”

“本來今天下午就該審了,你大姨精神狀态不佳才推到了明天。”

封北盯着發怒的少年,“我的人找遍了你大姨家,包括整個村子和周圍村莊,都找不到王偉的形迹,要不你告訴我,他在哪兒?”

高燃的臉色一白,“我怎麽知道?”

封北的眼睛又黑又深,“你給我的感覺是,你知道。”

高燃到底還是個小孩子,看不出這是個套,他站起來,情緒很激動,急于澄清自己,“放屁!我又沒有開天眼,怎麽可能知道王偉在什麽地方!”

封北忽然笑起來,“逗你玩的。”

高燃的氣息紊亂,他是不知道王偉在哪兒,但他知道大姨的秘密,牽扯着他的秘密,所以他慌。

況且種種迹象都顯示王偉已經遇害了。

跟死了的表哥有關。

封北肯定知道了,隻不過表哥已死,關鍵線索在大姨身上,她如果出事,那恐怕就真的沒人知道前因後果。

本來是一個案子,結果變成了兩個。

棘手的是,兩個案子之間究竟存在着哪些聯系,能不能一舉兩得,通過一個案子破了另一個。

要是不能,那還有得查。

封北出聲,“不看看你表哥的屍檢報告?”

高燃堅決搖頭,“不看。”

封北說,“你的膽子太小。”

高燃臉不紅心不跳的犟嘴,“有人怕小強,怕老鼠,怕毛毛蟲,怕土蠶等等等等,那些我都不怕。”

封北的額角一抽,無言以對。

接下來高燃避過了那些照片跟報告,認真翻起了石河村所有人的檔案。

封北不打擾,他去接杯水喝幾口,坐回椅子上假寐。

離開公安局已經過了十一點,回去是封北騎車帶高燃。

高燃坐在後頭打瞌睡,腦袋一下一下磕着,時不時碰到男人的後背。

封北叫了好幾次,怕少年掉下去,就讓他把手放自己腰上。

高燃把汗濕的臉在男人背上蹭蹭,手同時放在他的腰上,抱住。

進了巷子,封北腳撐地叫醒少年,手往後摸,“你是不是把口水流我背上了?”

高燃的睡意還沒完全消失,舍不得清醒,“沒有。”

封北說是嗎,“那我摸的是什麽?”

高燃笑嘻嘻的,“你自己流的汗呗。”

封北把後座的少年拎下來,推了自行車進屋。

高燃屁颠屁颠跟進去,擺擺手就麻利的翻上牆頭。

封北扒了褂子一看,背後有一塊口水印,“……”

躺在床上,高燃回想起來,才驚覺自己那會兒在辦公室裏着了道,他沖着天花闆罵罵咧咧。

王八蛋!

封北打了個噴嚏,八成是被小屁孩給罵了。

他按按眉心,小屁孩有着異于常人的觀察力,也喜歡動腦,善于發現問題,解決問題,很值得培養。

這次的案子正是個契機。

第二天一大清早,高燃就出門遛彎了。

昨晚封北說今天會審問大姨,他心裏頭亂的很,想再回老家一趟,又在猶豫。

不能讓人知道自己的秘密。

在這種情況下處處受限,考慮的也多,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解釋不清,很容易被當成異類。

高燃買了兩根油條一杯豆漿邊吃邊走。

他不知不覺穿過了七八條支巷站在河邊的石子路上。

路邊停着幾輛車,其中有封北的那輛,高燃懶得看個究竟。

這河不是高燃摸河瓢溺水的那條,水裏也沒有魚,大片的雜草狂野生長,沒人閑得慌跑下去割草。

路一邊是樹,一邊是菜地,種着些黑菜。

這一排住戶的空間要大一些,屋後還能搞出塊菜地種種菜,不像高燃家,住在中間,前後左右都是房屋,狹窄又壓抑。

家裏想買商品房,沒那個錢。

高燃啃掉最後兩口油條,喝光杯子裏的豆漿,他決定去找封北。

這會兒封北應該在家。

前面有人在挖菜地,挖土時會帶出點兒沙沙聲。

高燃的腳步一頓,他快速跑過去蹲在旁邊聽,耳邊的沙沙聲變得清晰,跟那次聽見的聲音重疊了。

大姨在挖坑,她要埋什麽?

高燃随便撿了根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

全是些掌握到的信息,很零碎,被他用箭頭給标了出來。

他不自覺的念出那幾個字,“不能讓人知道……不能讓人知道……”

啪地一聲響,高燃手裏的樹枝折斷,他猛一下站起來,頭暈眼花。

大姨念叨那句話的時候,正在埋屍體。

是地痞王偉,他被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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