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銳看着黃大同,忽然笑了起來,“爲何帝國郡要治沙?爲何在中國開基地都要找鳥不生蛋的地方?榮先生的說法與你差不多,就是爲了先苦後甜。
從治沙中鍛煉出來的軍團,眼望前方更美好的土地,攻擊的欲望就有了,後勁足就能一波一波打穿整個歐亞。
榮先生不要什麽專家教授,商業精英,就要到新疆摘棉花,除草賺辛苦錢的内地農民,就要住在沙化邊緣的本地小農,就能練成他需要的西進兵團。
漢族,回族,維吾爾族,蒙古族,哈薩克族,滿族,柯爾克孜族,什麽族都無所謂,民族矛盾在榮先生眼裏就是個屁,本質就是階級矛盾。漢人殺漢人最多,蒙古人死在蒙古人手裏最多,把誰視爲敵人,誰才一定是敵人。
民族關系說到底就是階級關系,誰爲他們提升階級,他們就會向誰效忠。美國的百分之一,隻會與百分之一站在一起,不管這百分之一,來自哪裏!
SP全系含勢力範圍内的各族裔居民,就從來沒有什麽民族矛盾,種族矛盾。因爲榮先生創立了兩個新的民族,一個叫‘我們’,一個叫‘他們’。
他們想成爲我們,就會主動跟随我們一路西進,治完一片荒漠,我們就地封藩,晉升一批軍官爲貴族,強制退役,一個貴族一千公頃農場,就地紮根。從此,他們就成了我們。
之後,晉升更想接着打的士官爲軍官,戰士升士官。從中國内陸,中亞,西亞本地補充新兵,軍團繼續西進,打下一片再封再退再紮根,一浪一浪突擊不停,直到把整個中亞切碎,永除後患。
中路直趨地中海,南路可全掩阿拉伯半島,與新月港艦隊會師于波斯灣。北路時機成熟,與美歐一起在外圍造世界危機,北路軍趁勢北進,一舉切割俄國。
榮先生要做的事情,怎麽跟你們說嘛。你們就是一群地主掌櫃,跟你們談征服,浪費工夫。就像安東尼奧說的那樣,缺乏共同語言的基礎,真的無法交流。”
黃大同整個人有點懵,更有點頹,曾在SP要對聯合生命再保險公司,上億台的推銷大V,而笑罵榮克心太大的他,三年不到,連笑罵的力氣都失去了。
按帶頭大哥楊偉的說法,那個曾經站在他們門外,默默觀察他們關系網的運作,偷學他們捕獵技巧的偷師小子,學成一扭頭,走了。
開始,知道這回事的屋裏衆人,還恥笑那小子有天堂不入,竟轉身直奔荒野大澤,履涉不毛。帝國郡除了牧草棉花小麥的幹旱灌區與一個大湖,外圍全被一望無際的茫茫戈壁包裹,有什麽呀?
荒野大澤,戈壁沙漠,這麽破的地方,關系有啥用?圖啥呀?
漸漸的,屋子裏越來越多的人沉默了,知道人家圖什麽了。
人家圖的不是華美溫馨舒适的屋子,圖謀的是天下!
山野大澤,戈壁大漠是沒啥好東西,但有豪傑!
聚豪傑于帳下,虎狼在側,鷹犬在卧,麾下千軍萬馬,天下何處去不得?
人家不是不愛華美舒适的屋子,是覺得屋子太小,容不下天下豪傑。
舍華屋不入,轉身赴美,照樣不入繁華大都市,找的就是荒野大澤,戈壁大漠。
豪傑隐于野澤,精兵起于田畝,人家專找艱苦的地方,就是爲了聚攏豪傑,練就精兵啊。
虧他黃大同知曉榮克喜讀史,以史勾勒權謀,善用兵法,架構運作事物。爲此,他不但猛啃中外曆史,還特意讀了不少古兵書與現代軍事書籍。
可是現在,他這個與兵法八竿子打不着的外行,才真正對兵法有了點感觸了。
兵法的根本,不在奇謀妙策,而在兵,什麽用兵如神都是虛的,戰法再妙不重要,甚至練兵都是不重要的。
兵法的核心,就是簡簡單單的八個字:兵從何來,爲何用命。
蒙古鐵騎就是牧民上馬,八旗勁旅不過就是野人披甲,照樣席卷天下。
就是一個養育天下強兵的土壤環境,胚子有了,紀律,榮譽,責任一打磨,再用欲望的夢想一激活,無須練兵,天下精兵已成!
這樣的天下精兵,一出來,就是猛虎出籠,不用任何兵法,照樣席卷天下。
黃大同如今才明白爲何SP的紀律,榮譽,責任,夢想的四個詞,從來不解釋,不延伸。因爲懂就是懂了,不懂就是不懂,确實沒什麽好解釋的。
更令黃大同悲憤的是,這四個詞本來是楊偉激勵小夥伴們,構築海盜法典的奠基石,隻不過後來延伸越來越多,解釋越來越多,長篇大論,解釋的越來越有道理。
結果,土豪聯盟就在這越來越有道理的闡述中,精氣神全散了。
楊偉就曾經說過,秉承的精神越簡單越好,信念一條就夠,法越多就越是無法。
當年小夥伴就覺得有理,隻不過知道了就是知道了。
公司大了,該加規章制度照加,卡都不打個,怎麽叫現代企業?雇員多了,該講話照講,不然怎麽顯示水平?
現在想想,那麽多規章制度,他都記不住,遵守不了,下屬又怎麽能記住,怎麽會遵守?他發表的講話的那麽多,都很重要。可既然都重要了,全天下沒富人了,又哪來的窮人,那他哪一句才是重要的?
怪不得土豪聯盟精神氣全散了,原來是他們不再簡單,變的複雜了。
以前的黃大同,是知道。現在的他,才是有點知道了。
那賊小子偷師偷的可真徹底,真正理解土豪聯盟帶頭大哥的家夥,卻是一個門外偷師的人,這到哪說理去?
“看來我真得找他去。”
黃大同想了想,指了指安東尼奧,對王銳笑了笑,“我不光是勸他,圍着南美勸了不少人,我就是要實地測試一下,用于評估各地的真實态度。别忘了,就像安東尼奧說的那樣,實際上,我們也是糧農聯合會的成員。種植園與土地是我們不少人的根本,我們不能馬虎,評估的結果,事關我們的投入。可是現在,我卻感覺治沙的事,更重要,我得找榮克,當面問問他。”
“治沙當然重要。”
王銳早前常在帝國郡,被刻意誇大的沙化威脅頻繁轟炸過,聞治沙本能就回了句,之後才略感詫異,“治沙不是重要,是事關生死存亡的問題,這個觀點在帝國郡家喻戶曉,别說成年人,帝國郡的兒童都被沙漠是妖怪洗腦了。
帝國郡的沙漠是麻風沙,含病菌,帶疾病,能讓小孩夭折,大人猝死,加快婦女皮膚老化,還污染地下水,能讓人得癌幾率擴大十倍,幾年就能抽幹一個方圓上萬平方公裏的湖。
這可是紅心學校教科書上的呀,連兒童都騙。反正,SP地盤上的沙漠,跟别的地沙漠真不一樣。
我要是在帝國郡,銀灘,甚或加州聽到治沙很重要,不奇怪。榮先生爲了治沙,洗腦洗的慘絕人寰,按美國東岸報紙的話說,已經不管任何科學依據了,當廣告放呢。
可我奇怪的是,黃總,你怎麽會覺得治沙重要?從大陸與南洋來的華人,我從未聽過有一人談過沙化問題,連美國東岸的華人都沒聽誰談過的,您卻突然覺得治沙重要?”
“我今年,四十了。”
黃大同伸出手,對自己點了下,又比劃出四根手指,微笑中又有些怅然若失,“二十多歲不覺得,奔三隻是笑談,幹勁依然,真過了三十,慢慢就有了惶恐,害怕看到四十的數字。
四十真到了,我反倒沉下來了,不想去想下一個迎接我的就是五十,這個讓我能嗅到老邁與死亡的數字。
我越不想去想,越不想去記住我下一站五十,就越是記不住越來越多的事了,
于是,我又發現了,我的記憶能力,或是源于我不該刻意去忘,或是生理問題,似乎正在衰退。
我過了掙錢,過了做事業的階段了,早就過了,隻不過慣性中又本能的走了一段。我還在走,因爲不知道停下來幹什麽。實際上,我對榮克并無惡感,我隻是需要對手,讓生活更鮮活一點。
我到了四十歲,似乎才從人生經驗中,沉澱出來了一點叫做使命感的東西。對自己的一生要怎麽交代?對國家民族要怎麽交代?我生于這個世界,對這個世界做過什麽,我可曾改變過世界,爲這個世界有過貢獻?該不該在這個世界留點什麽?
我接近四十歲的時候,開始想這些問題。我如今四十了,就想解決這些問題了,你現在明白了吧?”
王銳同樣是中年人了,年齡比黃大同還大五歲,沉默了一下,長歎一聲,搖搖頭:“來不及了,開弓沒有回頭箭,榮先生或許在二十歲就開始想這些問題了,那是個更時不我待的人。”
“你什麽意思?”黃大同疑問道。
“治不了中國的沙,不是不治沙,隻是地方換了。”
王銳看着黃大同,平靜道,“哈薩克從東方陸路走不通,榮先生就從海上方向,從西去了,直接從地中海入黑海,借道俄國跨入裏海,抵達的哈薩克。
新的中亞方案已經啓動了,不再東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