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淑華不是哈工大的教職工,她來自黑科技,黑龍江科技大學,既是徐愛源的助手,也是戀人。
“沒有職稱了,換個大房子也不錯。”
林淑華眼内閃過莫名的光,滿臉憧憬,“老周他們帶回來的資料你沒看麽,那才是我們應該生活的地方。”
“紙面上的東西。”
徐愛源的語氣有些許不耐,似乎有股焦躁在裏面,“防川基地?你兩年前聽過麽?現在可好,京裏跟南邊的老同學,都在找我打聽防川的事。東北可有仨省呢,那在吉林呢,我怎麽會了解防川的事。”
“…你是不是申請被拒了?”
林淑華貼近徐愛源,不着痕迹的半挽上了他的胳膊,輕聲問,“還是放不下你的副教授?”
徐愛源沉默了一下,大口抽了口煙,少許,歎了口氣:“面試函拿到了。”
林淑華聞聲一愣,突然興奮起來的神情中,又夾雜着少許疑惑:“那你是?”
“有點不甘。”
徐愛源是材料學博士,博士後出站不想到差學校混,在哈工大熬了兩年講師,才評上了副教授。
三年半副教授副本刷下來,升教授的任務道具都準備的差不多了,就差臨門一腳。
結果,受不了帝國主義誘惑,似乎被一顆糖衣炮彈擊中了。糖衣一吃,感覺味道不錯,可手裏抱着個大炸彈,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防川基地”,這個一年多前才冒出來的名字,在不知不覺中,似乎變的聞名遐迩了起來。
無論是研究所的同事,校内教職工,還是紛飛南北的老同學,時不時嘴裏都在談論這個名詞。
那是一處标準工業品集中制造基地,高度自動化,全世界最尖端的制造技術,幾乎都濃縮到了那裏。
小至一個螺栓,大到生産GE110噴氣引擎的飛機引擎工廠。從車窗雨刷,汽車座椅,固體輪胎到半導體,對接全世界無數工業公司的零配件制造車間,正在源源不斷的組建出來。
那不單是一個制造基地,同樣是一個實驗室集群。
從基礎材料實驗室,應用實驗室,産品測試實驗場,包括仙女飛船,三菱飛機的材料實驗室,同樣坐落在那裏。
特别是有關工業機器人方面,蒸汽朋克公司将其機器人部門所涵蓋的操控台,機械臂,檢測設備的一應制造,都放在了那裏,并承擔了一部分科研任務。
美國特斯拉工廠中陸續更新的機械臂,特斯拉電動車上的數碼玻璃,不少就已經開始由防川基地供貨了。
那是一處越來越夢幻的地方,一個個潔淨的廠房全部由金屬框架模組構成,水晶宮一樣,廠外道路上行駛的車輛,透過大片大片的玻璃廠牆,就能看到一溜溜上下飛舞的機械臂。
物料不斷的被傳送進來,成品不停的被自動裝箱,箱子自己走,全程幾乎看不到人類生物,科幻片一樣。
所有人都知道,防川基地後面就是美國帝國财團,就是SP中央實驗室,一家越來越響徹世界的超級實驗室。
非但SP中央實驗室本身就下轄一系列尖端實驗室,而且與全世界幾乎所有叫的上号的著名實驗室,都有合作關系。
SP中央實驗室不但收購了美國太空總署的研究所,甚至,它還贊助了不少天文台,在研究星相的問題。
各國不少實驗室與研究機構,就是通過SP中央實驗室與世界科技交易所并聯,通過SP中央實驗室發布,或接取分解的課題與子項目。
防川基地的後面是一扇門,或許是剛設立不久,缺乏人手的緣故。基地陸續設立的一批研究機構與實驗室,并未對外關上大門,有縫隙。
不對外招聘,但也并不拒絕收取求職簡曆。幸運的家夥,可以混進去。那後面,就是接駁世界頂尖實驗室的無數管道。
“唉。”
徐愛源歎了口氣,他對人家即便願意接收,也肯定是降職使用有準備。
名校出來又在一般實驗室有過工作經驗的博士後,想跳到高級實驗室洗試管,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像大陸留學生占據了美國海外留學生的三分之一,哈佛醫學院卻常年見不到一個一樣。不是沒人申請,申請的多了,是很難被錄取。
美國不要說頂級實驗室,就是跨國公司級别的,也就通用電氣的實驗室夠大氣,允許非美國籍的參與一部分核心研究。
徐愛源對被降職爲研究員,甚至助理研究員使用,都有心理準備。
可防川基地的回函上,卻隻願意以“學徒”試用的資格,讓他過去面試。
也就是說,他一個副教授,即便是做個學徒夠不夠格,人家都要當面看一看才行。
這簡直太讓人憋屈了。
可他同樣糾結,因爲面試個“學徒”而已,人家就提供了全程商務機往返與高級酒店住宿。
一旦沒被錄取,那更好了,多了一周的韓國濟州島與日本橫濱溫泉遊,一應費用全包。
這算撫慰還是什麽,他不知道,隻是覺得這股邪惡的帝國主義範兒,讓他感覺挺新鮮的。
“隻要有能力,是金子總能發光。”
林淑華寬慰了戀人一句,倆人都是肉體凡胎,如果想更進一步,走入婚姻的殿堂,房子孩子票子就是必須要考慮的問題了,“防川那邊是什麽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是說SP在國内的南風廠,在美國加州的基地,都是學徒制麽?”
“那是技工。”徐愛源不甘道。
他是研究傳感器材料的,偏應用,與工業機器人還有關系。
例如他手頭正在做的,就是一個機器人“毛發”感應項目。
一種基于人體仿生,開發的頭發式感應器。中空發管是钴基微導管,外層是壓力傳感器與玻璃塗層,其内是一個電子回路闆,和一個橡膠矽層連接,與人的頭發很相似。
這一“頭發”傳感器,可以檢測到微風的輕浮,可以判斷飛行器的飛行以及着陸狀态。用于工業機械臂,機械手在抓取物品時,物體表面的摩擦力,就同時被檢測出來了。
這一技術,可以讓機械手承載與有效抓取更爲精緻,且易碎的物品。通過“頭發”的感知,機械臂就能判斷抓取的物品是否會滑落,并增強相應的抓取力。
與神經元比較類似,隻不過作用的是“觸覺”應用部分。
他是做課題的研究者,是實驗不同的方法與材料,又不是混流水線的技工,這怎麽“學徒”嘛?
“可技工住的也是大房子啊。”
林淑華眼中又浮出了憧憬之色,“你就是博導,與技工住的房子不一樣麽?拿的錢不一樣麽?SP連股份跟期權都沒有,隻認那個什麽功勳。你有了成績,人家就能看到你的成績。你沒有成果,你諾貝爾獎得主也沒用啊,SP中央實驗室連諾貝爾獎得主照樣解聘啊。”
徐愛源聞聲頭一栽,這事他倒是知道。不過不是林淑華說的解聘,而是SP中央實驗室一旦發現項目預期嚴重偏離,就會中斷對委托或合作研究項目的後續資金撥給。
項目一旦被砍,課題組解散,諾獎得主照樣失業,這種事情對SP中央實驗室來講,是司空見慣的。
非但SP中央實驗室這麽幹,美國科研機構都這麽幹。科研競賽本來就是這麽慘烈的,不敢競賽,在大學教個書,在各個科學委員會喝個茶就好了,何必申請課題與項目經費?
經費撥給你了你搞砸了,非但斷經費是司空尋常的,人都得上黑名單。
諾獎科學類獎項得主都是值得尊重的人,解雇這樣的人似乎對科學家不夠尊重。可美國更尊重的是赢,輸了就沒什麽好尊重的,倒不是故意針對諾獎得主,輸了都一個下場。
也不是解雇,就是再申請項目與經費,不搭理你了。好好教你的書去吧,科研你已經落伍了,Old.Man了。
諾獎科學獎項大多是補發,終身成就獎一樣,得主拿到的時候,大多早就過了學術黃金期了。
SP中央實驗室的合作方,項目領頭人,或者說首席科學家,實際上很少有諾獎得主。就是副教授,教授,客座到頭了。
大牌科學家隻是SP中央實驗室的科學顧問,更多起到的是公關作用,根本不參與一線科研。
物以稀爲貴,奧運之後國人也不太把奧運當回事了,而美國早就不把諾獎得主當回事了。
SP中央實驗室的科研架構是蘇式的,但遵循的美式科研規則。隻不過相關合作單位很多,很多課題它又是代理總發包方,要代委托方砍項目。
即便SP中央實驗室下轄的實驗室課題,都經常被五角大樓等合作方中斷經費,或幹脆砍掉,它同樣是受害者。你砍我我砍你,都習以爲常了。
隻不過以國内的視角,在林淑華甚或在徐愛源看來,諾獎得主都說砍就砍的實驗室,印象牛逼一點也正常。
“說實話,除了不甘,我還真有點怕。”
徐愛源自嘲的一笑,直訴恐懼又讓他輕松了下來,“那是跨國公司的實驗室,與政府高校這套運作完全不一樣。十年才摸到門道,踏出這個門,路要怎麽走,實在忐忑啊。”
“忐忑什麽?”林淑華問。
“規則變了呀。”
徐愛源單手插兜,吐了口煙圈,“符合SCI的論文該怎麽寫,我比做研究都研究的認真。領導的喜好,我比領導的兒子都了解。我熟悉的是發論文,評職稱,申請課題,成立公司,發布産品,發論文的這套循環。咱要是過去了,現在熟悉的這套,有哪一環是用的上的麽?這不等于重頭再來了麽?”
“所以人家讓你面試學徒嘛。”
林淑華聽到這話反而笑了,“咱還年輕,有啥怕的,再過十年,你還有踏出這個門的可能麽?”
“你倒真不怕我從頭再來。”徐愛源苦笑一聲。
“我是想再回到從前。”
林淑華看着戀人,雙眼蒙上了一層憧憬,“回到爲了考研,懸梁刺股的時候。回到你博士補貼不夠,我倆一個饅頭掰開泡的時候。回到你每晚與我讨論實驗,展望科技未來的時候。”
頓了頓,眼神中閃過一絲落寞,“真怕有一天,你的話裏全是領導,我的話裏全是家長裏短,那代表我們的青春逝去了呀。”
徐愛源聞聲恍惚了一下,沉默少許,又苦笑起來:“你還真是拒絕長大!”
林淑華笑了,笑容無比燦爛,抱着戀人的胳膊又緊了緊:“我希望在象牙塔裏,留下的都是我們的純真與懵懂。我不要在這裏長大,那會破壞我美好的回憶。如果要長大,我們就勇敢的走出去,象牙塔裏,隻留我們最美好的回憶。”
“好,我聽你的。”
徐愛源輕輕點頭,“追你的時候,我就說了,以後,我都聽你的。”
“你還真是拒絕長大。”
林淑華嗔了一下,又喃喃自語,“長不大好,心随緣動,一路彩虹,那時我們正年輕!”
“是啊。”
徐愛源歎了口氣,昂首望了眼天空,“那時我們正年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