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本初最近喜歡上了擡胳膊看表,擡的還是有些萎縮的左手。
他這隻手受過傷,落了點殘疾,他以前是不願意輕易擡起的。
如今,有人沒人,他都愛擡。
沒人的時候是爲了告訴自己這是真的,有人的時候是爲了告訴别人:我是功勳員工,腕子上的金表是老闆送的。
王本初的元勳編号羨煞了不少人,他的編号是“18”。
對于這個編号,榮系員工對其中的意義都很清楚。
這代表八達電子與南風造船廠,蒸汽朋克公司,比老王資曆高的。除了老闆,與編号“1”的榮健中與編号“2”的蘇巧雲的榮譽編号外。單以員工論,隻有十四人。
榮克厚着臉皮以三歲時候,第一次進入八達電子切了兩下膠片,他爸給他買了個冰糕,作爲正式獲取薪酬的标志算年資,編号才是“9”。
南風不少的主管是原八達的人,王本初也是,98年被招入的八達電子。
老王的傳奇,是在元勳編号出來個“看門的18”後,才傳播的榮系之内,人盡皆知的。
甚至,與榮系産業有業務或關聯的人,都聽說了。
人人皆歎因果造化。
老王當年,在八達總共就工作了不到十分鍾。
那時候的老王,還是小王,愣頭青一個,剛從廣西來到廣東打工。
他看見八達電子門口貼着招收會開沖床的技工,就拎着包袱卷走到廠裏報名,跟招工的主管說,他會。
招工的把他的身份證一收,直接讓他上二樓車間。
當時的生産主管叫柳清雲,就讓小王上沖床-上壓個塑膠片試工。
那時候的沖床很簡單,手動,小學文化一分鍾就會開。一上一下倆模具,沖床技工把仨膠片朝中間一擱,腳一踩“咣”一下就壓好了。
小王一看簡單,坐下就是“咣”一下,就這一下,當場就送醫院了。
他把手放模具中間了。
治完左手,榮健中賠了小王三萬五,問他還有什麽要求。
小王當時也不小了,老婆孩子都有了,家裏開銷大才出來打工。
但小王繼承了廣西山裏人的淳樸,人硬,秉性極好。
王本初當時說了一句話:“我既然要了錢,就不提别的要求了,我回去了。”
工傷事故在制造業中很常見,但就是因爲這句話,本來要撒手的榮健中,對王本初說了句:“你要是願意,留下來看個廠門吧。”
王本初一答應,就看了十幾年的廠門,從八達的廠門,一直看到南風造船的廠門。
從當初的小王,看成了老王。
無數人來了又走,隻有王本初十幾年都在看門,從未晉升過。
他一直與老婆住的就是小職工宿舍,老婆在食堂打下手,孩子是在家鄉上的小初。初中畢業是在龍城讀的一所寄宿職高,明年畢業,已經提前被南風錄用。
元勳編号的出爐,對董仕良與彭一南這類的企業高管,隻能說是待遇與幸福度大幅提高。但對王本初來講,這叫換了人間,世界從此不同。
主管級平常有績效,薪水本身就高,世面見得多,欲壑難填。涉及到采購與業務,灰色收入與公款吃喝的機會也多。車馬通訊費與消費發-票,入賬的承兌彙票等,都有一定的額度空子。
老王不同,他除了死工資與勞保外什麽都沒有,與老婆倆人,講究的是量入爲出。
元勳編号一出來,對老王一家來講,幾乎是翻天覆地的改變。
特别是當狂人老闆迷上風水,搞出了讓人瘋狂的“日月星辰,風雨雷電”八等勳位之後。
他一被榮克授勳爲電勳三階,直接傻了,榮系下屬的所有主管工人們全瘋了。
因爲根據流傳出來的說法,上月公司利潤核算後,三成淨利潤被老闆作爲獎池,一部分以功勳數字編号爲基本,作爲年資發放。
一部分以八等勳位體系爲基本,作爲勳俸發放。
一部分成爲投資資本,通過公司投資渠道獲取收益,收益一部分轉爲再投資,一部分滾入終生福利體系。
以老王的元勳編号,與電勳三階加權後,上月年資勳俸爲五萬七千七百多人民币,從此不再拿工資了。
榮系第一批公示的元勳編号,包含食堂學徒與扛包的力工,連醫院躺着的黃崇,張達信與餘波三個傷号全算上,隻有五百二十一人。
這些人全部是裝配灰熊與魔方兔子前,就已經在八達與南風的職工。
開裝灰熊後陸續加入的人,編号繼續朝後排。
但是,第一批被榮克授勳,進入八等勳階的五十二名功勳員工,全部産生自第一批元勳編号。
南風彩鋼棚新車間,北區正在開建的新裝配車間,全在不停的招收工人。
南風,或者說蒸汽朋克公司南風廠區,上月底工人總數就突破了三千。大部分是以勞務派遣,與外包形式引入的合同工。這些是不排編号的,有員工編号的仍舊未超過六百。
元勳編号越靠前,享受的待遇越高。一旦進入五十二名功勳員工名單,編号待遇照舊,工資取消,轉爲勳俸,再次進入勳階獎池,享受功勳員工福利。
榮系除少數高管外,大部分員工是不知道他們的瘋子老闆,是以什麽公式算加權數的。因爲八達南風與蒸汽朋克公司,全都不是上市公司,财務報表是不公開的。
但是,僅僅流傳或公布出來的文字,就讓八達南風加上蒸汽朋克公司,不管主管級還是普通員工,有編号沒編号,有勳位沒勳位,所有人都瘋了。
員工們驚愕的發現,他們的狂人老闆,沒有繼承一丁點科學家的好品質,反而把腐朽的帝國封建貴族制,複活了。
一旦進入榮系勳位體系,公示已經明言,即代表進入終身雇傭體系,終身不會被辭退。非但如此,他們的狂人老闆玩出了新花樣。
世襲罔替,與國同休。肉身成神,香火不滅。
“日月星辰,風雨雷電”,八等勳位,一勳三階。
風雨雷電下四勳,父母是什麽勳階。本人從公司退休後,勳階由進入公司的直系子女頂上,每傳一代減一等。
持此四勳,可薦親屬一人。無需考核,直接進入公司正式編号員工,即請即準。
日月星辰上四勳,父母是什麽勳位,本人從公司退休後,除職位外的一切待遇,由進入公司的直系子女完整繼承。勳不減半分,世襲罔替,與國同休。
持此四勳,除薦親屬一人外,尚可恩蔭親屬一人。無需考核,直接以最低一等階電勳補入公司,即請即準。
同時,一旦進入公司勳位體系,配偶與直系子女自動進入公司免費醫療體系。子女求學期間的學費,全部由公司承擔,并給予生活補貼。
本人的塑像,将會同時進入與其相對的日月殿,星辰堂,四方神将廟,接受供奉。
對此,他們的狂人老闆,在功勳員工酒會上的解釋是:“沒有不滅的王朝!我不能決定蒸汽朋克公司,何時毀滅。但是,我們可以決定它毀滅前,究竟可以輝煌到何等程度!
我們是誰?是我,與願與我攜手并進,志同道合的人。我不說共富貴,因爲抛棄你們,就是放棄我自己。
我們要一起生,一起死,一起輝煌,一起腐爛。
因爲我們是一個整體,一家人,注定無法分離。
所以,我不修祖墳,我給我們修墳。我不拜神,我們自己就可以肉身成神。
我希望,當蒸汽朋克公司死去的時候,它的廢墟,依然可以成爲人類共同的遺迹。我希望,當我們的屍骨都徹底凐滅無蹤的時候,我們的名字,依然可以照亮人類前行的道路。”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老王學着當時老闆的樣子喃喃自語,擡手又看了一下腕子上的金表,想到他們老闆榮克,想到外界稱呼的狂人,瘋子,一樁樁怪事,心情莫可名狀。
上月底的酒會,他是第一次與那麽多榮系高管,社會上的頭面人物一起喝酒。八達的人,南風的人,蒸汽朋克公司的人,與榮系有業務來往的各方人士。連老闆爹榮健中,老闆娘蘇巧雲全在。
他感受到了什麽叫尊重,什麽叫整體。
當他穿上特定功勳員工的服裝,袖口标上三道閃電标志,跻身于一群同樣的功勳員工中。在場的所有功勳員工,不分職位、文憑、富貧,或什麽素質高低,真就全把他一個看門的當成了自己人。
那是一種他可以清晰分辨出來的認同與親熱,真真實實,清清楚楚。
不但他可以分清,當時在他身邊的老婆,同樣分得清清楚楚。
他從來沒想過一個年輕人,可以帶給他那樣的震撼與敬畏,仿佛自己的命運就真的掌握在那個年輕人手中似的。要他生就生,要他死就死,真是一言就能改變他的命運。
他的命運,也确實因爲老闆的一個決定,一個編号與勳位制度,徹底改變了。
不但是他,因爲有勳之人可薦一親屬,連他侄子都跟着沾光。
現在榮系的三家公司,一點都不求賢若渴,連正式工都不招的。
難進的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