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一淩睜開睡眼朦胧的眼睛,似乎什麽也記不得了,下意識把頭扭到了一邊,看窗外的風雨已經停了,婆娑的樹蔭上還挂着清鮮的露水,有鳥兒在啼, 聲音空靈而悅耳,讓人感覺到說不口的滋潤。
不知何時,他已經回到了417寝室裏,屋裏很安靜。
小胖子劉培洋正在一邊的椅子上戴着耳機玩王者,老三陳學良還在看書,韓俊瘦削的手指握着一片水果刀, 氣定神閑地削着一個蘋果。
室友們似是還沒察覺到他的蘇醒。
顧一淩深深地吸了口氣,把手擡起來,看了看表,刻鍾上指着下午6點鍾。
他才知道自己已經睡了快要兩個小時了。
腦袋有些脹痛,記憶裏,他昏厥之前,不是在操場上?外面還在下大雨嗎?怎麽這會兒回到了寝室裏,那又是誰把他扶回這裏的?
他努力地想要坐起來,卻是艱難。勞累了兩天緊繃着的身體仿佛寸寸撕裂,外加淋了雨,又酸又麻,十分沉重。口中也十分幹澀,他苦笑,抓着床沿用力地把身體撐了起來,然後用手指揉了揉腰,才感覺到一些舒爽從身體上回彈。
“老大,你醒了?”劉培洋還在玩手機,似是聽見了床上的動靜,擡擡眼皮。
“我是怎麽回來的?”顧一淩問。
“有個女生用你的手機打電話來, 讓我們到宿舍門口接你……”劉培洋手機裏的王者戰局似乎進行到了關鍵的時刻, 有些應接不暇。
“女生?”顧一淩僵了一下, 卻是有些愕然,仔細地回想起來,好像在他昏倒的那個刹那,的确是抱住了什麽軟軟的東西?
“什麽女生?”他有點急了。
“沒看見,我們出去接你的時候她已經沒人了,那個時候你正靠在宿舍入口的過道裏睡覺。”劉培洋一面瘋狂地敲擊着手機屏幕,一面說,“放心吧老大,我們不會把這件事情告訴你女朋友的。”
“她聲音是什麽樣的?”顧一淩焦急地揉揉太陽穴,隐隐中似乎感覺到了什麽,直視着小胖子問。
“哎呀,太菜了太菜了,玩什麽遊戲,玩人機都不配。”劉培洋忽然氣急敗壞地呸了一聲,“什麽聲音,當時我也沒注意,不過當時她電話打來時, 我手機開了免提, 俊哥兒和老三應該也聽見了。”
“對。”陳學良認真地點點頭說, “應該是個學姐吧,我倒感覺那個聲音聽起來蠻禦的,不過那頭雨下太大了,電話裏還混着老大你……你大聲亂叫的聲音,我們真沒聽的太清楚。”
“我大聲亂叫?”顧一淩有些局促地問。
“對啊。”陳學良似乎都有些替他感到不好意思,眼神躲閃着,并不想回答顧一淩的問題。
“叫什麽?”
“叫小小。”韓俊翻了個白眼,已經用小刀把蘋果切成了塊,裝進盤裏,端在顧一淩面前晃了晃,“你要吃不吃一些。”
顧一淩不客氣地伸手抓了幾塊,扔進嘴裏嚼了嚼——他實在是太渴了,此時鮮嫩的蘋果汁水入口,嘴唇裏才是滋潤了不少。
“舒服了吧?”韓俊神色淡淡地笑了一笑。
“你們……真沒看見她嗎?”顧一淩點點頭,又反複問了一遍。
“老大你怎麽老是問這個女生啊,問她長什麽樣子,又問她聲音怎麽樣。”劉培洋稍稍後仰身子,痛心疾首地打量着顧一淩說,“老大你不會那麽快就見異思遷了吧,這才來大學幾天啊,就那麽激動地打聽一個女孩的消息。”
陳學良也說:“對啊,老大,你不是有女朋友嗎?”
“說不定那女孩就是他女朋友呢。”韓俊站起身來,随口地說了一句。
“怎麽可能,老大不是前天才回去過嗎,他說他的女朋友在南城,和這裏八竿子打不着!”劉培洋吃驚地揚眉。
這個話題很快就轉變成了……在有女朋友的情況下,能不能腳踏兩隻船,吃着碗裏再想着鍋裏的?
當寝室裏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争論起來的時候,顧一淩仍舊坐在床上,卻沒發出聲音了。
他垂下頭來,努力地想要回憶些什麽,然而腦海裏卻極爲混沌,依稀的印象裏,記得在昏下去前确實像被一隻手抓住了。
翻回頭去想,潛意識中,那隻手一定是他相當熟悉的,因爲他隻記得昏倒那個刹那間,他像溺水的人忽然看見岸上的浮杆一樣,然後奮不顧身地抓了上去,那種莫大的信任他隻有剛剛來到陌生的十年後時,在林筱的身上遇見過。
可是小胖子說的也對,林筱人在和首都八竿子打不着的南城,更不可能出現在京北大學?
那他到底是被誰扶回來的?
難道是他太想筱筱了,以緻于出現了幻覺,就把那個不認識的好心女孩當成了林筱?
慘了。
顧一淩縮了縮腦袋,絕望地扶額,忽然有些焦慮,他怕自己不備之時,會不會對對方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情?
他對林筱的赤子之心日月可鑒,他真是不留神才抱住了其他的女孩。
“喂。”顧一淩默了片刻,有些難爲情地喊了喊旁邊的室友,“這件事情你們别跟其他人說。”
劉培洋滿臉“好說話”,麻利地點點頭:“曉得了曉得了,老大,你怕你女朋友知道嘛,放心吧,我們417的人嘴巴都嚴得很。”
不對。
顧一淩卻猛然驚醒,眼睛瞪大了,之前聽小胖子說,那個女生是用他手機給寝室打的電話,可他手機有密碼的,密碼是林筱的生日……
平白無故一個女孩,誰會知道他的手機密碼?
他眯眯眼睛,答案隻有一個……難道林筱真的來了?
顧一淩摸了摸自己衣領扣子上,意外地在自己鎖骨前找到了一縷趴上面的發絲,它軟綿綿的。怪不得剛才一直隐約感覺刺得慌,原來是有這茬。
烏黑的發絲,在燈光的照耀下卻閃爍着淺金色的光澤……顧一淩皺眉,仔細地拿在自己的鼻前嗅了嗅。
他兩眼閃光,連忙拿出手機撥出了電話,慌亂中連手機都差點沒拿穩。
可惜,過來好半天,那一頭都沒接電話。
……
因爲光華管理學院迎賓區的高端金融沙龍主盡賓歡,所有到場的賓客手機都開了靜音。
沙龍區是被特别布置過的,沙發上坐着來自天南海北的精英人士,茶幾上擺着水果和點心小盤。
大家聊的方面甚爲寬泛,形形色色的,有人聊到了國際經濟形态的變化,有人聊到了對未來經濟圈裏的預測……
渴了的話,邊上典禮架盛着葡萄酒和紅茶。餓了的話,出門左轉就有爲沙龍提前準備好的高檔自助餐……場面雖嚴肅卻又不失活潑,可以看出京北大學本身也是對今日所至的嘉賓十分重視,就連學院熱情好客的副院長都親自來了。
“在座不知有沒有感覺到,今年銷售行業嚴重下滑,房地産業也極不景氣,國外市場整體也在面臨蕭條,有一蹶不振之勢,銀行也不斷在釋放儲備資金流,往大了說,世界的經濟不久後可能都會面臨一次大危機,很多人甚至會因此吃不上飯……”台前有人正在侃侃而談,人影喧嘩。
坐在一旁的林筱一手搭在桌沿上,隻是心不在焉地笑笑。
“我好像能從林總的眼睛裏看出一種期待。”沙龍上,一位與林筱相識的三十五歲CEO坐了下來,手裏端着一杯酒,微微一笑。
這種高端的沙龍聚會上都是這樣,幾個社會精英看見熟悉的或者感興趣的人,就坐下來,邀請對方一起聊聊天。有些是爲了增進人際關系,以便日後地達成以後商業上的某些交換,有些是同階級之間精英人士的互相贊賞。
“上面人講的有趣而已。”林筱淺淺地翹了翹嘴角,也是禮貌地一笑。
“是嗎?那林總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盡睜着眼睛說瞎話了,我看您任憑台前的人唾沫橫飛,卻絲毫不爲所動。”
“說實話,這位發言人的言論确實不能很吸引我,他太悲觀了。”林筱毫不在意地聳聳肩,回答。
“既然林總并不喜歡這些發言人的講話,那又是在期待着什麽呢,我感覺今天的沙龍裏似乎沒有一件事能吸引您,卻又感覺您實在是很興奮。”那位35歲CEO依舊是笑笑。
“我十分好奇,難道我臉上寫了字,現在是什麽樣的心情都能被看出來?”林筱也笑道。
“或許真正的悲傷能被表面的堅強所僞裝,可與之相反,有些時候,喜悅卻是最難藏住的,因爲人一旦期望着什麽事情将要發生時,嘴角就會無意識翹了起來,就像吃了一枚又甜又酸的櫻桃一樣。”
“是嗎,還真有那麽神奇?”
“更神奇的是……在我映象裏,過去的您是一位如同女将軍一樣淡漠而不苟言笑的人物,對于這種堅韌不拔的女性,總是讓人忍不住肅然起敬的,能出現這樣的神态,實在是太罕見了。聽說您下午的時候,拖着三位老相識,打算在晚上的時候去見見京北大學的新生?”
“沒準我就因爲這件事情而高興吧?”林筱笑笑。
“這件事情值得高興嗎?在我的映象裏,學校操場的晚上,無疑是蚊子的天堂!”35歲的CEO捂面。
“京北大學的新生,未來應該都會很精彩吧……加油。”林筱偏過頭,忽然輕輕地開口說,最後那個“加油”,不知道對誰。
……
傍晚6:45。
趕在晚上軍訓之前,417寝室一起組團去食堂吃晚飯了,現在食堂裏也全是身着軍訓服、戴着軍訓帽的新生,人來人往綠油油的一片,場面十分熱鬧。
劉培洋去一号窗口打了一個火爆爆的紅燒獅子頭,還請顧一淩吃了一個。
小胖嘴上嚷着要讓老大多吃點肉,多吃肉補身體,好扛得住晚上專屬于老大的魔鬼訓練。
顧一淩則是有些心不在焉,不知在想着什麽,偶爾偏過頭,往食堂外左看右看着,目光從外面每個人的身上都掃過一遍。
但他似乎一直沒有在人群中找到那個自己想見的人,所以臉上似乎有些失望。
陳學良坐在同一張餐桌,就在劉培洋的旁邊,打的是丸子湯,沒好氣地說:“今晚老大估計都不會挨罰了,因爲晚上軍訓時,會有今天下午的嘉賓來旁觀軍訓。”
“說的也是哈,一邊嘉賓都在旁邊看着呢,這個時候再罰老大就有點不地道了……不過我覺得以老林頭的性子,一切還真不好說……”
劉培洋猛然一拍大腿,驚喜地說,“老大,你今晚一定要被罰,說不定老大這股不屈不撓的精神正好感動了在場的嘉賓,從此以後,老大的名字将流傳于整個大佬圈之中,如雷貫耳。”
“小說看多了吧你。”韓俊一句話便打消了小胖的興奮。
他餐桌前的晚飯一直很簡單,水煮青菜和水果沙拉。
也不是說韓俊不吃肉,他隻是對自己每天的食用的食物和分量都精于嚴格的控制,該吃什麽的時候就出什麽,不該吃的時候絕對不吃,所以他身材的比例一直保持的很好。
“培洋,你覺不覺得挺高興的?”陳學良忽然問。
“高興什麽?”劉培洋犯迷糊。
“下午赴會的一些大佬心中還是記着我們這些新生的,晚上還單獨給我們新生開一場聯誼會。”陳學良說。
“我爸總說,出于食物鏈頂端的這些大佬,要做什麽事情之前,腦袋裏就不自覺地滾了一遍所有的利益得失,說不定人家隻是覺得有利可圖,才來陪你聯歡的。”
“可我們新生有什麽好圖的啊?”
“說不定人家圖我們新生是祖國未來的一朵鮮花呢。”劉培洋嘀咕。
“你們别說了。”顧一淩每次覺得自己差點就要在人群裏找到那個人時,這幾個的家夥就在耳邊像該死的蚊子一樣嗡嗡嗡的,把他的思緒完全繞亂了。
“得了得了。”小胖子不歡而散,不太高興地說,“老大最牛了,人家就圖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