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來了。”顧一淩背起了林筱，用更大的聲音喊。
“都坐好，最後一個菜了，老頭兒你先嘗一口，看看味道怎麽樣？”
院子裏，姥姥貼心地把一塊燒雞夾進了姥爺的口裏，她一臉祥和，笑眯眯地注視着姥爺把菜慢慢地嚼完，似乎能這樣一直照顧姥爺，也是一件讓姥姥感到十分喜樂的事情。
戴小雨就沒那麽講究了，一點都不跟大家客氣，抓起桌上的鴨腦殼就開始啃，還伸出了大拇指，像一位啧啧稱贊的點評師：“真不錯，真不錯，這鴨香。”
周寶一臉委屈地看着小雨，搖着旁邊的嬰兒椅。
“别急，老公，我來喂你。”戴小雨高興地說。
“謝謝老婆。”周寶幸福地張開了嘴，臉上暖洋洋的。
顧一淩也是嘴癢，剛剛抓起了桌上的一隻泡雞爪子，就被林筱打了一下手。
“不準偷嘴。”林筱說，塞了一個桃子在他嘴巴裏。
“你也在偷吃好吧，大家都在偷吃。”顧一淩理直氣壯地說，“你還打我，我要打回來。”
“顧一淩你膽兒肥了。”林筱撒腿就跑。
“對。”顧一淩追，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傻傻地笑了起來，“晚上再打。”
“哎呦，筱筱，你還是小孩子嗎，跑什麽跑啊，繞得我頭昏。”林母直歎氣，揉了揉腦袋。
“小芳，孩子嘛，看着他們高興我們也高興，你頭痛的話，要不要我幫你揉揉。”老宋頭見縫插針地笑着說。
“走開。”林母斜瞥了他一眼，“今天你能坐在這裏，已經是法外開恩了。”
“來了，糯米團子。”林筱小姨在衆人夾道歡迎的陣仗下，小心翼翼地把最後一個甜品擺在了堆滿菜品桌上。
小孩最喜歡吃這個，隔壁村來來的劉二小都饞哭了。
後面姥姥就開始發筷子了，左邊站着的那位好像是林筱的舅哥吧，一直在那裏咬酒瓶蓋，牙齒都咬掰了，還是咬不開。
“今天多喝兩杯哈。”周寶倒着酒，拍了拍顧一淩的肩膀。
顧一淩擡眼偷偷看了看阿姨，低聲說：“今晚就算了，改天兄弟陪你一起喝。”
“怎麽的，淩哥瞧你那慫樣，還怕丈母娘。”周寶大大咧咧說，“那舅哥，咱們倆一起喝。”
周寶入鄉随俗，跟着林筱一起喊親戚們的名字，林筱怎麽喊，他就怎麽喊。
“要得要得，酒杯裏裝滿了。”舅哥大聲說。
“舅哥，今天舅媽不管你喝酒啊。”林筱甜甜地笑了起來。
“她哪兒敢管我。”舅哥大言不慚地指了指酒杯，“滿起。”
這不，報應馬上來了，還沒五秒鍾，舅媽正好從旁邊路過，蹙着眉頭就往他耳朵擰去，“你說話好好聽哦，你再說點給我聽聽呢？”
所有人哄堂大笑，唯獨顧一淩臉色微涼地看了身旁的林筱一眼，他怎麽隐隐感覺現在的林筱，在甜美的笑容下藏着的那顆心，卻是有點腹黑呢？
“童阿姨，我敬你一杯吧，今天晚上那麽多人聚在一起吃年夜飯，希望明年的這個時候大家還是能像今天這樣。”顧一淩忽然端起杯子站了起來。
童阿姨先是愣了一愣，抿唇一笑，轉而熱情地說：“幹。”
“來，我也幹。”顧峰坐在一旁，看着這一幕，臉上的笑容更是收不住了，心裏有些激動，也有些感動。
姥爺恍惚了一陣，微笑：“時間過得真快啊，孩子們都長大了，這一桌子那麽快就兒孫滿堂了。”
“是啊，時間好快啊，筱筱一晃就從那個亭亭玉立的小姑娘長大成人了，當年啊她可真不叫人省心，學習不顧，問她一天到晚都在幹嘛，在耍朋友。”林母笑着說。
“哎，小時候巴不得這些淘氣的孩子趕快長大，真正到了他們長大的一天，又開始舍不得。”老林頭歎氣。
“沒想到我家筱筱當年那麽優秀，還發生過這檔子事嗦，說來給舅哥聽聽，哪家的男孩才能如你的法眼。”舅哥八卦了起來。
“哎呀，你提這陳年爛谷子事幹嘛，沒看見人家筱筱都有新男朋友了，你會不會說話。”舅媽抱怨他嘴笨。
“說不定是同一個人嘞，是吧，筱筱。”舅哥嘀咕着。
顧一淩一直偷偷觀察着林筱臉上的表情，林筱默默着注視着杯子，也不知是不是寒風微凍加上熱灸熱菜的的雙重夾擊下，讓她的臉色泛紅，可接下來她興緻勃勃地站了起來，舉起杯子：
“說實話，這一年我很開心。”說這話的時候，她的眼睛都好奇怪地變紅了，幸好鄉下院子裏的燈光暗，所以沒什麽人看清，“希望大家都一樣開心，繼續開心。”
可顧一淩是人群中唯一一直盯着她眼睛的，從開始到現在，因此把她表情的變化看得一清二楚。
他想她爲什麽哭，他是知道的。
晚上的時候，他牽着她的手，在心裏輕輕地對她說：“謝謝你林筱，以後無論發生了什麽，我都不會再離開你的。”
年夜飯以後，晚一點的時候，大家都一塊兒出門放鞭炮了。
新年放鞭炮，本來是古時候迷信的人們用來圖吉利的，借以很大的鞭炮聲趕走搗亂的年獸。
到了現在，成爲了新時代人們聯絡感情的一種方式。
今晚，好多人圍着一起熱火朝天地點亮鞭炮，在一連串噼裏啪啦的震響中，黑夜裏火星四射。
顧一淩熱烈鼓着手掌，當所有人都在注視明亮的煙火時，他下意識回頭，發現林筱也正在看他，他臉上還殘存着沒消逝的笑容，她的臉頰被火光映得紅亮。
這樣的場景發生了不止一次，每次他們的目光似乎都能在熱鬧的人群中，毫無障礙地相交。
兩個互相喜歡的人，都想在高興的時候搜索對方的影子，他們的目光自然很容易交彙在一起。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裏，人們都興高采烈地大笑着。
放完鞭炮以後，周寶就提議要去小鎮上的ktv裏唱歌，顧一淩和林筱也都去了。
“要去的和我一起來。”周寶大聲嚷嚷着。
ktv包間裏燈光亮了，空氣開始流動起來，場上各種流派暗自切磋了起來，有周寶的深情綿綿流，如“十年、愛如潮水、童話”。
也有舅哥的暴躁狂音流，如“餓狼傳說、浮誇、不如跳舞”，最後連老爹都輕裝上陣，和童阿姨合唱一首“月半小夜曲”震撼全場。
“但我的心每分每刻，仍然被她占有。她似這月兒，仍然是不開口……”老爹的聲音回蕩全場。
可是大家萬沒想過的是，老林頭才是真正的麥霸玩家，舉麥一首“k歌之王”獨領風騷，歌喉好得驚人，唱歌的時候還有時間一直擠眉弄眼的。
“你也唱一首吧，筱筱。”坐在包間裏，顧一淩朝林筱擠擠眼睛，毫不掩飾地把“想聽你的聲音”寫在了臉上。
“好啊。”林筱站了起來。
“我也唱。”顧一淩說。
後來顧一淩唱了beyond的“海闊天空”，還唱了畢業神曲“bj東路的日子”，算是補足當年沒能參加畢業聚會的遺憾，而林筱唱了林憶蓮的“至少還有你”。
她的聲音相當好聽，第一句剛剛開口“我怕來不及，我要抱着你”——
整個包間裏頓時就安靜了下來，全場寂然，隻剩下了她空靈的聲音，很有音樂細胞的老林頭跟着節奏不知不覺地搖晃起來腦袋。
顧一淩總覺得悲傷的深入骨髓，回憶點點滴滴湧來。
他發現她好聽的不止是聲音，原來歌裏唱的就是她自己，自然很有感情，比如那句“直到肯定你是真的，爲了你，我願意，讓我日夜擔心你”說得不就是她自己嗎？
然而，當那句最高潮的經典歌詞“也許全世界我都可以忘記，隻是不願意失去你的消息”懸而未出時，所有人的心也都提到了嗓子眼時。
她随之信手拈來一般，燦爛地笑了，自然而然地，沒有一絲傷懷與不舍，高潮的聲音脫口而出。
一晚上，顧一淩的腦海裏都是她的聲音，又想起來，十六歲的那天晚上，第一次和她去ktv裏的包間，大概是零八年的，那時候她的聲音還好青澀。
他們在ktv裏面唱歌，根本不知道她爸和她媽就在外面到處找她，找了一整個晚上，後來大晚上的在ktv的門口才找到林筱。
那時候林筱剛剛和他在ktv裏嗨完歌，滿頭大汗，衣衫不整，她爹那時候事多脾氣不好，一看氣得揚起手掌就要打她耳光。
顧一淩不讓，擋在她前面，那天晚上在夜晚的街道上下和林筱他爹幹了一架，最後林筱沒挨成打，反倒他被揍了一頓。
因爲他不怎麽敢給“老丈人”還手，所以隻能悶着頭，第一次打架打的那麽憋屈。
ktv裏，唱完了歌以後，林筱盡興，想要喝酒。
“不給。”顧一淩說。
“給我。”林筱說。
“不準喝。”
“小顧，就喝一口。”
“你又喝，你忘了嗎，上次你一喝醉就胡說八道的。”
“什麽啊？”林筱臉上一紅。
“上次我來接你，在摩托車上，你喝醉了，就扭着我的腰，說饞我，想要把我摁在床上，我都不好意思告訴其他人。”
“不可能，這些話不可能是我說的，是你說的還差不多……”林筱剛剛說完，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一抹紅從她的脖頸上迅速地飙升而上，浮上臉頰。
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死死盯着顧一淩的眼睛。
顧一淩對着她，忽然笑了起來，似乎到了現在，那句話究竟是誰說的已經不重要了。
今天是大年最後一天的晚上，到了淩晨，滿大街的還很熱鬧。
大年夜裏姥姥家來了很多親戚，晚上都要留宿一晚，屋子不夠用，在顧一淩的熱心而又強烈的要求下，他的屋子成功被征用了。
歐耶。顧一淩臉上一副爛好人的樣子，心裏歡呼。
大半夜的，顧一淩隻好委屈抱着枕頭地去和林筱擠一間了。
還好林筱的母親吃完年夜飯以後去看望林筱爺爺了，并不在姥姥家裏，不然給顧一淩一萬個膽子，他也不敢去跟林筱擠一間屋子。
“筱筱，你在換衣服嗎？”顧一淩敲了敲門問。
“沒有。”
“那我進來了。”顧一淩蹑手蹑腳地推開門。
“你幹嗎？”林筱把被子扯了上來，上下打量着他，看見他抱着鋪蓋枕頭，發現事情并不簡單，“顧一淩，出門左拐，去你自己的屋子。”
“沒辦法，被征用了。”顧一淩看着她穿着漂亮的小裙子，心說我光腳還怕穿小鞋的嗎？
……
于是，大晚上，如果隔着林筱緊閉的屋門聽，能聽見如下嫌棄的聲音，還有如下歡快的聲音：
“你洗沒有洗腳。”
“肯定的，我怕你嫌棄我，筱筱，睡覺的時候，我喜歡不穿衣服睡，這樣舒服些。”
“滾。”
“好吧。”
“顧一淩，走開，不要把你的頭挨着我……腳也拿開。”
“你又不要我頭挨着你，然後我換一邊睡，你也不讓我腳挨着你，那我是不是不該出現在床上，而是應該在床底。”
“可以。”
“筱筱，你都不心疼我了，我好心疼，萬一我在地闆上着涼了怎麽辦。”
“關上你的嘴巴，别讓我再聽見你的聲音，給你三分鍾的時間，快點睡覺。”
“想打架。”
“滾。”
“多久才能打架？”顧一淩一愣，對面那頭忽然沒回音了，“喂，筱筱，給你話呢，你是睡着了嗎？”
不過顧一淩感覺她肯定是在裝睡，你怎麽也叫不醒一個故意裝睡的人。
沒辦法，顧一淩也隻好枕着枕頭睡覺了，不過漂亮的筱筱就睡在他的一側，他又不敢翻來覆去的，害怕吵醒他，可這樣下去，硬是有點睡不着啊。
“可惡。”顧一淩無聲地用鼻子哼哼。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時候，顧一淩發現林筱不知多久已經不見了，林筱出去幫她姥姥煎雞蛋面了。
陽光非常明亮，顧一淩走出去的時候感覺有點晃眼，仰首望去，看見大黃和小怪獸不知從哪裏撿來兩朵大紅花，銜在嘴裏追來追去，就連它們兩個也打成一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