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他已經睡醒了,一點困意都沒有,可爲了多看一會兒林筱的睡顔,又默默地重新側身在床上躺下,靜靜注視着她翹翹的鼻梁上,緊閉的眼睛。
“我喜歡你。”
顧一淩無聲地說,腦海裏又開始回閃林筱所有的畫面,那個自信的、可愛的、陽光的、不高興時也會犯委屈的女孩已經長大了,
他有點想伸手摸她的臉,可沒一會兒,就覺察到她似是要醒了,她的睫毛已經開始微微發顫。
顧一淩連忙閉上了自己的眼睛,裝作正在睡覺,下一刻感覺到身旁的人坐了起來。
周圍忽然沒了動靜,很安靜。
顧一淩感覺到林筱似乎正看着自己,也不知道是在看他的臉龐,還是背着自己悄咪咪的在看他的腹肌。
中秋節這幾天顧一淩打完架的傷口發作,疼的好久都爬不下床,本來放假前幾天計劃去郊區的新湖玩,最後哪裏都沒去成。
不過有林筱和小怪獸在家裏陪着他,顧一淩整天到晚都笑盈盈的。
他尤其喜歡趁林筱不注意的時候,坐在後面,一句話也不說,就直愣愣地端詳着她的清新美麗的背影,不過他總是覺得她太瘦了一些。
這些日子以來,顧一淩終于鼓起勇氣,通過觀察她的生活,以及詢問她身邊的人,才是漸漸明白,她自己的十年是怎麽過去的。
單位上的人說林筱就是不折不扣的工作狂,整天不是早出,就是晚歸,勸她談個男朋友吧,似乎都完全擠不出來一點時間。她口上也老是開玩笑似的講,談男朋友有什麽用,能當飯吃嗎,能升職漲工資嗎,單身多好,單身萬歲。
戴小雨說林筱是血脈純種的宅女,就是那種一坐下來,能在沙發上坐一整天,一邊看電視一邊吃零食,最不濟,再翹着漂亮緊繃的小腿孤芳自賞一小會兒。
其實顧一淩回來以後,一直特怕了解她的這十年,不僅害怕那種歲月滄桑的流逝感讓人傷懷不已,十年長到能讓青春瞬間變得白發蒼蒼……更怕了解到她的孤獨是因爲自己而起。
中秋節以後,沒幾天就是國慶。當然對于高三的學生而言,中秋節還不如過去的周末,因爲隻放一天半的假,而國慶節也才放了三天,就要回學校補課。
但是這倆個節假日一過,對于每個人而言,日子似乎就過的格外快了,家裏有老人的,甚至已經開始籌備着過年的事情。
顧一淩每天早上6點40就要從家裏出發,不然趕不上早讀課。
林筱也重新回到公司上班了。
天氣更是一天天地轉涼,顧一淩從短袖換成了秋裝,後來秋裝裏面還要加上一件保暖内衣了。
保暖内衣是國慶假期時一起和林筱去逛商場時買的,還買了一車的零食。
那天晚飯吃的必勝客,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想吃什麽就點什麽。
顧一淩回憶起,以前他們讀書的時候,好不容易省吃儉用兩個月,一起去吃必勝客,也隻敢巴巴地看着看着菜單點。
晚飯後,他們還去商場樓上的電影院看了一部電影,是吳京主演的,可能這是顧一淩高考前去電影院看的最後一部電影了。
……
秋困是每個高三學生都忘記不了的噩夢,每天早讀課上,都有不少學生讀着讀着就開始昏昏欲睡。
今天星期二,是戴小雨的英語早自習,因爲顧一淩他們班上的英語老師還在外地學習沒回來,所以仍然由戴小雨代課。
戴小雨捧着書,悄無聲息地靠近,用書敲了敲顧一淩的腦袋:“顧一淩同學,太陽都曬屁股了,起床啦。”
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顧一淩猛地睜開了眼睛,坐直身子,下意識把書豎在了桌子上,看了一眼,原來面前是戴小雨,他剛剛差點以爲是他們以前班主任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顧一淩,這是我這個月第八次發現你在早自習課上睡覺,如果再睡懶覺,老師要叫你的家長來學校裏談談心了哦。”戴小雨低下頭,在顧一淩耳邊壞壞地說,很明顯,她口中的家長指的是林筱。
“哪有第八次了。”聽見戴小雨把林筱叫做自己的家長,顧一淩有點郁悶,小聲地說,“對了,小……戴老師,林筱讓我告訴你,從今天開始就是立冬了,天氣一天天轉冷起來,讓你多添件衣服,千萬别感冒了,她不忙的時候就會來看望你,你現在不止是一個人了,要保護好自己,還要保護好小寶寶。”
顧一淩又接着十分關切對戴小雨說:“不僅是林筱讓我轉告你的,這也是我要告訴你的話——周寶最近工作忙,你要保護好自己,有什麽事都可以跟筱筱打電話。”
雖然顧一淩嘴上沒說,心裏一直都很感激戴小雨的。這些年林筱一個人,還好有戴小雨不離不棄的陪伴,讓她不那麽孤獨。
“我曉得了,小顧同學,你們的愛我都收下來,萌萌哒!”那麽多同學面前,戴小雨不好在顧一淩面前停留太久的,笑而不語地端起了課本,一邊輕輕讀着一邊繼續在教室裏巡邏。
可沒過多久,一個男生“鬼鬼祟祟”地出現在了顧一淩他們的教室門口,眼睛一直死死地盯在戴小雨的身上,一開始大家都在認真讀書,還沒人發現他。
直到過了一會兒,前面坐着的學生才大聲喊了出來:“戴老師,有人找。”
是樓上十四班的張浴,顧一淩都認得他了。
隻要是戴小雨的早讀課,這個叫張浴的男生就總會出現,顧一淩總覺得這張浴看小雨的眼神不對勁,根本就不是學生看老師那種,氣得顧一淩牙癢癢。
好幾次他都想問一下戴小雨,這張浴到底是什麽意思。
班上以微胖女生爲首的八卦派,眼睛裏閃着精光說:“我十四班的朋友告訴我,他們班上的張浴親口在班上說過自己喜歡戴老師,據說還給戴老師送給玫瑰花。”
要說這張浴是心懷不軌,可他也僅僅隻是捧着幾道不會的英語習題來問戴小雨,除此之外,并沒有任何過分的舉動。
今天早上顧一淩終于忍不住了,在張浴問完題以後走出教室,顧一淩也起身,緊緊跟随在張浴的後面走出教室,在樓梯間的時候把他短住了。
“你想做什麽?”張浴略略遲疑。
“你們班自己沒有英語來說嗎,每天都來找我們老師問題,戴老師的時間都被你占幹淨了。”顧一淩掃了張浴一眼,一開始從側面出擊。
他一米八的個子,堵在了樓梯口,對于瘦小的張浴來說,真的很有壓迫感。
“我們班有英語老師,隻是我覺得他講的沒戴老師好,而且,戴老師也隻是你們的代課老師而已。”張浴好像沒受啓發,淡淡地說。
“那你僅僅隻是來問不會的題?”顧一淩不想再客氣了。
“當然了。”說這話的時候,張浴的眼神裏出現了一絲明顯的躲閃,讓顧一淩想起了做賊心虛這個詞語。
“我們學校的英語老師都很出色,我打聽過的,你們班的英語老師還是特級教師,深受學生喜愛,可你依然非要來問戴老師,你安的什麽心?”顧一淩加重了聲調,步步緊逼,想從這個畏畏縮縮的男孩眼睛裏看出什麽。
雖然顧一淩看的開放,覺得學生仰慕和追求老師也沒什麽,但戴小雨不一樣。
戴小雨不僅是自己的高中同學,也是有家庭的人,甚至已經懷了周寶的寶寶……可是他現在竟然意外地發現,有人似乎在追求戴小雨,這在他眼中很不正常。
顧一淩覺得今天發現了張浴的這根苗頭,就一定要把它掐滅在搖籃中,絕對不能繼續萌生。
“有老師來了。”張浴匆匆說了一句,顧一淩回頭看了看,這時還真有一個不認識的老師從樓梯間下面走了上來,張浴趁這個機會輕車熟路地地跑上了樓,顧一淩又沒能逮住他問清楚。
……
這次落了空,還有下次。
顧一淩回到教室裏,繼續準備着月中即将到了的11月月考。
前面兩次他的月考成績都很成功,班主任和各科老師啧啧稱贊,告訴顧一淩這次他回來沒有白讀書,以目前的成績能看,隻要能穩住,多半能去京北大學。
顧一淩雖然點頭笑着,可心裏卻有些猶豫和不願意。
他不想去那麽遠的地方,離林筱太遠了。
挂在黑闆報前距離高考的時間每天都要往後翻一頁,這讓顧一淩想起不久前,他和林筱坐在同一間教室裏,有一天早上,他們一起去扯了一頁,新的一頁正好是距離高考還剩下99天。
這天下午的時候,老師讓大家在黑闆上寫自己想去的大學。
顧一淩的新同學裏面最八卦的微胖女生名字是秦雨萱,班上的人都叫她秦小妹,她首當其沖地在後面黑闆上寫了“甯海大學”。
最喜歡大叔的陳小嬌去黑闆上寫了“江城大學”。
她的同桌,也就是那個帶着黑框眼鏡像書生一樣的文靜男生,趁着陳小嬌走遠了以後,也圍在了黑闆前,在陳小嬌字迹的下面留下很小的字眼,“周子軒:江城大學”。
林小淺上去寫了“廈門大學”,她知道過去林筱寫的是“京北大學”,這次她有點想走一條和以前不太一樣的路。
最後,黑闆後面上滿壓壓的都是名字。
顧一淩沒去寫,因爲這次沒有期待,以前和這些少年一樣,他會第一個沖上黑闆前,寫下了和林筱一模一樣的“京北大學”,但這次沒有林筱,他以後的大學裏也不會有林筱。
顧一淩知道,一樣坐滿同學的的教室,有一些東西卻不一樣了。
不過這次上次的“走廊聚衆打架”以後,顧一淩明顯地感覺到自己更爲融爲了這個團體中。
好比說班上文體委員朱麗嬌完成高中最後一期“我們要成爲什麽樣的大人”爲主題的黑闆報時,會一臉無措卻憧憬地托着腮幫子,望着窗外被風鼓動的楓葉樹和遙遠的蔚藍天空。
然後朱麗嬌坐在顧一淩前面的凳子邊,以爲二十八的大叔是過來人,會不厭其煩地問他,顧大叔啊,這個的話,你覺得呢?
顧一淩哪兒懂什麽,隻能裝腔作勢地說,這個呀,我覺得就是這樣的吧。長大嘛,就是要經曆好多不同的路口,每個懷疑自己的時刻,可能再也沒人能聽見你的呼救與呐喊,就隻有全部靠自己了。
當然這些全是顧一淩跟着感覺胡說八道的,他哪有什麽長大後的經驗。
然而,文體委員朱麗嬌卻一眼亮地蹦了起來,大聲喊着我有靈感啦,然後在黑闆報上狠狠寫下了題目:“要做會發光的大人。”
雖然聽起來感覺蠻中二和傻裏傻氣的,可青春不正好是這樣嗎?
再好比說,下課的時候,會有不少同學抱着作業本,來請教他這個名副其實的學霸,一些自己不會的科目練習題,一時間大叔也在班上變得炙手可熱。
甚至還有的時候,有人還來請教他感情題,少年們都認爲顧大叔人長那麽帥,個高,那麽高齡了學習還不賴,腦子一定特别快,二十八歲長得就跟人家十八的小夥子一樣年輕,命裏一定沖桃花,說不定就是紅顔禍水的主,情史豐富,很懂感情。
顧一淩懂個屁,不過别人都請教到他頭上了,他也隻能故作玄虛地道:“感情嘛,這是就是摸不着看不見,伸手越是往前抓,就跑得越遠,要學會欲擒故縱,但也要有的放矢……”
文靜黑框眼鏡書生周子軒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地說,“我懂了,您的意思是我要追陳小嬌的話……”
直到所有人都把目光投來,他才意識到自己說話情不自禁地太大聲了,連忙回頭看了陳小嬌一樣,發現陳小嬌似乎沒聽見,仍在認真的寫作業,他才松了一口氣。
顧一淩點了點頭。
周子軒小心地捂住嘴巴,用贊許和期許的眼神看着顧一淩,然後小聲說:“大叔我明白了,我之前太過分暴露自己了,說白了就是網上說的那種舔狗,從今天開始,我要有意疏遠小嬌……”
“這個……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顧一淩打着哈哈說,猶猶豫豫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教對……隻能說一個人敢教一個人也敢信了。
在感情這條路上,他自己現在也很迷茫啊,喜歡是輕巧的,但愛是沉甸甸的,他還在一個單純說喜歡的年齡,不講道理,一句我喜歡你就要你一輩子,但是林筱早已經過去了這個年紀,她的喜歡更多的包含着現實與責任,愛則意味着重如萬均。
他們兩個人即便都說“喜歡”,那含義是不一樣的。
但總之,林筱是顧一淩深深愛過的女人,顧一淩也是林筱深愛過的男孩,哪怕是在不同的年齡,不同的際遇,對于喜歡和愛的理解有所偏差和不同。
但無論何時隻要是愛過的人,每當想起的時候,像有針刺破平靜的湖面,心總是會忍不住輕輕地揪起來一下,刻骨銘心這個成語便這麽來了。
“謝謝顧大叔,我懂了,大恩大德無以爲報,下一次我一定請你吃飯。”周子軒毅然決然地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