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一淩微微一凜,剛才背後的那一席話對他而言仿佛澎湖灌頂一樣,讓他那像被塵封的匣子封閉了的靈感一瞬間打開。
是的,他之前太鑽牛角尖了,以至于鑽進了一條死胡同裏,自己都渾然不覺。
辛虧現在被點醒,他如同迷途知返的海燕。
顧一淩回頭感激地看了一眼,才發現剛才那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居然出自那位守機房的大爺,簡直是不可思議!
大爺一改平日裏懶散閑适的作風,目光變得異常的炯炯用神,落到了顧一淩的電腦屏幕上。
“大爺,你……”顧一淩稍稍有些錯愕。
剛才大爺那蜻蜓點水般的一席話,看似是任何場合都通用的日常對白,和計算機毫無幹系,但神奇的一幕卻發生了。
那句話竟是八成以上契合了……顧一淩如今在軟件上所遇到的問題。
恰如細雨潤無聲,隻要顧一淩順着這個思路往下走,就一定能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案。
如此超乎尋常的手段,透過現象把本質看得一清二楚,完全是降維打擊,這不是高手還是什麽?
顧一淩愈發震驚,也愈發覺得眼前的大爺并不簡單呐。
之前每天早上,他來上班時,還隔三岔五地跟這位貌不驚人的大爺打招呼,有時候也會順便幫大爺帶份早餐。
大爺平時都看着那台老電視,也會很高興地回一聲,一回生二回熟。
他卻是沒想到在世美這個地方,連守機房的大爺竟然都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你别多想了,大爺幫你,隻是想回家早點吃飯了。”守機房大爺摸了摸自己的肚皮,然後肚子就叫了一聲。
“您坐着坐着,想吃什麽我馬上就去買。”顧一淩趕緊把大爺扶來坐好,然後瘋快地跑下樓。
大爺回頭望着顧一淩跑出去的背影,蒼老的嘴角似乎泛起了一絲漣漪,微笑了起來。
守機房的大爺是高手這件事情,在公司裏幾乎無人知曉,林筱正好就是知情人。
大爺姓榮,曾經與世美集團的曹董事長是大學同學,然而巧的是,他們也出于京北,隻是一人來自工商學院,一人來自計算機學院,過去被合稱爲京北雙壁……
不過那都是陳年往事了,如今時過境遷,無論當年多麽意氣風發,那些峥嵘歲月已經被時光磨去了痕迹,再也不複輝煌。
榮大爺默默地歎口氣,隻是覺得在顧一淩身上看見了當年的自己,一樣刻苦,一樣勤奮……這些天來,他們在機房裏可謂是朝夕相處,顧一淩的堅韌不拔都被大爺看在眼中。
更爲重要的是,他曾經也有這樣一個喜歡的姑娘,爲了她甚至是賭上自己也在所不惜。
他已經失敗了,他不想在這個青年身上再度看見一次同樣的失敗。
所以,他今天違背了自己當初定下的誓言。
那一年他曾發誓過:這輩子再也不會打開計算機。哪怕是至交好友前來多次勸說,他也完全無動于衷。
後來守機房的這些日子以來,他最多也隻是來過過眼饞,給電腦關關機,調調音響,用掃帚擦擦鍵盤上面的灰塵……
他說到做到。
可是這誓言,終于在今天打破了。
榮老卻隻感覺壓了自己十數年,心中那塊最沉重的包袱,終是松懈似的脫落了下來。
……
十分鍾後,榮大爺的手上一隻新奧爾良味的烤雞腿,顧一淩手上也有一隻。兩個人坐在機房裏,埋着頭都吃得滿嘴是油,然後互相仰起腦袋相視一笑。
“伱小子……怎麽知道大爺我喜歡吃新奧爾良味的烤雞腿?”
“因爲離下樓最近的地方……隻有一家賣新奧爾良味的。”顧一淩老實巴交地看了榮大爺一眼說。
大爺卻搖着頭笑了出來,咂咂嘴:“你這小子啊,嘴巴那麽笨,到底是怎麽把人家姑娘追到手的,我感覺林總也沒那麽好騙啊,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傻人有傻福。”
顧一淩感激地說:“大爺您貴姓什麽,我也不好一直就大爺、大爺的叫你吧。”
“什麽貴不貴姓的,你愛怎麽叫就怎麽叫。”榮大爺又毫不講究地啃了一口雞腿,口齒不清地說,“如果你真想叫一個名字出來,我姓榮,你可以叫我榮老。”
“是,榮老。”顧一淩高興極了,又是拍馬又是奉承,“榮老你以前也是計算機方面的高手吧,剛才光是一句話,就把我好久以來的疑難全都給解決了。”
“其實你靠的并不是我,而是你一直以來的積累而已……我一把老骨頭了,能懂什麽,計算機又是日新月異的東西,你們現在很多東西我看得也犯迷糊。”
“那您承認了,您當年是高手?”
榮老笑了:“略懂一二,落時了。”
“這不一樣。”顧一淩認真地說。
“怎麽不一樣?”
“雖然時代一直在進步,但從古至今,一些事情上的本質是不會改變的,正如孫子兵法三十六計到現在也爲人稱道,它們隻是換了一種形式。”顧一淩靈機一動說。
“那你是想讓我教你孫子兵法,還是想讓我教你三十六計?”榮大爺畢竟是過來人,一眼就看出來顧一淩心裏想的。顧一淩繞着彎子說了那麽多,其實就是想讓榮大爺教教他而已。
顧一淩心裏的小九九被完全猜透,連忙點頭,換了慎重的語氣:“榮老您隻要有空,我随叫随到。”
“先提前給你打個招呼,我那些畢竟是老一套了,可能已經完全不适配你們現有的體系了。”
顧一淩興奮極了,撓撓頭說:“沒關系,長長見識也是一件好事嘛。”
……
“來啦,快點來吃飯了。”在外邊太陽即将完全消失下來時,林筱提着她今晚的愛心晚餐,又一次推開機房的門走了進來。
林筱覺得她此刻來得正好時候,夕光下機房裏的一老一少就像忘年交一樣你一言我一語着,那瞬間,她看得直想笑,仿佛看見一個年輕踴躍的靈魂正在與一個老暮沉穩的靈魂激烈碰撞着,曾經那些看似過時了的理論被重新灌注新的生命。
林筱不禁身心舒坦,堅信日以繼夜後,這個孜孜不倦的青年必然能有所成就。
顧一淩聞聲回過頭,望見她逆着光影走來,仿佛一陣令人麻痹的電流竄過身體,他繃直身體站了起來,下意識呼呼身旁的大爺:“榮老,過來開飯了。”
“沾光了沾光了,今天晚上享享口福。”榮老饞的直流口水,高興地搓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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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吃,慢慢吃。”林筱望着吃東西時都同一副熊樣的顧一淩和榮老,不禁啞然失笑。
顧一淩雖然剛才惡補了一根雞腿,可現在也被餓壞了,邊嚼邊問:“筱筱,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你們機房裏還藏着一位大神啊?”
榮大爺默默地舉牌表示:“我不是大神。”
“榮老有很高的資曆,但早已宣布退隐,在獲得榮老的正式同意之前,我自是要幫他隐瞞起來的。”林筱又幫狼吞虎咽的顧一淩添了一碗飯,給他遞過去。
“是是,筱筱,我沒有怪你哈。”顧一淩說。
榮老卻意味回長,按耐着笑意看了林筱一眼:“恐怕林總也沒少打我這個破老頭的主意吧,一早就把這小子送進了這裏來。”
林筱平靜地笑了起來,朝顧一淩的方向望了望,掃了一眼他沉浸在夜光燈下輪廓分明的臉:“如果他在這裏能夠得到榮老的賞識,那自然是他的本事,如果不行,我也無從幹涉,隻能怪他自己不争氣。”
“那筱筱我還算争氣吧。”顧一淩歡喜地說。
“不過這小子的确很對我胃口。”也不知是不是收到了顧一淩那根雞腿的賄賂,榮老又贊不絕口地誇獎了顧一淩好一陣子。
“每逢我去曹董家做客時,都要聽他談起當年您的潇灑往事,那麽這次榮老出山,還準備和年輕人一起幹一場嗎?”林筱問。
“不、不。”榮老卻搖了搖頭說,“我這次并不是要出山,也沒什麽資本了,江山代有才人出,我隻是想趁着自己還剩下最後一點價值時,物盡其用罷了,把這個時代徹徹底底地交給新的年輕人,融古貫今,他們才是未來真正的領軍人。”
晚上還是照舊,顧一淩騎着摩托載林筱一起回家。他們也是兩朵奇葩,有車不開,而且又不是沒錢加油,非要騎着顧一淩的摩托在公路上吹冷風,關鍵是……林筱似乎很快樂,伸出雙手,用力地抱住前面那個男孩的腰,而她的長發則是散開,在風中輕輕地飄搖。
“嗚……嗚……”
林筱忽然感到快樂極了,一邊揮手,一邊大聲對着逆風大聲地喊。
她的眼中柔和極了,過去從未想過,十年後這個少年還能原封不動地回到自己面前,一樣的溫柔,一樣的有活力,一樣的愛她,她不禁想到了許久之前的校園生活裏,那個每次在後面扯她頭發的顧一淩,找她借作業抄;晚上他載着她繞過學校附近的老街,穿過燈火通明的夜市,直到送她到小區門口,才停下摩托,目送着她背着書包一直走到居民樓。
隻是她也有輕微的遺憾,破涕爲笑。
她或許再也沒有背着書包的一天,被他目送。
“嗚——嗚——”顧一淩的心髒仿佛也在怒放,也跟着她的節奏,在風中大聲喊叫了起來,一路上兩個人一直都有說有笑的,異常快樂。
“你說我們這樣會不會被警察抓起來?”林筱把頭埋在了顧一淩的肩膀上,小聲地說。
“筱筱爲什麽要抓我們啊?”
“當街灑狗糧。”
“啊?不會的,隻要我開的夠快,警察就抓不到我們。”顧一淩反應過來,大笑地說。
“顧一淩,你現在也不小了,你知道人的一生中必須要幹對的兩件事情嗎,這一輩子千萬都不能馬虎?”林筱認真地說,“人世間之大,這一輩子很多事情都可以委曲求全,可以成全别人,可以委屈自己,但是在這兩件事上萬萬不能。”
“什麽事情啊?”顧一淩十分好奇。
“你記住吧,一是要找對事業,二是要找對愛人。”
“爲什麽呢?”顧一淩更好奇了。
“因爲太陽升起時你要投身事業,太陽落山時你要與愛人擁抱……所以現在就讓我倆再抱緊一些吧,趕在今晚的太陽徹底落山之前。”林筱說。
……
晚上一回家打開門,林筱就不見了,顧一淩也不知道她在哪裏,好像是去洗澡了,好像是在她自己的卧室裏。他隐約中看見她打開了一個黑色的包裹,裏面一閃而逝黑色的絲絹,像是女孩順滑的肌膚。
總之她那間卧室的門關上了,從裏面發出了一種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充滿了神秘與性感。
顧一淩正在衛生間裏洗臉漱口,睜睜眼睛,照着鏡子裏面帥氣的自己。旁邊趴着小怪獸,非要占洗手台半邊位置,然後用頭蹭顧一淩的腰,臉上便露出了享受的表情,似乎這樣很舒服的樣子。
沒多久,林筱在她的那間卧室裏輕喊顧一淩的名字,語氣前所未有,就連顧一淩也是第一次聽見她這種口音,先是愣了愣,連握在手中漱口的牙刷都懸空了半饷——那聲音就像是一隻小獸的茸毛,隔着空氣慢悠悠地飄來,抓着人的心癢癢。
顧一淩望了望自己鏡中的臉頰,不知何時已經變得通紅了起來,與此同時,心也在亂蹦。
不僅如此,就連小怪獸今晚似乎都被迷醉了一般,緊張兮兮地豎起了耳朵,判斷着聲音的來向。
“顧一淩,過來啊。”聲音再次傳來了,充滿了不可思議的誘惑,像是要喚醒某人身體裏沉睡的野獸。
小怪獸終于判斷出了聲音的方向,從洗手台上一躍而下,一溜煙的工夫連貓影都沒了。
顧一淩蹙了蹙眉,不太高興,你說這聲音明明是叫他的,這小怪獸湊什麽熱鬧。
就像一場美好的雙人燭光晚餐,原本隻屬于你們倆人的夜晚裏忽然鑽出來一個電燈泡,你心情肯定是比較郁悶的,想要親手把這個電燈泡錘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