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李崇碧不喜歡在他獨處的時候被人打擾。但皇後終究還是擔心他的身體。親手熬了一碗熱熱的粥,給他送了過來。
時辰已然是午後。雖說是今年的春意來的早些,但春寒料峭,還是讓人感覺有幾分冷。
早些時候曾經下過一場小雪。走廊上像是鋪了一層白霜,踩在腳下咯吱咯吱的響。在離殿門還有幾丈遠的地方,皇後擺了擺手,跟随的侍女們停在原地等候,她自己拾階而上。
守在殿門口的隻有展陌一個人。他對皇後略施一禮。卻聽得甘棠皇後低聲問了一句。
“陛下今天去了什麽地方?”
“皇後娘娘,陛下車駕去了國子監。”
甘棠點了點頭,并不再多問。她伸手去推殿門時,卻聽得身後的侍衛又小聲多說了一句。
“陛下今天很高興。”
甘棠輕舒了一口氣。殿門推開,一股暖意迎面而來。然後,她便聽到了李崇碧輕聲低吟的聲音。
“……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妙及!妙及……真是絕世好辭句啊!”
皇後略微停頓腳步間,他已經喃喃自語了好幾遍。
“陛下在說什麽呢?竟然這麽高興。”
李崇碧回頭看是甘棠,他忍不住眉飛色舞,附掌大笑。
“棠兒,你來的正好。快來看看這幾句,這可是朕好不容易寫完的呢!哈哈哈!”
甘棠走到案前,她把白玉盞放下。眼前鋪着的黃绫聖卷上,幾行大字映入眼底。看這字迹寫的十分粗狂,正是這位半路學文的馬上皇帝手筆。
“新年都未有芳華,二月初驚見草芽。
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
甘棠皇後一字一句,輕聲讀了出來。她曾經也是出身于書香門第。立刻就領悟到了其中意境的妙處。不禁大聲贊歎道。
“好詩句!難道這是陛下的手筆嗎?”
李崇碧連連搖頭:“棠兒,這你可是猜錯了啊!我戎馬半生,隻曉得戰場厮殺。雖然這幾年潛心向學,也隻不過粗通文墨而已。這樣的詩句,我是打死也寫不出來的。呵呵!”
甘棠皇後好奇的睜大眼睛:“陛下剛才不是說好不容易寫完的嘛?怎麽又說寫不出來這樣的話呢?”
“啊哈哈哈!是我沒有說明白,讓棠兒你誤解了。眼前的這些字,寫倒是我寫出來的。可是,原創者卻是另有其人呢。”
“陛下的意思是……?”
李崇碧歎息一聲。他擁着甘棠臂膀,眼望着窗外的迷蒙殿影,心中也不知道爲什麽。在高興之餘,又湧起淡淡的失落。
“我今天去了國子監,從那兒得到了這絕佳的詩句。你猜,這是出自何人之手?”
甘棠心中一動,似乎想到了什麽。但她卻并不明說,而是又反問道:“國子監嘛,聚集了衆多天下最博學的儒士,難道是他們當中的人寫出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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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也!非也!棠兒,你又猜錯了。”
李崇碧語氣中流露出罕見的調皮。也隻有在這個相濡以沫多年的女子面前,他才能稍微的放松一下身心了。
“陛下,恕臣妾愚昧。又怎麽能夠猜得到呢?呵呵!”
皇帝無限憐惜的用手掠起她鬓邊被風吹亂的幾縷青絲。雖然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甘棠卻仍舊是最懂他心思的人。
“是那個叫蘇鱗的孩子寫的。呵呵!就連朕也沒有想到,他竟然胸藏錦繡,随口吟出的詩句,非凡脫俗,一至如此!”
李崇碧語氣中很是感慨。當初他看好蘇鱗,爲了讓他更好的成長,才把他送去了國子監。他希望這個智勇過人的少年,能夠在那裏面得到很好的熏陶。
隻是,他卻沒有想到。這少年在短短數天後就給了他一個巨大的驚喜!
上午早些時候在國子監中,那個來自東越的使臣提出來的條件,雖然讓他略微感到有點兒不悅,但他還是就此答應了下來。
一個偏僻小國的使臣,想要用自己的才能來挑釁天聖王朝。這雖然聽起來似乎有點兒狂妄自大,但其實并不可笑。
不管對方懷着怎樣的目的,既有才能又有膽量的人總是值得敬佩的。他既然發出了挑戰,皇帝也隻能壓下自己的威嚴,來滿足他的要求。
國子監中有這麽多飽學之士,又怎麽會輸給他呢?!不管他挑選誰出來,都足以應對了。
然而,白通挑選的人,偏偏出乎了所有人意料之外。以緻于連皇帝都大吃了一驚。
因爲,這個精瘦狡猾的老頭兒,用手指指向的那個人不是别人,正是剛剛進入國子監不久而且總是在打瞌睡的蘇鱗!
皇帝李崇碧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蘇鱗在國子監的一舉一動,他其實了若指掌。本來以爲,過些日子他穩下性子就會好些的。卻沒想到,這個東越使臣偏偏就撿“軟柿子”來挑!
李崇碧連忙以目示意,讓祭酒庾濟趕快再想辦法換一個人。一個從小在山中長大的少年,他能有什麽學問和這個飽讀詩書的老家夥應對呢?
卻不料,庾濟也不知道是真沒看見還是假沒看見。反正就是對皇帝的頻頻示意毫不理會。他反而笑呵呵的看着蘇鱗,看那模樣倒是恨不得一把拉出這少年來,讓他當場和對方放對呢!
而李元亨那一幫人立刻來了精神。如果不是皇帝在場,他們不敢大聲喧嘩。肯定就會幸災樂禍的跳起來了。
“蘇鱗!你小子等着。先讓你大大的丢個臉!最好是惹得父皇惱怒,直接把你攆出國子監去。等到了那個時候,看我不把你碎屍萬段,方解心頭之恨!”
而來的稍晚些的李元昊和李玄這兩個人,在了解了事情的經過之後,也不由得心中十分焦急起來。他們當然不願意看到蘇鱗因爲這件事受窘而丢失顔面。不過,他們着急歸着急,卻也沒有辦法可想。
就在這一片複雜情緒中。蘇鱗卻隻是無所謂的笑了笑,點頭答應了白通的要求。
隻見這一身簡樸衣衫的少年,信步走到階前,看着外面天地間零星飄散的雪花。他連想都沒想,随口便吟誦出了那四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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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話音未落,國子監大廳内外皆驚。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神色複雜的看着這少年。
李元亨感覺有些莫名其妙。剛才蘇鱗這家夥裝模作樣的嚷嚷了什麽?大家夥兒這咋還被吓到了似的呢?!
這位草包端王滿腹的疑惑,自然沒有人給他解釋。現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被光環籠罩的少年身上呢!
沉默片刻之後,卻隻見國子監祭酒庾濟首先走了過來。他拍了拍蘇鱗的肩膀,卻什麽話都沒對他說。隻是轉過身來,以大禮參拜皇帝。
“恭喜陛下,國有賢才啊!也感謝陛下,給國子監送來了難得的機遇!老臣必定不負陛下所托,盡其所能,唯此而已!”
白通站在對面,忽然感覺自己也許犯了一個錯誤。他刻意挑選的人,本來是爲了給對方一個難堪。卻不料,受窘的反而是自己。難道這少年竟然才是深藏不露的絕世之才?!
李崇碧卻并沒有再多說什麽,退到後廳休息。稍後不久,蘇鱗便在侍衛的引領下單獨見到了等候的皇帝。
“蘇鱗,你随口而出的詩句,令朕大爲歎服!呵呵。朕已經令人記下,回宮後朕會親自書寫出來,好好欣賞一番呢!”
“陛下,這也大可不必了吧?不過是小子一時興起,拿來糊弄東越人的幾句村俗哩語罷了。值不得如此小題大做。嘿嘿!”
看着蘇鱗的散漫樣子,李崇碧很想跳起來,用手邊的書簡去敲他的腦袋!不過,吹胡子瞪眼歸吹胡子瞪眼,皇帝内心深處卻偏偏很喜歡這種不羁無束的性情呢。
“在朕面前膽敢如此的,也唯有小子你一個而已!哼!”
“陛下寬仁大度,小子才敢如此啊!”
“算你還知道點好歹!呵呵!”
李崇碧嘴邊帶笑,蘇鱗這麽年輕,不僅勇敢,還有文才。他是越看越順眼了。随後他歎息一聲,說道。
“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這兩句深得朕心啊!蘇鱗,你可明白朕聽到這兩句後的心情嗎?”
蘇鱗暗自嘀咕:“又不是你肚子裏蛔蟲,哪兒就明白你想啥勒!”
不過,這樣的話當然不能說了。他恭敬的施了個禮,一本正經的回答道。
“陛下的心情,小子不敢亂猜。但想來一定是在考慮軍國大事吧!”
李崇碧一拍大腿:“你這小子!哈哈哈,果然了解朕的心思。朕已經被你的詩句勾起了國事之憂思啊!你來說說該怎麽辦吧?”
蘇鱗無奈苦笑:“不知陛下爲何煩憂?”
李崇碧招手讓蘇鱗坐下。蘇鱗也不客氣,坐下認真側耳傾聽。
“天聖王朝立國至今,将近二十年矣!普通民衆隻看到了王朝的興盛,卻又有幾個人能夠知道其中的艱難呢!……唉!如今雖然取得了對蠻胡戰争的勝利,但國庫已經疲敝不堪。東越、南诏、西戎諸國選擇在這個時候入朝,不過是來探聽虛實而已。今後該如何對待這些暗存敵意的小國,朝廷大臣意見不一。朕也是委實難決啊!”
《國史·聖文帝本紀》:“廿四年,帝入國子監。問政與鱗。鱗公時年十八歲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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