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貓居然也是白顔色的,喵喵叫着,擋在我的身前,看着要襲擊過來的貓。
兩隻都是白顔色的貓,身上沒有一根雜毛,純白色如雪球一般。保護我的白貓呲着牙,突然加快速度,朝着對面跑過去。
襲擊我的貓也不甘示弱,狂奔而來,兩隻貓電光火石之間就在天台中間相遇,同時騰空而起,爪爪相搏,不斷發出喵喵的叫聲。
“施主,你沒事吧?”我正看得入神,身後傳來一個老态龍鍾的聲音。
我回頭看,不知何時天台上來了三個老喇嘛,他們穿着紅色的僧袍,每個人臉上的皺紋都極深,眼睛黑漆深邃,身上自有股飄飄然出塵之意。
“三位高僧好。”我趕緊雙手合十。
三個老喇嘛站在我的旁邊,看着空地上兩隻白貓相搏,有個老喇嘛笑:“彭措師兄,你是否能認得哪個是喵喵?”
另一個老喇嘛凝神去看,說道:“僅從外相來看,分辨不出。不過從氣息來看,喵喵修行這段時間,戾氣已洗,神氣平和,而另一隻貓就煞氣過重,爪爪斃命。”
先前的老喇嘛道:“看來谶語實現了,此刻出現的白貓就是喵喵未修行前的修羅相,兩貓相争,其實暗喻着一個人的兩面,爲法相與修羅相之争。”
兩個喇嘛說的話我大半聽不懂,三人裏有個最老的喇嘛從始至終一聲不出,站在最後面默默看着。
一會兒工夫兩隻貓已高下立判,其中一隻渾身是血,幾乎奄奄一息,而另一隻正圍着轉圈,像是凱旋的将軍。
最老的喇嘛走過去,勝利的白貓蜷縮在他的腳下,老喇嘛俯身從地上抱起那隻奄奄一息的貓,不在乎鮮血沾染在僧袍上。
他走過來,對兩個喇嘛點點頭,那個叫彭措的喇嘛對我做個手勢:“施主,來者爲緣,請到寺中一叙。”
此時的幻境極爲古怪,看樣子并不是陰間地獄,眼前的三個喇嘛也不像是妖魔鬼怪,身上那種出塵深邃之氣是裝不出來的。
既來之則安之,我大大方方說:“高僧請。”
我們四個進到寺裏。說來也怪,剛才這座寺還空空如也,可現在一進去,竟然看到了很多喇嘛和尚,老老少少都有,更有一些年輕的和尚在打籃球。
進到寺裏是個大院子,其中一角安放着兩個簡易的籃球架,一群年輕喇嘛穿着緊身褲子,上面還是喇嘛袍,束在腰間,倒也緊趁利落,玩的這個開心。
看到我們進來,籃球場上跑過來一個小喇嘛,也就十幾歲,剃着光頭。
這人一出來,就給我極大震撼,居然有股上位者的氣質,别看年紀小卻神色安若,給人最大的感覺是,隻要他在,再大的困難也必然一切安好。
“老喇嘛,你們這是做什麽?”這孩子跑過來問,泛着青茬的光頭在陽光下很顯眼。
彭措道:“今天從很遠的地方有客人來,正好晚間的論法有了主題,人的法相之争,你也來聽吧。”
小喇嘛看看我,大大方方伸出手來:“你好貴客,我叫多傑,是藏人。三年前來到卡布挪蘭寺廟修行。”
我大吃一驚,勉強和他握握手:“你說這裏是什麽寺廟?”
“卡布挪蘭寺廟,在尼泊爾。”多傑說。
我看着周圍的大山,腦子一片空白,幾乎喘不過氣。這裏居然是尼泊爾?!
彭措喇嘛問:“客人,你從哪來的?”
“我,我是從中國廣西大山裏來的。”我說:“不對,不對,這裏是幻境,一定是搞錯了。”
彭措喇嘛微微笑:“望水中月和水中望月有什麽區别嗎。”
我退後幾步,簡直太匪夷所思了。我趕忙調用陰間蜃景,收掉幻象。眼前的場景漸漸模糊,緩緩變化,等場景再清晰時,我看到自己又回到了面具人的房間,站在空空蕩蕩的茅屋裏,滿牆都是毛筆畫出來的圓圈,面具人的身體還萎靡在地上。
我走出屋子,外面是樹林,葉子在陽光下顫動,四下裏寂靜無聲。
我站在台階上,看着滿眼的綠色,頭重腳輕,一屁股坐下來,大腦竟像缺氧一樣。
到底,到底哪個才是真的生活,哪個才是幻境?
我真是有點糊塗了,摸摸台階,又抓了一把地上的土。土坷垃在手裏是真真切切的感覺,這裏是真的。
大山裏的這次遭遇,颠覆了很多的認知。我坐在台階上思考了很長時間,從早上到了中午,陽光越來越強,我有些頭暈,無法再想下去。
我勉強整理出一個原則,先不要追究是真是假,不要鑽牛角尖,隻要是經曆的過,看到聽到摸到,那就全當是真的。
剛才在幻境裏去了尼泊爾,不要管是不是真有這麽一座寺廟,就當它存在吧。通過蜃景到那裏,和坐飛機過去沒什麽區别,蜃景隻是一種交通方式。
打通這個心結,想起剛才的雪山之巅寺廟,心裏癢癢得難受。那地方真是美不勝收,能遇到真正修行的高僧喇嘛,這是多好的機緣,或許能解開我的一些疑惑。
不知還能不能再回去了。
我琢磨了琢磨,幻境應面具人而生,要想回去還得靠他。我快步回到房間,來到面具人前,他現在靈魂已失,就是屍體了。
我蹲在他的旁邊,小心翼翼把他臉上的面罩摘掉。這一摘,吓了一大跳,難怪這個面具人走哪都要戴着面具,原來此人果真是天生奇象。
他長了一張怪異的貓臉,所有五官都擠在一起,嘴是三瓣的,鼻子頭特别大,臉上還有一些細細的絨毛。我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禁想起很古老的都市傳說,貓臉老太太。
這個戴面具的人長着貓臉,魂魄又是貓形态,他到底是人是妖?
我強忍着不适,搜查了一下他的身上,從兜裏摸出兩篇殘頁,翻開一看,頁面上畫滿了一個又一個圓圈。
我全身一凜,汗毛都豎起來了。殘頁上的圓圈和木淳得到的那本天書一模一樣!
我看看屋裏畫滿的圓圈,心中驚疑不定,難道這個貓臉怪人所學的法術和木淳同源共流?
我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影,因爲想到了極爲可怕的可能,不知道這個怪人生來就是貓臉,還是修習了天書後變成的這樣?
我不敢再往下想,把屍體翻過去,背朝上,不想看到這張臉。
我坐在地上,再次調用陰間蜃景。場景模糊,再此清晰的時候,又回到了那座恢弘的山廟。我看到自己還站在寺裏的大院裏,旁邊依然是那四個喇嘛。
彭措正笑眯眯地說話:“望水中月和水中望月有什麽區别嗎。”最後的“嗎”字剛剛收尾。
剛才我回去這麽長時間,再來的時候,居然和前面發生的事無縫連接了,在這個世界我仿佛隻離開了不到一秒鍾。
另外一個老喇嘛說道:“客人,你回來了。”
多傑有些疑惑:“他去哪了,不是一直在這裏嗎?津巴波肯上師,你爲什麽說他回來了?”
這個被稱爲津巴波肯的老喇嘛笑着看我:“剛才你回去了?”
我點點頭,急切說道:“我回到我的世界,去了很長時間,可爲什麽回來卻好像不到一秒鍾?”
津巴波肯老喇嘛看着蔚藍的天空,随手指着:“施主,那裏有一隻鷹。”
我擡頭去看,果然在天空極高處,隐隐有一個黑點,我下意識窮極眼力去看,恍惚中一陣眩暈,揉眼再看時,我又一次回到了林中小屋。
旁邊是貓臉人的屍體,牆面畫滿了圓圈,風輕林密。
我大汗淋漓,渾身濕透了,現在回來并不是我自己的意願,而是那老喇嘛憑空一指,他這麽一指我就回來了。
我正傻愣愣想着,眼前再次模糊,使勁揉揉眼,還是蔚藍的天空,那隻老鷹在極高處盤旋,猶如一個黑點。
“怎麽樣,去了又回來了吧。”津巴波肯的聲音傳來。
我去看他,他的手指還指着天空,竟然沒有放下來。
“我……我回去了剛才……”我磕磕巴巴說:“我回去那麽長時間,爲什麽你的手還沒放下?”
津巴波肯老喇嘛笑:“聞聽中國有個很古老的故事,名爲黃粱一夢。大夢不過一夜,夢中卻度過了數十年。佛教典籍裏也有轉瞬即滅,彈指倏生的說法。人不過是即生即滅的現象而已,如同一池漣漪。”
他居然也說出“漣漪”兩個字,我忽然有所悟,可想到什麽又說不明白,模模糊糊一大團概念。
旁邊的小和尚多傑問:“上師,既然人是随生随滅的漣漪,那活着還有什麽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