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任由他抓着,調動陰間蜃景。輕輕一指,場景發生變化,原本陰間的屠宰車間變成了花園洋房的别墅,二樓卧室有個女人正在懷孕生孩子,旁邊一大群醫生伺候着,随即傳來孩子“哇哇”的哭聲。有人向老爺報喜,是個千金。這家男主人抱着襁褓裏還未睜眼的女兒,欣喜若狂,看向窗外的大海。
我說:“看到了嗎?如果你停下作惡,你的媽媽就會轉世投胎,脫離地獄苦海,會落到一個非常幸福的家庭。”
羅鍋癡癡地看着。我突然略有所悟,如果幻境裏演繹的是羅鍋自己死後受苦的情景,這小子未必會觸動,他壓根就不在乎自己,沒有“我”這個概念,他殘忍冷血,殺人如麻。唯一能觸動他的,就是小時候母親那一絲溫柔和關愛。
羅鍋從地上爬起來,直直看着我:“我該怎麽辦?”
“助我一臂之力,”我說:“殺掉那個戴面具的人,然後你就解脫了。”
羅鍋遲疑片刻,此刻幻境還未消失,他斜楞着眼看着襁褓裏的女童,猛地吸口氣:“我殺的人太多,手上沾染的血太多。”
我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羅鍋點點頭:“好,我帶你走。”
我打了個響指,陰間蜃景消失,我們又回到峭壁的村落裏。
羅鍋蹲下身,示意我上來。
我來到他的身後,羅鍋背着我向後退了兩步,猛地飛起來,正落在峭壁上。
他雙手摳着縫隙,兩腳踩着稍稍凸起的石頭,像是猿猴一般在懸崖上蹿動,我在他身後似乎就像不存在一樣。時間不長他爬過了懸崖,來到對面。
他把我放在地上,回頭看看陽光氤氲裏的村落,抽出菜刀,對着唯一一根藤條拼命砍着。藤條很粗很有韌性,在他瘋狂的揮砍下,逐漸開裂,裏面的藤絲如纖維般張牙舞爪的伸出來。
“你這是幹什麽?”我問。
羅鍋回頭看我,眼神很可怕,說:“我就是這個村子出來的人。”
我一驚。
他說:“我娘死了以後,我越長越醜,在村裏呆不下去,就被他們攆出來。現如今他們全死了,我太高興了。如果他們不死,我也會抓到他們挨個肢解,讓他們受零碎的折磨!”
他不再看我,揮着菜刀拼命砍着,砍了能有二十來分鍾,皮膚上全是汗珠,隻聽“啪”一聲脆響,村落和外界唯一一條相通的藤條斷裂,如同鞭子一樣受重下落,落進深淵。
我看着村子,陽光照在屋頂,泛着一片金黃的光,想起種種經曆,陰獸的幻境,真是恍若隔世啊。
羅鍋蹲下身示意上來。我跨在他背上,他健步如飛竄進深林,一路狂奔。
我問他,那個戴面具的人到底是什麽來曆。
羅鍋說話不清不楚,描述的事情一多就成了車轱辘話,還夾雜着本地的土話,我聽的支離破碎,大概理出一個頭緒。羅鍋小時候離開村子,一個人在山裏生活,他的羅鍋越來越嚴重,長得也越來越醜,根本沒有意識要出大山,他逐漸成了一個“山鬼”。
後來有一天那個戴面具的男人來了,收服了他,給他飯吃給他衣服穿,羅鍋除了他媽,第一次遇到有人這麽關心他,索性做了那男人的馬前卒。
後來他發現這男人極其毒辣,殺人如麻,而且用的都是邪魔妖法。面具男養了一群貓,那群貓吃人肉喝人血,他不知通過什麽渠道從外面抓來很多人,在實驗後,那些犯人全都折磨緻死,屍體交給羅鍋處理。
羅鍋成了屠夫,他也不在乎殺人,反而成了他的樂趣,把人砍成一份一份的,完全肢解零碎,有時候還觀察那些内髒的位置,津津有味。羅鍋最大的惡趣味,就是把人肉混在飯裏,給那些犯人吃。
我心裏有點畫魂,按羅鍋的說法和我的所見所聞,那個戴面具的人應該是個道法高人,我用陰間蜃景有極大的風險。不知五重點交待過,遇到高人不要濫用,否則會窺破天機。
我正琢磨着,周圍的山林環境愈來愈眼熟,知道自己快回來了。
羅鍋把我放下,指指前面,樹叢之間露出吊腳樓,有貓在屋前舔爪子,懶洋洋曬着太陽。
屋裏靜悄悄的,四下裏門窗大開,看不到戴面具的人在哪。
羅鍋把腰裏的刀拽下來,撥開樹枝,殺氣騰騰要往裏去,我趕忙攔住他:“你想幹什麽?”
“不是你說的嗎?殺了他。”羅鍋疑惑。
我撓頭,羅鍋就是一根筋,說殺人提着刀就上。
我跟他說,這麽殺不行,面具人會有提防,咱們可能全軍覆沒。我簡單跟他說了個計劃,他押着我回去,謊稱找到陰獸,我在前面吸引面具男的注意,羅鍋趁機在身後一刀幹翻。
羅鍋聽得迷迷糊糊,我估計他可能連左和右都分不清,現在隻能趕鴨子上架了。
羅鍋背着我出了林子,來到吊腳樓前,那些貓看到我們,喵喵叫。
一個巨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正是戴面具的人,他的目光透過面具射出來,看到我竟然有些驚喜:“找到陰獸了?”
我點點頭。
面具人吩咐羅鍋把我背到屋裏。屋裏的情形相當古怪,這個面具人竟然在畫圓圈,滿地都是圓圈,就連左右牆壁上也是。他站在一面牆前,看着上面的圓圈,正摸着下巴凝思。
他看我問:“陰獸呢?”
“樹林裏。”我說。
面具人說:“你抓住它了?”
我點點頭:“你想錯了,那些村民不是得麻風病死的,他們都是被陰獸殺的。”
面具人揮揮手,不想細究這些問題:“快帶我去找。”
我慢慢站起來,沖着羅鍋做了個眼色。
羅鍋站在面具人的身後,一直沒有說話,他看到我的眼色也沒有動。
我心裏一驚,壞了,難道羅鍋沒有被策反。
正遲疑的時候,羅鍋拔出了刀,他這人腦子慢,看到眼色得想半天才能明白過味來。
他拿着刀對準了面具人的後背,手竟然在顫動,這個殺人如麻的屠夫也有害怕的那一刻。
面具人并沒有察覺,催促着我快走,我磨磨蹭蹭一邊偷窺後面的情況一邊走,突然間,羅鍋對着面具人的後背就是一刀。
這刀剛出去,角落便傳來喵喵的貓叫,面具人略一凝滞,馬上察覺到不對味,身影一晃,後面的刀就到了,一刀走空。
我腦子嗡一下大了,功虧一篑!
面具人在地上滑動,兩隻腳竟然沒有擡起,身影如魅如妖。他退到一旁,打了聲呼哨,屋裏屋外跑進來很多隻貓,大貓小貓都有,密密麻麻在他腳邊。
羅鍋提着刀倒退一步,粗糙的怪臉上滲出汗珠。
面具人冷冷說:“反水?我他媽養條狗也養熟了,我早該殺了你。”
羅鍋舉着刀對他,牙齒打顫:“我爲了媽媽,不得不殺你。”
“你媽?你媽早就死了。”面具人忽而獰笑:“好吧,你既然想你媽,那就去地獄陪她吧。”
他打了聲呼哨,群貓本來或趴或蹲,突然來了精神,都抖落着毛站起來。貓眼狹長,此起彼伏叫起來,聲音像是小兒夜哭,聽的人頭皮都炸了。
一大群貓朝着羅鍋跑過去,羅鍋揮舞着菜刀,來回亂劈,倒也劈到幾隻,大部分貓都特别靈活,反應極快,它們連蛇都能搏鬥,更别說一個羅鍋了。
羅鍋對付人還行,對付一群上蹿下跳的賊貓,就差點意思了。那些貓竄到他身上,用爪子撕,用牙咬,羅鍋慘叫連連,渾身鮮血淋漓,他站不住,摔倒在地上,一大群貓蜂擁而上,把他壓在下面。
羅鍋氣喘如牛,漸漸揮舞不動,轟然而倒。
他被群貓壓在下面,連身形都看不到了。看着這個情景,我心内的驚駭無法描述。
一隻貓挪動屁股,下面露出羅鍋的臉,他被埋在一大群貓裏,用最後的力氣看着我:“我死了,媽媽就能好了嗎?”
我心下凄然,點點頭。
羅鍋笑了:“那我死得好!”
一句話未完,眼睛慢慢合上,死了。
戴面具的人表情陰冷,看都不看他,冷冷說:“你沒抓到陰獸。”
“對。”我索性承認了。
面具人淡淡說:“你還挺有本事,真是小瞧你了,竟然能把羅鍋勸服,我馴服他都用了很長的時間。”
“你有你的方法,我有我的方法。”我說。
面具人點點頭,憑空打了個呼哨,群貓一起看向我。他說:“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麽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