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子怎麽了?”我問。
木淳道:“繡雲就在匣子裏裝着。”
“啊?”我大吃一驚:“這是怎麽回事?”
木淳充滿愛憐看着繡雲,女人站在亭中嬌媚柔弱,确實惹人生憐。木淳支使這個女鬼:“雲啊,給我們兩個倒杯酒。我好好跟他掰扯掰扯。”
繡雲十分聽話,憑空一抓,虛無中多出一個酒壺,她緩緩斟酒,倒了兩杯酒,遞過來。
我狐疑着接過來,往酒杯裏看看,綠澄澄的跟果凍一樣,一時遲疑不敢喝。木淳道:“害什麽怕,毒不死你,看你慫樣。”
我暗氣暗憋,端着酒杯一飲而盡,一股清涼先是從喉頭到肚子,然後又竄到腦瓜頂,這股涼意讓腦海中的嬰兒也平靜下來,能感覺到它哭聲小多了,似乎在壁壘蛋殼中睡了過去。
我暈暈乎乎,一把扶住紅木柱:“這是什麽酒?”
繡雲擋着嘴,嘻嘻笑:“此酒名爲春意遣香,是我們那個時候的酒坊名酒,隻有達官貴人家裏才能喝到。”
“酒從哪來的?”我一肚子狐疑。
木淳呵呵笑:“王慈,我告訴你,其實你看到的這個世界都是虛相,并沒有這個世界,你眼前的這杯酒,就是繡雲破虛空後,從另一個世界裏取來的。”
不知是不是酒上頭,我有點聽不明白。
木淳搖搖頭不多講,隻是道:“世界虛相這層修行境界十分高深,你好好堪悟吧,你現在檔次太低,仗着腦子裏有個嬰兒神器,其實還沒有入門哩。我現在把它封住,你就是個普通人。”
我還想繼續這個話題往下問,木淳擺擺手:“修行講究實證實修,到哪一步說哪一步的話,你沒修到我這個境界,跟你談世界的真妄也是口頭禅,沒什麽意思。這樣吧,我再點你一步,我記得你說過齊先生在深山裏用結界隐藏了妙破的石頭房子。”
我點點頭,是有這麽回事。
“當時他說的什麽?”木淳問。
我道:“齊先生說,‘你們生活的世間一切不過泡影,我隻是讓它恢複了本來‘空’的本色。’”
“對喽,”木淳說:“你好好悟吧,這句話大有深意。”
我沉默一下:“那你說說繡雲的來曆。”
木淳指指繡雲,示意讓她說。
繡雲盈盈施禮,聲音宛轉動聽,輕輕說着:“小女子生前名喚佛奴,本家姓孟,曾經是明末的宮人,李闖王入京之後,宮娥嫔妃們紛紛出逃,都跑散了。我是由一位老太監帶着喬裝改扮出了京,後來跟随福王南渡。福王派人教習我歌舞,很受器重,當時我就借歌舞規勸福王勤政愛民,不要一味享樂,他就不喜歡我了,漸漸疏遠。後來金陵陷落,我再一次出逃到了宜昌,賣身花街柳巷,勉強度日,就是在那裏,我遇到了木郎的前世。”
我大吃一驚,随口說:“木淳原來你前世是拉皮條的。”
木淳勃然大怒:“胡說八道,繼續聽,你才是拉皮條的。你要不聽就走!”
我擺擺手不跟他計較,繼續聽。
繡雲當時日子還真苦,白天吹拉彈唱的練習,晚上還得賣藝賣身。
我聽了聽,覺得那時候的道德觀和現在真不一樣,就算接客賣身,繡雲說起那段日子,也沒什麽羞臊和良心譴責的,口氣很平靜,就像在說平常的生活。
繡雲本是出身官宦之家,時局變遷才落到這個地步,那也是一肚子詩詞歌賦,收拾收拾不次于當時的秦淮八豔。除了彈曲,她最善作詩,愛好書法,沒事的時候就寫。當時她有一個恩客,就是木淳的前世,巧合的是他那時候也姓木。這人是個書生,時局不好,沒考取功名,仗着家裏有錢沉迷在花街柳巷之中,由此結識了繡雲。
兩人因詩詞結緣,一見鍾情,木書生花了很多錢把她贖出來,兩人過上了小日子。因爲這個事,木書生和家裏鬧翻了,被老爹趕出去。木書生和繡雲搬到别處,在揚州那裏開了一家小小的酒肆,繡雲大家閨秀出身,風裏雨裏站在門口給糙漢沽酒,日子過得苦巴巴的。好在兩人非常恩愛,小日子倒也逍遙,一直到了那一天,清兵入城,揚州十日。
轉眼數百年過去,昔日書生已轉世成人,而繡雲慘死在一棵梨花樹下,肉身已腐卻魂魄不滅。懵懵懂懂中,繡雲一縷魂魄被高人所收,一直傳到妙破手裏。
我聽到這裏,越聽越不對勁:“等等,我有件事怎麽不太明白呢?”
繡雲盈盈淺笑:“請講。”
“你們幾百年前就認識,對吧?”我說。
木淳和繡雲點點頭。
我說:“這就奇了,我和木淳去對付妙破,完全是偶然的事件,怎麽就這麽巧合,木淳就能碰到繡雲姑娘的魂魄?也太巧了吧。”
木淳笑:“你知道我當時爲什麽能找到這個木匣嗎?前世中繡雲和我曾約定三生,她給我寫了一個字帖,上面是‘月圓月缺待木郎’,懂什麽意思嗎,不管以後星河如何變化,江山如何易手,不管怎麽變,我們兩人始終要在一起的。這就叫宿世情緣。我當時搜索妙破的房子,聽到有淺淺的女人聲,說了兩個字‘木郎’。就這麽兩個字,我前世的記憶全都複蘇了,然後找到了裝着繡雲魂魄的木匣。”
我默不作聲,實在說不出話來,這也未免太巧合了,難道真有緣分一說?
木淳道:“王慈你想想,假如說咱倆當時如果一念之間調換了搜索的順序,你搜這間屋我搜那間屋,那我就完全錯過了繡雲。”
我沒說話,心裏盤算,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繡雲會不會喊我“王郎”呢。
這玩意沒法說,誰知道呢,或許真有前世宿緣吧。我咳嗽一聲,給木淳做個眼色,示意他出去說話。
繡雲已經察覺,這女人很聰明也很通曉人情,裝着沒看見,笑盈盈往酒杯裏倒酒。
木淳不樂意了:“你有話就在這說。以後我和繡雲就是形影不離了,她就是我,我就是她,這輩子我們就在一起。”
我歎口氣,猶豫一下還是說道:“既然這樣,我就說點潑冷水的話。木淳,你現在也是一派掌門,以後行事不要作奸犯科,盡量秉持公道。”
“這用你說?!”木淳不高興。
我知道說這話,肯定惹他們不高興,妄作小人,可出于對木淳的情誼,我還是不得不說:“繡雲姑娘。”
繡雲一笑:“我在。”
“你和木淳情深義重,要做好賢内助,看着他一點,畢竟他現在身份和以前不一樣了。”我說道。其實我的本意是點點繡雲,她畢竟是鬼非人,非我族類,讓她自己檢點一點。
繡雲特别聰明,和這樣的女人打交道,話不用說第二遍。
“木淳,你現在可藏着不少秘密。”我說:“你是用什麽辦法封存我腦海裏的嬰兒?木氏一門的法術真的如此高深?”
木淳哈哈笑:“我實話告訴你吧,木氏一門不過是茅山分支,我現在連茅山本源都未必看得起。我的修行與本門道法無關。”
我心頭一震:“那是?”
木淳道:“還記得咱們兩個在妙破房子裏找到的那本天書吧?”
我猛地跳起來:“你……你破解天書了?”
木淳擺擺手:“離破解還差得遠,其中還有很多妙處,需要修到那一步境界才能看明白。我一開始對這本書可有可無的态度,可自從得到了繡雲,我便日夜不停研讀。因爲這本書裏記載了一種極爲神奇的功法,那就是随心造物。”
“妙破的書信你也看了,”我皺眉說:“齊震三是妙破的二哥,他給妙破的書信裏明明白白寫着,修習這本天書,極容易走火入魔。你一個人在這研究,上無師承,下無同輩切磋,光憑着自己,很容易入魔啊。”
木淳看了看繡雲,微微笑:“爲了畢生愛人,爲了心愛紅顔,江山尚且可以不要,入魔又有何妨。”
我看着他,良久才說:“你說出這句話,離入魔已經不遠了。”
木淳擺擺手:“入魔、成佛,不過名相而已,不要亂扣帽子。我說過了,修行乃實證實修,等你見到魔再談論魔吧,現在說什麽都是妄論。”
“好吧,”我說:“那你告訴我,你修行天書,和繡雲姑娘有什麽關系?”
木淳呵呵笑:“我要用造物之法,給繡雲造出一個身體。”
我目瞪口呆。
繡雲盈盈屈膝:“謝木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