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在雞腿上拴好繩子,系在墓碑一側的磚頭上。
他從登山包裏,又取出一個碩大木魚,上面插着的小棒槌,粗大的像是用來搗米用的。他盤膝坐在地上,黑雞在一旁撲騰,他拿起小棒槌對着木魚,緩緩敲動。
敲了一會兒,聲音在山裏悶悶作響。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原因,夜色顯得更加黑暗,我擡頭看天,月亮竟然看不到了,天空漂浮着幾朵紅色的妖雲。
老頭點燃了一堆燒紙,對着大火繼續敲動木魚。一邊敲,一邊吟誦着咒語,墳茔中陰森逼人,火光映着老頭的臉,十分恐怖。
我看得屏息凝神,想用出黃九嬰留下的靈引,可想想還是作罷,老頭太過妖邪,我用靈引别引起他的注意。
敲着敲着,他從背包裏取出一隻破鞋,那是隻解放鞋,破破爛爛的,像是從垃圾箱裏撿來的。
他拿着鞋在火苗的上方烤了一烤,然後拽過黑雞,用刀子對着雞脖子就是一刀。雞撲騰了兩下不動了,噴出大量紅血,有一些灑在鞋上,有一些噴在老頭臉上,血迹淋淋,觸目驚心。
木老先生看到這一幕,忽然道:“我記得你們兩個去陳光棍家裏拍照片了,他的屍體拍沒拍?”
木淳趕緊拿出手機遞給他:“拍了幾張。”
木老先生滑動手機,調出裏面的圖片,連續翻動,然後說道:“你們看屍體的腳。”
我湊過去看,手機上顯示着陳光棍上吊自殺的照片,他雙腳下垂,一隻腳上穿着解放鞋,另一隻腳沒有鞋,光着。
我大吃一驚:“老頭作法用的鞋是陳光棍的。”
木老先生表情凝重:“他很可能是在勾魂兒,确實是天門道的手段。這種法術就是施咒術,勾魂兒再後用生魂惑人。”
“他想幹什麽?想害人嗎?”木淳問。
木老先生沒說話,繼續看。
遠處的老頭對着鞋子作法,把鞋子扔進火堆,然後拿起木魚“咣咣”開始敲,一邊敲一遍扭動身體,嘴裏還在唱着古老的歌,那模樣跟東北跳大神差不多。
火苗漸漸熄滅,鞋子也燒成了黑炭一樣的東西。
整個過程持續了十來分鍾,這十幾分鍾是我這輩子經曆過最長的一段時間。夜深人靜,亂墳崗子,一個詭異老頭做着陰森的法術,看得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老頭一邊唱歌,一邊捧起還有些火星的殘渣,喃喃自語,他突然改變了坐姿方向,竟然面向我們。
我們三人下意識往後一躲,木淳牙齒打顫:“爺爺,他發現我們了嗎?”
木老先生皺眉:“不可能,我再看看。”
他探出頭看,說道:“他沒發現我們。”
我和木淳也探出頭看,老頭雖然面向我們,可并沒有看過來,依舊手舞足蹈的,像是鬼上身一樣,拿着破木錘不停敲着墓碑。
他敲着敲着,把手心的火星子對着我們的方向,“噗”吹了一口,火星在空中四濺,黑夜中極爲耀眼奪目。
木老先生忽然想起什麽,又向後看看,他低頭琢磨了一下,猛地說:“不好!”
“怎麽了?”我問。
木老先生說:“他面向的方向是哪裏?”
我沒反應過來,說道:“向着我們啊。”
旁邊的木淳“啊”了一聲:“他正向着咱們村子!”
“壞了!”木老先生說:“他現在正在對着上了王慈母親的惡鬼做法。”
“啊?”我大叫:“怎麽辦?”
木老先生擺擺手,示意不要喊這麽大聲,他說道:“這人道法陰邪,不知底細,現在還不能跟他正面較量。我馬上回村,你們兩個在這盯着他,看看他做完法會去什麽地方,記住,一定要盯緊,但不要讓他發現,否則有性命之憂!”
木老先生交待完,又囑咐了木淳兩句,意思是讓他看着我,讓我千萬不要意氣用事。他急匆匆從小路回村去了。
我心急如焚,跟木淳說,你在這盯着,我也回村。
木淳拉着我:“你回去沒用,還添亂,爺爺說了讓你跟着我,咱倆一起盯着,這個人才是罪魁禍首。”
我沒有辦法,隻能盯着老頭,對這老頭是又恨又怕,他到底想幹什麽,這麽害我們家。
大概能有十來分鍾,老頭漸漸平靜下來,他搬起水袋子,用導管引出水沖洗身上的血迹,看這個意思,好像要收工走人。
木淳目不轉睛看着。
老頭把血迹沖刷幹淨,從包裏掏出幹毛巾擦了擦,準備穿衣服。就在這時,他忽然停下來,朝着我們藏身的方向,似乎在看着什麽。
我和木淳藏在墓碑後面,心跳劇烈加速。我偷偷去看,因爲距離太遠,老頭具體什麽樣看不清,但能感覺出來,他的氣場變得極其凝重。
夜晚黑雲裏透出的月光落在他身上,他全身散發着巨大的負能量。
木淳輕聲說:“他不是在看我們,他在盯着咱們村的方向。”
老頭從地上拿起刀,猶豫了一下,然後用刀割自己的手腕子,血馬上洇出來,他把血淋淋漓漓都灑在墓碑上。用刀尖沾着血,在墓碑上寫了幾個字,然後用布條簡單包紮了一下傷口,開始穿衣服。
衣服都穿好了,他把地上簡單收拾收拾,死雞拎起來,随手扔進山谷下面,大步流星走了。
木淳低聲道:“跟着他!”
我們兩個從碑後轉出來,貓腰在深草中穿行。今晚穿短袖絕對是巨大失誤,晚上蚊子蟲蠅特别多,這些且不說,那些樹枝草葉,劃得我的手臂全是血口子。現在也顧不得那麽多了。
老頭走得到不快,而且打着手電,黑暗中非常好跟蹤,不多時我們就來到了陳門吳氏的墓碑前,上面用鮮血畫着許多鬼畫符的東西,看不明白是什麽,現在來不及細琢磨,我用手機匆匆拍了兩張照片,然後繼續跟蹤。
老頭走得全是小路,有的地方沒有路,他攀着石頭過去。路越走越險,林子越進越深,跟起來就有點費勁了。
我打量打量四周,竟然不認識這個地方。我很小就不在村裏住了,在鎮上念書,然後考上大學,村子附近的大山有很多地方我都沒去過。木淳更别說了,他就不是本地人。
我們越走越懵,周圍的林子看起來都差不多,現在沒有辦法,隻能跟着那老頭,看看他到什麽地方,再想辦法留标記回來。
我看看表,不知不覺在山裏居然走了一個多小時,老頭的手電光就在不遠處的林子裏晃悠,因爲草叢樹葉太過密集,人已經看不到了。
我和木淳累的氣喘籲籲,我有些愧疚,木淳大半夜跟我折騰圖個啥呢。我說道:“老木,畫畫那個事不好意思了。”
木淳道:“算了吧,我中邪之後,爺爺才發現我有些學道的天賦,我現在跟着他學一些入門的東西,也算因禍得福吧。”
我歎口氣,心想着這件事解決之後,多給木家爺倆錢,老頭八十多歲了,大晚上跟着我們來回奔波,相當不容易。
這時,木淳“哎呀”一聲:“手電滅了。”
我趕緊往前面看,樹林裏黑森森的,手電光已經熄滅。
“怎麽辦?”我輕聲說。
“過去看看。”木淳蹑手蹑腳往前走,這時我不能退縮,跟在他的身後。
我們走過山坡,撥開樹叢,我剛要出去,木淳一把拉住我:“看!”
我看到,從山坡下去,樹林的中間有一塊空地,蓋了三間石頭房子,房頂用的不是瓦,而是搭着粗糙的橫梁,鋪着厚厚的樹葉。
石頭房子旁邊,豎着一個高高的石頭堆,呈圓錐形,能有個兩三米高。
石頭房子的樣式有點古怪,并不是直接建在地上,而是下面有吊腳柱,房子的底座拔高了能有半米,不接地氣。
從房子的廊下延伸出幾級台階,我們看到老頭正坐在台階上,看着對面的樹林子,不知在看什麽。
他手裏卷了一根草煙,煙霧渺渺而起,整張臉罩在白色的煙裏,看不清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