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五童在旁邊哼哼冷笑:“小夥子,說話注點意,别給自己找麻煩。”
老廣道:“讓個位置而已。你别吓他,讓他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弄成了怎麽都好說,弄不成咱們再說弄不成的話。”他的話語裏充滿了威脅。
我搭住孩子的手,深吸口氣,嘗試着再次入定。
黑暗中,屋裏沒有任何聲音,靜的落根針都能聽見,我知道他們三人在盯着我看。我有點心浮氣躁,努力自我暗示,讓心情平靜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恍惚中腦海裏浮現出一輪紅日。我心中一喜,進來了,巨大的落日占據了大部分的腦海空間,它并不刺眼,散發着橘紅色的光。雖然對眼睛沒有不适,也不能死盯着看,整個落日的光彩有種奇異的迷幻,給人一種強烈感覺,外表即是内核,會越看越深,整個人好似落進深不見底的萬花筒。
我幾次進入落日懸鼓的定境裏,但都沒有這一次對這輪落日有這麽深的感觸。我收回目光,在落日下,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那是一片深黑色的沼澤,一個孩子陷在裏面,隻露出了小小的腦袋,他揮動雙手,向天空掙紮。手剛擺了兩下,人就搖搖晃晃沉進沼澤,再也不見。
觀境中我是沒有實體的,随心念而變視角,瞬間就來到了沼澤旁。
那個孩子又從沼澤裏浮了出來,繼續朝着天空絕望揮手,揮了兩下,再次沉入沼澤不見。
沼澤咕嘟嘟冒着泡,他又浮了出來,還在重複剛才的動作,向天空揮手然後沉沒。
我看的毛骨悚然,沼澤裏這個的孩子正是床上躺着的孩子,說明我在定境中已經進入到了他的潛意識裏。
那麽眼前他浮上來又沉下去代表了什麽?會不會是映射了孩子被奪舍,魂魄消失的過程?
我仔細觀察,在孩子一遍又一遍重複沉入沼澤的過程中,他的表情隻有絕望和一絲絲麻木,并沒有悲恸,可能是他太小了,不知道被奪舍的厲害。
我沒有實體,對發生的事什麽也做不了,這個孩子也感覺不到我,我就像在看一幅極其逼真、不斷重複的GIF圖片。
我向四處看去,茫茫空間再無他物,隻有落日和這個不斷沉進沼澤的孩子。
如果就這麽回去,把這個情景告訴老廣,肯定不能過關,憑這個就想帶走二十萬,簡直是做夢。
那怎麽辦?我觀想的空間就這麽大,目前還沒有能力向四面八方拓展。
我第一次感覺到繼續修煉觀想境界的必要,自己困頓于第一觀的時間太久了,應該去找李大民要回那本古書,繼續往下學習。
這都是後話,現在該怎麽辦?
能不能在目前的空間元素裏想辦法呢?落日、孩子……突然我的注意力放在一樣東西上,心怦怦跳,找到辦法了。
我看到的是那片黑色的沼澤。
我想到的辦法是,要進行下一步,唯一的辦法就是,跟着孩子一起沉入沼澤!
沼澤咕嘟咕嘟冒着泡,表面是肮髒的深黑色,裏面什麽樣無法預測,進去之後能不能出來更是不好說。
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這就相當于已經進入了别人第一層夢境,現在馬上要進入第二層夢境。沒有任何經驗啊,不過從一些影視劇還有小說來看,有一條鐵律是一定的,那就是越往裏深入越危險。
怎麽辦?
是現在收手,還是繼續深入?沒有人能替我拿主意,所有的後果自己都要承擔。
我一咬牙,豁出去了,富貴險中求,再說現在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真要這麽空手而歸也不是我性格。
我盯着這片沼澤,心念一動,腦海中一片黑暗,我屏住呼吸,知道自己進來了。
接下來會發生什麽都有可能,現在就是賭命。
我想過,如果自己再也回不去了能怎麽辦,是不是我的魂兒也被攝入孩子的身體裏?而我的本尊成了植物人,孩子的身體裏容納了包括我在内的兩個魂兒,這兩個魂兒随着孩子的死亡,也會一起灰飛煙滅。
我正胡思亂想的時候,突然眼前出現了場景,我居然看到了老廣!
怪了,這是怎麽回事?他怎麽會出現?
眼前的場景是黑白色,沒有任何的顔色,我的視角從下往上看,好像是坐在地上。
眼前是農村的破屋,坐滿了衣衫褴褛的孩子,有小小子也有小姑娘,全都十歲不到的樣子,還有的甩着大鼻涕。
門開了,外面誇張的射進陽光,背着光影站着一個高大的人,正是老廣。
老廣身邊是一個農村婦女,笑着給老廣遞煙,老廣還是那麽一副陰森面容,像殺人犯一樣。他一進來,帶着強烈的煞氣,整個屋子的孩子沒有一個說話的,全都吓住了。
老廣掃視了一圈,我的視角依然坐在地上。我想改變視角,可沒有辦法,變不了。
我明白了,現在的我再也不是上帝視角,而是附着在一個人的身上,隻能通過他的眼睛來看世界。
從這個人的視角來看,他也是屋裏其中一個小孩子。這時,老廣的目光突然射在我這裏,我吓了一跳。
老廣順手一指,正指着我。農村婦女走過來,一把拽起我,我的視角頓時高了起來,很顯然這個孩子站了起來。
老廣捏捏我的臉,又捏捏肩膀,然後拍拍小屁股,在我眼前打了幾個響指,讓我的眼睛跟着他的手動。
農村婦女蹲在我的旁邊笑着說:“孩子,你有福了,大大要帶你去城裏吃好吃的,玩好玩的,還讓你上學,上大學成大才,以後掙大錢。好不好啊?”
我的視角上下動了動,這孩子是在點頭,我聽到一個低低的童音從視線的後方傳來:“好的。”
老廣拉着我的手,走出屋外。院裏陽光刺眼,射的人睜不開眼,這陽光刺眼的無法形容,絕對不正常。
我心裏有了計較,眼前的一切既是真實的,其實也不是真實的。
我現在深入孩子的深層意識裏,眼前所有一切都是經過他意識和記憶加工再處理過的。最爲古怪的是,孩子其實已經死了,魂魄俱無,身體被奪舍,可爲什麽我還能看到他的記憶呢?
人腦真是奇幻無窮,或許他的魂魄沒有了,但某些極其深刻的記憶會變成碎片殘留在意識的最深層裏。
要是這麽論的話,人即使死了,肉身都沒有了,可某些記憶碎片還是會存留呢?像無線電波一樣在大千世界飄蕩,能量守恒嘛。
我跟着老廣往外走,剛走出院子,陡然一黑,毫無征兆中進了一間陌生的屋子。
我看到屋子的空氣裏飄蕩着很多濃郁的東西,不是雜質,也不是灰塵,而是無法形容的,似有似無的半透明玻璃體。
這些玻璃體十分柔軟,在空中飄蕩,拉得極長,越來越細,卻不斷。
循着這些玻璃體看過去,它們的源頭是在一個中藥鍋子裏。這鍋子坐在竈火上,下面突突冒着火苗,蓋子冒着氣,那些玻璃體從裏面滾滾而出。
我明白這是什麽了,這地方不能用常理來解讀,一切都變了形。我現在所看到的,應該是味道的實體化。
這些玻璃體代表着濃濃的中藥味道。
屋裏黑暗陰森,坐着幾個人,有郁悶抽煙的農村老頭,有哭哭啼啼的女人,還有幾個臉色陰沉的中年人,我的目光落在床上。床上躺着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蓋着幾層被子,閉着眼睛好像人事不省。
哭哭啼啼的女人應該是他老婆或是女朋友吧,坐在床邊這個哭啊,臉上的濃妝都哭花了,像是塗了一張京劇大花臉,好似戴着臉譜的妖怪。
眼前的形象是經過記憶加工後的變形,代表着這女人現實裏就是這樣。
老廣對牆角說:“老弟,孩子我找來了,下一步就看你了。”
從黑暗的牆角裏走出一人。
這人就像是突然從牆裏走出來的,他又高又瘦,裹着一件說灰不灰,說黑不黑的怪衣服,看起來像是一隻人形的秃鹫怪鳥,全身散發着濃濃的陰森之氣。
周圍的場景在抖動,所有的東西都在扭曲,雖然不知道這個黑衣人在現實中是什麽樣,可在孩子的眼裏,他已經被解構成了一隻巨大的怪物。
孩子即使已經死了,也在記憶殘片的最深處留下一個無法消除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