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解鈴和元貞道長在,沒有我說話的份,我站在後面看着。
解鈴本想和這個女人打招呼,元貞道長拉着他搖搖頭,示意先看看再說。
這女人看到我們來了,也不過來詢問,她揪着雞脖子一刀割下去,手法相當熟練,把喉管割斷。地上放着一米來高的大鐵桶,沒有蓋子,女人把割了喉管的雞扔進桶裏。
雞疼,在裏面亂撲騰,不斷撞擊鐵桶,出的聲響在院子裏回蕩。那女人臉上一點表情沒有,慢條斯理從兜裏摸出紙煙,放入煙葉,卷着抽起來。
情況很詭異,現場無人說話,等兩三分鍾之後,那隻雞滿地是血也不折騰了,她伸手進去把死雞撈出來,看着我們問:“你們哪的?”
一張口就是地道的東北土話。
元貞道長作了個揖:“我是當地無爲觀的道士,今日和幾位同道前來拜會李鈴铛師傅。”
“你認識我姐?”女人問。
元貞道長無奈說:“我和李鈴铛有一面之緣,一起看過事,今日特來拜會。”
“拜會沒拿東西?”那女人提溜着死雞看我們。
我們面面相觑。
元貞道長這麽大的觀主,在這個東北女人的逼視下,竟然冒汗了:“這個……确實是我們考慮不周。”
女人也不理我們,拉過小闆凳坐在一邊,燒着熱水,看樣子要拔雞毛,嘴裏還嘟囔:“這破地方比俺們東北老家差遠了,人咋這麽摳呢,空兩隻手上門,在俺們東北早打出去了。”
我們三人晾在院子裏,元貞道長硬着頭皮問:“大姐,李鈴铛在家嗎?”
“在個屁家,”女人火了:“我姐都消失三四天了,上哪也不說一聲,錢也沒留下,就留了個白吃飽的徒弟。”說罷,她沖着裏屋大聲喊:“小雪,出來!有人找你師父。”
裏屋的門開了,一個鄉下姑娘從裏面走出來,正是小雪。小雪這扮相,就讓人覺得膩歪。現在雖說不是夏天,日頭也夠足的,已經可以穿短袖和裙子了,可這位小雪,穿着裏三層外三層的花衣服,樣式老土,說句不好聽的,跟撿破爛的沒什麽區别。下身是棉褲子,頭上還紮着紅色的頭巾。
簡直土得掉渣。
我曾經在解鈴的觀想之境中見過另一個不同的小雪,那裏的她大概三十來歲,頗有姿色,滿面風塵,和現在這個農村丫頭不能同日而語。
小雪看到了解鈴,呲着牙笑,一嘴的黃牙:“你來了。”
解鈴點點頭:“我來看看你。”
小雪笑得特别開心,對院子裏拔雞毛的女人說:“姨,他們都是我的朋友,我讓他們坐坐。”
那個姨也不算不近人情,歎口氣:“你讓他們快點,要是讓你師父撞見了,又要罵你了。”
小雪把屋門打開,讓我們進。
我們三人進了屋,剛走進門裏便聞到一股味,和捂臭的鹹菜缸子差不多,不但辣眼還能頂人一跟頭。
我捂着鼻子:“怎麽這麽臭?”
元貞道長瞪我一眼:“就你毛病多,入鄉随俗懂不懂?”
我在心裏給這老小子來了十幾個大背跨,跟他這仇大了。
屋裏面積挺大,可又髒又亂,兩張床上大白天的被子都不疊,四面牆糊着白紙,幾個破爛的大衣櫃,牆角堆着小山一樣的行李袋。
最讓人無法理解的是,天花闆挂着很多黑色的布條,每根都有一米來長,從上面懸下來,密密麻麻的,像是下了一場黑色的污染雨。
可能是這些布條的原因,外面陽光很難照進來,造成屋裏極其陰晦,而且溫度低,呆了一會兒就覺得冷,難怪小雪要穿這麽多衣服。
小雪特别熱情,讓我們坐在床上,她找來一個破爛的暖壺,爲我們倒了三杯水。杯子保守估計能有一年沒刷了,全是水垢。她遞給我,我都沒伸手接,她尴尬的把水杯放在一邊。
我和元貞道長都沒喝,就解鈴嚷着口渴,拿起自己的那杯水,咕嘟咕嘟喝個痛快,小雪在一旁咧着嘴笑咪咪的。
元貞道長說:“小雪姑娘是這麽回事,我們仨人作爲同道,來拜會你的師父,不知道李鈴铛師傅現在何在?”
小雪坐在一邊,輕聲說:“不知道,我師父已經走三四天了,沒個音信。”
“你知道她上哪了嗎?”元貞道長問。
小雪搖搖頭。
解鈴放下杯子問:“你最後一次見到她是在什麽地方?”
問到這個問題,小雪竟然慌亂起來,好半天她才說:“就是在這個屋裏,那天她罵完我就走了,再也沒回來。”
跟着一個鄉下丫頭,實在沒法聊天。屋裏的氣氛沉悶,我坐在角落,聽着院子裏拔雞毛的聲音,心想還不如出去看怎麽殺雞呢,在這裏呆着能活活把人悶死。
元貞道長忽然說:“小雪姑娘,聽說你的師父對你特别嚴苛?”
嚴苛還算是好詞,元貞道長委婉地表達了虐待的意思。
小雪擡起頭,兩個腮幫子泛着高粱紅,眨眼看我們,好像是不理解“嚴苛”是什麽意思。
元貞道長說:“你師父是不是經常打你?”
小雪低着頭不說話。
“你是不是挺恨她的?”元貞道長接着問。
這話一出來,解鈴相當不滿意,咳嗽一聲。
小雪慌亂地說:“道長,你别這麽說,我不恨師父,是師父救了我,沒有她就沒有我的今天。我被人,我被人強暴過,沒有師父我早就上吊死了。”
我們三人面面相觑,沒想到還有這樣的事。
小雪垂着頭說:“我十五歲的時候,村裏來了個男人,穿着西裝,挺斯文的,他當時要我幫忙,把一些雜物給搬進屋裏。我那時候小,什麽防備心理都沒有,就熱心幫忙。我進屋以後,當時就傻了,真的傻了。”
她眼神有些直,聲音顫抖起來。
“我記得特别清楚,進屋之後是一張床,那有個櫃子,門在西邊。我把東西放在櫃子上正要走,男人就把屋門關上了,然後搬了把椅子坐在門口,從抽屜裏拿出一把刀。”
我們三人誰也沒說話。
小雪背着窗坐着,光線找不到她,她隐沒在黑暗裏。
“男人拿着刀告訴我,死在他手裏的女孩就有三個了,然後逼着我脫衣服。我才十五歲啊……”小雪說:“我說我想上趟廁所,那男人竟然從床底下翻出一個尿盆,扔給我。說今天不陪他,哪也不準去。然後,我就把衣服脫了……”
一直沉默的解鈴說道:“其實,你不必和我們說這些。”
“可是我想說,”小雪打斷他的話:“我想把我的事情說給我喜歡的人聽。”
屋裏就我們三人,除了糟老頭子元貞道長就是我和解鈴,小雪不可能喜歡我,那隻有解鈴了。
沒想到那次解鈴仗義出手,竟然感動了這個鄉下丫頭。
小雪垂着頭繼續說:“然後他就逼我生了關系,我跟他說,你用不着動刀動槍的。”
“你沒反抗?”我忍不住問。
小雪凝視看我:“他的刀就放在床邊。完事之後,那人對我說,你這小姑娘挺懂事,一般的女孩不會像你這樣,看到這種情況早就完了。我還要哄着他,說我要回去了,要不然家裏會找來的。那人沉默一下,問我會不會告。我說不會。他就放我出來了。出來之後我特别特别害怕,渾身打哆嗦,才知道深深的後怕,我覺得這輩子完了,就來到廢棄的倉庫,想找繩子自殺,這個時候遇到了來鄉下看事的師父,她把我救了。”
屋裏的氣氛壓抑,元貞道長咳嗽了兩聲站起來,到窗邊把窗戶推開,吹着外面的風。
小雪看着解鈴:“你知道嗎,當時我就許下一個心願,如果日後有哪個男人願意在我危難的時候伸出手拉一把,或者不用拉,哪怕給一個擁抱,給一句鼓勵的話,我都會跟他好,義無反顧地跟他好!”
解鈴沒有說話,他沒料到今天來會是這麽個結果。
“後來那個男人怎麽樣了?”元貞道長突然問。
“哪個男人?”小雪說。
“就是強暴你的那個。”
小雪深深低着頭:“沒拿他怎麽樣,師父說要爲我報仇,問我那個男人是誰,我都沒告訴她,我想想還是算了吧。”
“如果你再遇到這樣的流氓,你會怎麽辦?”元貞道長問出一個奇怪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