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鈴擺擺手:“不用不用,你們該吃吃。我們馬上回來。王慈,你跟我和南山一起過去呗?”
我縮在人群後面正看着,這種場合基本上跟我沒什麽關系,我也幫不上什麽忙,别給人家添亂就不錯了,可萬萬沒想到解鈴居然點了我的将。
我有點懵,那麽多人看着,又不能犯慫,我隻好硬着頭皮說:“行啊。”
一群大漢架着皮南山往外走,我和解鈴在後面跟着。我們出了飯店,外面天色已黑,落着飄飄小雨。
拐過飯店,進了條胡同,走出沒多遠有個廢棄的車場。現在是大晚上,又下着雨,這裏根本沒人。
這些賭徒把我們圍在正中,諸葛六不停擦着打火機點煙,好不容易點上,看看我們:“怎麽的兄弟,說道說道吧。”
皮南山大罵:“諸葛六你别給臉不要臉,我說了還錢肯定一分不少你的,别這麽蹬鼻子上臉。”
“玩不起就别玩,老欠錢有什麽意思。”旁邊有個大漢說:“六哥,你是不知道這個小子賭品有多差,不光欠錢,上次打麻将他輸了,還跟剛子吵吵起來,差點把桌子給掀了。輸不起了這是,我們哥幾個早就想收拾他。”
皮南山還要說什麽,解鈴擺擺手,對領頭的諸葛六說:“你們想怎麽辦吧?”
“這樣吧。”諸葛六嘬着煙頭說:“現在給點教訓,皮南山要是認了呢,我可以寬限幾天。如果他不認,不好意思,今天你們誰也跑不了。”
“你想給我什麽教訓?”皮南山問。
諸葛六在地上找了一圈,撿起一根棒子,扔到皮南山腳下:“用這個把自己的左手砸斷。不帶點傷,你就是個記吃不記打的貨。”
皮南山火了:“你别欺人太甚。”
解鈴忽然道:“南山,你欠人錢沒錯吧?”
皮南山愣了:“沒錯。”
“人家讓你砸斷胳膊,以此答應你延緩幾天賠錢,不算無理吧。”解鈴說。
皮南山沉默一下:“好像不算。”
“那你還等什麽。”解鈴說。
皮南山咬了咬牙,從地上撿起棍子,手都在顫抖。我看的眼熱,弱弱地說:“你别沖動。”
解鈴攔住我,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頓說:“王慈,一會兒會生什麽你要認真地看。”
皮南山看看諸葛六,又看看手裏的棒子,罵了聲:“行,小爺今天栽了!諸葛六,我日你爹的!”
他右手抄起棍子對着左胳膊狠狠砸了下去。
小雨紛飛,晚風陰冷,路燈幽幽照着。皮南山慘叫一聲,棍子扔在地上,左臂像是脫臼一樣晃晃悠悠下垂。
場面很靜,諸葛六抽着煙,沒有說話。皮南山蹲在地上直吸冷氣,滿頭是冷汗。
解鈴平靜地說:“王慈,你知道我爲什麽讓你來嗎?”
我都快吓傻了,趕緊搖頭。
解鈴沉默一下,說:“我知道,是你把無生老母帶出來的。”
我倒吸口冷氣,一時竟無法反駁,怔怔看着他,好半天才說:“爲,爲什麽說這個?”
解鈴說:“法術、惡鬼、惡靈,它的本質是什麽呢?說穿了就是‘器’,器是中性的,無善惡的,關鍵在于用器之人。”
幽幽的光亮中,他的雙眼突然變了。本來很正常的眼睛,忽然變成一片雪白,在雪白的中間,有一個針眼大小的黑點。
我吓了一大跳,我見過解鈴這個樣子,表明惡鬼上了身。可是現在不是都沒事了嗎,爲什麽他身上的鬼還沒有走?
解鈴曾經跟我說過,此眼爲邪眼,代表着惡鬼在身。他,他突然變成這樣,要幹什麽?我全身涼,一股徹骨的寒意。
解鈴緩緩從兜裏掏出一副墨鏡戴上,不再看我,轉過身對着諸葛六說:“你們的恩怨暫且了結,是不是該說說咱們的了。”
諸葛六愣愣看着他,把煙頭吐掉:“你想怎麽的。”
解鈴道:“今天是我和朋友大喜的日子,我們正在吃飯,你們平白打擾我們的聚餐其罪一。有話不好好說,上來就在大庭廣衆之下把我的朋友暴揍一頓,其罪二。”
“那你想怎麽的,别在那文绉绉裝文化人,你是不是也想斷條胳膊。”諸葛六不耐煩。
解鈴緩緩把外衣脫掉,裏面穿着背心,路燈下我看到了他的後背,那裏浮現出一個詭異的紋身。
紋身的圖案是一個盤膝打坐的道士。道士左手掐着法印,右手竟端着一朵白蓮花。整個圖案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我仔細看頭皮都炸了,這根本不是紋身。它是和無生老母羊頭極爲類似的标志,因爲它曾經在我的身上出現過。
“這是……”我顫抖着問。
“他就是白蓮教的護法覺遠。”解鈴看看我笑:“他不願意回到被封印的道觀,我答應過幫他度,現在暫借他的鬼通一用。”
我想了起來,解鈴身上有兩個惡鬼,一個覺遠,一個普安。如今普安已經回到道觀,而覺遠還在他的身上。
解鈴走向諸葛六,一邊走一邊大聲說:“王慈,你看好了,覺遠和無生老母一樣,它們皆爲‘器’,如何善用這器,便是用器人的智慧和胸懷。我阻止不了無生老母面世,但我要奉勸你,不管到什麽時候,心裏都要存着一絲善,善意不滅,邪魔便不會滋生。”
諸葛六朝地上吐了口痰:“這小子說什麽鬼話。兄弟們,幹他,今天給他舒舒皮子。”
七八個大漢紛紛在地上找東西,他們都是出來吃飯的,也沒随身帶着兇器,不過這個車場倒是扔着不少玩意,什麽生鏽的破鋼管,方形的木頭,還有各種闆磚。
這幾個人抄着家夥,大搖大擺沖着解鈴過去。
諸葛六老謀深算沒有動,抱着肩膀看着。
幾個大漢把解鈴圍在中間,有人吐着口水說:“今天要是不把你打的叫爸爸,算我們沒賣力氣。”
解鈴看看黑色的夜空:“我還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在哪裏。”
賭徒們也不廢話,上來就用棒子打他,我就看到七八個人把解鈴圍在中間。我着急地說:“這可怎麽辦?”
“沒事,這些人該打。”皮南山露着殘忍的笑,從地上站起來。
皮南山是白胖子,平時雖然嘴不太幹淨,但人還不錯,人畜無害的。可是現在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種極度殘忍的笑,真是吓到我了。最讓人感到害怕的是,我看到了他和解鈴不爲人知的一面。
解鈴的決絕,皮南山的殘忍,讓我對他們感到陌生。
解鈴在人群裏,說話的聲音都不一樣了,好像換了個人,他沙啞着嗓子說:“我于民國十年,在東洋見到号稱第一武士的小倉。東洋刀法與中原不同,以打擊敵人戰鬥力爲第一要旨。”
話音剛落,人群中有一個大漢,被裏面什麽重物給打飛了。那重物正打在他臉上,這個大漢連聲音都沒吭,倒退幾步摔在地上。
那些賭徒一看眼珠子都紅了,手裏的家夥朝着裏面的解鈴砸了下去。
我站在遠處看着,手腳冰涼,他們打仗沒什麽章法,就是群毆,抹着什麽打什麽,往死裏打。
人影晃動,也看不清誰是誰,打成一鍋亂粥。
整個過程十分慘烈,我呼吸都停了,兩條腿軟。
從頭打到尾可能也就七八分鍾,可我覺得像是過了一個世紀。路燈幽幽,小雨蒙蒙,我都看傻了。别說我,就連諸葛六那樣的老油條都目瞪口呆,張着大嘴無法合攏。
七八個賭徒都躺在地上,零星一兩個還能痛苦呻吟,其餘人像是死了一樣,動都不動。
解鈴穿着背心,近乎**上身,站在蒙蒙細雨之中,後背上覺遠的那張圖案愈妖異,尤其手裏的白蓮花,白的紮眼。
解鈴看向諸葛六,諸葛六沖着他豎了大拇指:“有種,你等着。”說完,老小子撒腿就跑,轉眼沒了蹤影。
解鈴一步步走回來,步履沉重,像是灌了鉛。
皮南山把外衣遞給他,解鈴疲憊地說:“打電話叫救護車吧,你也去醫院。”
“沒事吧?”皮南山說。
解鈴搖搖頭苦笑:“能沒事嗎,這個惡鬼不是省油的燈,我用它是有條件的。”
“怎麽說?”皮南山問。
“我答應要幫他找一樣東西。這東西關乎他的死因和執念,要不然他無法生。”解鈴說。
皮南山沒有繼續追問,而是說:“用不用我幫忙?”
解鈴擺擺手,緩緩套上外衣,他看我:“有王慈就行。這事跟白蓮教有關系,你不要插手。”
皮南山胳膊還浪蕩在胸前,說:“你們快走吧,我打電話叫救護車。”
我一直處于癡傻狀态。解鈴拍拍我,讓我一起回去。
我們順着小路往外走,他把墨鏡拿下來,我看到他的雙眼又恢複了常态。
“覺遠需要的東西我已知下落,你陪我去取回來。”解鈴淡淡對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