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鈴看看我和李大民,笑着說:“要不我先來吧,看看白蓮宗社到底有何手段。”
無生老母舉着燈籠照照他:“請問解施主,是要進暗室觀想,還是就在這裏進行?”
“有什麽區别?”解鈴問。
無生老母道:“在這裏觀想,你所觀之事,會以虛影呈現,在場衆人皆知你觀想之境。暗室觀想就你我二人,我隻做引導,你看到了什麽隻有自己知道。”
解鈴笑:“心底無私天地寬,我承認自己不是聖人,可也沒什麽苟且之事。要做就在這裏做,大家看看也好。”
無生老母把一朵白蓮花放到他的手裏:“盤膝,坐好。”
地上放置着蒲團,解鈴手捧蓮花,盤膝坐在其上。
大殿陰森,白燈籠幽幽而明,我和李大民默不作聲看着他。
無生老母道:“解施主以前修過禅定冥思的法門嗎?”
“沒有修過。”解鈴搖頭。
“觀想中有實相和虛相之分。虛相如夢,一切雲煙浮雲,皆從妄想中起,如若沉迷,則萬劫不複,号稱迷津之地。隻有實相,才是觀想正果。”無生老母說。
解鈴若有所思:“如何區分虛相和實相?”
“這就是修行所要修之事,去除妄念,可見阿彌陀佛形象。”無生老母輕輕走到解鈴面前,伸出小女孩的手,按在解鈴的額頭,默默念動了什麽。
我心裏咯噔一下,此時如果無生老母對解鈴下了毒手,我們也沒有辦法。現在隻能幹瞪眼看着。
李大民倒吸冷氣:“王哥,你看!出虛影了!”
無生老母手裏的白燈籠如柳絮般飄在半空,幽幽火光下,真的出現了虛影。
虛影裏浮現出一個人的背影,這人站在一間陽光通透的屋子裏,正端詳一張老照片。
這屋子布置得古香古色頗爲講究,靠牆放着神龛供桌,上面鋪着深紅色大布,有一碩大香爐,在香爐旁邊是巨大的蓮花燈台,高低錯落有七盞鐵制蓮花燈正徐徐燃燒着。
屋裏還有張老式的八仙桌,幾把藤椅,桌上放着一套形式奇古的茶具。
看照片的這個人,背對着虛影外的我們,正盯着照片極其非常入神。
這人是個光頭,背影有些熟悉,好像是熟人。
看了一會兒照片,虛影裏的這個人放下照片,緩緩轉過身。這一轉身不要緊,我和李大民同時低聲驚歎,終于看清這個人是誰了。
他居然是解鈴!
虛影裏的解鈴居然是光頭,和現實中的解鈴長得差不多,隻是虛影裏的他看起來更憔悴更老一些,眼角遍布皺紋,眼神裏有種描繪不出的憂郁。
我咽了下口水,看着正在打坐的解鈴,他手捧白蓮花,進入很深的定境中,無生老母站在他的身前,還在撫摸他的額頭。
李大民輕輕拍手:“妙哉妙哉,妙啊,妙啊。解鈴入定,居然觀想到了自己。而且這個他,和現實的他既像又不像,大有玄機,妙妙妙!”
李大民看的是手舞足蹈。
虛影中光頭的解鈴,此刻坐在藤椅上沉思,手邊是照片。
我特别好奇,想看看照片照的什麽,心念剛一動,虛影中照片便清晰起來。
照片還是那麽大,場景的中遠距離也沒有變,奇怪的是,它突然就在我的視線中清晰凸顯出來,方便看得更仔細。
這虛影竟然能随心轉境,真如李大民所說,妙到無法言說。
這張照片是八個人的合影,有男有女的,其中六個人我不認識,隻認識光頭解鈴和一個女孩。當我看清這個女孩的相貌時,差點叫出來。她竟然就是東北老娘們的徒弟,那個叫小雪的姑娘。
照片上的小雪看起來很老,大概三十出頭,滿身的風塵氣,和我見到的那個鄉下丫頭,簡直不能同日而語。
怪了,這是怎麽回事?
按說這些虛影,是解鈴觀想中出現的,存在于他想象的世界裏,爲什麽他想的東西這麽怪呢?看不出哪不對勁,隻覺得處處詭異,透着别扭。
我低聲說:“大民,你看出是怎麽回事了嗎。”
李大民目不轉睛盯着虛影,甚至呼吸都停了,他搖頭苦笑:“不知道,太玄。”
虛影裏是聽不見聲音的,隻見屋子的門開了,外面進來一幫人,說說笑笑的。
那光頭解鈴收起了凝思的神情,不令人察覺的把照片放起來,笑着去歡迎那些人。
進來的這幾個人都是照片上的,加上解鈴一共有七個,還有一個沒有到位。缺了誰呢,我想了想,缺了其中一個戴金絲眼鏡的。
這幾個人高談闊論,熱鬧非常,裏面居然還有和尚。
李大民看得入神,忽然低聲說:“會不會……解哥有精神分裂的傾向?”
“哦?此話怎講?”我問。
李大民說:“咱們現在看的東西,都是解哥想出來的,存在他的潛意識裏。這八個人會不會都是他潛意識中分裂出來的人格?”
我猛地一怔,看看李大民,喉頭動了動:“你這腦洞太大了吧。”
“要不然怎麽解釋出現的這一切呢?”李大民說:“總不能是平白無故想出這麽八個人吧。最有意思的你知道是什麽嗎,在他的幻想世界裏,他居然把自己想成了光頭。”
這時虛影抖動,場景生變化,從屋裏變化到了大山深處。群山中有一面懸崖,懸崖前壘着一層層磚頭。
有幾個人正在往下扒拉磚,裏面露出類似黑色麻線一樣的東西,他們繼續幹,露出的面積越來越多,原來是頭,磚頭裏封着一個人。
這個人盤膝打坐,頭亂七八糟披散着,絡腮大胡子,看起來像是風化的木乃伊人幹。
李大民疑惑:“這是什麽人?”
在這個人的膝蓋上,放着一封牛皮信封。扒拉磚頭的一個人拿起信封。虛影中可以看到這封信上出現了幾個字“緻吾徒解鈴”。
我大吃一驚,解鈴不是說自己沒有師父嗎,本事都是跟一本殘書學的,怎麽又出個師父,難道他撒謊了。
此刻景象應該是解鈴意識裏出現的觀想境界,到底是他臆想,還是他隐瞞着什麽?
虛影裏的那人拆開信,上面字迹清晰,大概掠了一眼,寫着:近日爲師漂泊尼泊爾,機緣巧合,認識了一位大喇嘛……大喇嘛有一天問我,安施主,你一生如此奇遇,長生不死,是否做到了明心見性?……我心有所悟,遂向大喇嘛讨教入“空”之境界的法門,此法叫做五蘊空禅。我将修習此法門,定境中入真空,心無礙無故無有恐怖。以不死之身體驗寂滅,再次醒來或再世爲人……我要閉關了。大喇嘛也要走了,他說他也有劫數,他看到了自己無比慘烈的未來世。不管是劫還是運,都是我們的數,我們皆在大道之中……這也是我要對你說的,解鈴,咱們師徒共勉。
整封信下面還有個落款,寫着:安歌。
我難以置信,對李大民低聲說:“這封信難道也是解鈴精神分裂構想出來的?”
李大民早已目瞪口呆,緊緊盯着信的内容,說不出一句話。
“一個人的想象力能細緻到這種程度?”我咽了下口水。
李大民嘶嘶倒吸冷氣:“這個‘五蘊空禅’是什麽意思,難道世間真有此修行法門?這個安歌又是誰?我腦子裏突然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說的對不對你先别計較。要是不說出來,我心裏悶得慌。”
“你說說看。”我催促。
我對李大民已經刮目相看,他和他這個年齡的大學生不一樣,先不談氣質,他思考問題的方式就和常人截然不同,想象力極其豐富,最厲害的是講究邏輯性,更兼有大氣象,難怪解鈴高看他一眼。
這人以後絕對能成大事。
李大民輕聲說:“王哥,你說觀想是不是在腦子裏進行?”
“嗯。”我點點頭。
“就是說腦海裏不管出現什麽‘實相’和‘虛相’,其實都是想出來的,現實并不存在。舉個例子說,我想象有個水杯,現實中不可能‘啪嗒’一聲憑空就冒出個水杯。”李大民說。
我點點頭:“當然,觀想觀想,顧名思義,就是想出來的。”
“那麽觀想這種法門,可不可以說,是修‘空’的法門?”李大民分析說。
我陡然愣住,想到那個叫安歌的人,他要修行空之境界。
“你什麽意思,說的明白點。”我催促他。
李大民說:“我現在腦子裏亂的很。你看看是不是這麽個道理,觀想是空,那我們修行觀想,就是從‘實’走向‘空’。這位安歌,他要修行的‘五蘊空禅’,也是由實入空。咱們的‘空’和他的‘空’,有沒有共同點呢?這兩個空會不會對接在一起?”
“什麽意思?”我看着他。
李大民說:“我們:你,我,什麽無生老母,解鈴,還有外面的銅鎖、羅二米和老張……等等,等等,所有人其實并不存在,我們隻是其他人觀想境界中出現的虛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