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冒出一個想法,眼前這個小女孩會不會就是那隻黑山羊變的。
李大民輕聲對解鈴說:“轎子裏的是什麽人?”
“是什麽人我不知道,可我知道她不是人。”解鈴輕輕說:“這個小女孩很妖異,不知什麽來頭,如果皮南山在就好了,他能通靈,或許能看穿這個女孩的來曆。”
我們默不作聲,繼續看着。
此時道觀門口,漫山遍野都是綠色鬼火,轎子半懸于空中,小女孩鳳冠霞帔,擡頭看着道觀上的牌匾。老匾上豎寫着三個字:清淨觀。
小女孩點燃一根紅香,拿着一個白色燈籠從轎子裏走出來,把燃燒着的紅香遞到燈籠裏,霎時燈籠亮了,白燈籠隻有家裏死人才能挂出來,這種感覺讓現場愈發陰森。
小女孩輕輕一擡手,燈籠飛了起來,像是孔明燈一般越飛越高,飛到道觀老匾的旁邊。
她背着手,看着道觀,輕輕吟誦:“天上換玉皇,地下換閻王,香火拜幻教,往生如淨堂。彌勒佛要下生了,當爲此世間王。”
漫山黑暗中,響起嗚嗚咽咽的群鬼聲音:“無生老母。”
我們倒吸口冷氣,李大民輕歎一聲:“原來她就是白蓮老母。”
我心中更爲确定,這個白蓮老母應該就是黑山羊所化。這隻黑山羊什麽來曆?羅二米和老張說此物爲山靈。山靈能有這麽大的能耐?弄了漫山遍野的孤魂野鬼,讓它們拜自己爲白蓮老母。
小女孩吟誦已罷,喊了一聲:“把他們帶出來。”
道觀裏起了風,我們不由自主往後縮縮,深處的大殿裏響起了“嘩啦嘩啦”鎖鏈聲,好像有很多人戴着枷鎖往外走。
這個時候,天空映着鬼魅的紅月,飛來很多黑烏鴉,在厚重的鉛灰色雲層裏亂飛。此時此景,真像是《倩女幽魂》裏的古寺。
擡起頭看,烏鴉盤旋到了道觀上空,我們三人面面相觑,臉上表情都很凝重。
我們在屋頂趴着,看似隐秘,會不會已經暴露了?
這時,大殿裏的枷鎖聲已經進了院子,我趴在瓦片上小心翼翼探頭去看,裏面出來一隊人,全都破衣爛衫,腳下是鎖鏈,一走動嘩嘩作響。
我仔細看着,突然一驚,看到了一個人,正是林波。
林波押在最後,隊伍裏竟然還有慧慧,一隊人慢慢走出道觀,來到轎子前。
小女孩嗲聲嗲氣說:“落轎。”
轎子緩緩從半空落到地上,小女孩背着手,對押解出來的隊伍說:“我要送你們脫離苦厄,以後能不能到淨土,還要看你們日後的修行。”
排在隊伍第一個的人,其實不是人,應該是鬼魂吧,緩緩走到轎子前,跪在小女孩面前,小女孩伸出小手在頭頂摸了摸。
驚人的一幕出現了,這個鬼竟然化成一團煙霧,煙霧中飛出幾隻暗綠色的光芒,正是鬼火,如同螢火蟲在小女孩的臉龐飛舞,然後遁入夜色不見。
第一個鬼化成了綠色的螢光鬼火。
隊伍裏第二個鬼上前,跪在小女孩面前,小女孩伸出手撫摸它的頭頂,默默念叨了幾句,這個鬼也化成了一團煙霧,煙霧中飛出綠色光芒的鬼火,遁入山林之中。
我看得倒吸口冷氣,磕磕巴巴說:“這漫山遍野的鬼火,不會都是這麽來的吧?”
李大民喉頭咯咯響,臉上煥發的神采難以形容,極爲興奮,他碰碰解鈴:“解哥,這好像是一種儀式吧?”
解鈴嚴肅地點點頭:“這些人的狀态本是鬼魂,可經過無生老母的撫頂,它們就…;…;就化成了另外一種狀态。”
“什麽狀态?”李大民問。
解鈴搖搖頭:“我也不知道。這種綠色的鬼火,非鬼非魂非妖非怪,實在是難以說明白。”
我說:“兩位,你們想想剛才無生老母說的話,她說‘我送你們脫離苦厄,能不能到淨土,還要看你們日後的修行’。她的撫頂會不會是一種‘脫離苦厄’的法術?”
李大民驚疑了一聲:“别說啊,你這個想法有點意思。這個無生老母有一種法術,能夠讓普通的鬼魂變成另外的狀态,美其名曰‘脫離苦厄’。”
“這種鬼火狀态并不是最終的‘淨土’。”解鈴說:“看這意思,類似于鬼魂和淨土之間的中點站。”
我艱難咽下口水:“會不會這樣,經過老母撫頂,鬼魂變成了鬼火,再想從鬼火變回鬼魂,就不可能了。”
解鈴和李大民面面相觑,李大民道:“王哥,你的想象力還真是豐富。不過細想想,确實很有意思,難道這種脫離苦厄的方法,是單向的,是不可逆的過程?”
我點點頭:“對,就這個意思,好像冰在溫水裏化掉,而溫水不可能再結成冰。”
解鈴看我:“你想到了什麽?”
我指着隊伍最後一個的林波說:“那就是林波,是我的朋友。他現在還在精神病醫院,父母傷心欲絕,如果他的魂兒被老母撫頂,變成鬼火,那就完了。我之所以答應你們來,很大的原因就是爲了救他。”
李大民和解鈴沒有說話。解鈴沉默片刻道:“有沒有計劃?”
我搖搖頭:“沒有計劃,走一步看一步。”
解鈴看李大民:“大民,你什麽意思?”
李大民笑:“既然來了,咱們三個就是拴在一起的螞蚱,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解鈴點點頭:“可以。”他對我說:“王慈,事不宜遲,行動吧。”
我挺感動的,他們兩個猶豫都不猶豫,馬上答應下來。
我深吸口氣,貓腰來到房檐邊緣,抓着柱子雙手一使勁,哧溜哧溜滑下來。他們兩個跟在後面也下來了。
我們三人沿着道觀的牆角,小心翼翼來到大門口。我心怦怦跳,外面不遠處就是林波。
一看到林波,解鈴急忙拉着我,低聲問:“你說他在精神病院?”
我趕忙點頭:“對,南山精神病醫院。”
“原來如此。”解鈴點點頭。
“怎麽了?”我趕忙問。
解鈴道:“眼前這個林波,是他本人的魂兒,他之所以變成精神病,就因爲丢失的魂兒在這裏。想讓他康複,也好辦,把這一魂兒帶走,送過井的那一邊,回歸林波的肉身。”
“你有辦法?”我急忙問。
解鈴凝思,緩緩說:“這個魂兒要先想辦法帶到井那裏,然後穿井而過,林波本人并沒有來,所以這個魂兒要暫寄在咱們三人中一個人的肉身裏。”
“我來吧,他是我的朋友。”我說。
解鈴搖搖頭:“不行,還是我來吧。你的肉身很奇怪,太過執着,恐怕不能容下一個普通的魂魄。”
李大民道:“别耽誤時間了,趕緊行動,馬上就要輪到你朋友了。”
我看到這一隊人越來越少,馬上就要排到林波這裏。
我緊張地全身哆嗦,眼睛一熱,得了,豁出去了。剛要從道觀裏出去,隻見黑暗的山裏,走出來一團黑森森的影子,來到轎子前。
解鈴“咦”了一聲:“怎麽是他。”
我和李大民問是誰。
解鈴道:“我曾經做法收過兩個惡鬼在身上,一個叫覺遠,一個叫普安。眼前這個便是普安。”
這個黑森森的人影站在轎子前,無生老母輕輕舉着蠟燭去照,這團影子沒有相貌,腳懸半空,鬼裏鬼氣的。
“大護法,有何事啓奏?”無生老母問。
黑森森的鬼影發出低吟,喃喃聽不清說些什麽。
無生老母眉角挑起,面向道觀,朗聲說:“外來的貴客,有膽來沒膽現身嗎?”
我們三人互相看看,我吓得說:“是不是說我們呢?”
李大民道:“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怕是不行了,既然已經喝破我們的身份,何必躲躲藏藏。”還沒等我和解鈴說什麽,他竟然推開了道觀大門,徑直走了出去。
我在後面都傻了,這人做事也太魯莽了吧。
解鈴笑:“李大民有點意思,真是個人物,日後看他機緣如何了。”他看看我:“别愣着,出去吧。”
我沒有辦法,硬着頭皮跟在後面走了出去。
李大民來到轎子前,學着古人的樣子拱拱手:“無生老母好。”
無生老母本來很嚴肅的樣子,忽然笑了:“白蓮聖壇,恭迎貴客了。貴客報上名來。”
“我叫李大民。”李大民回頭介紹我們:“這是我的兩個朋友,解鈴和王慈。”
他這麽介紹,我很不舒服,三人中不由自主以他爲主了。現在也不是争頭的時候,他願意當老大就當吧。
無生老母拿起一盞白色燈籠,照照我們,一雙黑眼鬼魅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