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鎖反應很快,拉着我進屋,門口兩個小夥子也不好再攔着。
在外面的廚房裏,我問羅哥是什麽事。
羅哥擠擠眼睛:“你們來就知道了。”說着,帶我們進了北屋。
一撩簾子進去,就發現氣氛不對勁,滿屋子都是人。屋裏沒有開窗,味道很嗆人。男人們在炕下站着,女人們都在炕沿上坐着。
羅二米進來就高聲說:“高人來了啊。”
裏面有個紮孝帶的男人看看我們,問:“羅大仙兒,哪位是高人?”
羅二米熱情拉着我過去:“我介紹介紹,這位叫陳大富,人如其名,是本地的首富。大富,這位就是我說的高人,小夥子叫王慈。”
陳大富從兜裏掏出好煙遞給我:“高人好,招待怠慢了,實在是家裏出了事。”
我趕緊跟他客氣,接過煙點上。今天辦葬禮的,應該就是這位陳大富的老爹。屋裏氣氛怪異,肯定這裏還有我想不到的事。
“怎麽了這是?”我問。
羅二米讓坐在炕頭的老娘們都下地,讓開視線,這時露出了最裏面的人。我頓時吓住,炕的最裏面,靠着牆角坐着一老太太。老太太臉如核桃,皺皺巴巴全是皺紋,身材佝偻,最爲古怪的是,全身穿着黑色的壽衣,腦後紮着發髻。正坐在那裏,自己低着頭,對着炕面嘀嘀咕咕不知說些什麽,說着說着還冷不丁笑一笑。
一看到這個人,我渾身不舒服,好像一塊巨大的黑冰放在床上,散發着濃濃的黑色負能量。
“這,這怎麽個意思這是?”我磕磕巴巴問。
陳大富說:“老爹過世,按陳家村的規矩要在家停屍三天,今天是出殡火化。就在屍體火化的時候,我的老娘突然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瘋瘋癫癫,滿嘴鬼話,坐在那裏不吃不喝。幸虧羅大仙兒在,幫着想想辦法,要不然……”他歎口氣。
“怎麽樣,你給想想辦法吧。”羅二米對我說。
我原以爲羅二米說我是高人,都是托詞,拿我打幌子。沒想到他如此熱切真誠,看樣子還真想讓我出手。我汗流下來,現在滿屋子都是人,我也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個棒槌,那就把羅二米給賣了。
我抽着煙絞盡腦汁,想着對策,怎麽把眼前的事給對付過去。這時銅鎖拉我,示意到外面。屋裏那麽多人都盯着我們兩個,我硬着頭皮跟銅鎖來到外面。
外面廚房沒人,銅鎖低聲說:“你可别胡整啊,我覺得這事不對。”
“怎麽不對?”
銅鎖恨鐵不成鋼:“羅二米明顯要甩鍋。他治不好這邪病,拿咱哥們來頂缸,你多長點心眼,别着了他的道。”
我點點頭,有些後怕,銅鎖分析得對,還是我沒經驗。
我不由對羅二米生出幾分怨恨,這小子戴個眼鏡看着斯斯文文的,其實一肚子花花腸子。
這時羅二米從屋裏出來,熱切地說:“小王,怎麽樣,有沒有什麽好辦法?”
“羅哥,你這是什麽意思?”我冷冷地說:“你都是羅大仙了,這麽厲害,這點邪病治不好?”
羅二米沒聽出我的諷刺意思,歎口氣:“用了很多辦法都沒用。這不,我讓老張出去找幾蓬稻草,點燃稻草能夠驅邪,可以試試。”
“那你怎麽把這個鍋甩我身上了?”我看着他。
羅哥擦着頭上的汗:“王慈,千萬别誤會,這可不是什麽甩鍋。是我不對,我應該早和你打招呼,現在事情緊急就疏忽了,是我的責任。”他自責了一番:“小王啊,你可是被彌勒佛撫過頂的人。能被淨土裏的彌勒佛撫頂,那需要很大的機緣,說你是小活佛也不算過分。我相信你肯定有能力驅逐邪魔,所謂邪不壓正嘛。”
他這麽一說,我和銅鎖都不說話了,這羅二米還真是實在,我随口胡編的瞎話,他居然當真了。
現在我被架在火上烤,左右不是。我暗暗後悔,當初撒這個謊幹什麽,自己給自己挖坑。
門簾一挑,陳大富從裏面走出來,有點不滿:“羅大仙,怎麽回事,你們能不能幫我老娘?是不是嫌價錢不滿意?你們要把我老娘治好了,這個數是有的。”他擡起一巴掌。
羅二米眼睛發光,拉着我進了屋,低聲說:“現在不幹也得幹了,騎虎難下,要不然咱們幾個人連陳家村都出不去。小王,我相信你的能力。”
這時好幾個老娘們特别熱情,拿來瓜子點心遞給我:“小師傅,大中午的你吃點東西,老太太要托付給你了。”
我後背都被冷汗濕透,心想這都什麽事。屋裏人對我衆星捧月一樣,走是走不了,隻好硬着頭皮上。
我支吾了兩句:“我先看看情況。”
大家散開。我坐在炕邊,哆哆嗦嗦去脫鞋,準備上炕。脫得特别慢,其實是在想對策,一會兒怎麽糊弄過關。
陳大富不耐煩:“小師傅,你穿鞋上炕就行,一會兒我們再收拾。”
衆人都催促,讓我趕緊過去。
我磨磨蹭蹭上了炕,來到老太太身邊。不知是不是我的直覺敏感,越靠近老太太越覺得寒氣逼人,有種說不出的膩歪。這種膩歪,就跟大熱天吃了三斤豬肉一樣,拉又拉不出,吐又吐不去,窩在心口窩的難受。
我盤膝坐在老太太的對面,輕聲說:“老人家,你還好嗎?”
老太太盤膝坐在炕上,低着頭看着自己兩隻小腳,低聲說着什麽,一邊說還一邊咯咯樂。我仔細聽,說的什麽完全聽不懂,單個字聽着像漢語,串一塊就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了。
屋裏鴉雀無聲,我無意中一瞥,吓一跳,滿屋子的人都在盯着我看,銅鎖站在炕邊,捏着手緊張地看着我。
我深吸口氣,對老太太說:“老人家,我們來看你了,你沒事吧。”
老太太忽然停下說話,直愣愣盯着自己兩隻腳,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挪動身子,變了個姿勢,背對炕外,面向窗戶,瞅着外面,好像院子裏有什麽東西。
陳大富急了:“怎麽個意思這是?高人,你幫着解釋解釋啊。”
羅二米輕聲說:“稍安勿躁,有門。”
我硬着頭皮,也跟着老太太挪動自己的位置,面向她。
此時此刻,老太太什麽樣,隻有我一個人看到。
她擡着頭,我在她的對面這麽一看,吓得差點魂魄出竅。
老太太雙眼一片深黑色,好像瞳孔放大,擴張到整個眼眶裏。
我喉頭不停蹿動,覺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見過這種情況,可腦子一片混亂,又想不起來。
老太太喃喃說:“來了,來了,要來了……”
“什麽要來了?”我問。
老太太側過頭看我,咧着嘴笑,露出一嘴黃牙:“彌勒佛要來了,白蓮花要開了。”
我陡然一驚,頭皮“嗡”一下炸了。想起來了!精神病院的林波就是這樣,反複念叨這句話,而且眼睛也是烏黑一片。
我驚疑未定,趕緊從老太太身邊挪開,對陳大富說:“老太太平時信佛嗎?”
陳大富吃驚說:“小師傅神了,太厲害了!我媽可信這個東西了,家裏還供着佛。”
“帶我看看。”我急忙從床上跳下去。
陳大富趕緊領着我出了屋,往後院走。我們這一動,家裏其他人也都跟着,一大幫往後面去。前院陽光明媚,已經開席,村民們正熱火朝天吃着飯,誰也沒留意這裏發生的事。
僅僅一門之隔,屋裏屋外兩重世界。
從後門出去,還有個後院,非常清靜。院裏有間背陰的廂房,大白天亮着燈。陳大富指着那小屋子說:“我媽沒事就在這裏面念經,小師傅請進。”
我們一幫人來到門前,陳大富回頭一看來了這麽多人,不禁火大:“你們回去看着我媽,都跟來幹什麽,一個個白吃飯的玩意。”
陳大富氣場十足,有錢人腰闆是硬,罵自家人跟罵狗差不多。那些人不敢跟了,三三兩兩往回走,還有的站在原地,怎麽罵也不走,想看熱鬧。
陳大富沒心思趕他們,他把門推開:“小師傅,你進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