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轅财務處。
氣氛莊嚴肅穆之餘又特别緊張。
原因是睿親王在盤賬。
幾十個從鍾祥城臨時雇來的賬房先生們正在“霹靂叭拉”打着算盤,一張張數據條不斷遞到總管财務工作的湖北左參政李安全手中,之後又彙總到睿親王處。
這個李安全是四川巡撫李世傑的族侄,經李世傑推薦給時任四川提督的賈六處任職中軍官,從五品,負責四川綠營錢糧事。
後來賈六回京任職将這李安全帶了過去,一直負責财務方面的工作,算是他的私人總賬會計,并在直隸總督衙門挂了個從四品參議官銜。
如今升任從三品的湖北左參政,相對于連秀才功名也沒有的李安全而言,算是人生的一大重要轉折,真就是熬出頭。
對比王爺家奴出身的栓柱老爺才正四品的知府,李安全很是心滿意足。
今後的工作若能一如繼往得到睿親王贊賞,将來未必不能出任督撫重臣了。
大清用人,是看本事,不看學曆的。
要看學曆的話,當年的直隸總督李衛和現在的睿親王,可能一個在家裏繼續當富二代,一個不知在哪疙瘩裝神弄鬼呢。
而王爺用人,更是不拘一格,禦下又極是寬松,使人不親近都難。
但今日盤賬,不管是王爺本人還是李安全,都是神色凝重,氣氛很是緊張。
因爲盤賬關系到的不僅僅是賬目開支問題,還關系王爺的政治攻勢能否繼續。
曆來招安,必給所招之人足夠錢糧開支,使其政治待遇、生活待遇相對從前要高一到兩個等級,如此所招之人才能心甘情願爲朝廷賣命。
好比造反時人家一個月掙兩千塊,結果招安後一個月也拿兩千塊,甚至還沒有兩千塊,那被招的肯定要跳腳罵娘,繼而操起家夥跟你拼命了。
當年明朝招安大寇張獻忠不就如此麽。
興漢軍的基本盤太小也太弱,所以賈六的政治攻勢是對的,然而政治攻勢的前提是有足夠的鈔票。
抱歉的是,賈六剛剛被告知他的鈔票就要見底了。
這就讓賈六很郁悶了,他在京裏可是狠生敲了帶子爺們兩百多萬兩鈔票的,這才信心滿滿南下讨賊,怎的這才剛剛開始大展拳腳,底氣卻沒了呢。
因此,必須盤賬。
他不想知道自己的錢是怎麽來的,他就想知道自己的錢是怎麽沒的。
下面在算這兩個月的開支,這邊紀昀在總結湖廣情況。
“王爺,湖廣綠營尋常饷銀開支,馬兵月支銀二兩,戰兵月支銀一兩五錢,守兵月支銀一兩,三者均每月支米三鬥。支米按夏、冬兩季支放,俱由各部造冊送部核給”
不過正常情況下,不管馬兵還是戰兵,亦或守兵,一年實際隻有12兩饷錢,約450斤糧食。
守兵可能大緻是這個數,戰兵和馬兵的錢肯定不止,哪裏去了?
無外乎層層盤剝,以各種名目克扣。
按銀子的實際購買力,12兩銀子大概就是六七千塊錢,再加幾百斤米,頂了天也就一萬塊。
一萬塊錢怎麽養活一家老小?
所以綠營官兵的工資真的很低,這一點賈六在四川當提督時就清楚的很,因此提出旗漢同饷制,并給自己的嫡系四川綠營金川鎮、重慶鎮、成都鎮開了雙饷,幾管齊下,約摸保證四川綠營普通士兵年收入在三萬塊左右,是過去工資的三倍。
軍官的工資更是翻了五倍有餘。
如此才将四川綠營牢牢捏在手中,無論是士兵還是軍官,隻知賈大人而不知大清。
保障忠心同時,更極大提高了四川綠營的戰鬥力。
錢是人的膽,這話擱哪都錯不了。
隻不過賈六在四川搞的同工同酬的資金來源不是戶部,也不是兵部,而是他與四川巡撫李世傑私人籌措的款項。
包括但不局限于貪污挪用。
本質上錢還是朝廷的,但在實際操作過程中,這錢就姓了賈。
除四川綠營外,賈六在直隸拉起來的隊伍基本也是參照這一模式,用于厚養這些隊伍的資金來源除了直隸财政外,就是聖祖康熙爺和世宗雍正爺的私人财産。
這些資金都是賈六通過各種方式盤活的,所以賈六除了具有政治智慧、軍事指揮能力外,商業頭腦也是高度發達的。
用全才來形容他,大抵是客觀的。
隻是除了本部嫡系部隊以外,清軍的現狀就比較慘了。
就湖廣綠營這個工資水平根本無法養活一家老小,這才出現興漢軍入湖廣後,本地綠營幾乎是一觸即潰,繼而成片降賊。
而湖廣綠營原先定的兵員是27500人,以基本工資一年十二兩計算,一年财政需支付33萬兩白銀。
這不包括軍官工資、鹽菜服裝費、兵器軍械費、後勤保障費,通訊聯絡費,社會交際費、煙酒招待費、迎來送往費.
所以,大賬湖廣綠營一年軍饷開支是158萬兩。
而湖廣實際是兩個省,湖南和湖北。
一年财政總收入不到四百萬兩。
光是綠營軍饷開支就占了三分之一多,還不計荊州駐防八旗,全省公務員工資。
雜七雜八算起來,湖廣财政也就勉強做到持平,就是不需要朝廷通過轉移支付的辦法來補湖廣的虧空,但湖廣也沒有能力向朝廷上交更多的賦稅幫助比他更窮困的地方發展經濟。
現在問題來了,湖北糜爛了快兩年,如今雖然收複了三分之二的地盤,但财政收入約等于零。
即使去掉了荊州駐防八旗這個大包袱,湖廣綠營本身在這兩年戰事中損失慘重,實有兵員從過去的兩萬多降到了不到五千人,湖廣的财政依舊是大大的赤字。
這兩年要不是戶部大量撥款,加上兄弟省份四川、河南、陝西等地的支援,别說湖廣殘餘清軍能不能存在,就是豐升額指揮的平亂大軍也得因爲貧窮而散夥。
戶部那邊又是個什麽情況呢?
老富都默認六子賢弟扒康熙爺的墳了,還能指什麽。
“千總每月僅二兩銀,把總每月僅一兩五錢銀,均無米石。一份官糧中,扣除盤銀、小月銀外,僅敷一家吃飯之用。妻兒饑寒,豈能無怨。如不破格施恩,則民心難安,焉能保其無叛逃助敵者?”
紀昀雖是個半吊子國防部副部長,但掌握的情況比之下面還是要詳實的,給出的數據都是最真實的。
“購買柴草所需銀兩,若以每日三分計算,即用去饷銀之半。撫養武弁之家口乃合于情理。再調往剿禦者,米無所餘,銀雖有半,但買柴草料做飯尚需銀兩,此項亦按每日三分計算,至此饷銀用盡。除此之外還有大量的花銷,途中糧米何所餘?鹽菜何所得?服裝兵器又何所出?”
賈六聽得頭大,不耐煩道:“好了好了,你就給我說說如今本王究竟要多少錢才能把局面維持住。”
“嗯”
紀昀反問王爺這個賬是按過去的标準算,還是按優待辦法算。
賈六當然按優待算了,就是工資翻倍。
原湖廣綠營餘部和新降的興漢軍,包括在湖廣境内歸他大将軍王節制的陝甘綠營、雲南綠營、江西綠營。
京裏過來的八旗兵除了本部嫡系外,其餘的仍按從前标準,但這個标準相對綠營可是高了數倍。
紀昀表示明白,然後把賬本扒了扒,拿算盤算了算。
分幾部分給王爺算了算開支。
第一,八旗兵這塊。
根據《欽定戶部則例兵饷》規定,八旗前鋒、護軍、領催、每月均給饷銀4兩,馬甲月給銀3兩,年支米48斛,出征時另給行糧開撥費用。
大緻就是八旗普通士卒每月工資五千塊,一年六萬,此外還有雜項福利,如果不出征,八旗普通兵一年收入在十萬塊左右。
出征的話,要翻倍。
另外就是軍功前程。
整體八旗工資水平是綠營的五到六倍。
随賈六到湖廣前線的建制中央八旗兵約19000餘人,如果這19000人在湖廣打上一年,不算其它,僅算工資和出征加班費的話,一年需要兩百萬兩左右。
算上其它各式開銷,光這19000名中央軍一年就要花費350萬兩左右。
第二,王爺自己的嫡系兵。
熱河馬隊、索倫兵、護軍、親衛加一塊有七千人左右,這些都是參照八旗工資翻倍給予的,連同裝備、戰馬等一年開支至少250萬兩。
第三,歸王爺節制的各部隊,因爲基礎工資少,即使翻倍給予,也用不了一百萬兩。
第四,就是歸降的興漢軍。
總人數近四萬,按王爺雙倍工資優待辦法,那麽一人一年至少要給到25兩到30兩,連同裝備糧草,至少要銀200萬兩。
這些都是僅計算官兵開支,不包括将領軍官。
還沒有計算紅帶帶子營這上萬人,因爲這些人都是按普通士卒供給,花銷很低。
亂七八糟一算,紀昀得出的結論是維持目前十萬大軍開支,一年最低得1100萬兩。
這個數字驚得賈六出了一身冷汗:“你再算算。”
“好。”
紀昀重新算,不知怎麽的就算到了1200萬兩。
卻是增加了民夫開支費用,陣亡撫恤及賞功費用。
“本王總算是明白老四鬼子的不容易了。”
賈六深深的歎了一口氣,這賬呢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原先聽說老四鬼子爲了打兩個縣的大小金川耗銀七八千萬兩,樂得不行,認爲是金川軍前那幫大清的将領将金川當成了提款機。
但事情臨到自個面前,這才意識到戰争真就是個無底洞。
所謂大炮一響,黃金萬兩,那真不是聳人聽聞,而是實實在在。
一年開支上千萬兩,這仗怎麽打?
好在這才兩個月,開支不是很大。
李會計那邊将賬一一報了上來,賬目顯示睿親王在京中出征時随軍帶的現銀是256萬兩,大半都是收繳的議罪銀,小半是戶部給的開撥費。
“京中開撥時王爺給每人十兩費用,這就去了差不多三十萬兩,另外沿途各部損耗約十萬兩.按優待辦法先期預支半年饷銀,共需撥銀一百一十餘萬兩,另外撥銀重建地方需三十餘萬兩,采辦肉食鹽菜開支十七萬兩,馬料八萬餘兩,給王大紀等十萬兩.”
李安全将賬目一一報出,最後告訴王爺賬上現在隻剩五萬四千二百零三兩。
“這麽精确的?”
賈六深深看了眼李安全,懷疑這個總賬會計是不是貪污自己錢了。
見狀,李安全趕緊說道:“王爺若是不信下官,可請第三方介入重新審計。”
“咳咳,”
賈六手随意一擺,“老李,我要信不過伱,會讓你當我的戶部尚書?你放心做事,我信得過你。”
側臉問紀昀,按優待辦法繼續進行下去的話,這五萬兩能撐多久。
“王爺,不是能撐多久,就算一個降兵給支半年饷銀,這五萬兩最多也隻能招撫四千降兵。”
紀昀稱就現在的局面,大概三兩天王爺就無力支銀繼續,更休提重金招降興漢軍高層了。
“恐怖如斯!”
賈六倒吸一口冷氣,問紀昀湖北巡撫衙門能擠出多少錢供大将軍王行轅開銷。
答案是零。
具體情況紀昀都懶得解釋。
李安全也說湖北安撫鄭大進窮得要死,不僅沒能力支援行轅,還想跟行轅要錢。
原因是王爺這裏把安置任務都壓在了湖北地方身上,除了優待給的錢外一毛不拔,這讓地方怎麽做事?
安置降軍可不光是給發半年工資這麽簡單的,還要給油鹽米飯,給衣服,幫着安置家眷呢。
沒錢,怎麽弄。
不想賈六臉當場黑了下來:“這不行,地主家也沒餘糧啊,叫鄭大進上折子跟朝廷要去,跟我要算哪門子事!我又不是真的人傻錢多。”
紀昀想了想,還是善意提醒道:“王爺,據下官所知,王爺臨出京時可是跟太子殿下、富中堂、安親王打了包票的。”
賈六一怔:“什麽包票?”
紀昀道:“王爺說此次出征除糧草外,餘都由王爺自籌解決,不要朝廷一個大子。”
賈六一臉好笑:“我說說而矣,他們還能當真?這大清又不是本王的大清,憑什麽要本王自掏腰包幫大清做事?”
不是賈六不認賬,實是他沒想到開銷竟然這麽大。
紀昀和李會計都不吭聲。
氣氛逐漸無敵了起來。
長安婦女主任的故事,不黃,不文,不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