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四十年的除夕團圓飯,賈六吃的很不得勁。
因爲,一場無煙的内戰正在他的後宅進行着。
内戰的雙方自是滿洲人如秀同漢人媛媛。
要說這事呐,主要原因在媛媛,因爲她不肯向如秀低頭。
除了顧家同滿洲有百年血仇,也因爲如秀是滿洲屠夫多铎的後人。
這個多铎,根據大清官方史料,對多達三十七座城池的集體屠殺事件負有主要領導責任,也就是這位豫親王一生大概下令殺了一千萬左右的漢人。
上下五千年,封多铎一個殺人王是絕對不過份的。
很多人将清初對漢人的集體屠殺歸納于明軍降将縱兵洗劫,刻意将真正發号施令的滿洲太君淡化,或諱或隐,或種種借口,一說真相就罵你破壞團結,此類人,就是典型的曆史虛無主義。
曆史,在那,爲何不能說?
如果曆史不能說,那還要曆史做什麽?
直接一代過一代的,管它前朝狗屁事,不是挺好。
這樣就沒有亡國,沒有亡天下,也沒有什麽恥辱了。
人類,大同。
多铎屠城威名之盛,以緻于令人不禁生出願死在貝勒爺刀下做一亡魂,也不願爲那豬狗不如的漢人。
賈六的老太爺在淮安降清後,跟着多铎屠了不少城池,後來也是因爲良心難安,這才在晚年不斷捐資修書院,勸人讀書,恢複文教,悉心吏治,爲民興利,被康熙大力褒揚,因此榮登貳臣傳甲編,爲有名的甲等漢奸。
賈六爲何對老太爺這麽孝順,原因就在這裏。
無論是曆史還是現實,媛媛敵視如秀的心情,賈六也可以理解。
同他這個漢奸四代相比,媛媛對清廷的仇恨真正是刻骨銘心。
這姑娘六歲時目睹自己的母親被掃蕩的清兵活活燒死;
十三歲時則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姐姐、姐夫抱着他們的雙胞胎跳下懸崖;
十五歲時強忍着淚水默默看着自己的堂哥們爲了保護轉移的族人,與追殺而來的清兵戰鬥到最後一刻。
很多次夜晚,她都會在噩夢中驚醒。
可以說媛媛就是金川明朝遺民的縮影,小小年紀不僅承受了不該背負的家國仇恨,更在不斷的戰鬥中成爲一名堅定的反清漢人遊擊戰士。
沒有女孩子在花樣的年紀不愛紅妝愛武裝的。
選擇武裝的女孩子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她沒有選擇。
要麽被清兵侮辱緻死,要麽戰鬥至死。
這姑娘打出生的那刻起,就注定她與滿洲侵略者之間沒有和平。
因爲,仇恨不是一代,而是幾代。
媛媛受過的苦難,打小在郡王府生活的如秀是絕體會不到的。
甚至,如秀壓根不知道朝廷口中的番賊究竟是些什麽人。
就算知道,也不會有什麽同情,反而會厭惡的說一句:“這些該死的漢奸!”
這就是出身立場導緻的階級問題。
如果不是親臨金川,賈六也曾一度錯以爲那裏的番賊真就是高原人,直到在崇州城内,他方曉得這世間竟還有假漢人一說。
非常諷刺的說法。
當然,在賈六的影響下,媛媛雖對如秀敵視,但肯定不是動刀動槍,一見面就要你死我活那種,隻是不願“屈服”于如秀這個滿洲格格之下。
因爲,這對媛媛而言,是恥辱。
事實上,她也從不認爲自己低這個滿洲格格一頭。
大清在她的成長記憶中從來都不是祖國,而是敵人。
大明,才是她的祖國。
隻要小金川一天沒有淪陷,大明就在。
兩國之間不會因爲你清廷占據中國所有土地,而明朝隻有巴掌大的一個縣,最後的幾千軍民在堅持,就會不平等的。
想要不平等,除非清軍亡了我們。
然而,清軍現在不僅沒有亡得了大明,大明的旗幟反而在更多的地方飄揚。
這就是賈六曾對梵偉、栓柱他們做過的分析。
現在,誰是他最有力的支持者。
不是如秀背後的信王府,而是春花的阿瑪四川總督博清額,以及媛媛的父親興漢軍統領顧正道。
媛媛顯然也清楚她于丈夫賈六有助力,而且她爲丈夫生下了可以繼承事業的長子,因此更不願意向滿人格格低頭。
但媛媛也不是想讓如秀向她這個漢人女子低頭,隻是想得到平等的待遇。
哪怕兩人同住一個屋檐下,兩不相見也可以。
如秀這裏,雖然同意讓丈夫在外面私納的小妾進門,但普通旗人家裏尚有規矩,何況她這個世襲帽子王的格格家。
所以,無論如何也要媛媛這個漢人“小妾”向她這個主母端茶倒水,哪怕做個樣子,打個萬福,道聲吉祥也行,總之,必須要在禮節上對她這個大婦主母表示出絕對的服從。
妻就是妻,妾就是妾的意思。
禮法上,妾可不算賈家人,甚至媛媛生的兒子也得管如秀叫額娘,而不能管媛媛叫媽。
如秀要是心毒一些,直接剝奪媛媛對兒子的撫養權也是沒有問題的。
賈六懷疑可能是大舅子老婆,也就是被自己弄得絕子絕孫的富察家那個姑娘教小姑子這麽做的。
要不然如秀态度不會這麽堅決。
大舅子淳穎多半幹不出來,畢竟都是男人嘛。
問題擺在了面前。
大全這個當公公的過來勸沒用,大姐賈娟過來勸也沒用,反正如秀和媛媛誰也不肯退步。
信王府外派在賈家的那個管事趙進忠,已經做好帶人把額驸在外面私納的小妾綁起來,打上幾耳光,好生教一教規矩的準備。
隻是趙管事這邊還沒來得及動手,栓柱就冷冷看了他一眼:“主子的事伱少摻和,要不然腦袋怎麽掉的你怕都不知道。”
栓柱沒殺過人,但陡然說一句威脅的話,那氣場可不是一個包衣能頂得住的。
“實在不行就平妻吧。”
梵偉給出解決方案。
平妻是從前對商人在外經商所娶女子的一種稱呼,其實際法律地位仍然爲妾。
不過乾隆三十七年刑部爲适應“兼祧婚制”另娶妻子的稱謂,規定平妻與正妻之間相當于妯娌關系。
也就是平妻地位實際不如正妻,但比妾要高,于家中有一定說話權力。
“平什麽平,兩個都是正妻,兩邊一樣大。”
栓柱是力挺媛媛的,爲了讓少爺采納自己的意見,特意把大林拉了過來:“少爺,大林也是這個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