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門内。
便見草長莺飛略顯淩亂的院子裏,有一塊破了角有裂縫甚至還有一點點青苔的青石桌,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男子,正笑着從石桌後頭的一間破舊的屋子裏走出來。
手裏拎着一個古色古香的鏡子,還有一把斷齒的梳子。
那男人衣着有些邋遢,穿着一件洗得發白的道袍,也不怎麽修飾邊幅,頭發倒是很短,像是省事地一把推到很短,隻是又長了一些。
嘻嘻笑着的樣子,讓人看着就覺得心裏也跟着愉悅起來。
隻是……面上,卻有一絲很明顯的病容。
接着,便見那男子身後,跟着走出來一個小女孩兒。
郎鏡當時就怔住了——小一号的遲小魚?
臉上的嬰兒肥還十分明顯,比現在更加瘦弱矮小,一雙眼睛倒是極大,披散着頭發,正憋着嘴,似乎有點不開心。
男子卻渾不在意,笑眯眯地将鏡子往石桌上一放。
又轉回身,将遲小魚拉過來,按在石桌邊坐下,一邊伸手,撈起她披散在肩頭的略顯微黃的頭發。
熟練地梳了梳,還笑道,“小魚兒啊!别生師父的氣了呗!師父還不知道能給你梳幾回頭發呢!”
原先孩子生氣的小小遲小魚,臉上的不開心一下子就消散了。
從郎鏡的角度能看到,她的眼眶已經紅了,似是想哭,卻強行忍住。
偏在這時,男子梳着頭發的手忽然像打冷顫一般地抖了一下,将剛剛抓起來的遲小魚的頭發,一下子全都松開。
男子頓了頓,卻再次嘿嘿笑了起來,“哎呀,師父老了呢!連小魚的頭發都抓不住了,小魚可不能嫌棄師父哦。”
遲小魚死死地咬住嘴唇,眼淚卻無聲地落了下來。
男子從後頭,看了眼鏡子裏頭,臉上的笑意散去,可嘴角還是上揚地笑着。
良久,男子用顫抖的手,給遲小魚編了個歪七扭八的麻花辮。
還洋洋自得地誇贊道,“瞧瞧!師父的手藝可沒退步吧?喜歡不?”
遲小魚此時的眼淚已經幹了,她看着鏡子裏的師父,忽然抿了抿嘴,低聲問,“師父,你可不可以不要死?”
男子的笑容一下頓住。
良久,突然笑眯眯地轉過身,嘀咕,“哎呀,昨天抓到的野鴿子呢?趕緊炖了給我小魚喝湯呢。”
遲小魚看不見,在男子轉身的那一刹,不忍的眼淚,從男子蒼白的臉上,迅速滑落。
淚水滴落在地,又迅速擴大成無邊無際的水圈。
将郎鏡淹沒。
他睜開眼,看到身旁乖巧坐着的小白。
片刻後,起身,徑直出了門。
……
遲小魚起床的時候,還有些失魂落魄。
有些不知道今夕何夕。
夢裏的一切太遙遠,卻又太清晰。
想起昨天紙人張說的話——你确定你自己能承受得起麽?
她如何能承受得起師父的這份比天地還厚重的愛和無私啊?
“小魚?”
郎鏡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醒了麽?”
遲小魚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是在郎鏡的公寓。
捂了捂眼睛,啞着聲音答應,“嗯,起了。”
“咔嗒。”門推開。
郎鏡也沒進來,隻是站在門外,朝她微微一笑,“那就下來吧?”說着,也不走,便站在門外等她。
遲小魚有些疑惑,以爲郎鏡要做什麽,便走了過去。
到門口,就看到昨夜見到過的大白貓,“這是……”
郎鏡牽着她的手,一邊往樓下走,一邊溫和地回答,“你師伯留給你的貓。嗯,是一隻可以變成人的貓妖,說是給你做個伴。”
“嗯?”
遲小魚又看那白貓,果然是曾經見到過的那隻,“那師伯呢?”
郎鏡拉她走到客廳,“有些事,去外地了。來,坐這裏。”
遲小魚看到客廳的茶幾邊,正擺放着一個白色的凳子,凳子前的茶幾上,一枚十分漂亮的古董鏡子,鏡子邊還有一把木梳子。
更加不解地望了望郎鏡。
郎鏡卻不解釋,隻是含笑,将她拉到凳子上坐下,然後拿起那把木梳子,将遲小魚松松垮垮的頭發解開,細緻地梳理起來。
遲小魚僵滞地坐在凳子上,一瞬幾乎不敢相信郎鏡在做什麽。
可片刻後,她所有想問的話,都咽了回去。
她緊緊地咬住微微顫抖的唇,看向鏡子裏爲她垂眸梳發的郎鏡。
男人的眉眼那樣俊冷,又那樣溫柔。
他的唇畔自始至終浮着一抹笑,笑得那樣溫暖,那樣和緩,那樣安甯。
那神祗一般的容顔,隻爲她,低下了頭,垂眉的,平靜的,眷戀的,呵護的。
讓她一顆墜入深海寒冰的心,慢慢地回暖,有了活氣,又一點點地跳動起來。
良久,她那自從師父最後一次給她梳過頭發後,就再沒剪過的長發,被郎鏡梳成了同樣的一款普普通通的麻花辮。
那辮子,依舊松散甚至有些淩亂。
可在遲小魚看來,卻是這世上,最好看的頭發,最漂亮的發型了。
她轉過身,回頭,抱住郎鏡的腰。
沒有哭。
隻是顫聲地窩在他的腹部,低低道,“鏡哥,謝謝你。”
郎鏡溫柔地看着她,慢慢地拍着她的肩膀。
白色的貓咪蜷縮在兩人的腳邊,輕輕晃尾巴。
……
姚可可有些疲累地走進高級病房。
自從昨天方津轉醒後,就被轉進了這家醫院最好的單獨病房裏。
方家的人,被二黑引到了别處。
病床上,方津正看着天花闆發呆,聽到動靜,見到是她,眼睛都是一亮。
姚可可看到他的神情,心下就是一陣鈍痛。
捏了捏手指,走過去。
看了看他身邊的儀器,挂着的輸液,轉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把視線,放到方津的身上。
方津的臉上,早沒了剛剛的驚喜與高興。
甚至有些難忍的平靜,他啞着嗓子問:“可可,是不是我家裏人對你說了什麽?”
姚可可一笑,搖了搖頭。
方津卻不信,“我知道他們,你不用替他們掩飾。”
姚可可又笑,“真的沒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