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在某一處公墓前站立的幾個人身上停留片刻後,便伸手。
從百寶兜裏掏出昨晚那枚一指寬的黑色小瓶。
看了一眼,便拔開瓶塞,同時低念了一聲咒語後。
瓶口黑煙缭繞,雯雯血紅的魂魄,從裏頭飄了出來。
一眼看到面前的公墓區,先是一怔,随即明白過來,一把捂住臉,嘤嘤地哭泣起來。
鬼魂無淚,可是大顆大顆的黑色眼淚,卻從雯雯的指尖滾了出來,這是她在燃燒她自身的魂體。
黑色的淚珠從她的手指滑落,未落至地,就在空中倏然化作一陣黑煙,随風消散。
遲小魚等她哭得魂體都近乎透明了,才慢悠悠地說道,“去跟家裏人道個别吧。”
語氣寡淡,似乎很是輕慢。
可雯雯卻‘噗通’一下,在遲小魚跟前跪了下來。
“天師。”她仰起一張烏青僵硬發紫難看的臉。
這張臉,在她說話的時候,慢慢地面色恢複、五官修正。
最後,恢複成一張秀氣甜美的妙齡女生的臉。
她看着遲小魚,認真而感激地說道,“大恩大德無以爲報,但願來世,能有機會給您做牛做馬。”
遲小魚卻笑了出來,擺擺手,“什麽年代了,還做牛做馬。真有下輩子啊,什麽都别做,好好活着吧。”
頓了下,像是猶豫了片刻,又說了句,“沒什麽過不去的坎兒,心裏實在難受的時候,想想生你養你的父母。”
雯雯又哭了,她用力地點點頭,對着遲小魚大大地磕了一個大頭,然後魂影倏然一散,下一秒,出現在公墓區最南面的一處墳墓邊。
墳墓前,站着形如枯槁的兩個老人,以及一個滿臉茫然疲憊的少年。
少女的魂魄就那樣靜靜地與他們對立着。
太陽的光,幾乎要将她的魂魄給曬得燃燒起來。
遲小魚收回視線,從陰影裏走出來,以手遮眼,朝周圍看了看。
然後看到一輛破舊的三輪廂式車停在路邊,單是那掩不住的車窗,都透着一股子辛酸和無奈。
輕歎了口氣,走過去,從百寶兜裏,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然後隔着露縫的車窗,一點點地塞了進去。
有嶄新的粉色紙張,從微敞開的信封口裏露出來。
遲小魚看了一眼,輕輕一笑,轉身,沿着來時那條孤零零白森森的馬路,慢悠悠地往回走。
同時,口中像是哼着小調一般輕吟起來——勤修大道法,精心感太冥。黃華真降,五髒結胎嬰。幽魂生天堂,飛升朝上清。福慧無不遍,此食施衆生。
一邊念唱着,一邊往後,揚起一張朱砂符篆。
黃色的紙張,被風一送,直入青天。
嶄新的墓碑前,徐然風動。
茫然的少年擡起僵木的眼睛。
他的對面,靜秀的少女,深深地彎下腰。
她的身前,一張金燦燦的往生符一點點焚燒。
層層疊疊的金光,将她的魂體一點點包繞。
少女落地成灰的鬼淚一顆顆落下,她無聲地張口——爸媽弟弟,對不起,來生……再見了。
遲小魚沒有回頭,隻擡頭,看了眼那萬裏無雲的天,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這一生,辛苦你了。但願你來世安好。
身後。
少年扶着形如枯槁的老夫婦走出公墓大門,忽然,少年驚慌的大叫,“媽,好多錢!”
遲小魚一笑,轉個彎,走到了對面廠房的就近小路上。
突然,天上明晃晃的日頭,悄聲一黯。
同時,正坐在辦公室裏處理公務的郎鏡眉頭一蹙。
就見這位于八十八層樓頂的總裁辦公室外,一頭黑發名叫盛博的血族少年,正趴在窗邊。
急切地說道,“郎君,不好。畫鬼烏家,動用了畫鬼老祖之力,正欲要畫地爲牢,強捉遲小魚!”
郎鏡冷眸一沉,擡頭,幾步來到盛博面前,眼神銳寒!
“哇——哇——”
突然,數隻黑色的烏鴉盤旋至窗邊,尖利嘶叫。
“立刻帶我過去!”
郎鏡音覆薄冰,寒冽懾人。
盛博皺眉,看了眼那些嘶鳴的烏鴉,擡手,抓住郎鏡的胳膊,一個縱身,從八十八層高樓,一躍而下!
公墓外的水泥路上。
遲小魚站住了腳,緩緩側首,看向身旁廢棄的工廠。
那些破敗的灰藍色屋頂,在她的眼前,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生被染成了一層刺眼的大紅色!
就像是剛剛被刷上的新漆,在灼日的照射下,晃得人頭腦發昏。
她蹙了蹙眉,往後退了一步,同時再次按向腰邊的百寶兜,警惕地擡頭看了眼天上明亮得有些不真實的日頭。
不過就是這一個短短的時間裏。
面前的那些變了色的廠房房頂,再次倏然一變。
鋼筋鐵瓦的廠房,陡然間像是被什麽東西給抹掉了,瞬間消失無影,徒留那些紅色的屋頂。
一片片屋頂扭曲抽動,又募地落到地上,像巨形肥大的蟲子,緩慢又迅速地掙紮着,然後慢慢攪合到到一起,最終化成一條長長的紅色地毯。
那紅色慢慢延伸,一直蔓延到遲小魚的腳邊,旋即又朝另外一頭無窮無盡地鋪展過去。
像一條沒有歸處的血路,到處滿溢着陰森詭怖。
遲小魚‘唰’地一下抽出一柄三寸桃木劍,劍身無數符篆圖騰,劍尖一點金光明晃。
隻一拔出,便又寸寸強大而内斂的力量,無聲地擴散開來。
她将桃木劍擋在胸前。
點漆的眼眸裏,沉冷戒備之色驟現。
而那血色長路終于一直延伸到了對面那座廢棄的工廠大樓前,然後停了下來。
遲小魚凝眸看去,竟發現,那原本該是現代化的玻璃白牆的樓宇,竟然再次在她眼前被生生抹去。
轉而,那樓宇落空的原地上,又陡然出現了一座紅綢高挂、喜燈高懸的古式小樓!
大紅的喜字貼滿了整座小樓,那些喜慶又怪異的顔色,透過镂空的雕花木窗,在這陰沉昏暗的公墓之處,無聲無息地渲染着一種駭恐的喜慶極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