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徹聽見了她的話,渾身一怔。他這才收回了深遠的目光,扭頭瞥向一旁的雲惜,沉聲說道,“魊!我知道!我有分寸!讓你擔心了!”
“魋……”雲惜有些感慨地呢喃道,目光不經意間掃了眼正在駕車的曲陰陽。
千古之前的魋,脾氣莽撞爲人又倔強。他癡迷于神子,更是向她告白。可是神子,隻是将他當成了弟弟一般,從未有過任何其他的心思。
鬼星之中,也惟有她才知道,當時神子爲了拒絕魋,而說了狠心的話。
可是自此過後,魋變得更加孤僻難相處,性子也越來越倔強。直到後來的很多時候,他看神子的眼神裏,總是帶着幾分異樣的情緒。
隻是那份愛戀,變得隐忍而且深沉。
如今,千古之後鬼星再度相聚,魋竟然如此溫柔地與自己說話。這是在千古之前,從未有過的事情。是什麽東西,讓他改變了呢?
恐怕能改變他的,除了那份千古的輪回經曆,還有那份變得成熟以及穩重的感情。
阿布聽見他們兩人的談話,雖然不明白他們在說些什麽,可是還是假裝一切明了的樣子。微微側過了頭,上下打量着皇甫徹,忽然露出了一抹笑容。
她故作深沉地說道,“魋!你變了!”
“呃?”
“……”
皇甫徹愣住了,雲惜也愣住了。他們兩人同時扭頭望向阿布,一臉得驚奇。什麽時候開始,一向孩子氣的魉竟然變得這麽深沉了?
這個真的是魉嗎?不是真的吧?
“那個……阿布……你該不會是天冷發燒了吧?”皇甫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更是刻意地打量着眼前的人兒,不放心地說道。
雲惜同樣困惑不馬,附和道,“阿布!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啊?”
“哎?你們兩個真是的!我就不可以說那樣子的話嗎?人家也會長大的啊!我告訴你們哦,别再小看我了,我可是很厲害的呢!”
“是嗎?沒感覺!”兩人很有默契,異口同聲。
阿布像個小大人似地雙手叉腰,卻是狐疑地望着他們兩人,“喂!我說你們兩個,怎麽這麽久沒見了,剛見面沒幾天就那麽心有靈犀啊!”
坐在馬車前駕車的曲陰陽聽見這個話,忽然渾身一僵。原本陰柔的俊容沉了下來,兩隻耳朵卻機敏地動了動,聆聽着身後三人的談話。
“哦哦哦!難不成……”阿布挑眉睨着一旁的他們兩人,又是故意“啧啧”了幾聲。
她的話還沒接着說完,馬車忽然朝着右偏去,一下子人仰馬驚。站在車内的三人急忙扶住了門沿,皇甫徹更是伸手一把拉過了她們兩人。
雲惜有些着急,卻并非是着急自己的安危,而是急急地低頭望向駕車的曲陰陽。瞧見他紋絲不動,整個人如一座山一般泰然,頓時安定了心神。
“你們有沒有怎樣?”皇甫徹的男聲雖然冷然,可是這語氣裏透露出對于同伴的關切。除了這份關切,也沒有其他多餘的感情。
“吓死我了!我差點死掉哎!喂!陰陽叔叔,你到底會不會駕車啊?王駕車都沒你駕得那麽衰啊,你看看王的馬車,跑得跟賊一樣快,還不是那麽穩啊!”
阿布雖然正值婚嫁之年,可是她是魉轉世,心性帶着那份難以散去的天真。而且從小被人疼愛着,更是衆人手心裏的寶,性子猶如孩子一般天稚。
“估計曲軍師他太累了!魋你與曲軍師輪換下駕車吧!”
雲惜好心地提議,她隻以爲是他疲憊了,畢竟馬經一個上午趕車了,疲憊也是人之常情。而且,這幾天來,他對自己說的話少之又少,幾乎沒話了。
也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她根本就沒惹他!隻能說,男人真難搞!
“不用!”曲陰陽頭也沒回,直接拒絕。
雲惜見他直接回絕了自己的好意,猶如被人潑了一頭冷水。一張麗容登時一陣青一陣白,咬牙切齒的了半天,卻隻道了一個“你”字。
“我真得很好,多謝雲惜公主爲我擔心了!一會兒要是累了,我會主動要求輪換的!公主就不必煩勞了!”他的聲音裏,帶着幾分不自覺得怒氣。
“好!随便你!曲軍師這麽了不起的人,當然不用輪換了!魋才剛剛蘇醒,自然要多多休息是!徹!阿布!我們别再探頭了,進馬車去!”
她有些氣急,更是故意地一把牽住了皇甫徹以及阿布的手,拉着他們進了馬車。
簾子落下,曲陰陽原本輕飄的神情不複存在,隻剩下那份陰霾,更加濃郁了。
馬車内,雲惜立馬松了手,一個人悶悶地靜坐在馬車的角落裏。可是她的目光,憤憤地盯着馬車的簾子,似乎在灼燒一般。
“雲惜姐姐怎麽了?”阿布輕聲問道。
“不知道——”皇甫徹聳了聳肩,也不點破。
他在之前就馬經感覺雲惜與曲陰陽兩人之間的不對勁,如今一瞧,那點暖昧的氣氛更甚了。雙眸微微眯起,心裏卻馬經明了一片。
看來這兩人,有戲哦!曲陰陽嗎?那個男人竟然也會爲女人動心?
而他……也月能将這份不能容于世的感情放下了……
三輛馬車呈一條直線朝前狂奔而去,在雪地上滑過三條車輪印記。
由于曲陰陽無心趕車,随即被前方的馬車甩到了後面。
左榮思一心向着神子古招歡,對于皇甫禦人,更是如往昔一般敬畏不馬。他瞧見馬車一路狂奔都沒有停止,隻是加快了馬鞭,想要迎頭趕上。
可是前方的馬車仍舊沒有緩慢的趨勢,他急忙出聲阻止道,“王!神子!慢一點!雪地路滑,小心馬車滑了車輪,那可就不好了!”
馬車内,項天齊、莫不凡以及紛紛百媚從馬車的車窗或是掀起簾子探出了頭。衆人焦急地望向前方,紛紛嚷嚷道,“王!神子!小心啊!”
他們的呼喊聲,順着風聲遠遠傳來。
古招歡聽到了他們焦急關切的嚷嚷聲,回頭望了眼,又是扭頭望向身旁的皇甫禦人,不禁放柔了目光,忍不住笑出了聲。
“恩?他們就是那些來追捕我們的人!我們可要再加快呢,不然就被他們追上了!”皇甫禦人側目于她,因爲她快樂的神情,自己心中也變得歡喻。
時間已經不多了,他們已經投有多餘的時間可以用來浪費。一點一滴,都要放在心裏面,不管是怎樣的表情,都要努力地記住。
聽說人死了以後,奈何橋邊孟婆會讓自己喝下孟婆湯。若是真有這回事,他絕對不會喝孟婆湯,一定帶着記憶裏她的容顔,下一個輪回再繼續尋她。
古招歡眯着彎彎的眼睛,雙手摟住了他的手腕,将頭靠在他的肩頭。
寒蟬的風,穿棱過自己的身體,可是卻再也沒有覺得寒冷。馬車劇烈的颠簸以及晃動,也不會讓自己感覺害怕或是心悸。
是的!不會寒冷!不會害怕!隻要在他身邊,無論是任何風雪,無論是任何磨難,都不會讓自己感覺寒冷,也不會讓自己感覺畏懼。
因爲有他的存在,她會變得更加勇敢。
“我的王!”她輕輕開口,柔聲喊道。
皇甫禦人聽到了她的呢喃聲,扭頭望向她,瞧見了她美好的笑容,在這明亮的世界裏,卻是如此絢爛的所在。瞬間飛揚起唇角,真得是愛極了她的笑容啊!
他輕聲昵喃,“恩?怎麽了?”
“我在……我的神子……我就在你身邊……神子……”
誰?誰在說話?是誰?
皇甫禦人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裏,另一個聲音在沉沉響起。可是當他皺眉細細聆聽,卻又找尋不到那聲響,隻是那份熟撚感依舊存在。
“思……私奔好象不錯……我們私奔回家吧……有些累了……”古招歡撒嬌地呢喃道,靠着他的肩頭,雙手更是摟緊了他的手腕,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皇甫禦人回過頭,望向前方。他抽動缰繩,繼續飛奔朝前趕去。
離他們的家,越來越近了……
三輛馬車繼續朝前奔馳,此時此地離皇甫都城也隻有幾個時辰的路程了。爲首的馬車朝着他們的家狂奔,而後面的兩輛馬車則是追随着前方的馬車朝前狂奔。
原本需要幾個時辰抵達的路程,竟然縮短了半個多時辰的時間。
當三輛馬車抵達皇甫都城的時候,天色還未黑,隻是微微有些暗沉。
守城的将領遠遠地瞧見了駕禦馬車的男子,急忙單膝跪拜在地。随即,守城的一幹士兵們也齊齊跪拜在地,已然明白是誰到來。
“王萬歲萬歲萬萬歲!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古招歡雖然未睜開眼仍舊閉目,但是聽到了衆人的呼喊聲,心裏也明白己經進了都城了。這一遭來回,她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疲憊,那份希望已經隐隐破滅了。
馬車放慢了車速,又是持續“嗒嗒嗒”的馬蹄聲之後,馬車終于停了下來。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那彎明月突顯了一層隐晦的輪廓。
“歡歡……我們到家了……”耳邊,響起了深沉的男聲。
古招歡這才睜開了眼,眼底映入那張溫柔的俊臉。她感覺自己頭有些暈暈的,身體也有些熱,再次臃懶地依偎向他,閉上了眼睛。
“禦人……我有點累了……你抱我進去……”連說話的力氣,都感覺要沒有了。
皇甫禦人瞧見她虛弱的模樣,又見她雙頰泛紅,急忙伸手覆向她的額頭,卻感覺到她額頭的溫度高得吓人。心裏一驚,焦急地吼道,“歡歡!你怎麽發燒了?”
“難不難受?我現在就抱你進去!馬上讓大夫來給你治病!”
他一邊說着一邊扶着她不讓她跌倒,自己先跳下了馬車。随即,又是雙手将她打橫抱起。低頭看着懷裏微微蹙眉的她,卻發現她的嘴角噙着一抹笑容。
“禦人……我們終于回家了……”她輕聲喃喃道。
皇甫禦人急急點頭,抱着她朝着莊内奔進,又是回道,“是!是是!我們到家了!我們回家了!以後我們哪兒也不去了!”
她沉沉地“恩”了一聲,終于安然地睡去。
如果能夠這樣……她願意一直睡着不醒……
此時,其餘兩輛馬車裏的人齊齊下了車。
曲陰陽以及莫不凡兩人急忙邁開腳步,跟着自己主子進了莊區。鬼星們懊惱地望向王的身影,各個皺起了眉頭,心裏卻暗叫不妙。
就算是神子還未得到完全的重生,可是這一病,恐怕又是兇多吉少!
冥冥之中,什麽東西一直在阻擾着他們,可是他們并不能完全察覺到,但是隐約之中,已經有了這種感覺,那個人,強大而且讓他們充滿了危機感。
左容恩收回了視線,扭頭望向一旁的男人,沉聲問道:“魋!這幾天你有沒有感覺到什麽異樣?有沒有感覺到什麽人在阻擾你?”
在這之前,魋沒有經過神子的點化就複蘇了千古的記憶,這是十分怪異的事情。後來,他又忽然蘇醒倒戈相向,朝着他們舉起了劍,大開殺戒。
雖然後來恢複了意識,可是在他們的詢問之下,他卻怎麽想也想不起,到底發生了些什麽事情。那段時間的記憶,就好像是被人刻意抹殺了一般。在他們身後的那雙手,那雙眼睛,到底是誰……
皇甫徹聽見他的話,低下了頭,閉上眼睛再一次努力去回想,可是還是一片空白。每次想得用力一些,就感覺頭痛難忍。
他伸手按在了自己的太陽穴,沉聲說道:“還是想不起……每次一想……就感覺頭痛得快要炸開了……痛到想不起……”
“不要想了!身體比較重要!之前我替魋診斷的時候,就感覺一團黑氣壓着他的眉心。恐怕是有人在作祟!”嬌柔的女聲,驟然響起。
基于師兄千焦剛剛過世的緣故,百媚已經褪下了一身紅衣,換上了青衣素裙。不過這素裙倒也沒有讓她看上去蒼白,平添了幾分安然。
衆人再次沉默不語,各個若有所思的模樣。
阿布突然“啊”了一聲,驚得衆人回過了神,她急忙轉身,朝着山莊内奔去,邊跑邊回頭喊道:“大家不要再想了!快去看看神子!”
“阿布!跑慢點!”項天齊急忙吼道,追了上去。
“項叔叔!哦!不對!是魈啊!你也快點!還有大家,你們都快點啊!”阿布嚷嚷着不時回頭,卻也沒有停下腳步。
一眨眼,人已經閃進了山莊,消失不見。随即,項天齊的身影也随之消失不見了。
左容恩看着他們兩人一前一後的身影,突然心中感慨。眼底滿滿都是羨慕,他萬分羨慕,如果自己和天曲,能夠像他們兩人一樣,世代都會形影不離,那該多好!
“魈和魉,在這一世裏終于也要開竅了嗎?”
皇甫徹眼眸裏閃爍過深邃的光芒,語氣裏也難掩那份羨慕以及感慨。
又有多少人,可是這樣在一起,一直不分離?有太多的人了,永遠是可遇而不可求!而那些抓不住的人,該放的終究是會放!
“恩?他們在這一世不是叔侄關系嗎?”百媚雖然也替這兩人慶幸,可是緊蹙了下眉頭,有覺得有些不妥,好奇不已地問道。
左容恩邁開腳步,超前走去:“他們有并非是有血緣關系的叔侄!阿布的爹爹是項天齊的義兄,阿布和容容都不過是他義兄的女兒!”
“原來是這樣!”其餘三人異口同聲的回到。
百媚明了的點點頭,那點困惑煙消雲散,邁開腳步朝着山莊内走去。皇甫徹與雲惜也邁開腳步,在他們之後跟随其上。
三輛馬車被莊内的夏日牽起了缰繩,繞着院落進後院安頓。
他們一行人終于閃進山莊之後,在街的轉角處,忽然閃現女子曼妙的身影。而她的懷裏還抱着一個剛幾個月大的嬰孩,紅色的溫暖毛毯将孩子團團包裹住。
孩子的臉龐紅潤,肌膚格外白皙。而他似乎是剛剛喝過奶,正安然的蜷縮在毛毯之中,舒服地睡着覺。孩子的脖子裏,帶着一對玲珑雙珏。
玲珑珏閃爍過一絲幽暗的光芒,孩子的眉心随即也覆上了一層黑氣。
突然,山莊的門被人打開了。
從山莊内出來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莫不凡。他的神情有些焦急,卻還帶着幾分期待。一身黑衣,将他的身形烘托地更爲高大。
同一時刻,下人牽着馬匹來到了他身邊。
莫不凡接過了缰繩,飛身上了馬。他沒有停留半刻,急忙揮動馬鞭。馬兒連忙朝前奔去,嘶鳴聲越來越遠,直至隐隐褪去,再也聽不見。
塵土飛揚,他的衣服與發絲同樣飛揚。
女子望着那抹高大的黑色身影,直到他消失在街的另一頭,卻遲遲沒有收回目光。一陣冷風吹拂過,她才收回了視線。
低下頭望着懷裏的孩子,卻見他正睜着圓亮的雙眸望着自己。
眼神裏,似乎有着幾分埋怨,更添了幾分憤憤不平。
容容顫抖了聲音,輕聲呢喃道:“你不要用這種眼神看着我,我已經不知道該怎樣來面對你!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了……”
她說着,決然地轉身,一下子跨上了身後的馬背,扯起缰繩,朝着城外奔去。
盡管她身爲天武,盡管他是鬼星魃,可是他卻還是自己懷胎十月所生下來的孩子。而他更是自己與不凡的骨肉,是他們共同孕育的孩子啊!
隻可惜……她與不凡……注定是敵對的兩個人……
皇甫山莊。
無名殿。
皇甫禦人抱着古招歡進了寝宮,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榻上。瞧見她雙頰泛紅,呼吸從原本的急促變得漸漸薄弱,不禁心裏擔憂。
“大夫呢?”他沉聲問道,語氣裏滿滿都是焦急。
曲陰陽瞧見自己主子如此焦急,他也陰沉了一張陰柔的容顔。這幾日裏,他原本就已經不多話了,眼下古招歡疑似染上了風寒發燒,心中更是抑郁。
“是!王!陰陽馬上回太醫院讓太醫們前來!”
他同樣沖昏了頭腦,甚至都忘記自己身邊就有素有妙手回春見死不救的鬼醫。
曲陰陽邊說邊轉過身,就想要往寝宮外奔。追随主子進莊的半路上,他讓不凡先回家看看他的夫人,畢竟容容也剛生下兒子,身子虛弱更是需要丈夫的陪伴。
而莫不凡被自己這樣一說,猛然發覺自己在這段時間裏竟然将他的一妻一兒忘得一幹二淨。因爲滿腦子都是主子以及古招歡的安危,讓他無暇再顧及其他。
“陰陽!那我去取就來!你先守着主子!”
莫不凡叮咛了一聲,又是轉身朝着莊外奔去。
此刻,曲陰陽一人陪在皇甫禦人身邊,更是覺得自己要好好地守護好主子。盡管已經回到了皇甫山莊,可是他還是覺得戰戰兢兢。
尚未走到寝宮的門口,擡頭就瞧見了活潑好動的阿布。
在她之後,項天齊也追了上來。随後,左容恩、雲惜、皇甫徹以及百媚也紛紛進了寝宮。一行人的赫然進入,使得寝宮一下子變得有些擁擠。
“神子!您怎麽樣了!是不是很難受?神子?”
阿布連忙奔到了床榻前,她瞧見了古招歡閉着眼睛靜靜地沉睡着。隻是她異于常人的泛紅臉頰,以及衰弱的呼吸都讓她擔憂。
“魍!快來替神子看看!神子發燒了!”她回頭,向百媚求救。
曲陰陽聽見她這麽說,像是被人敲了腦袋一般,猛然驚醒。他的目光故意無視于那雙關切的美眸,望向百媚,“鬼醫!快些去看看!”
“你們不要太擔心!”百媚朝着衆人點點頭,邁開腳步走到了床榻前。
皇甫禦人以及阿布急忙站起身,讓出位置退到了一旁。衆人走到了他們兩人身旁,同樣關切地望着床榻上陷入昏迷的人兒。
寝宮内,燃起了昏黃的燭光。
百媚将手按在她的右手腕,把了把脈搏,又是伸手探向她的額頭,低下頭嗅了嗅她的鼻息。頓時,松了口氣,從随身背着的布包中取出了一個小瓷瓶。
拔出瓶蓋,一粒圓潤細膩的白色藥丸從小瓷瓶内落入了掌心。随即,清幽怡然的香味彌漫在寝宮内,讓人頓時感覺舒爽。
百媚輕輕地捏着藥丸,将藥丸放進了古招歡的嘴裏,伸手點了下她咽喉的穴道,古招歡悶哼了一聲,将藥丸吞了下去。
“沒什麽大礙!隻是風寒!不過神子的風寒,恐怕不單單是受了風寒那麽簡單!”她從床榻上站了起來,扭頭望向衆人。
“神子到底怎麽了?魍!難道神子除了風寒,還得了别的什麽病?”阿布是個急性子,又是脫口而出,話出了口,又是邁開了步子。
項天齊眼明手快拉住了她,将她一把抓到了自己身邊,小聲說道:“阿布,你别急!聽百媚把話說完!”
“……”阿布無奈的癟了癟嘴,使勁地甩甩手,還不忘記瞪了他一眼。項天齊卻隻是淺淺地笑笑,又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他的大手有力而且幹燥,将她的手緊緊地包裹住,瞥了她一眼,不言不語。
原本有些緊張的氣氛,被他們這一出插曲惹得不再冷凝。
皇甫禦人朝前跨了一步,碧綠的雙眸裏滿滿都是焦急。他忍不住沉聲問道:“百媚!歡歡她到底得了什麽病?有沒有大礙?”
“禦人!病由心生!我想你不會不懂我的意思吧!”
百媚意有所指的說道,并不将話點破。
“……”皇甫禦人聽見她這麽說,原本焦急的神色散去,隻剩下那份隐忍的惆怅。望着她安靜的睡容,不禁揚起了一抹苦笑。
他有怎麽會不知道呢?恐怕她的病,更多是因爲擔憂于他罷!終究還是放不下他,所以才會神傷感染上了風寒,如今昏迷沉睡。
而他,又該怎麽做呢?
他該怎麽做,才能在這最後剩下的日子裏,讓她得到那份快樂呢?誰能來告訴他?
皇甫禦人遲疑了步伐,慢慢地走到了床榻前。低下頭,感覺到她的呼吸已經平穩,他朝着身後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都退下。
衆人瞧見了他的動作,深深地注目看了一眼他們兩人,齊齊朝着寝宮外走去。
腳步聲慢慢地退去,寝宮的門被人輕輕地關上了。
皇甫禦人這才顫顫地跌坐在地上,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撫在了自己的臉龐上:“招歡……你何必這麽想不開呢……”
這又是何必呢?如果他注定要死去,從此刻開始,就不要再痛苦這份死亡。
“招歡……我知道你聽得見……不要這樣了……”
沉靜地躺在床榻上的古招歡,原本緊閉的眼皮微微顫動,似乎能夠感應到他的話一般。眼睫毛也随之一起顫抖着,猶如蝶翼。
皇甫禦人輕輕地歎息,倒頭靠在了床沿。
他閉上了眼睛,感覺不到那份冬日裏的寒冷,而她的手,卻比一切都要寒冷,那麽冰涼。他沉聲說道:“招歡!我希望你快樂!我喜歡你笑!”
“如果知道你會那麽痛苦,那我們還不如不再見面!”
不相見,就不會相忘,不相見,就不會相思,不相見,就更不會痛苦了。而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讓她快樂地度過這一段時間。
他其實應該将她推開自己身邊,或者用其他的方式讓她讨厭自己,或者假裝已經忘記她了!這樣她才會毫無眷戀地下手,這樣她才不會痛苦!
可是他太自私了,在分開的十年時間裏,他無法不去想她!如果他早就知道她的使命,如果他早就知道自己所背負的妖孽究竟是什麽,那麽他一定甯願自己變的更加殘忍,也好過現在如此。
以後呢?以後的哪一天,她會親手殺了自己呢?
突然之間,不敢想象了呢!
他并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他死了以後,她該如何面對他的屍首。她會哭,還是會聽他的話努力地微笑,不管是哪個表情,他都會辛酸。
不應該遇見……他們不應該遇見……
皇甫禦人在心裏無聲地呢喃着,随着她一并陷入了那份孤獨以及黑暗裏。經過了七天七夜的旅途,他疲憊地沉沉睡去。
安靜,呼吸聲此起彼伏地響起,燭台随着時間的流逝燃去了大半截。
寝宮的門忽然又是“吱啞——”一聲,打開了。
百媚抱了一床厚厚的被子,輕手輕腳地走進了寝宮。她一擡頭,瞧見了睡倒在地上的皇甫禦人。無聲無息地走到了他面前,看來他好半響時間。
她的眼神,也隻好在這樣夜深人靜四下無人的時候才會顯露出以往的那份深情。
百媚看了他好半響時間,這才将被子輕輕地蓋在了他的身上。扭頭望向床上的古招歡,眼底的那份深情收斂消散,滿滿都是愧疚。
對不起……神子……
請給她一些時間罷,她會忘記禦人的!隻不過現在,她還有一點點放不下!神子!魍太任性了!請原諒魍!神子,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
百媚伫立于床頭又是怔怔地出神,她低頭瞥了眼皇甫禦人,這才轉身朝着寝宮外走去。她剛走了幾步,身後突然響起深沉的男聲。
“百媚!我快活不久了!”
“我知道你的師傅百花老鬼當年提煉了一種水,聽說喝了它就能夠忘記至親至愛的人!如果可以的話,請把那瓶水送給我!”
“……”
百媚聽到這番話,僵硬了脊背。她知道他正望着自己,可是她不敢回頭。
之前,從他的眼神裏,她就已經感覺到他會提出這個要求。師傅的忘情水,喝了之後,能夠忘記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最親最愛的人!喝了它以後,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擁有那份最親最愛的所在!
百媚閉上了眼睛,深呼吸幾口氣,卻始終沒有開口說上半句話。
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面對他。忘情之水,這個世上僅有一瓶存在。難道說,這一瓶忘情水,就是爲了他們而存在的嗎?
師傅,您當年爲什麽會調制忘情水?
徒兒,不明白……
百媚痛苦的搖搖頭,抿着唇,急急地奔出了寝宮。
她反手将寝宮的門關上了,疲憊地靠着門扉,擡頭望向那輪明月。
寒冷的涼氣直逼向自己,她顫顫地伸手掏出了袖子裏的繡囊。她握住了繡囊,也握住了繡囊裏一直珍藏的忘情之水。
十年前的月光也一如今日,洋洋灑灑而下,可是卻比現在,更讓自己抉擇兩難。
明月之下,雲朵慢慢地散去又聚攏。月光也時不時地幽幽隐現,冷凝的月光散落在地上,照亮了無人的大街,也照亮了從街另一頭奔馳而來的男人。
将軍府在皇甫都稱遠郊,而皇甫山莊與将軍府可以說是南轅北轍。
不停不歇奔波了幾個時辰,才抵達了将軍府。
将軍府的府衙前,守衛的士兵們遠遠地瞧見了來人,急忙單膝跪拜在地。他們的神色有些慌張,齊齊喝道:“将軍!”
“馭——”莫不凡吆喝了一聲,停下了馬兒的步伐。
他一個翻身下了馬,奔進了将軍府。
低頭瞥了眼,瞧見士兵們僵硬了身體,感覺到有些不對勁,他沉聲問道:“夫人呢?小少爺呢?”
“回……回将軍!夫人她……夫人她帶着小少爺……”
“他們去哪兒了?快說!”莫不凡終于沉不住氣了,急急地低吼道。
士兵将頭低得更低了,顫抖了音回禀道:“将軍!夫人她說她要去尋将軍!不顧屬下們阻止,帶着小少爺騎了馬就走了!”
“什麽?”莫不凡瞪大了眼睛,一時間心亂如麻。
莫不凡愣愣地伫立于原地,一下子感覺渾身窒悶無比。他猛地拔腿沖進了府中,穿過重重院落,奔向了他們共同居住的院落。
他心中焦急如焚,深沉的眼底閃爍着難以言語的擔憂。
容容……你到底去了哪裏?
爲什麽對别人說是去尋我了?爲什麽要說那樣的話?爲什麽又要帶着兒子一起走?
入夜了更是天寒地凍,她又将兒子帶到哪裏去了?她隻有阿布和項天齊兩個親人,可是自己才剛剛和他們分開了!
爲什麽此刻,他竟然會這樣煩躁?
一種不安慌張的感覺,立刻升騰而起!
莫不凡匆忙地奔進了廂房内,他的視線淩亂地掃過廂房,瞥見了幾名丫鬟以及老嬷嬷,又是幾個大步邁進了内廂房。掀起珠簾,卻遍尋不着那抹熟悉的溫柔身影。
明明已經聽到守衛們說她帶着兒子走了,明明知道她不可能會在這裏,可是還是忍不住要奔進來親自确認一下。他真是傻啊!
廂房内的丫鬟以及老嬷嬷瞧見來人,想到夫人已經走了許久,登時心裏一驚。
“夫人是什麽時候走的?”莫不凡冷凝了聲音,話剛出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經顫抖了。
嬷嬷是個年過五旬的老嬷子,她低着頭,急忙禀告道:“将軍!您怎麽回來了?夫人她硬是要帶着小少爺去尋您!我們攔也攔不住……”
“她是什麽時候走的!”莫不凡有些不耐煩的重複問道。
“兩個時辰之前……兩個時辰之前走的……”嬷嬷膽顫的回答,小小的身子更是縮成了一團,害怕接下來可能的責罰。
“兩個時辰?是不是去皇甫山莊了?我去找她!我現在就去找她!”
莫不凡呢喃地念道,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卻閃爍起某種期待。
他急忙回過身,又是飛快地奔出了廂房,朝着府外狂奔而去。如果是兩個時辰之前的話,那她會不會是因爲得知了他的消息,所以就去皇甫山莊尋他了?
會不會是這樣?容容……
“将軍!等一等啊!将軍!”身後的嚷嚷聲,他已經聽不見了。
莫不凡帶着最後的一絲希望,有從将軍府趕回皇甫山莊。入夜之後的寒風,迎面吹拂而來,仿佛像是利刃,能夠刺入人的肌膚。
風刮着自己的臉,像是一道傷口,生疼生疼。
從将軍府趕回皇甫山莊的時候,已經是深更半夜了。馬蹄聲在這個時候變得格外精心,仿佛是要踏破這一世的安甯一般。
莫不凡單手扯住了缰繩,寶駒發出了嘶鳴聲,噴灑出灼熱的氣息。
他飛快的下了馬,幾個跨步走到了大門緊閉的山莊前。顫抖着手暗處了銅扣,将銅扣按向門扉,輕輕地扣着們應聲。
“誰啊?這麽晚了!”莊内響起中年小厮有些哆嗦的吆喝聲。
莫不凡這才松了手,凝眸喝道:“我是莫不凡!”
“莫将軍?來了!咬!來了來了!”小厮急忙從裏打開了門,可是由于那份寒冷,仍舊哆嗦着聲音,甚至連牙齒都開始打顫。
莊門一打開,莫不凡幾乎是反射性地揪緊了小厮的衣襟,沉聲問道:“我夫人有沒有來這裏?有沒有?有沒有?你說啊!有沒有?”
“莫将軍的夫人?容夫人?”
小厮詫異不已,困惑地回道:“莫将軍!榮夫人她不曾來過啊!小的一直守在這裏,可以用人頭向莫将軍保證,真的沒有!”
“人頭保證……人頭保證……”莫不凡呢喃地念道,表情都有些癡癡的,“她沒有來過……她沒有來這裏……那她去了哪裏……”
一想到她不知爲何而去,他感覺自己的心都像是被掏空了一樣。這十年來的夫妻相伴,他随王左右南征北戰,一直不在她身邊。
他的确是愧對于她,所以她才會在這個時候離他而去。甚至是連自己的親人,也不顧了?她會去哪裏?她會回項天齊的碧月宮嗎?
莫不凡像個瘋子一樣茫茫然地轉身,他一手牽住了缰繩,直覺地想要朝着碧月宮而去。不管她是不是去了那裏,他也要将她找到!
就在這個時候,街的另一頭奔來一馬一人。
馬背上是一名士兵,而這名士兵不是别人正是将軍府的守衛。他飛身下了馬,一下奔到了莫不凡的身邊,單膝跪拜在地。
低下頭的時候,從胸口取出了一封書信,雙手呈上。
“将軍!嬷嬷說夫人留下了一封信,屬下立刻帶信追着将軍而來!請将軍過目!”士兵恭敬地說道。
莫不凡一把奪過了書信,慌亂地拆開信來看。
借着那片陰冷的月光,赫然瞧見了這白紙上的黑字。寥寥幾筆,卻讓自己看完之後,心裏一沉,猶如被打入萬丈深淵。
“我走了,從此恩斷義絕!”
他的目光朝着書信的角落尋去,卻連署名也沒有留下半個。
短短九個字,就将他們這麽多年的感情做了個了結?她有沒有問過他同不同意?
莫不凡捏着這封書信,感覺渾身冰冷。忽然,他瞥見了自己捏着書信的手指,已經變成了青黑色。嘴唇也開始發紫,吐出一口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