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霓來到廂房,隻站在門口,輕聲說道,“王爺!方才王妃昏倒了!醒來以後她又長跪不起,任由屬下怎麽勸都沒有用。”
風戰修沉默不語,依舊盯着床塌上已經成了活死人的慕容飛雪。他伸手輕輕地握住慕容飛雪的手,發現她的氣息越來越弱了。姑姑……
等到正午十分,房外隐約傳來聲響,似有若無。
“王妃!您起來吧!”
“王妃您别跪了!您的身子受不住!”
“……”
房外隐約傳來聲響,似有若無。
他冷漠的俊容才有了一絲異樣的悸動,似乎是在壓抑些什麽。
他終于忍不住了,起身走出了廂房。
旭日當頭,明珠跪在院子裏,一張小臉呈現出虛弱的慘白。
面前壓下一道高大的身影,她徐徐擡頭望去,瞧見了他落魄潦倒的俊容。
明珠抿着唇,一雙漆黑的眼睛圓潤透亮,無聲地訴說着什麽。恍惚的時候,他的手緩緩地探向她,将她從地上扶起,起身的刹那,聽見他深沉的男聲,飄渺得像是一縷幽魂,“本王餓了。”
“臣妾馬上去準備!”明珠松了口氣,急忙轉身帶着夏兒奔向廚房。
片刻時間,便在西院的另一間廂房内備了膳食。
清粥,幾疊葷素小菜,十分家常。
風戰修坐了下來,面無表情地望着桌子上的食物。他動了動手,拿起湯匙,一口一口地喝起清粥。竟然是久違的味道,少許的胡椒味道,慢慢流淌進身體裏,一陣一陣的溫暖,讓他那樣懷念。
瞧見他盯着清粥發愣,明珠小心翼翼地問道,“怎麽了?”
“你做的。”風戰修的視線從那碗清粥移至她的臉上,聲音平穩。
明珠點點頭,發現自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她怕她一開口,就會哽咽。
這一碗粥,他喝得很慢,卻全都喝完了。
風戰修放下湯匙,愣了半晌,又是站起身來離去。
他偉岸的身軀經過她身邊,明珠想要說些什麽,卻還是猶豫不決。他跨出了門檻,她猛得站起身來,朝着他奔去,張開雙手從身後緊緊抱住了他。她将臉貼着他,輕聲說道,“你還有我。”
這一句話像是一塊石頭,砸入風戰修的心懷。
他僵硬了身體,站在原地愣了半晌。
但是,他還是松開了她的雙手,揚長而去。
雙手一空,他的溫度也漸漸散去,明珠聽到他離去的腳步聲,那麽響,那麽沉。
他們之間越走越遠了嗎?
王府的大廳内,明珠坐在椅子上,秀眉緊蹙,十分不安。
“主子!丞相大人來了!”夏兒輕聲喊道,帶着公孫晴明走進大廳。
公孫晴明翩然而入,上下打量了明珠一番,沉聲叮咛,“關鍵時刻,你可不能再垮了。”
由于風戰修不顧朝政,這一朝之事全都落在了他身上。再加上八國議和商榷,還要與官員們互相交好。他也忙得團團轉,恨不得将自己一分爲二,又或者多長出幾隻手。所以說他就是讨厭什麽在朝爲官,真是麻煩中的麻煩。
“我知道,謝謝大哥。”明珠聽到他這麽說,輕聲說道。
“怎麽?王爺還是依舊不肯進食?”公孫晴明徑自坐下,夏兒沏了茶端來,他微笑點頭,又是望向明珠。
明珠搖搖頭,“他終于肯吃東西了。”
公孫晴明玉扇一甩,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眯起,“那你爲什麽愁眉不展?”
明珠想到風戰修冷漠的态度,她意識到他們之間仿佛有一道無形的牆。那道牆,似乎永遠也無法跨越。她擔心的是這個,可是又無法相告。她擡起頭來,望向公孫晴明,急急問道,“大哥,太後真得沒有辦法醫治了嗎?”
“五髒六腑損傷劇烈,哪怕是神仙,也救不活她。”公孫晴明斷定地說道,“她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迹,能多活一日算一日,别無他法。”
最後的希望也落空了。
……
而慕容飛雪終究還是死了,死在了數日後的晌午。
那一天,一向晴朗的天空忽然陰沉無比。
眼看着要下雨,卻遲遲不下,似乎連上蒼都感受到了他的傷心。
風戰修跪在了地上,久久不起。
王府上下全都換上了白衣,整座王府哀悼,王府也挂起了白燈籠以及白綢。而滿園的園子裏,黃紙條随風飄蕩,一張張映入眼簾,惶惶觸目。
慕容飛雪貴爲太後,風戰修卻沒有按太後的儀式将其下葬。
攝政王府的大殿設爲靈堂,白色的綢緞在夜色中呈現出一抹抹凄涼,像是孤魂。風戰修隻喝了少許水,吃了少許東西,他守着靈柩跪了七天。等到了第七天,靈柩封棺,風戰修終于站起身來。
他一轉身,就瞧見小玄熠睜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明珠站在靈堂外,靜靜地望着他們兩人。
風戰修一雙鷹眸冰冷異常,目光中滿是讓人寒蟬的光芒。
小玄熠被他這麽一望,有些害怕更有些遲疑,他扭頭望了眼明珠,見明珠朝他點頭。他壯着膽子,邁開步伐走到了風戰修面前。他的小手并沒有像從前那樣去抓住他的衣擺,而是緊緊地握住了他的大手。
“皇叔!你不要難過!太後娘娘走了,可是皇叔還有玄熠,還有姑姑!”小玄熠可愛的小臉仰起,望着他輕聲說道,“我們都不會離開皇叔,永遠都陪着皇叔!皇叔,太後娘娘要睡了,我們不要打擾她!”
姑姑說,太後和娘親一樣去了另外一個地方。
皇叔和他那時候一樣很傷心。
風戰修低頭俯視那張小臉,竟然沒有甩開他的手。
“皇叔!”小玄熠呼喊着他,牽着他的手走出靈堂。
小小的身影帶着他離開了這個傷心地。
明珠溫煦地望着兩人離去的身影,卻感覺到靈堂裏一陣惡寒襲來。她狐疑地扭頭,隻見慕容飛雪的靈柩纏繞着團團黑氣。那些黑氣帶着怨念,滿是憎恨,正從靈柩内死去的屍身中洶湧而出,讓人一陣不适。
七日劫數到,魔由心生。
明珠環顧四周,這才走進靈堂。
她關上了靈堂的門,閉上眼睛伸手一甩,光芒凝聚于掌中,四周仿佛陷入于混沌,一團光明卻從她的眉心散開,一道火焰紋。血紅色的破天鐮随之在她的面前隐隐顯現,她一把握住,徐徐睜開了眼睛。
“風生水起,涼風而至,玄鳥歸來。怨念載浮人間幾度,宛轉流入千年歲月。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她每念一個字,腳下的陣印轉動起輪盤,破天鐮甩過靈柩,忽然勾起一團黑色幽魂。
黑色的水晶魂魄,記載了她的一生,怨恨不平的一生。
慕容飛雪——傲王的護衛,戰王的姑姑。
我的出生是爲了傲王,那位偉大的君王——黑魔王荻傲。
我是由身爲占星師的婆婆一手帶大,住在寥寥數人的占星宮。那位背負的千年咒怨黑魔王每逢滿月就會發作,引得他必須要吸食純陰之血,來克制體内的純陽之氣。而我的使命就是讓王延續生命。
等到我長大了,婆婆告訴我,我的使命開始了。
我知道,我終于要去見到我心目中的王了。
那是極冷的寒冬,我頂着霜雪行走遙遠的路,前往聖歆王朝。透骨的冷讓我凍得臉色都泛紫,我趕去觐見婆婆口中所說的最爲偉大的王。那紅地毯的盡頭,他宛如天神一樣走到我面前,我揚起小臉望向他。
我被他那雙美麗的漆墨眼珠所吸引。
爲什麽他的眼神,那麽孤獨。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臉,我隻感覺溫暖透過他的掌心絲絲傳達。
婆婆沒有說謊,王真得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你叫什麽名字。”
“飛雪。”
“從今天開始,你就跟随在我身邊。”
其實,我叫慕容飛雪。那才是我的全名。可是我不知道爲什麽會在那個時候,故意沒有将姓氏說出。我隻想讓他喊我的名字,希望他喊我飛雪。飛雪,飛雪,他這樣喊我的名字,我的心因爲他的呼喊而顫動。
爲什麽世人都怕他?我不明白。
即便他是世人眼中的暴君,但是在我眼中,他隻是那個站在我面前,用手撫摸自己的溫柔的王。
滄海桑田,不會改變。
直到,那個女人的出現,他終于動了情。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他流淚的那一天,竟然連上蒼也落淚。
當他被萬箭穿心的時候,我告訴自己,我一定要爲他報仇,我一定要奪回屬于他的一切。
遍地的亂屍中,我終于找到了王唯一的孩子。
他是那樣虛弱彷徨,滿身是血,雙眼空洞。我飛身下馬,一把抱住了他,卻發現他的身體冰冷,沒有一點點溫度。我告訴自己不能哭,我怎麽可以流淚呢。我還要陪伴着戰修長大,直到他成爲君王的那一天。
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累,我從來也沒有說過一句。因爲有個信念告訴我,一定要走到那一天,一定要等到那一天。我從來沒有忘記過傲王的死,從來沒有一刻忘記。很久以後,我才發現,其實是我在依靠戰修。
他讓我覺得一路以來的艱辛是那樣值得。
大業終于将成。
我很高興,馬上就可以攻下大興,奪回這王朝。
可是,戰修竟然爲了一個女人,一次又一次地忤逆我。
哪怕她是東家的子孫,哪怕她是仇人的女兒,他全然不顧,一意孤行。這個時候,我突然發現,他竟然和先王一樣,完全走火入魔。可是那個女人卻拿回了國家,拿回了帝王之位,拿回了一切。
可是她又怎麽會留在他身邊呢?
我想殺了那個女人,我想救戰修。
當我将劍刺向她的時候,我卻沒有想到戰修真得會對我出手。
其實我還想問他一句,這樣做,值不值得……
而答案,肯定是不值得。
漆黑的舊肅殿内,風戰修獨自一人躺在冰冷的床塌上。
房門忽然開了,月光灑下光芒,照亮門口的一道纖細身影。
明珠安靜地走進卧房,反手關了門。黑暗中,她朝着他一步一步走去。等到走到床沿,她借着月光望着他沉睡的俊容。她脫下外衣,掀開被子,悄無生息地鑽了進去。不想吵醒他,幾乎是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的手。
可是她的手剛碰觸向他,他卻開口說道,“回自己的房間。”
明珠一驚,沒有料到他會這樣說,她的眼前昏暗一片,輕聲說道,“我不去。”
“那本王走。”風戰修豁得起身,從她身邊跨過下了床。
明珠慌張地起身,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無助地說道,“我知道太後死了,你很傷心很難過。可是我隻是想……”
她的話說到一半,就被他厲聲打斷,“住口!”
“戰修!”她脫口而出,喊了他的名字。
多麽久違的呼喊,他的名字,她多久沒有喊過了。
他的雙眸在黑暗中泛起森然寒光,連聲音都是冷冷的,沒有溫度,“你想做什麽?想來安慰本王?”他又是冷笑一聲,扭過頭睨向她,“本王的确需要安慰!比如說用你的身體來安慰本王!”
他的大手忽然襲向她,抓破了她的衣服,撕扯聲在寂靜的房間内格驚心。
明珠驚懼于他突然的舉動,整個人愣住了。
風戰修凝望着她,輕揚起唇角,漫不經心地開口,像是威脅,又像是提醒,“呵呵,你還是離本王遠一點比較好,本王連自己的姑姑都會殺,說不定哪一天就将你也殺了。本王可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鬼。”
他甩開她的手,颀長的身影朝着卧房外走去。
明珠急忙下了地,想要去追他,卻被他喝了一聲,“不要再跟來,本王見到你會煩。”
嗡嗡——
他說了什麽?
明珠咬緊了唇,依然朝他奔去。她是那樣急切,再次抱住了他,“我隻是想陪伴你,隻是想陪在你身邊!”
一開口,卻發現早已經哽咽。
風戰修深深呼吸,猛地轉身将她一把抱住,仿佛要将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所以用了那麽大的力道。他低下頭,吻着她的唇,吞沒她哽咽的聲音。而她隻能承受,顫顫地伸手回抱住了他。
“本王累了,你願意跟本王走嗎。”他的聲音沙啞,呢喃問道。
明珠詫異地瞪大眼睛,惶惶問道,“去哪裏?”
“回邑城。”風戰修沉聲說道,漆黑的眼眸簇起一抹隐匿的幽藍色,“你願意跟本王回邑城嗎。”
明珠一愣,卻是遲疑了。
她不是不想跟他走,可是她走了,整個國家怎麽辦?玄熠還那麽小,他又該怎麽辦?
“我……”
“夠了!你不要說了!”風戰修将她推開了,心裏卻已經料到她的回答,“本王隻不過随便說說罷了!你可不要當真!本王是攝政王,手握重兵,這麽顯赫的權勢,本王怎麽舍得放下呢!”
明珠始料不及,而他的身影猶如鬼魅一般奔遠了。
次日一早,風戰修帶着慕容飛雪的靈柩趕赴邑城安葬。十二騎兵連同雲霓在内,一起前往邑城。他的決定十分突然,沒有絲毫預兆。臨走在即,天空陰沉沉的,放眼望去,厚重的雲朵壓了蒼穹。
王府前,馬車内安置着慕容飛雪的靈柩。
汗血寶馬上,風戰修一身黑衣,神情肅穆。
雲霓随後,十二騎兵則守護于靈柩兩側,一行人氣勢浩蕩。隻是如今少了衆離,卻有些些空落落。從前他們一行十四人,向來不離主子左右。十二騎兵卻也沒有料到衆離竟然會是細作,真是出人意料。
夏兒攙扶着明珠奔出王府,夏兒手中整理了一個包袱,顯然也要随行。
明珠擡頭望向風戰修,他飒爽威武,清風吹起他的黑發,在風中淩亂飛揚。她走到他身邊,輕聲說道,“王爺,我随你一起去。”
“不必了!本王速去速回!”風戰修沉聲說道,喝了一聲,雙腳一蹬揚長而去。
一行人隻得跟随,策馬奔馳踏起塵土。
明珠立刻吩咐,“夏兒,快備馬!”
“是!”夏兒立刻從後院牽了馬出來,兩人紛紛上馬。
這個時候,轉角處忽然奔來另一組人馬,前方的侍衛急急喊道,“王妃請留步!”
明珠剛要追趕風戰修,卻聽見身後響起的呼喊聲,扭頭一瞧,這侍衛竟然宮中的侍衛!她心裏焦急,又不得不緩了步伐。直到那一組人馬奔到自己面前,侍衛們下馬跪拜,明珠冷聲質問,“發生什麽事了!”
侍衛不敢大肆張揚,奔到明珠身邊,低聲說道,“王妃!皇上中毒了!德公公請王妃速速進宮!”
什麽?明珠大吃一驚,怎麽回事?
昨天還好好的,小家夥平安無事,今天就中毒了?
“王妃!”侍衛又是喊道。
明珠頓時猶豫不決,天神交加。她扭頭望向風戰修離去的方向,又是望向皇宮的方向,躊躇掙紮,終究還是說道,“馬上進宮!”
而明珠等人進宮的同時,風戰修一行也恰巧出了都城。
風戰修奔出城門,卻又忽然回頭望了一眼,隻是身後并沒有人追來。
皇宮
養心殿中,聚集了寥寥幾人。
除了一些心腹的太監以及宮女之外,閑雜人等均不得入内。皇上中毒不醒,此事關系重大,到底是誰下的毒手,一時也無從追究,隻好瞞了下來。德公公在第一時間命人前往通知明珠以及公孫晴明。
索性公孫晴明當時已入宮,正等着上朝。
他收到德公公的消息,立刻趕來了養心殿。隻見龍塌上,小玄熠印堂泛黑,嘴唇呈現青紫色,呼吸十分急促。他當即斷定,小玄熠是中了毒。不敢再作遲疑,立刻以銀針刺穴,硬是将毒逼出。
索性救治及時,小玄熠才保了性命。
當明珠趕到養心殿的時候,公孫晴明正在替小玄熠紮針。她隻得在外殿等候,心裏實在擔憂,急急問道,“德公公!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玄熠中毒,真是太過突然了!
“王妃!”德公公也不知其中原因,顫聲回道,“奴才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隻是五更天的時候,奴才按時服侍皇上洗梳。然後就瞧見皇上面色黑紫,昏迷不醒。奴才覺得皇上一定是中毒了!”
“後來丞相大人來了,他亦是如此定論。”
明珠聽見德公公這麽說,不時望向珠簾後的内殿,“希望皇上平安無事!”
等待是漫長的,更何況如今是命在一弦之間。
“大哥!”明珠眼尖地瞥見公孫晴明,大步奔進内殿,“皇上怎麽樣了?”說話的同時,她已經奔到床沿。
公孫晴明顯然是松了口氣,執扇慢搖,“放心,皇上已經沒事了。”
“玄熠……”明珠低頭望着小玄熠,心疼地碰觸向他,輕撫他的小臉。
公孫晴明徑自寫下所需的藥材,将藥方遞向德公公,又是吩咐道,“德公公,三碗水煎成一碗。”
“奴才馬上就去。”德公公自然不敢假手于人親自去辦,隻怕有人暗中謀害。
公孫晴明端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說道,“下毒的人看來有些不忍心。”
“不忍心?”明珠聽到公孫晴明這麽說,猛地扭頭望向他。
公孫晴明狹長的眼眸迸發出絲絲光芒,不急不徐地說道,“皇上隻是個孩子,沒有半點攻擊力以及防禦力。想要殺皇上,簡直是易如反掌。當然,也可以認爲對方沒有機會接近皇上,所以才想到了下毒的方法。”
“但是這毒顯然下的太輕了。”公孫晴明銳利的目光像是一支箭,刺向了明珠。
明珠被他說的思緒混亂,她走到公孫晴明面前,不安地問道,“難道對方認識玄熠?”
“有這個可能。”公孫晴明應了一聲,男聲沉沉,“既然能夠接近皇上,爲什麽不直接要了他的性命。有些毒,光是一滴就會要了人命。”
明珠忽然感覺周遭危機重重,無形中窺探着自己,“誰?會是誰?”
“那就要等皇上醒來了。”公孫晴明望向龍塌上昏迷不醒的小家夥,幽幽說道。
小玄熠是在次日午後醒來的,小家夥一醒,衆人終于露出了笑容。
“皇上醒了!”德公公喊了一聲。
“玄熠!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明珠立刻湊上前去,瞧見他睜開眼睛,欣喜又擔心地問道。
一雙漆黑的大眼睛也不再明亮,小玄熠苦着小臉,搖了搖頭,“好苦。”
“苦?哪裏苦?”明珠狐疑地問道。
“是不是口中有些苦?”公孫晴明來到床畔,沉聲說道。
小玄熠又是點點頭,“恩”了一聲。
“沒事了,苦就忍着些。”公孫晴明笑着安撫,又是扭頭望向明珠以及德公公,“你們放心,這是藥的緣故。”
小玄熠眨着大眼睛,好奇地望着面前的三人,困惑地問道,“姑姑,公孫叔叔,德公公,我怎麽了。”
“沒事,玄熠受了風寒。”明珠沒轍,随口說道。
“又生病了。”小玄熠痛苦地呢喃,癟了癟嘴,“姑姑,皇叔呢?”
“他……”明珠一想到風戰修,心裏頓時一緊,笑容也變得苦澀起來,“皇叔送太後回邑城安葬,所以不能來看你。”
“那皇叔什麽時候回來。”小玄熠惦記着風戰修,脫口問道。
“很快。”明珠記得他說過,他會速去速回。隻是可惜,她沒有陪他一起去。不知道他現在身在何處,一個人孤單行走,會不會又不好好吃飯睡覺。有種感覺很強烈,她很想很想看看他。
“皇上。”公孫晴明打斷了兩人的談話,溫煦問道,“昨日去攝政王府,有沒有吃過什麽東西呢。”
中毒最簡單的方法,那就是食物。
“吃東西?”小玄熠認真地想了想,恍然說道,“有啊!我和皇叔在園子裏一起吃了糕點。”
“糕點?”明珠與公孫晴明兩人同時出聲。
“恩!”小玄熠眨了眨眼睛,“雲護衛送來的糕點。”
雲霓?明珠一驚,怎麽會是雲霓?雲霓與衆離可是風戰修的心腹護衛,雖然衆離是細作,可是雲霓應該不會背叛風戰修才對。畢竟她對他……等等,如果真的是雲霓,她爲什麽要這麽做?誰的命令?
德公公驚訝地說道,“是王爺!”
“不!不會是他!”明珠直覺維護,卻是惶惶,“如果是他,那他爲什麽要吃糕點!”
她又是望向小玄熠,焦急問道,“玄熠,皇上有沒有吃糕點?”
“有啊!我和皇叔都吃了!”小玄熠是個誠實的孩子,老實回答。
小玄熠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可是也察覺到不對勁,喃喃問道,“姑姑,怎麽了?不可以吃糕點嗎?”
“沒事……”明珠感覺心悸不已,她安撫道。
小玄熠皺着兩條小眉毛,嘟哝地說道,“姑姑,我餓了。”
“奴才這就去準備膳食。”德公公立刻轉身,奔出了寝殿。
等到小玄熠吃了東西睡下之後,一行人走出内殿,聚集于養心殿的外殿。德公公一臉憂愁,實在是無法放心。如果真是戰王下的手,那玄熠真是危在旦夕。如今太後又死了,隻怕他回到都城後就會奪回一切。
恐怕又是一場腥風血雨,難以躲過啊。
“公主!”德公公沉聲喊道,神色不甯,“這該如何是好?”
明珠跌坐在椅子上,整個人亂作一團,她也沒了方向。腦海裏不斷浮現起從前的一切,他對待玄熠的一切,怎麽可能呢,不會是他。明珠低頭盯着地面,動了動唇,幾乎是自言自語,“王爺很喜歡玄熠。”
“可是他連太後都殺了!”德公公不得不提醒。
明珠一怔,猛地擡頭對上了德公公,“那是因爲我。”
他之所以會措手殺了慕容飛雪,隻是爲了救她。
“不會是他!”明珠固執地搖頭,堅決說道,“我相信他。”
“王妃!”
“照顧好皇上!我要親自前往邑城!”明珠猛地站起身來,大步奔出養心殿。不想再去猜測,不向再憑主觀判斷。不如讓她親自去問上一問,問問他,問問雲霓。還有私心,想在這個時候陪伴在他身邊,他并不是一個人。
風戰修……
公孫晴明瞧見如此,也追了上去。
明珠剛走出大殿,公孫晴明幾個步子追到了她身前,攔住了她的去路,“我忘記跟你說一件事情。”
“什麽?”明珠望向公孫晴明,狐疑問道。
公孫晴明俊逸的五官英挺,幽幽說道,“風戰修百毒不侵。”
百毒不侵?
“他的體質與常人不一樣,雖然會中毒,也會因爲劇毒而昏迷不醒。但是就算沒有解藥,他也會慢慢好起來。”公孫晴明說出了這個不爲人知的事情,思緒飛逝到從前。
“我向來喜愛研究毒物,于是在他身上也下過毒。可是他從來也不問我要解藥,我曾經以爲研制的毒對他不起作用。”他若有所思,眸底醞釀起深邃,“後來細細一想,那是因爲他的身體百毒不侵。”
明珠聽見他這麽說,秀眉一蹙,“你想說些什麽。”
“明珠。”公孫晴明依舊溫煦,慢慢說道,“我沒有任何意思。你要去找他,那就去吧。問個清楚明白,總比藏在心裏好。有些事情說出來了,興許就沒有那麽複雜了。朝中之事,我會處理,你不要牽挂。”
“謝謝你,大哥。”明珠感激地說道,不容遲疑,毅然離去。
公孫晴明望着她離去的身影,歎息了一聲。
當日,明珠帶着夏兒,又由五名侍從陪護之下,出城前往邑城。
北方之城,冬日陰冷,等到了夏日又是酷暑難擋。
四月的邑城,依舊散發出絲絲涼意。風戰修入城的刹那,百姓們立刻跪拜在地,朝拜呼喊。沿路跪了一地的子民,顯示出戰王在他們心中不可動搖的地位。
一行人連夜奔波,終于抵達戰王府。
風戰修獨自扛起慕容飛雪的靈柩,朝着王府後山而去。
要想去後山,必要經過後院,而後院一直是王府的禁地,不容人随意進入。在大片的紫竹林的簇擁下,漫天的紫色映染了天空,藍天也似乎泛起了紫意。風吹竹葉,瑟瑟作響,卻是凄涼蕭瑟。
一道高大身影扛着靈柩,朝着紫竹林的深處走去。
參天的竹子遮掩了浩瀚天空,昏暗的四周顯得十分森然。
伴随着動物的吼聲,讓人聞之心驚。
突然,數十條狼蹿了出來,将他團團包圍。
赤紅的眼珠閃爍着冷凝的光芒,狼群嗅到了異樣氣息,而興奮不已。
狼群猙獰了獠牙,噴吐出渾濁的氣,似乎随時都撲上來,将他徹底撕咬一般。
風戰修默然以對,隻是一個冷冷的眼神掃去,那群狼竟然收拾了氣焰,乖巧地像可愛的小狗。
黑狼匍匐在地,齊齊發出了狼鳴。
“嗷——”一聲狼吼,一條雪白的狼縱身閃現,通體雪白。
漆黑的眼珠比起尋常的黑狼格外鋒芒,俨然是狼群之首。
風戰修徐徐望向那條雪狼,深邃的眸底終于有了一絲異樣深邃,沉聲喊道,“雪狼。”
“嗷!”雪狼極通人性,飛身撲向了他,親昵地繞着他打轉。雪狼似乎嗅到了他身上的孤獨,嗚咽了一聲,好奇地望向他。
風戰修揚唇微笑,淡淡說道,“本王沒事。”
“嗷!”雪狼甩甩尾巴,仿佛是不信。
“姑姑曾經說過,若是她死了,就将她葬到這兒。”風戰修沉聲說道,摸了摸肩頭的靈柩。
雪狼聽見他這麽說,突然仰頭朝天悲鳴了一聲。
刹那,黑狼響應雪狼再次發出了狼鳴。
整座王府被這突然的狼鳴吓得寒蟬,衆人哆嗦顫抖。
“嗷!”雪狼用尾巴甩着他的腿。
風戰修這才邁開腳步,慢慢悠悠地走向那竹林盡頭,偉岸的身影漸漸淹沒于黑暗,漸漸消失不見。而雪狼也跟随在他身旁,與他一齊走向了後山,雪白的狼影成了一抹黑點。
剩餘的黑狼頃刻間縱起,紛紛散去。
“王妃真是的,主子一個人回來,她怎麽沒有追上來!”
“就是啊!王爺其實很希望王妃陪他一起回來!”
“哎!”
十二騎兵一空下來,免不了唠叨一番。
大姐一月凝眸望向衆女,輕聲喝道,“私下裏議論主子的事情,視爲不敬!”
“大姐!我們知錯了!”衆女齊齊回道,一臉無奈。
可是話雖如此,心裏依舊還是如此作想。如果王妃能夠陪王爺一起來,王爺也許就不會那麽難過了。太後是王爺的姑姑,王爺失手殺了她,心中悲苦自然不用言語。王妃怎麽會不懂?可是她爲什麽沒有來?
雲霓站起身來,獨自離去。
衆女望着她離去的身影,又是免不了歎息。
她們之前前往南昌國尋找衆離以及雲霓,卻隻找到了雲霓。雲霓身上的傷尚未痊愈,神情惶惶。至于衆離,雲霓說他已經死了。怎麽死的,說是爲了救她。扼腕之餘,不免歎息。衆離對于雲霓的心,衆人瞧得清楚。
如今衆離一死,雲霓隻剩孤單單一人。
雲霓走出衆女的視線,腦海裏赫然浮現當晚的一切。
攝政王府裏,她端着兩盤糕點走向了風戰修以及玄熠。她特意調整了兩盤糕點的擺放位置,将兩盤糕點互換。等到走到兩人身邊,那綠色糕點恰好在小玄熠的近側。瞧着他們兩人各自拿起盤子中的糕點,又看着小玄熠咬了一口糕點。
“雲護衛,公孫叔叔說你和衆護衛吵架了,你們和好了嗎?”小玄熠天真的話語,在雲霓耳邊清晰響起。
心弦被刹那撥動挑起,她終究還是沒有狠下心來。
“皇上,這個糕點味道還要好。你嘗嘗?”
她拿起另一個盤子裏的糕點,取過小玄熠手中隻咬了一口的綠色糕團,放了回去。
思緒如潮水一樣湧現,雲霓僵硬地站在原地,隻感覺冷風瑟瑟。
回都城的一路上,她想了一千個一萬個理由讓自己狠心。可是終究還是沒有狠心。
衆離,我該拿什麽救你?
遲了十餘天,明珠才趕到了邑城。
天色漸黑,當她出現在戰王府的時候,衆人吓了一跳。
十二騎兵又驚又喜,瞧見她到來,想着王妃終究還是放不下主子,頓時替主子高興。
而雲霓卻默默地站在衆人後頭,感覺事情不妙,恐怕她已經不能久呆了。
“恭迎王妃!”衆人齊齊喊道。
夏兒扶着明珠下了馬,明珠掃過衆人,視線卻在雲霓身上逗留了一番,這才望向一月。她走到一月身邊,輕聲問道,“王爺呢。”
“回王妃的話,王爺自從回府後,就去了後山,再也沒有出來過。”一月急忙應聲。
明珠愕然,“爲什麽不去找!”
“王爺吩咐過,不準屬下們去尋他,他自己會出山。”一月顯然十分爲難,又是說道。主子所說的話,她們可不敢違背。
明珠聽見她這麽說,也明白她們的難處,“馬上準備些吃的!”
“是!”
一行人走進王府,明珠沉靜地走過雲霓身邊。
不過一會兒,備好的食物呈放于食盒中。
衆人陪同明珠來到王府後院,明珠徑自取過食盒,輕聲說道,“你們不要跟來了。”
“主子!還是我随你一起去吧!”夏兒不放心地喊道,拉住明珠的手。自從毒解了以後,她又在這王府裏住過幾年,自然知道後院是多麽可怕的地方。聽說後院的盡頭是空寂的山頭,而這後山裏滿是惡狼。
十二騎兵自告奮勇,紛紛說道,“王妃!屬下願意陪同!”
明珠搖頭,堅決說道,“不用!我自己就可以了!”她拍了拍夏兒的手,轉身的時候,對着雲霓微笑說道,“雲護衛,這裏就交給你了!”
雲霓猛地回神,迎上她一雙溫和的雙眼,心裏揪緊。
她知道下毒的事情,可是她偏偏不提不問。
她那樣的鎮靜,她信任自己?又或者說,她信任主子?
“屬下遵命!”雲霓低下頭應道,隻感覺兩道目光灼灼,卻像是刀刃一般,淩遲着自己的身體,割破她的肌膚,譴責她的内心。她咬住唇,身爲殺手那麽多年,第一次感覺茫然,第一次感覺彷徨,她又怎麽會那樣一個孩子下毒手。
明珠轉身走向那片紫竹林,衆人的目光一路尾随。
她依稀可以聽見,那首曾經聽過的動人歌曲,“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使我淪亡……”
明珠不自覺地哼唱着那首歌曲,慢慢地走在荒蕪的竹林裏。
夜空裏本有一輪彎月,可惜烏雲遮了月,天地都混沌一片。而竹林遮掩了月光星光,四周漆黑。明珠一向怕黑,雖然手中拿着火匣子,卻依舊會有些畏懼。她抓緊了食盒,輕聲喊道,“王爺!你在哪兒?”
耳畔忽然響起狼嗥聲,格外驚心。
黑暗中,周遭簇起赤紅色的星星光芒。
鼻息噴出渾濁的氣,數十條黑狼,黑色的黝亮毛皮,朱墨色的眼珠泛起紅光。
而狼群後頭,鬼火似得隐約燃着幾縷光明。
那是鬼火?
明珠知道那是死者的陰魂不斷,鬼魂在那裏徘徊。她扭頭,卻見一條黑狼蹿起一米高,朝她飛撲而來。
“風戰修——”她驚恐地閉上了眼睛,縱聲喊道。
又是一道白影蹿起,将那條飛起的黑狼撞倒在地。
朦胧中,她瞧見那一張颠倒衆生邪魅俊美的容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