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明珠公主突然離去,不僅使得城中大亂,而這皇宮更是亂作一團。天剛破曉,風戰修不顧毒氣侵襲,率着兩位護衛以及十二騎兵全城搜捕。一時間,都城内雞飛狗跳,任誰也不敢喘氣,隻怕自己掉了腦袋。
“繼續搜!一家一家地搜!”
“是!”
近衛軍挨家挨戶的搜索,一個人一個人對比審問。
帶領一組近衛軍的隊長扭頭望向街道另一頭,沉聲喝道,“往那邊去搜!”
“是!”近衛軍立刻急步奔去。
隻瞧見一隊一隊的近衛軍分散于都城每一條街道,百姓們能避則避,若是實在避不了,隻得被他們嚴厲盤問一番。十二騎兵也在都城内尋找着公主的蹤迹,衆離以及雲霓随風戰修左右,同樣滿城搜索。
半天時間下來,卻依舊沒有任何消息。
城東的大石橋下,瘦弱的小乞丐蜷縮在角落。面前的碗中,來往的行人瞧見可憐,竟然扔了幾枚銅錢。明珠望着碗中的銅錢,隻好裝模作樣地點頭道謝,“謝謝這位好心人,謝謝好心人,謝謝……”
“你這個小子!”突然,遠處沖出來三四個乞丐。
明珠愕然地望着那幾個乞丐朝她奔來,她顯然是吓了一跳。
“小子!這裏可是我們的地盤,你在這裏謀生,有沒有問過我們同不同意?”乞丐頭頭沒好氣地吼道,渾濁的氣息噴了過來。
明珠想要息事甯人,急忙将碗中的銅錢抓起呈給他,“這些錢都給你們。”
“這些錢本來就是我們的!”乞丐頭頭一把抓過銅錢,不屑地冷哼,“你小子快給我們滾!不懂規矩就來搶地盤!滾遠點!”
“可是……”
“有完沒完啊?讓你小子滾,你還不滾?是不是想讓我們幾個動手啊?”那幾個乞丐擁了上來,眼看着就要動手打人。
明珠隻好站起身來,拿着破碗,又是弓着背轉身而去。她低頭暗暗思忖,這下該怎麽辦呢?晴明如果來找她,沒有找到她,那該怎麽辦呢!
前方忽然沖來無數近衛軍,近衛軍封鎖了整條街道。
明珠被人群擠到了後邊,一下子摔倒在地。
百姓們突然喊道,“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明珠聽到這聲呼喊,急忙跪拜在地。她不敢擡頭,甚至連心跳都漏了半拍。感覺到馬蹄嗒嗒經過,她的心仿佛也懸在半空中。
“陛下!”十二騎兵由街道另一頭趕來會合。
風戰修冷冷地望向來人,沉聲質問,“還沒有找到!”
“屬下失職!”
“全給本王滾!繼續找!”
“是!”
聽見那熟悉的深沉男聲,明珠忍不住擡頭,視線偷偷掃過人群。隻一眼望去,就對上了他。他就像是一個聚光體,那樣刺目,那樣可怕。他的臉色有些蒼白,這讓她想到了他還中了公孫晴明的毒。
可卑的是,她竟然還會爲他擔心。
明珠猛得握緊拳頭,低下頭望着自己的手,杜絕自己方才的念頭。
馬蹄聲又是嗒嗒響起,一行人徐徐走過街道。
近衛軍開始盤查這邊的百姓,明珠乘亂躲進了巷子裏。衣衫褴褛的她趴着牆壁,望着他漸漸遠去的背影。
風戰修,曾經我一次又一次地回到你身邊,像是飛蛾撲火一樣。可是現在,即便你在我面前,我卻也不想再出現。
她終究還是收回視線,決然地扭頭跑進了巷子裏。
而已經走遠的風戰修忽然感覺到什麽,猛得扯了缰繩回頭望去。雜亂的人群,那一張張陌生的臉龐,竟然沒有一個人是她。他握緊缰繩,俊容更加陰霾。
皇宮
戰王出了宮,宮中才得以安甯。
太監宮女們總算是松了口氣,隻是想着戰王若是回了朝,恐怕又是不複安甯。
據說是前些日子一直住在金雀宮的女子突然走了,所以戰王才變得那樣暴躁。哎,真是想不明白。那女子得到了如此寵愛,爲什麽還要走呢?又傳說,那女子真正的身份是前朝公主,忍受不了滅國弑兄之痛,所以就一走了之了。
一名近衛軍長官拿着戰王的令牌,從午重門順利進了宮。
近衛軍長官下了馬後,急急朝着良宜殿而去。
“大人!您這邊請!”帶路的小太監喊道。
那長官沉聲說道,“多謝!”
等到了良宜殿,小太監奔進殿去,帶出了玄熠。小玄熠茫然地望着那名小太監,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他稚氣地問道,“你要帶我去哪裏?”
“陛下找您呢!”小太監如實說道。
小玄熠點了點頭,大步奔出良宜殿,跟随着那名小太監來到了那近衛軍長官面前。
“大人!玄熠少爺帶來了!”
“你退下吧,我帶着少爺去向陛下複命!”那名長官喝了一聲,小太監果然退走。等到人走以後,那名長官才摘去了頭盔,他低下頭,沉聲說道,“玄熠,你還記得我嗎?”
小玄熠望着他,小腦袋機靈地一轉,“認識!”他不是姑姑的未婚夫嗎?
“你姑姑在外面等你。你跟着我走,好嗎?”公孫晴明低聲叮咛道。
小玄熠狐疑地問道,“皇叔說,姑姑生氣走了。”
“陛下已經找到她了。”公孫晴明想了下,繼而說道,“他們在宮外等你,讓我來帶你去找他們。”
“真的?姑姑不生皇叔的氣了嗎?”小玄熠信以爲真,開心地問道。
“當然是真的!”公孫晴明一把抱起他,大步朝着來時的路折出。
“嗒嗒——”
都城中近衛軍湧動,鎖城已有一日之久,而急于想要出城的百姓更是焦慮。又是午後,太陽高高挂,溫度驟然升高。近衛軍們嚴密搜索了多時,卻依舊無果。烈日當空,這心情愈發心得暴躁。
“回禀陛下!沒有找到!”
“陛下!屬下也沒有找到!”
“十二騎兵失職!”
“……”
風戰修冷着一張俊容,威風赫赫地騎于寶馬上。太過劇烈的陽光曝曬,他體内積聚的毒開始發作,感覺到胸悶難受。恐怕這毒還需要些時日來調養,方能痊愈。他冷若寒霜的神情使得衆人戰戰兢兢,不敢多有言語。
“陛下!龍體重要!陛下先行回宮,屬下繼續查找公主的下落!”雲霓扭頭望去,瞧見他印堂的黑氣加重,忍不住開口說道。
風戰修連餘光都沒有給一個,沉聲喝道,“繼續搜!”
“陛下……”雲霓還要說些什麽,卻被他的眼神所制止。
想來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人能夠勸服陛下。當然,除了一個人例外。
又過了半個時辰,風戰修悶哼一聲,吐出一口淤血。
“陛下!”衆人吓了一跳,立刻下馬奔到了他身邊,扶着他下了馬。隻得立刻喚來馬車,雲霓扶着風戰修坐進了馬車之中,而衆離駕了馬車,急急趕回宮去。十二騎兵則是留下,全城繼續查找。
鎖城不是長久之事,城門必定要打開。
若是找不到公主,恐怕陛下一定會發瘋,誓必再次腥風血雨。
回到宮中後,太醫們又是提着腦袋齊齊趕至養心殿。
風戰修躺在龍塌上昏睡不醒,太醫們面對這古怪的毒症,再次無能爲力。一般說來,真正會下的毒人,決然不會給人輕易解毒的方法。除非知道此毒的配制,否則的話,即便是神仙下凡,也沒有用。
太醫們商讨了半晌,也隻好命人熬一些清熱的湯藥,希望能夠緩解陛下的痛楚。
衆離與雲霓自然也明白公孫晴明的厲害,“毒醫”可不是浪得虛名。公孫晴明下的毒,普天之下也隻有他自己能解。但是如今,公孫晴明與明珠公主全都不知去向,陛下又該怎麽辦?隻能希望快些找到兩人了!
小睡片刻,風戰修幽幽醒來。
他一睜開眼,立刻就要起身下床。
“陛下!”雲霓上前阻攔。
風戰修輕咳了一聲,不予理會。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來,眼前一黑,再次跌坐在龍塌上。風戰修眼底深邃一片,忽然閉上了眼眸,強勢得運勁逼毒。真氣遊走,那毒氣反蹿,攻上了心頭,口中血腥味突得湧現。
“該死的公孫晴明!”他低聲喝道,猛得握緊了拳頭。
此時,殿外奔進一名小太監。小太監小步匆匆地走近衆離身邊,對着衆離說了些什麽。衆離一聽,臉色微變。他又是奔進内殿,沉聲回禀,“陛下!先前有侍衛拿着陛下的令牌假傳聖旨,進宮帶走了玄熠!應該是公孫晴明!”
什麽?玄熠被帶走了?雲霓愕然回頭。
風戰修聽得此話,有些恨恨地眯起鷹眸,陰霾得吓人。
明珠,你真得這麽想要離開我?不,我絕不會讓你離開!
風戰修沉眸,擡頭的時候,眸中迸發冷冽精光。他揚起唇角,如此森然的弧度,“立刻将東家子孫全都打進天牢!明日午時打開城門,一并問斬前朝餘孽!”
衆離與雲霓應聲,“是!”
“全都退下!”
養心殿内登時寂靜無人,惟有風戰修靜坐在龍塌上。他猶如孤獨千年的王,怔怔無聲。隻是那張彷徨的俊容,突兀得增添了一筆瘋狂。他躺回龍塌,安心地閉上了眼睛,等待着明日的到來。
明珠,我一定會讓你回到我身邊,而且是主動回來。
雲霓留守于養心殿,衆離則帶着近衛軍前往良宜殿。
良宜殿擁進了近衛軍,驚吓到了幾位小公主。
德公公瞧見近衛軍,又瞧見了衆離護衛,當下意識到大事不妙。他已經從玄熠那兒聽說,明珠公主生氣走了。現下近衛軍前來,一定是出事了。他上前一步,沉聲說道,“衆護衛,不知道有什麽事?”
“奉了陛下的命令,将幾位公主打入天牢!馬上帶走!”衆離喝道。
幾位公主聞言花容失色,隻得被近衛軍壓着走出良宜殿。
近衛軍來去匆匆,德公公眼看着幾位公主被帶走,心中雖然焦急卻又無能爲力。他急步奔到衆離身邊,慌張地喊道,“衆護衛!”
“德公公!你好自爲之!”衆離隻放下這句話,大步而去。
前朝幾位公主被打入天牢的消息立刻傳到了金雀宮,小順子跪拜在乾甯宮,低着頭禀告道,“太後娘娘!奴才剛才看見衆離護衛帶着近衛軍前往良宜殿,據說是奉陛下的命令,将前朝幾位公主打入天牢!”
“此事當真?”慕容飛雪捧着茶杯,剛要喝茶卻停了動作。
“奴才拿項上人頭作擔保!”小順子堅決說道。
慕容飛雪喝了口香茶,微微一笑,“翠兒,取一百兩金子給小順子。”
“謝太後娘娘!”小順子受了賞賜,磕頭答謝。
慕容飛雪放下茶杯,鳳眸一凝,“小順子,哀家要吩咐你去辦一件事情。”
“太後盡管吩咐!”
“好!”慕容飛雪滿意地點頭,刻意壓低了聲音,“哀家要你……”
她陰冷的女聲讓人感覺森然,小順子哆嗦了身體,“奴才明白!奴才一定照辦!”
都城中,明珠裝扮成一名乞丐,隻得四處流浪。橋頭被另幾個乞丐占據,隻要她接近,他們就會驅趕自己,她根本就沒有辦法接近,隻好在都城裏不停地走。她不時地跑回破廟看看,還要躲過近衛軍的搜捕。
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在破廟與橋兩者之間徘徊。
明珠遠遠望了眼橋頭,依舊不見公孫晴明的身影。她一擡頭,又見一組近衛軍正急步而來。她急忙哆嗦了手腳,轉身行走乞讨。當近衛軍接近自己的時候,她索性跌倒在地上,屏氣等待他們擦肩而過。
總算是松了口氣,這才哆嗦地起身。
她的身影消失于街的盡頭,橋頭赫然閃現一道身影。
男人穿着粗衣草鞋,手中拄着樹枝,背着一隻大籮筐。籮筐中,四歲大的孩子正閉着眼睛在睡覺。孩子同樣一身粗衣,小臉黑黑的,滿是污垢。
兩人看上去就像是難民,也怪可憐的。
男人背着孩子,默默地走過橋頭。
這男人正是公孫晴明,而籮筐裏的孩子則是玄熠。
公孫晴明低着頭,慢慢地朝前行走,心裏卻又狐疑。怎麽回事?明珠怎麽不在這裏?他立刻背着玄熠趕去破廟。
無人的破廟,明珠急急地奔進院子。可是放眼望去,依舊沒有瞧見公孫晴明的身影。她不禁失落,更是擔心他會不會出事。這都快一天了,她都急死了。想到公孫晴明離去前的千萬叮咛,她告訴自己要冷靜。
明珠決定不再東轉西轉,還是等在廟中等候,省得兩人互相尋找,總是錯過。
突然,院外響起了腳步聲。
明珠心裏一驚,急忙奔破廟,閃身躲到了佛像之後。
有人走進了廟中,明珠捂住了嘴,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唔——”孩子惺忪睡醒後發出了含糊不清的呢喃聲,小玄熠揉着眼睛,稚氣地問道,“這裏是哪裏?姑姑呢?”
明珠聽到這熟悉的童聲,忍不住探頭張望,卻瞧見了邋遢的男人。男人側身背對着她,她也瞧見了男人所背的籮筐中孩子的小臉。
“玄熠!”明珠驚喜地呼喊,從佛像後頭奔了出來。
公孫晴明同時轉身,瞧見她平安無事,這才放下心來。他笑着放下籮筐,伸手抱出了小玄熠,沉聲說道,“順利将他帶出來了。”
明珠輕撫着玄熠的臉龐,感激地說道,“晴明,謝謝你。”
“姑姑?你好奇怪噢!”小玄熠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瞧見明珠一身打扮,險些沒認出她。
明珠一把抱住了他,柔聲說道,“玄熠,沒事了。”
“姑姑,皇叔呢?”小玄熠張望着四周,卻也沒有發現風戰修的身影,他有些困惑,“皇叔怎麽不在這裏?”
明珠心裏流淌過一陣酸澀,輕聲說道,“皇叔忙,所以先回宮了。”
“那我們也回宮吧。”小玄熠眨着大眼睛,開心地說道。
“玄熠,我們不回宮了。”他們回不去了……
小玄熠一愣,“爲什麽啊?”
明珠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更不想讓小小的孩子去知道那些仇恨糾葛。她輕拍着玄熠,撒了個小謊,“皇叔和我們約好,一起去遊玩。他突然有事,所以回宮處理。你和姑姑先走,我們不回宮了。”
“那皇叔忙完了,是不是會來找我們?”小玄熠又問。
明珠窒悶了一會兒,這才點了點頭,“恩”了一聲。
公孫晴明望着他們兩人擁抱成一團,心中隻是淡淡惆怅。竟然有沖動想給他們一個栖息之所,給他們一個家。
夜漸漸深了。
三人換上了幹淨的衣服,依舊是粗麻布衣。隻不過相比起白天那邋遢到極點了穿着,此刻已經是好上千百倍了。簡單的吃了些饅頭,喝了幾口水,也散是果腹了。興許以後,他們都要過這樣的日子,不停逃亡。
小玄熠躺在明珠的大腿上,閉上眼睛睡着了。
明珠輕拍着他,替他蓋了件衣服。朦朦胧胧的時候,聽見小玄熠輕聲呢喃,“姑姑,我想皇叔了……”
明珠歎息了一聲,心中忽然刺痛無比。
他想風戰修,風戰修想他了嗎。他又爲什麽将玄熠留在身邊,爲什麽沒有殺死他。
“你有什麽打算。”公孫晴明沉聲問道。
明珠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她确實是不知道,天大地大,但是爲什麽卻感覺沒有一個容身之處。
“不如随我回碧霞山莊。”公孫晴明好心提議。
“我已經麻煩你很多了。”明珠擡頭望向他,輕聲說道。她不能再麻煩晴明了,風戰修不會輕易放過她和玄熠。如果晴明在幫助他們,連他自己都會有危險。隻要能夠出城,她就獨自帶着玄熠離開。
公孫晴明揚起唇角,月光灑下柔柔的銀色光芒,照入他的眼底,璀璨一片。他那張俊容熠熠生輝,沉聲說道,“隻要你不怕麻煩,我自然不會怕麻煩。”
“昨晚你說,有故事說給我聽。”明珠突然想起,小心翼翼地問道,“我可以聽故事嗎。”
公孫晴明的笑容微微恍惚,幽幽說道,“當然可以。”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戶人家。那戶人家的老爺十分喜歡詩詞歌賦,爲人灑脫不羁。他也喜歡結交朋友,隻是個性冷傲。因爲在喝酒的時候,說了一句話,被一些小人批判上奏。皇上大怒,判了滿門抄斬。”
“全家十餘口,無一幸免,一夜之間全都死了。”
明珠聽見他這麽說,心中猛然一緊。
“沒有人知道,那戶人家一房不受寵的小妾帶着孩子遠行了。聽到那戶人家被滿門抄斬之後,那位女子決口不提孩子的生父,從此隐姓埋名。時光很快,眨眼又過了很多年。那個孩子長大了。”
“他突然想起往事,盡管他對他那位父親沒有多少親情可言,可還是想着那就報仇吧。”
“就在他快要達成願望的時候,他遇見了一個天真的傻瓜。”
“那個傻瓜告訴他,不如放下。他竟然真的沒有去報仇,也放過了那個皇帝。”公孫晴明的口氣十分淡然,他的神情亦是淡然,似乎回憶過往,那段往事真的隻是一個故事,可是他偏偏就是故事裏的主角。
而那個傻瓜,就在他的身邊,熱淚盈眶地望着他。
明珠忍不住落淚,她沒有想過,原來晴明也擁有這樣殘缺的過去。
“在下罪過啊罪過,竟然說個故事也把你給惹哭了。”公孫晴明扯起袖子,替她擦去眼淚,柔聲說道,“我瞞了你這麽久,也希望你不要怪我。”
明珠搖搖頭,胡亂地擦幹眼淚。
每個人都應該有回憶,不管是好,還是壞。每一段回憶,都要記住。他記住了回憶,卻沒有因此而泯滅良知。可是爲什麽,同樣擁有血海深仇,風戰修卻那樣暴戾那樣陰沉,他活在仇恨裏無法自拔。
他明明可以放下仇恨,可是爲什麽他非要往那條路上走!
一直走到萬劫不複!
公孫晴明凝望着她,輕聲說道,“我曾經和風戰修做過一筆交易,我治好慕容飛雪的頑疾,那麽弘帝的命,就由我來親自索取。但是我放棄了,沒有殺弘帝。可是弘帝還是死了。所以我才會肯定弘帝是他殺的。”
“原來是這樣。”直到此刻,她才徹底明白事情始末。
“我也想知道風戰修的仇恨到底是什麽?”公孫晴明凝眸問道。
唧唧唧唧,蟲兒鳴唱得十分動聽。
明珠半晌無聲,望着小玄熠可愛的睡臉,徐徐說道,“我隻知道,他的父親被亂箭射死,還被人挖了心,他的姆親是被人活活燒死的。而他,是從遍野屍體中爬出來的。其實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和他擁有同樣仇恨,爲什麽你……”
她欲言又止,知道自己不該拿他們做比較。
“爲什麽我放下了,而他沒有。”公孫晴明接下她的話,沉聲說道。
“或許你說的對。”明珠茫然地盯着地面,有些惆怅,“他這樣的人,完全靠仇恨活下來。他不會輕易被打動。”
公孫晴明微微一笑,若有所思。
清早醒來,公孫晴明打聽來一則消息——城門即将打開!
這則消息讓明珠感到高興,這樣一來他們就可以順利出城了。隻要離開了都城,危險就減少了。但是爲什麽當她要知道要離開的刹那,高興的同時又會有淡淡失落,還有一瞬間心疼,恍然若失。
小玄熠握着明珠的手,擡頭問道,“姑姑,我們要走了嗎。”
“恩,我們要走了。”明珠摸了摸他的腦袋,笑着說道。
“我們要去哪裏?”小玄熠追問道。
公孫晴明走到兩人面前,微微彎腰,“我們回落罂島,回碧霞山莊。”
“那兒好玩嗎?”小玄熠并不懂什麽是非,天真地問道。
“你去了就知道了。”
小玄熠又是望向明珠,握着她的手搖晃了下。他癟着嘴,十分不舍地說道,“姑姑,皇叔還沒有忙完嗎。他真的不跟我們一起走嗎。玄熠想和皇叔還有姑姑一起走。”
“玄熠乖,你要聽話。不然……”明珠一想到風戰修,那份疼痛驟然膨脹,“不然皇叔會生氣。”
“我聽話就是了。”小玄熠聽見她這麽說,乖巧地回道。
三人一行,就像是一家三口,慢慢地走出了破廟。爲了避免惹人發現,公孫晴明與明珠兩人普通的農夫農婦打扮,小玄熠也是尋常人家孩子的打扮。三人走在大街上,明珠叮咛道,“玄熠,不要說話,知道嗎。”
“爲什麽?”
“這裏壞人很多,你不要說話。”
“玄熠明白。”
由于鎖城了兩日時間,今日戰王下旨要開城門,百姓們全都急不可耐,全都等候在城門前,準備出城。擁擠的人群,鬧轟轟的場面。奇怪的是,昨日還那樣嚴密地搜索,今日竟然沒有近衛軍。
隻有城門口有一些士兵在維持次序。
明珠與公孫晴明對望了一眼,心裏同樣狐疑。再過一會兒,城門就要開了。
突然,人群中有人大喊了一聲,“特大消息,戰王下令問斬前朝幾位公主!馬上就要問斬了!”
“哪兒呢?哪兒呢?”
“就在城西!”
好事的百姓立刻蜂擁前去,比趕集還要熱鬧急切。同時,城門大開,沉沉的響聲,另一批急于出城的百姓來不及觀看問斬,隻得出了城。沉沉的開門聲中,明珠隻感覺一陣冰涼,仿佛六月飛雪一般的冰涼感覺。
小玄熠擔心地說道,“姑姑,你的手好冰。”
公孫晴明默然了,風戰修果然高明!他竟然出了這樣的難題,這邊城門大開,那邊問斬幾位小公主。他給了明珠一道選擇題,而他更加确信,明珠會選擇什麽。他要她自己出現,主動出現在他面前。
明珠腦子裏嗡嗡地響,倉皇中将玄熠推向了公孫晴明,“替我照顧他,帶他出城!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公孫晴明摟住玄熠,又是抓住了她的手,“明珠!我跟你一起去!”
“不!你帶玄熠出城,馬上就走!走得越遠越好!”明珠望着他,眼中閃爍起幾分冷凝以及惆怅,輕聲說道,“不要管我,永遠也不要回來了,随便去哪裏都可以,隻要能夠離開是非離開他。”
“晴明!我又要麻煩你了!”她反手握住了公孫晴明的手,真摯地說道,“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麻煩你!請你照顧好玄熠!”
“你答應我!”她睜着大眼睛,渴望于他的首肯。
公孫晴明鳳眸深邃,靜靜流淌過無數暗湧。
“姑姑!”小玄熠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可是聽見她這一番話,急忙掙脫了公孫晴明,張開雙手撲向明珠,将她緊緊抱住,急急地說道,“姑姑,你要去哪裏?你不要玄熠了嗎?我不要!我不要!”
爲什麽每個人都要離開他?
明珠彎下腰,在玄熠面前半蹲而下。她伸手将他抱在懷裏,輕輕地撫摸,叮咛道,“姑姑想到有東西沒有買,所以讓叔叔帶你先走。一會兒姑姑買完東西,就去找你好嗎?你要聽叔叔的話,不可以調皮。”
“姑姑,玄熠和你一起去買東西。”小玄熠靠在她的肩頭,不安地說道。
明珠眼眶一紅,使勁咽下那份酸澀,“姑姑很快就會去找你。”
“姑姑……”
“你是不是想惹姑姑生氣?”明珠強勢質問,不悅地皺眉。
小玄熠瞧見她如此,不敢再多說什麽。可是心裏那份不安依舊,他癟着嘴,一雙漆黑的眼睛無辜茫然。隻是抱緊了她,抱緊了生命裏最爲重要的人一般。他是那樣不舍得分開,不舍得和皇叔分開,不舍得和姑姑分開。
“玄熠,這位是公孫叔叔!記住姑姑的話,要聽公孫叔叔的話!”明珠松開了他,擡頭望向公孫晴明,眸中滿是歉意。
小玄熠的視線在兩人之間遊移,乖順地喊道,“公孫叔叔!”
公孫晴明無聲歎息,從明珠手中接過玄熠,握住了他的小手。那樣小小的人兒,卻讓他突然感覺到一份沉重責任。他摟着小玄熠,沉聲說道,“你要小心。”
“放心,我不會有事。我還要看着玄熠慢慢長大。”明珠微笑說道,心裏卻愈發冰涼。她握了握小玄熠的手,這才慢慢地松開了。她放手得決然,頭也不回地轉身,朝着城西大步大步而去。
公孫晴明與玄熠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身影漸行漸遠,淹沒于人群。
小玄熠忍不住開口,大聲喊道,“姑姑!你要快點回來!”
明珠聽到這聲稚氣呼喊,隻是捂住了嘴,挺直脊背往前走。她不能回頭,也不敢回頭。隻怕自己一回頭,就會忍不住。所以她像是逃離一般,加快了步伐。直到奔過轉角,她的眼前終于模糊一片。
骁天,如果你在天有知,請一定保佑玄熠。
百姓們陸續城門,身邊是來來往往的陌生人群。
公孫晴明握住小玄熠,沉聲說道,“走吧。”
小玄熠低着頭,默然無聲。他的小手牢牢抓住公孫晴明的手,隻怕他會将自己放開。等到出了城,他才停下腳步。
“怎麽了?”公孫晴明徐徐說道。
小玄熠擡起頭望向他,那樣委屈地問道,“公孫叔叔,皇叔和姑姑是不是都不要我了。”
他一句話将公孫晴明驚住了,半晌才回神,他拍了拍玄熠的小腦袋。
“亂說,他們都喜歡你。”
“真的?”
“恩。”
“那皇叔和姑姑是不是一起來找我?”
“當然。他們會一起來找你。”
“……”
都城城西
聚集了無數人群,放眼望去黑鴉鴉一片,瞧不清前方。問斬的城西廣場,百姓們站在刑場外,由近衛軍維持阻攔。嘈雜的議論聲,尚沒有問斬,卻仿佛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道,似有若無于鼻間。
“哎!陛下連幾位公主也不放過,現在要問斬了!”
“輕點聲!你小心掉了腦袋!”
“其實也奇怪!早不斬,晚不斬,偏要過了這麽多年才斬!”
“是啊!可憐了前朝幾位公主!”
耳畔響起碎碎念,一名農婦拼命地擠進人群。明珠低着頭,焦急地朝着刑場最前端而去。可是盡管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無法擠進去。人實在是太多了,她沒有一點辦法。旭日照耀下陽光,額頭滲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水。
明珠扭頭望去,瞧見刑場四周十二騎兵已經來到。
她又是環視四周,人群中找尋着誰的身影。風戰修,風戰修你真得要做到如此嗎。你爲了逼我出現,你非要做到這個地步嗎。她握緊了拳頭,不知道在掙紮僵持些什麽。或許,她是在等最後時刻。
她還在賭上一次,賭一賭,他到底還有沒有心。
大興已經覆滅,亡國之女本就無辜可憐,何其忍心殘殺呢。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百姓們越聚越多。
突然,鼓聲咚咚響起。
原本嘈雜的刑場刹那間靜了下來,鴉雀無聲。
近衛軍的壓制下,幾名囚犯被押了上來。明珠站在人群後頭,瞧不清囚犯的容貌。隻聽見人群呢喃的話語,聽得她心驚亦是心寒。
“作孽啊!”
“這麽年輕的女子,真的要問斬!”
“大好年華,可惜了!”
那樣熾熱的天氣,四周有那麽多人,明珠卻感覺這個世上隻剩下自己一個,那樣孤立無援。
她忽然揚起唇角,輕輕地笑了。
刑場上,幾個小公主穿着白衣囚服,嘴中被塞滿了布團。她們出落得十分水靈,卻因爲恐懼而淚流不止。這樣楚楚可憐的神情,使得圍觀的百姓默然無聲。
十二騎兵留守于刑場四周,卻也在等待誰的出現。
陽光灑下光芒,落在了石針盤上,小石柱照下的黑影落在了“午時”那一格。
士兵瞧了眼時辰,轉身回禀,“大人!時辰已到!”
而在刑場僅是竹簾之隔,衆離與雲霓兩人各自左右而站。
居中的正位上,風戰修雙手平放于椅臂,神情從容淡定。嘴角勾起的弧度那樣自負狂妄,足夠藐視一切,仿佛三界之内沒有任何人任何事物可以入他的眼。而他的視線不偏不倚,深邃無底。
他突然動了動唇,沉沉說道,“行刑!”
端坐在高位上的刑官聞聲拍案,伸手舉起簽牌,沉聲喝道,“行刑!”
話音落下,那簽牌擲向了地面。
幾名高大粗壯的劊子手提着大刀,紛紛拿下犯人背後的匾牌。他們同時舉起大刀,刀刃在陽光下閃爍着銀光,那樣刺目。一臉戾氣的劊子手面無表情,眼看着就要手起刀落。百姓們害怕地閉上了眼睛,大氣也不敢喘息。
就在這個時候,清亮的女聲冷冷響起,“慢着!”
轟——
“住手!”刑官立刻出聲制止,劊子手們放下了大刀。
百姓們狐疑不已,同時扭頭望去,自覺地讓出一條大道。在人群盡頭,一名穿着粗衣布服的農婦站在那兒。她伸手将藍色的頭巾摘下,一頭如雲烏發登時散落。劉海下,一雙漆黑的眼睛又大又亮。
她的周身凝起一股極強的氣場,懾服于衆人。
十二騎兵縱身趕到她身邊,六人一列護衛于大道。
刑官急忙起身,恭敬地跪拜在地,“陛下萬歲!”
身後的簾子徐徐升起。
風戰修赫然閃現于衆人眼前,他的出現宛如地獄修羅,周遭的空氣似乎都凝結了。一雙銳利的鷹眸熠熠生輝,迸發出冷冽光芒。薄唇無情,他漫不經心地微笑,笑得那樣溫柔卻又那樣殘忍。
他默然不言,卻在等待她走向他,主動地走向他。
衆人怔在原地,不知道是誰先跪拜在地,喊了一聲“陛下萬歲”。刹那之間,百姓們前赴後繼地跪拜在地,齊聲喊道,“陛下萬歲萬歲萬萬四——”
他們之間,不過隻有百尺距離。
可是卻讓她感覺那麽遙遠,心的距離,永遠也接近不了。
明珠邁開腳步,一步一步朝他走去。眼看着他離自己越來越近,她原本還帶着一絲溫度的心被冰峰凍結,不允許自己再爲他暖化半分。因爲不管如何,他始終都沒有心,他是惡魔,他是魔王之子。
終于走到他面前,明珠冷聲說道,“放了她們。”
“放了她們?”風戰修的聲音低沉沙啞,富有磁性,“那麽你呢?你還想離開本王嗎?”
明珠握緊拳頭,吐出違心的字眼,“不!”
“過來!”風戰修的目光緊緊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穿透一樣。
明珠朝前走了幾步,他猛地伸出手将她拽向自己。她來不及反應,下颚已經被他修長的手指捏住。恍惚的時候,她的雙眼對上了他那雙令自己魂動心悸的眼眸,她突然憎惡,眼底也因爲這份憎惡簇起了寒光。
“你憎惡本王。”他不鹹不淡的語氣,卻讓人感覺到陰郁。
風戰修低下頭,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個淺吻,忽又咬破了她的唇,舔噬過那血腥味道。他笑得森然,在她耳邊低聲呢喃,“你以爲你逃得了?本王絕對不會放手!你若是死了,哪怕是挖地三尺,本王也要将你挖出來!”
聽到他的話,不知道怎麽了,明珠感覺一陣寒意,從腳底蹿起。
“玩夠了,本王帶你回宮。”風戰修輕輕呵氣,出手點向了她的睡穴。
明珠悶哼一聲,眼前一黑陷入了昏睡。
風戰修徑自站起身來,一并将她打橫抱起。他抱着她跨下台階,無謂地說道,“将她們放了。”
“是——”
皇宮
金雀宮中,風戰修坐在床沿,低頭凝望着鳳塌上安睡中的明珠。他的手,帶着魔力,輕輕撫過她細緻的小臉,那柔嫩的肌膚讓他感覺什麽東西在燃燒。目光瞥見她輕蹙的眉宇,忽然又不悅地眯起鷹眸。
他修長的手指輕觸向她的眉心,似是要撫平她的愁緒。
腳步聲沉沉響起,雲霓奔進殿來。她作揖鞠躬,喊了一聲,“陛下!”
風戰修替她捏了捏被角,這才站起身來,徐徐走向外殿,側目問道,“什麽事!”
“陛下!幾位小姐死了!”雲霓輕聲回禀,神色沉重。
風戰修眉宇一凜,沉聲質問,“怎麽死的?”
“方才屬下二人帶着幾位小姐回良宜殿,半路上,幾位小姐忽然吐血身亡。恐怕是中了毒。”衆離上前一步,如實說道。
“封鎖消息!馬上徹查!”風戰修沉聲囑咐,“立刻将她們葬到皇陵!”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雲霓查探到蛛絲馬迹,趕來複命。她抱拳說道,“陛下!五更天的時候,有個叫小順子的小太監曾經去過天牢。”
“奉誰之命。”風戰修冷聲質問,心裏卻早已有了底。
雲霓欲言又止,“這……”
風戰修淡漠地睨了她一眼,沉聲說道,“你留下守着。”他大步奔出金雀宮,朝着某座殿院而去。
“是!”雲霓應聲,明白他是要去乾甯宮。
乾甯宮内檀香味幽幽彌漫,一室寂靜。宮女翠兒站在一旁随時伺候,而鳳椅上,慕容飛雪望着跪拜在地上的小順子,輕聲說道,“你做得很好!起吧!”
“謝太後娘娘!”小順子戰戰兢兢地起身,心裏卻還在害怕。
“娘娘,陛下……”他将話說一到,隻怕腦袋搬了家。
慕容飛雪凝眸微笑,允諾道,“你放心,你是哀家的人,哀家一定保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