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風戰修趕到金雀宮的時候,明珠與小玄熠卻并不在。立刻詢問宮女,這才得知他們兩人去了禦膳房。恐怕是突然來了興緻,就去禦膳房試上一試了。風戰修剛想動身前往,四肢卻又麻木難擋。
“陛下!”衆離擔憂地喊道,雲霓立刻扶着風戰修坐進殿内。
雲霓瞧見他印堂的黑氣加重,凝聲說道,“陛下,不如派屬下前去尋找公孫晴明……”
風戰修揚手打斷了她的話,并不多言。
隻是衆離與雲霓兩人心中都明白,公孫晴明若是想出現,自然會出現。他若是不想出現,哪怕是用刀架着他的脖子,他都不會走動半步。如今,他到底來不來,全看公主在他心中有多少分量了。
“陛下,屬下扶您回養心殿?”衆離又是問道。
風戰修閉上了眼睛,沉聲說道,“你們全都退下。”
“是!”兩人無奈,隻好退出殿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眼看着夕陽西下,明珠與小玄熠才蹦蹦跳跳地回到了金雀宮。明珠手中提着一隻食盒,遠遠地就瞧見那兩護衛,她明白某位皇帝陛下一定在金雀宮了。她放慢了腳步,走到他們身邊停下腳步。
“他在裏面啊?”明珠扭頭問道。
“姐姐,誰在裏面?陛下嗎?”小玄熠機靈地追問。
衆離與雲霓抱拳鞠躬,沉聲回應,“是!”
明珠連忙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們不要驚動。她一手提着食盒,一手牽着小玄熠,偷偷地走進了金雀宮。
小玄熠見她朝自己鬼鬼地笑,也學她的樣子,放慢了腳步。
兩人走路的樣子像兩隻小貓,甚是可愛。
正殿的椅子上,風戰修閉着眼睛而坐。他似乎是睡着了,看上去十分安然。
可是那蒼白的臉色,讓人不免懷疑,他該不會是……明珠朝小玄熠指了指,他立刻點頭,站在原地不動。明珠忍不住加快了步伐,走到風戰修面前,伸手探向了他的鼻息。感覺到那微弱的呼吸,她顯然是松了口氣。
小玄熠好奇地望着她,不知道她是在做什麽。
風戰修緊閉着雙眼,明珠沒有發現他的嘴角微微揚起。突然一下子伸出手,将她整個人抱了個滿懷。明珠愕然驚訝,來不及反應,就撞進了他的胸膛。那是陌生的味道,他的胸膛卻格外寬闊結實。
“放開!放開!”明珠漲紅了臉,大吼大叫。
風戰修在她耳邊輕輕地吹了口氣,略帶沙啞的男聲說道,“怎麽?擔心本王死了?”
“我沒有!”她反駁,咬緊了唇。
風戰修卻忽然松開了她,凝視着她,犀利地捕捉到她的小動作,直接戳中她的要害,卻又故作狐疑地說道,“沒有就沒有,你咬着唇做什麽?”
“我、我、我……”她連忙朝後退了幾個大步,一連“我”了好幾個,沖沖地說道,“我習慣!”
小玄熠倒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笑得像隻小白兔。而且是一隻狡猾的小白兔。
“你這個小家夥!笑什麽呢!”明珠一扭頭,餘光瞥見玄熠賊賊的笑,沒好氣地問道。
小玄熠雙手提着食盒,咧着嘴說道,“陛下和姐姐是不是一對啊?”
“什麽什麽?小孩子不許亂說!”明珠那張臉更加紅了,像是小番茄。
小玄熠眨眨眼睛,走到了風戰修面前,天真地問道,“陛下和姐姐是一對嗎?”
“你希望嗎?”風戰修倒也不避諱,他擡頭望了眼明珠,好整以暇地鎖住她害羞又氣得牙癢癢的神情,竟然有些開心。
“希望啊!”小玄熠連連點頭。
風戰修故意将玄熠摟近一些,放低了聲音說了些什麽,小玄熠漆黑的大眼睛漸漸綻放光芒。明珠站在原地,豎起了耳朵想要竊聽。可是聲音實在太小,根本就聽不清楚。突然,小玄熠扭頭望向了她。
明珠望着這一叔一侄,聽見小玄熠高興地大喊,“嬸嬸!”
“嬸、嬸?”明珠張口結舌,那小嘴直接能塞進一枚蛋。她幾個大步走到玄熠身邊,循循善誘,尊尊教導,“什麽啊,什麽嬸嬸啊!别亂叫!我有那麽老嗎?玄熠乖,玄熠最聽話了,還是叫我姐姐哦。”
小玄熠卻倒戈相向,直接站在了風戰修那一邊,“我不要!我就要叫嬸嬸!陛下,以後可以叫皇嬸嗎?”
風戰修深邃的眼眸促狹過一抹戲谑,思忖着說道,“你若是想叫,本王隻好将就一下。”
将就?明珠憤然地瞪了他一眼,這位皇帝陛下的臉皮還真不是一般的厚!她選擇無視他,摟着小玄熠走向另一邊,“玄熠,你喜歡吃姐姐做的糕點嗎?”
“喜歡!”
明珠一邊将食盒打開,一邊哄騙,“那你還是叫我姐姐,姐姐每天給你做糕點好嗎?”
“好的,皇嬸。”小玄熠拿起一塊糕點,吃得十分香甜。
“……”明珠一愣,無語地扯扯嘴角。
小玄熠又是拿起一塊糕點,啪嗒啪嗒跑回風戰修身邊,獻媚地讨好,“陛下,這是皇嬸親手做的,很好吃的哦。”
風戰修伸手從他手中接過糕點,放在嘴邊咬了一口。
“不喜歡吃,就别吃。我的手藝确實不怎麽好。”明珠見他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忍不住嚷嚷。
風戰修将那塊糕點全都放進嘴裏,望着她說道,“很好吃。”
比起宮裏的禦廚,其實,那不過是一塊極其普通的糕點罷了。
但是卻讓他覺得那樣美味。
又是平靜無浪地過了數天,風戰修的身體卻不顯虛弱,反而是一天天好了起來。雖如此,衆人仍是擔心。隻是陛下成天與公主以及小玄熠相處,他的笑容比起以往多了許多。入藥自然有三分毒,心境大于一切。
這心情一好,即便是有病,也會容光煥發。
金雀宮中,不時傳出咋咋呼呼的吵鬧聲。
風戰修正喝着解熱清涼的湯藥,沉靜地坐在一旁。而明珠與小玄熠則在一旁下棋,小玄熠剛學着下棋,十分生疏。明珠倒成了老師,可是這老師也是個三腳貓,本來就不大會。一盤棋才下了小半,棋面已經亂七八糟。
“不對不對!不該下那裏!”
“是嗎?”小玄熠怯怯地收回棋子,想着該往哪裏下。
明珠指了指某處,似模似樣地教導道,“該下這裏啊!你一下這裏,我這邊不就被堵死了嗎?”
“對哦。”小玄熠立刻下了子。
明珠興高采烈,将他的一顆子從棋盤中取出,“好,你下在這裏,我就要吃了你這個子。”
“爲什麽啊?”小玄熠焦急地問道。
“因爲你被我的子給圍起來啦!所以叫吃!”明珠認真地回答,根本就不覺得自己已經在以大欺小了。
雲霓站在一邊忍不住探頭瞥了眼,眼底浮現幾分笑意。
“陛下!公孫公子求見!”突然,衆離奔進殿來。
他沉沉一句回禀,直接打破了這安逸的氛圍,也讓明珠刹那間擡起頭來。風戰修卻不是急于關心公孫晴明的到來,而是反射性地望向了明珠,卻見她那雙漆黑的雙眸,頃刻間迸發出璀璨的光芒,那是驚喜。
小玄熠卻還在思索着下一步棋該怎麽走,根本就沒有注意到變化。
風戰修握緊了拳頭,恨不得公孫晴明來得晚一些,再晚一些。什麽毒,他完全都不在乎,也不須理會。隻要時日一長,自然就會解了。反正,反正他……
“快宣啊!快宣!”不待他回應,明珠站起身來,興沖沖地喊道。
“是!”衆離急忙轉身奔出殿去。
忽而一陣淡淡的墨香,從空中隐隐散開。這墨香淡而沁人,十分好聞。那道白衣翩然的身影,挺拔偉岸,他悠閑散漫地走進殿來,依舊是那位翩翩佳公子。公孫晴明眉宇如劍,自有英氣,他的笑絕對讓人感覺舒然。
小玄熠嗅了嗅,忍不住喊道,“好香啊!”
明珠聞到這香味,眼尖地瞥見那道從殿外踱進的身影。她猶如蝴蝶一般,拔腿奔向了他。雙手挽住了他的手臂,将頭靠在他的肩頭,親昵地嘟哝,“晴明,你怎麽來那麽晚?我還以爲你不來了呢!”
“傻瓜。我怎麽會不來。”公孫晴明扭頭笑道,眸底盡是溫柔。
“可是真得好久……”
“下次不會了。”
他淡淡一句允諾,她不再有異議,乖順而且聽話。
風戰修端坐在椅子上,竟然是一動不動。原本深邃的鷹眸,忽然泛起冷意,而方才難得的暖意刹那消散無行。他看似漫不經心地注目,實則卻心中早已波濤翻滾,難以平複。恨不得動手,将那人給砍了,卻又怕她讨厭自己。
“陛下萬歲!”公孫晴明輕輕扶好明珠,這才作揖道。
風戰修睨着他,一聲不吭。
“好了,時間緊迫,别羅嗦了。晴明,他中了毒,你快給他解毒!”明珠揪住公孫晴明的衣服,一邊說,一邊扭頭望向風戰修。可是這麽一望,卻被他那雙深沉如海的眼眸所怔,心裏頓時咯噔一下,什麽東西刺了進去。
他那是什麽眼神……
公孫晴明微微額首,安撫道,“我自然會替陛下解毒,你們先出去!”
“我不可以留下嗎?”明珠狐疑地問道。以前解毒的時候,她都可以留下啊。
公孫晴明又道,“這次的毒不一樣,你先乖乖地出去。”
“好。那我在外面等你。”明珠應了一聲,朝小玄熠招手。小玄熠起身走到她身邊,她一把握住了他的小手。轉身的一刹那,她的目光與他交錯而過,忽然讀出了一絲傷心。怎麽可能?他的眼神怎麽會是傷心呢?
明珠搖搖頭,與小玄熠慢慢走出殿去。
“皇嬸,他是誰呀?”
“不許叫皇嬸,要叫姐姐。他是姐姐的未婚夫。”
“未婚夫是什麽?”
“……”
衆人徐徐退出了大殿,眨眼隻留下風戰修以及公孫晴明兩人。誰也不說話,一下子沉寂無聲。過了半晌,公孫晴明走到了他面前,取出一隻小巧的錦盒。他将錦盒放在了幾案上,而後退至對面的椅子,徑自入坐。
玉扇一展,公孫晴明輕輕慢搖,舒朗地說道,“陛下,雖然毒快要解了。可是服了在下的解藥話,恢複得會更加好些。”
恐怕他是世界上,唯一一個不會被毒死的人了!
風戰修餘光不掃半分,突得揚手将幾案上的那隻錦盒揮在了地上。他眯起眼眸,憤恨隐忍地質問,“公孫晴明,你與本王相識一場,難道不懂朋友妻不可欺嗎!”
“我若是真要欺,她早就是我的人了。”公孫晴明處變不驚,十分平靜。
“你敢!”他陰霾地吼道,殘忍頓生。
公孫晴明亦凝重了神情,沉聲說道,“在下沒有什麽不敢!”
“她是本王的人!”他霸道地宣布。
“那又如何?”公孫晴明反問,“你給了她什麽?你給她的隻有痛苦還有流淚!”
風戰修一聽這話,更覺惱怒,直覺想要反駁,“本王……”他剛開口,卻悶了聲。刹那之間,無數的回憶紛擾了思緒。他不得不承認,他所給她的隻有痛苦以及流淚,從一開始就無法停止地傷害。
但是在傷害她的時候,他同樣感覺到了痛苦。
“可是在這三年裏,我不曾讓她痛苦過半分,更不曾讓她流過一滴淚。”公孫晴明一把握緊玉扇,幽幽說道。
“本王也可以!”風戰修瞪目迎上了他,氣勢洶洶,十分駭人。
公孫晴明凝望着他,輕笑了一聲,徐徐說道,“皇帝陛下,請問如今你怎麽給呢?堂堂一國之君,舍得放下這片江山?又或者,舍得放下快要完成的報仇計劃了?九國已被陛下陸續打下,過不多少年,陛下就能統一大陸了。”
風戰修悶然猶豫,抿着薄唇不言。
“至于弘帝之死的真相,陛下應該比在下更加清楚明白。原本在下與陛下的約定,在下救太後一命,弘帝由我親手殺死。雖然在下最後沒有殺,可弘帝終究還是死了。想來也是陛下的人去動了手。”公孫晴明娓娓道出當年的一切。
風戰修依舊沉默不語,凝斂的雙眸讓人瞧不出真實思緒。
“弘帝縱然是本王的人殺的,本王還是要定她!”他決然地說道,不容人半點撼動。
“明珠自始至終全都被蒙在骨裏,陛下覺得她若是知道後,能否接受?”公孫晴明若有所思,不急不徐地說道,“倘若她能一輩子失憶,在下認爲也算是一種解脫。”
“隻要她留在本王身邊,失不失憶,本王不在乎。”風戰修擰了劍眉,甚是爲難。
“可以。在下一向不喜歡強求。若是她願意留下,在下一定祝福離開。若是她不願意,在下就要将她帶走!”公孫晴明早就作好決定,鎮定說道。
風戰修冷笑說道,“本王最喜歡強求。”
隻有他不要的,沒有得不到的。
哪怕是會萬劫不複,他都要死抓住不放。
“風戰修,你何必如此。”公孫晴明溫煦的俊容難得展現陰郁,淡淡反問。
“本王樂意。”風戰修一句話回了過去,勢均力敵。
兩人忽又默不作聲,沉悶了許久。
這個時候,在大殿外等候多時的明珠終于忍耐不住。她走到大殿門口,探進頭來,小聲地嚷嚷道,“晴明,你解完毒了嗎?”
公孫晴明刹那揚起笑容,輕聲說道,“解完毒了。”
明珠這才走進殿來,停步于公孫晴明身邊。她瞥見地上的錦盒,狐疑地問道,“這錦盒怎麽在地上。”
“沒事,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公孫晴明随口解釋。
“哦!”明珠應了一聲,目光望向風戰修。可他的眼神讓自己感到渾身發毛,怎麽這種眼神。她的視線瞥向公孫晴明,輕聲問道,“晴明,你認識陛下嗎?”之前看樣子,他們好象認識的樣子。
“确實認識。而且是故友。”公孫晴明坦然承認。
“你們是朋友啊?”明珠十分懊惱,“早知道你們是朋友,我就不該使毒了。不過還好,現在毒已經解了。可是怪來怪去都要怪他啊,明明是他……他抓着我,他還莫名其妙說我是他的王後……我怎麽可能……”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面前卻多了一杯茶。
公孫晴明端着茶杯遞向她,明珠接過茶杯低頭喝了一口,卻聽見他說,“你曾經是他的妻子。”
“噗——”剛含在嘴裏的水就這樣噴了出來。
公孫晴明幸虧用玉扇擋了,才沒有濕了臉龐。
“呃,對不起,對不起……”明珠急忙拿出巾帕去擦那把玉扇,可是雙手卻有些微微顫抖,證明了此刻她的心緒混亂一片。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她怎麽可能是皇帝的妻子?不不不,沒有可能啊!
一雙漆黑的雙眼十分茫然,明珠愣愣地問道,“我一點沒有印象。”
“你失去記憶了。”公孫晴明一語點破。
“可是……”
“這是真的,他們所說的話都是真的。”
明珠徹底呆住了,她完全沒有料到自己竟然真得會是皇帝的妻子?什麽公主?一國之後?這簡直像是一場夢,她身置其中無法認清。彷徨的時候,她的視線再次望向風戰修,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聖歆王朝的帝王,她的夫君?
“不是的!我不認識他!”明珠害怕地躲到椅子後面,藏匿于公孫晴明身後。
風戰修瞧見她的舉動,宛如一根刺被刺進了心裏,縱然是不悅,卻也不忍吓到她。他隻是沉靜地望着她,毅然說道,“你确實是本王的王後。”
“我不是!”她完全沒有印象!
“你必須要留在本王身邊!”
“我不要!”
耳邊吵鬧着兩人的聲音,公孫晴明垂眸思忖,擡眸的時候徐徐說道,“明珠,你想恢複記憶嗎。我有辦法。”
轟隆——
一句話讓兩人安靜下來。
風戰修眸中閃露欣喜,他沉聲喝道,“立刻!”
好一個公孫晴明,能夠讓她恢複記憶,竟然還讓他等了三年找了三年。
公孫晴明伸手握住了明珠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邊。心裏突然平靜,他溫煦地笑問,“明珠,你想嗎。”
明珠一時沒有了反應。
确實,她的記憶隻有三年。隻有晴明,隻有落罂島,隻有碧霞山莊。
有時候,半夜睡醒總覺得什麽東西好象少了。缺了一塊,怎麽也填不滿。
那種空落落的感覺。
“明珠?”公孫晴明又喊了一聲,戲谑地問道,“你不想恢複記憶?難道是怕我不要你?”
明珠紅了臉,被他輕輕握住的手直覺地抽回。她可以清楚感覺背後有兩道注目,那樣灼熱的注視,仿佛要将她整個人穿透一樣。心裏有種隐隐不安的感覺,雖然她連自己也不明白那是什麽,但卻太過強烈。
風戰修的雙眼一直盯着她,等待着她的答案。
公孫晴明任她自己選擇,任她自己決定該何去何從。
氣氛驟然沉悶,明珠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忽然,她握緊了雙拳,閉着眼睛吼道,“我不要恢複!我不要恢複記憶!”
風戰修心裏頓時一沉,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不行!”
“陛下!明珠已經做了選擇,她不想恢複!”公孫晴明同時站起身來,伸手将明珠拽到身後守護。
風戰修上前一步,陰郁地吼道,“她是本王的妻子!生是本王的人,死是本王的鬼!”
“既然陛下一定要苦苦相逼,那就别怪在下了!”公孫晴明眼見和談不成,他一把摟住明珠的腰,帶着她就奔出了殿去。刹那之間,一道白衣卷過一陣風。而後,又一道黑色身影也追了出去。
隻瞧見一前一後,一黑一白的身影飛蹿而過。
“護駕——護駕——”
立刻,整座皇宮内的侍衛将公孫晴明以及明珠團團圍堵。無數的刀刃指向了兩人,四周更是衆離以及雲霓兩大護衛,包括十二騎兵。風戰修隻離他們幾尺之遙,那雙銳利的眼眸緊迫盯人,一眨不眨。
明珠面對這等情形,錯愕之于還有絲熟悉。
什麽時候,她也曾經瞧過被刀刃所指的場面?
公孫晴明微微揚唇角,幽幽說道,“陛下,在下今日可要血染皇宮了。”他雙手一甩,十指夾着飛镖,周身旋轉的同時,飛镖擊向了侍衛。玉扇一展,染了人血,泛出絲絲血腥紅光。颀長的身軀飄渺,攻向了風戰修。
那一道白衣以及黑衣,在明珠的眼底化爲兩縷煙。
慌亂的時候,明珠再次大吼,“别打了!住手!馬上給我住手!”
果然,風戰修與公孫晴明同時停了手。
明珠走到公孫晴明身邊,輕聲說道,“讓我跟他談一談。”她又是望向風戰修,慢慢地邁開腳步,走到了他面前。曾經以爲是陌生人,此刻卻知道自己曾經是他的妻子,她突然有些尴尬,甚至連注目都開始躲閃。
“我們談談。”她吐出這幾個字。
風戰修默然點頭。
公孫晴明望着兩人一前一後離去的身影,瞥向玉扇,又恢複了一貫的調侃,“雲霓啊,有沒有巾帕?借在下擦擦?”
“……”
金雀宮
方才還氣氛融融的大殿,如今隻剩下凝滞一片。兩人走進殿中,明珠背對着他,想着該說些什麽。還沒想好,卻有人從身後将她抱住了。他的懷抱那麽突然,卻又那麽霸道,霸道過後卻是一絲絲柔情。
明珠有些難受,支吾地說道,“你能不能放開我。”
就算她是他的妻子,可是現在他對于她來說隻是個陌生人!
風戰修并不放開她,相反還更加使力将她抱緊。從未有過的害怕,害怕她會選擇别人,背棄自己。哪怕是恨,也總比忘記要好上許多。至少,恨一個人,那麽那個人還留在你的腦海裏。如果忘記了,那就沒了。
“你别這樣!”明珠懊惱地反抗。
“别動!”風戰修在她耳邊呵了口氣,沉沉喝道,“你聽本王說。”
明珠被他這麽一喝,果然靜了下來。她等待着他的下文,又或許對那份失去的記憶還有所期待。心跳聲中,聽見他低沉的男聲,似有若無,“那場大火後,你消失了三年。本王找了你整整三年,曾經更想過要踏平整個大陸,也要将你找到。”
“本王的确不曾給過你快樂的日子,也虧欠你許多。”風戰修閉上了眼睛,對着這樣一個陌生又熟悉的明珠,他袒露着從未說過的心語,“從來沒有人教過本王該怎麽做,你留下來教教本王。”
明珠聽着他醇厚的男聲,内心忽然悸動,她深呼吸一口氣,輕聲說道,“我教不來,我不是教書先生。”
“可是你答應過本王!”風戰修睜開了眼,沉悶地說道,“你說本王可以把你帶走。”
“那是從前!”
“不管是從前,現在,還是将來!對于本王而言,沒有任何區别!”風戰修低聲吼道,“本王不會讓你走的,死都不會!”
明珠使勁地掙紮,企圖想要脫離他的懷抱。她一掙紮,風戰修急于去征服,他将她整個人扳向自己,大掌撫住她的臉頰,狠狠的,不留餘地的,發狂一般吻住她的唇,幾乎是咬齧,撬開她的貝齒,直接侵占她。
“唔——你放開——”
糾纏之時,明珠憤怒地咬了他的舌。
風戰修吃痛皺眉,吻得更加狂猛。他的鷹眸對上了她水潤的雙眸,卻發現有豆大的淚水盤旋于眼眶,正要落下來,卻又不落下來。他一下子心驚,将她拽入懷裏,大掌按着她的後腦,緊緊地按向自己。
“你向本王撒謊了!你說你不會再離開本王!”
“夜明珠!你爲什麽答應了本王,卻又沒有做到!”
“你說!你回答!你回答本王!”
明珠被他胡亂的吼聲所怔,整個人輕輕顫抖起來。她的心,在這個時候仿佛墜落進深淵,怎麽一下子尖銳的疼。
她的顫抖,讓風戰修感覺到一陣悸動。那憤怒的咆哮聲到了最後竟然有了一絲壓抑,還有隐匿的深深痛楚。他那樣憤怒她的忘記,更憤怒她明明有了可以恢複記憶的機會,卻也不願意記起他。
亦或者,他其實最爲憤怒的隻是——她不願意留在他身邊。
風戰修嗅着她的香氣,沉聲說道,“明珠,不願意記起我也沒有關系。隻要你留在我身邊。”
明珠眼前漸漸模糊,雙手無力地垂在身體兩側。
他深邃的琉璃瞳眼望盡她的眼底,她一下子被悸動,鬼使神差地說道,“我願意恢複記憶。”
“真的?”風戰修欣喜無比,雙手抓着她的手臂低頭詢問。
明珠茫然了。
她也不知道爲什麽,自己會在方才刹那之間做出這樣的決定,那樣突兀。可是冥冥之中,牽引着自己去想起過去。雖然,雖然有些害怕。明珠愣愣地望着眼前這張俊美的容顔,陌生中有微微熟悉感覺。
他說她是他的王後,他的妻子?
“來人!”風戰修朝殿外大吼了一聲。
踱進殿來的不是别人,正是公孫晴明。他似乎已經久等多時了,隻是溫煦白皙的臉龐難掩一絲淡淡失落。他嘴角勾起的弧度是如此美好,玉扇慢搖,翩然而至。他瞥了眼風戰修,視線定于明珠身上。
公孫晴明舒朗地問道,“你的決定呢。”
明珠沉默了一會兒,點頭算是首肯。
公孫晴明收起玉扇,眯起狹長的鳳眸,靜靜地與她對望。半晌之後,他凝重的神情轉爲一貫的散漫,幽幽說道,“陛下請在殿外等候,在下要施針!”
風戰修這才松開了明珠,又是深深注目一眼,這才轉身戀戀不舍而去。
等到他走後,公孫晴明朝她微微笑,“躺床塌上去,可能有點疼,忍着點就好了。”
“晴明。”明珠喊了一聲。
公孫晴明閃身走到她面前。他伸手輕撫過她額前整齊的劉海,男聲低沉沙啞,“我希望你不要記起,可是你真的不想嗎。我不想你後悔,沒有記憶的人生是可怕的,人總要記住一些什麽。不管是好,還是壞。”
明珠抿了抿唇,繼而走向了那張床塌。
公孫晴明也随着她來到床塌,他彎腰坐在床沿。從袖子裏取出一塊特制的錦布,卷開錦布,錦布上藏匿着無數銀針。他伸手點了明珠的穴道,拇指以及食指捏起極細的銀針。微微俯身,那根銀針紮進了明珠的腦中。
一根、兩根、三根……
明珠疼痛得閉上眼睛,腦子也好象快要裂開了。
那被深埋的記憶開始複蘇,什麽東西正在糾結盤旋,往事宛如潮水頃刻間将她吞沒。他們的最初,他們一次一次糾纏不清的羁絆,還有,他是魔王之子的身份,以及她是驅魔師的身份,他們之間注定敵對的身份……
突有一絲淚水,從眼角流淌而下。
風戰修,我該拿你怎麽辦。
蔓蔓青煙,袅袅冉于寝殿。
那無數的銀針一根一根被拔出,收回到錦布上。
公孫晴明望向明珠,卻見她閉着眼睛沒有睜開,隻是睫毛在輕顫。他伸手輕觸她的臉龐,沉聲說道,“全都記起來了嗎。”
明珠這才睜開了眼睛,一雙漆黑的雙眸卻滿是淚水。她強忍着酸澀,不讓眼淚掉下。
“我說過以後都不會輕易哭泣。”
“那你學會倒立了嗎。”公孫晴明笑着問道,将她扶了起來。
明珠張開雙手,擁抱住他,沉靜地靠在他的肩頭。這三年時間來,他默默的關懷呵護,還有那段無憂無慮的快樂時光,她心中隻剩下說不完的感激,哽咽地說道,“不流淚的方法,我可能還是沒學會。”
公孫晴明遲疑了許久,還是伸出手回抱住她,輕佻地調侃道,“你可要快些學會。女人哭的時候,最讓在下惦念,走也走得不能安心。”
“晴明,你要走嗎?”明珠聽見他這麽說,急急問道。她是多麽不舍。
公孫晴明撫摸着她的秀發,微微一笑,“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他依舊是那句話,簡簡單單,卻讓人發酸。
“晴明,我……”明珠開口想要說些什麽,卻發現自己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此刻,語言是多麽蒼白無力。千言萬語在心中,末了隻有無聲歎息。
“商人不做虧本買賣,我讓你失憶三年,這三年正好抵消當年你欠我的禮物。”公孫晴明徐徐說道,口氣卻很認真。哎,敗了,她竟然一句話也不責怪他!
明珠記起來了,那是當年在邑城在戰王府。
“明珠姐姐!明珠姐姐?”小玄熠的呼喊聲從外殿清亮傳來。
“進來!”公孫晴明回了一聲,故意親昵地抱着明珠不放。
話音落下,小玄熠啪嗒啪嗒奔進殿外。而他的身後,還跟着風戰修。
風戰修瞧見兩人摟抱在一起,當下黑了臉,陰霾得吓人。隻是一雙鷹眸對上了明珠,立刻又收斂了殺氣。原本陰霾的俊容肅穆凝重,仿佛是在緊張。
小玄熠奔向床畔,公孫晴明松開了明珠,站到一邊。
明珠瞧見了小玄熠,頓時恍然大悟。原來,原來他……他就是……
小玄熠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還以爲她病了,稚氣地問道,“明珠姐姐!你生病了嗎?”
明珠顫了手,激動地抱住他。
“明珠姐姐?”
“玄熠,你是玄熠。”
小玄熠被她抱在懷裏,眨着大眼睛說道,“明珠姐姐,我是玄熠。”
“姐姐看到你長這麽大了,姐姐好高興好高興。”明珠感慨地說道,忽然有種事過境遷的感覺。眨眨眼的時間,玄熠就長大了。原來他就是東骁天與柳水瑤的孩子,他是骁天哥哥唯一留下的孩子。
明珠想到了東骁天,又想到了柳水瑤,她問道,“玄熠,你的娘親呢?”
她記得小玄熠說他的娘親瞎了,眼睛看不見。爲什麽?爲什麽水瑤的眼睛瞎了?
“娘親在良宜殿。我剛剛還去看望過她,娘親剛喝了藥正在睡覺。”小玄熠乖巧地回答,叮咛道,“姐姐要去看娘親嗎?公公說,娘親睡覺的時候,不能吵她。”
明珠低頭望着小玄熠,誇贊道,“玄熠真乖,真孝順。那等娘親醒了,姐姐再去看她好嗎?”
“好啊。”小玄熠咧開了小嘴。
明珠摸了摸小玄熠的腦袋,關切地詢問道,“這些年,玄熠過得開心嗎?”
“開心啊。”小玄熠天真爛漫地說道。
“開心就好,那就好。玄熠,你先回良宜殿,姐姐晚上的時候去良宜殿。你告訴你娘,姐姐和她一起用膳。”明珠笑了,她摟着小玄熠,擡頭望向風戰修。當年代城一戰,風戰修殺了東骁天,滅了大興。如今,他卻将小玄熠以及柳水瑤安置在宮中。
小玄熠點點頭,“好的,姐姐。我這就去。”
他朝明珠揮揮手,轉身奔出了金雀宮。
小玄熠一走,公孫晴明也邁開腳步,慢慢地走出殿去。明珠忍不住喊了一聲,公孫晴明停步卻沒有回頭,沉聲說道,“在下閑來無聊,去皇宮逛逛。放心吧,我若是要走,一定會告訴你一聲。”
明珠這才松了口氣,望着那道白衣身影消失于眼底。
她一擡頭,隻見風戰修走近了床沿。
竟然仿佛沉寂千年一樣,那種再見面無法訴說的滄桑感覺。
風戰修在她身邊坐了下來,伸手握住她的手,不敢用力,隻是輕握。
“不是恨東家的子孫嗎。爲什麽要将玄熠留在身邊。”明珠開口問道,她以爲他殺了東骁天,也一定會殺了玄熠。
風戰修怔怔地望着她,隻是将她擁入懷中,沉聲說道,“本王瘋了,所以才會留下了他。”
他或許是瘋了,從一開始就瘋了。
清幽的皇宮,一道白衣身影如無家可歸的幽魂一般,随意地漫步。而他的身後,還跟随了另一人。正是雲霓。因爲方才離開金雀殿的時候,公孫晴明随意扯了個謊,“雲霓啊,陛下讓你陪着我遊園。”
這不,雲霓隻得信步跟随于公孫晴明身後。
公孫晴明執扇慢搖,突然停下腳步。等到雲霓走至自己身邊,他徐徐說道,“這皇宮這麽無聊,真是沒意思。”
雲霓微微低頭,輕聲說道,“若是心中無趣,再有趣的地方也是無趣。”
“喲?雲霓什麽時候也會說這麽有意境的話了?”公孫晴明笑得雲淡風清,“該不會是受人感化了?比如……”他頓了頓,朝着無人的身後喊道,“衆離護衛,你可以出來了,跟在後面這麽鬼祟做什麽。”
衆離一道青色身影從天而降,上前幾步,“公孫公子。”
“在下有位小童也叫阿離,隻是比起衆離護衛,倒是可愛多了。在下隻覺得一個人有些氣悶,雲霓還給你了。”公孫晴明啧啧說道,自顧自朝前走去,“雲霓,不用陪我遊園了。”
“是!”雲霓有些尴尬地回道,扭頭橫了一眼衆離。
禦花園小橋流水,空氣甚是清新。
過了小橋,公孫晴明遠遠地就瞧見幾名太監宮女簇擁着一人迎面而來。他定睛一瞧,隻見宮女推着輪椅,而慕容飛雪坐在輪椅上。
“在下給太後請安!”公孫晴明不急不徐地作揖。
慕容飛雪與公孫晴明已有多年未曾見過,她鳳眸一緊,笑得十分熱情,“這不是晴明嗎?什麽時候進了宮,哀家怎麽都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來見見哀家,自你走後,也沒有人給哀家說各國的趣事了。”
“在下這些年生意繁忙,所以也沒有來探望太後,在下知錯。”公孫晴明回道。
“這剛從哪國回來的?”
“在下方從楚齊國經商回來。”
慕容飛雪點點頭,饒有興趣地問道,“楚齊國可有什麽趣事?”
“自然是有,而且有許多。”公孫晴明眯眯笑。
“你們全都退下吧。”慕容飛雪立刻吩咐道。
“是!”
待人退下後,慕容飛雪犀利的鳳眸打量着公孫晴明,柔聲說道,“你這次入宮,是不是爲了夜明珠?”
“什麽事都瞞不過太後!太後英明!”公孫晴明不忘記奉承。
“你要帶她走嗎?”慕容飛雪詢問道。
公孫晴明不動聲色,依舊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調調,“非也,非也。”
慕容飛雪聽見他這麽說,以爲他沒有對夜明珠動情。若是不動情,那自然是最好。她思忖了下,沉聲說道,“哀家與你做筆買賣,如何?”
“什麽買賣?”公孫晴明興趣頗爲濃厚,不改商人本色。
“哀家向你要一條人命,你要什麽盡管開口。”慕容飛雪壓低了女聲。
“誰的命?”公孫晴明輕飄飄地問道。
慕容飛雪吐出三個字,“夜明珠。”
“噢。”公孫晴明應了一聲,嬉皮笑臉地說道,“在下沒興趣。”
“爲什麽!”慕容飛雪驚訝無比。
“有些事情沒有理由。這筆買賣所能獲得利益雖然很誘人,可是在下隻好拱手相讓。”公孫晴明淡淡地說道,神情卻堅決。
慕容飛雪再次驚訝,愕然地問道,“這樣一筆買賣,你都不願意?”
不!不!不可能!怎麽會一個兩個都是如此!
“其實在下一直很想問太後一句話。”公孫晴明低頭注目于她,沉積在當年的話脫口而出,“三年前,太後執意要趕盡殺絕,難道就不怕失去人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