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雲霓揪緊了衣袖,還是覺得不安甯。
“這件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到時候就算他怪罪,隻要我們不承認,他也不能拿我們怎麽辦。若是被他查出來,哀家頂着,難道他還會砍了哀家不成!哀家不信了!”慕容飛雪捏了捏太陽穴,感到有些累了。
雲霓低着頭,愣愣失神。
“好了,哀家今日不能陪你了。哀家有點累了,想要休息。你也回宮去吧,早些歇着。明日是你大婚之日,一定要漂漂亮亮的!”慕容飛雪輕聲說着,又躺了下去,甚是安然。
雲霓默默起身,出了乾甯宮。
回金雀宮的路上,她心裏恍恍惚惚,再也無法平靜了。她沒有想到慕容飛雪竟然會做這樣的決定,火燒平樂宮?她要燒死明珠?不,這太過可怕了。她依然可以記得風戰修一夜白發的情景,曆曆在目。
他那樣黯然神傷的樣子,她永遠也無法忘記。
如果再來一次,恐怕他會發瘋。
到了這最後關頭,她又該如何是好。
雲霓失魂般悶頭而行,并沒有注意到前方徐徐來人。
等到那人接近,她也依舊沒有注意。
直到聽到沉沉的男聲響起,她才回神,“王後娘娘!”
雲霓猛地擡頭,瞧見衆離正朝自己作揖問安。她心中煩亂,無法抉擇,這下遇見了衆離,頓時一喜。她不動聲色地扭頭,對着身後跟随的太監宮女吩咐了一聲,“這裏用不着你們了!全都退下吧!”
“是!娘娘!”衆人扶身退走。
等到閑雜人等人一走,衆離沉聲說道,“不知道王後娘娘今日有何事吩咐。”
雲霓思忖片刻,輕聲說道,“沒事就不能和你聊聊嗎。”
“能。”衆離應道,“屬下不知道娘娘想聊些什麽。”
雲霓朝着那片蒼翠的蔭綠走去,突然沉默。她走了幾步,卻見半空中忽然跌跌撞撞飛來一隻小鳥。而那隻小鳥的翅膀還纏着紗布,顯然是受傷了。她停下腳步,狐疑地說道,“這隻小鳥……”
這不是那日,她淩空打下的那隻小鳥嗎?
雲霓的視線随着小鳥而動,看着那隻小鳥拍打着翅膀,而後飛到了衆離的肩上落下,十分親昵。衆離伸手逗弄着小鳥,一向沉默的容顔不經意間放柔,露出一抹笑容。她愣愣地望着這一幕,久久沒有說上半句話。
衆離擡頭凝望于她,低聲說道,“沒了羽翼,再接上就是了。一樣能飛。”
雲霓愣愣地發呆,一半晴朗,一半陰郁。
回不回頭,也許隻是刹那之間。
戰王與王後大婚,雖然突然延遲了幾天,可還是依舊舉行了。熱鬧的皇宮,喧嘩的賓客,三天三夜的筵席,昭告全國。這樣的日子,歌舞升平,絲竹之聲更是歡奏。空氣中都可以聞到醉人的酒香,以及那一聲聲祝福。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王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恭喜陛下,賀喜王後,願吾王與王後早生龍嗣。”
“祝陛下與王後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可是這熱鬧是别人的,半點也不屬于她。
這才是晌午,還沒拜堂成婚呢,明珠獨自拎了一壺酒,悶頭坐在一塊池畔。卷起裙擺,赤腳探入池水中,攪亂一池碧波。魚兒輕輕遊來,嬉吻着她的腳底,她感覺有些癢,癡癡地笑了起來。
再過不久,他不再完全屬于她了。
公孫晴明一手提着酒壺一手握着酒杯,走到了她身邊,“笑得這麽開心。”
“呵呵。”明珠笑着望向他,又喝了口酒。
“你喝多了。”公孫晴明坐了下來,伸手拿走那壺酒,卻發現酒壺已經空了。
“我才沒有喝多,才沒有!”明珠眯眯笑,突然伸手一把奪過他的酒壺,替自己倒了一杯,也替他倒了一杯,“晴明!我們是朋友!今天你要陪我喝!不醉不歸!來!快點啊,我都喝了,你怎麽沒喝?”
公孫晴明默然不應,舉起酒杯喝了酒水。
“好!再喝!”她一杯接一杯,喝到眼前模糊一片,“我要開心,幹嗎不開心。不開心又能怎樣。不開心的話,他就能不成婚了嗎。還不如開心一點。”
“來,再喝一杯。”她喝得分不清東南西北。
公孫晴明靜靜地陪着她喝了幾杯,這才放下酒杯,默默站起身來。隻将衣袍塞進了腰間,而後一個翻身倒立,長發瞬間垂下。
“咦?”明珠笑眯眯地望着他,好奇地走到他面前蹲了下來,“晴明,你在做什麽?”
“有人教過我一個方法。難過的時候,如果你會倒立,那麽眼淚就不會流出來了。”公孫晴明輕巧地雙腳着地,扭頭問道,“你學會了嗎。”
明珠一愣,笑容凝在嘴角,“晴明……”
“晴明,公孫晴明,你騙了我。”
他不回應,等待着她的下文。
“他說他沒有殺父皇,他還說要帶我過平靜的日子。我不想他當皇帝,我不想。但是……但是已經回不去了……”明珠擡手遮住了臉,聲音悶悶的,“我想回到過去……”
如果能夠回到過去……
公孫晴明遲疑地伸出手,想要去擁抱她,可是遲疑了許久,隻是輕輕地拍了拍她,沉聲說道,“有些人,有些事情,有些東西,不屬于你,就不屬于你,強求也沒有用。隻能說,你們沒有在對的時間相遇。”
“對的時間?”明珠睜着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像條受傷的小狗。
“是啊,對的時間遇上對的人。”公孫晴明溫柔地呢喃。
明珠猛地推開了他,一下子站起身來。喝了許多酒,她的腳步有些不穩,整個人搖搖晃晃。她擡頭仰望天空,那麽刺目的藍。伸手指向藍天,她倔強地嚷嚷道,“什麽對的時間,什麽對的人!胡說八道!”
“我偏要和他在一起,那又怎麽樣!”她眯起眼眸,陽光灑落她的眼底,“就算這個世上,所有人反對,我都要和他在一起!”
隻要,隻要他的心同她一樣。一樣就可以了。
公孫晴明徐徐站起身來,面對這樣頑固不化的她,心如潮水泛濫。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整個人扳向了自己,懊惱地問道,“哪怕你會失去一切,哪怕你會一無所有,甚至會死,你也不在乎嗎!”
“不在乎!”她回答得輕松,卻又堅決,“不在乎,不在乎,不在乎!”
公孫晴明怔怔地望着她,半晌沒有動彈。狹長的鳳眸閃爍起無邊深邃,似乎是失落,又似乎早已料到。微微松了手,扶着她朝着平樂宮走去。她卻還嚷嚷着說要喝酒,他好聲相勸,“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等到将她扶回平樂宮,她早已醉得不醒人事。
公孫晴明将明珠轉手交給了宮女,這才轉身,奔出了平樂宮,往太和殿奔去。
他前腳一走,身後卻悄悄閃現幾道身影,有些鬼祟。帶頭的人瞥向平樂宮,朝着同伴點頭注目。
太和殿
衆臣已經久候多時,等待戰王與王後三拜天地。鳳椅上,實爲皇姑名爲太後的慕容飛雪一臉喜悅。在絲竹聲中,風戰修攜着雲霓慢慢地走向大殿。他一如那天,面無表情,仿佛這不是自己的大婚。
突然,兩人身後閃現一道白色翩然身影。
公孫晴明加快了步伐,奔到他們兩人身後,沉聲喊道,“王爺,暫請留步!容在下鬥膽,還是喊一聲王爺!”他執扇作揖,雙眸精亮,“在下隻不過是來提醒王爺一聲,當年的買賣,在下現在來要債了。”
明珠,他要帶走!絕對不允許她受到傷害!
風戰修沒有理會,隻是僵硬了身體,決然地邁開腳步。
公孫晴明猛地握緊了玉扇,轉身而去。
“吾王萬歲,王後娘娘千歲!”在衆人的朝拜聲中,兩人齊齊走入大殿。
雲霓心中猶豫不決,到底該不該開口。徘徊不定的時候,兩人已經走到了慕容飛雪面前。她揪緊了紅繡球的一端,小心翼翼地側目瞥向風戰修。他是她愛慕了許多年的男人,更是救了她給了她重生的恩人,也是她想要一生追随的王。
她怎麽舍得,她怎麽舍得他失去所愛,怎麽能夠舍得。
“一拜天地。”
兩人默然跪拜。
“二拜高堂。”
兩人朝着慕容飛雪扣拜。
“夫妻對拜!”這已是最後一拜!
風戰修恍惚了視線,而雲霓同樣沒有彎腰。兩人相視而站,依稀之間,他依舊是那個讓她崇敬的主子,而她卻依舊是那個默默的雲霓。心中像是做了什麽決定,她率先彎腰,卻是以極輕的聲音開口。
“主子,平樂宮失火,快去救公主!”她閉上了眼睛,将憋在心裏的話說出。
風戰修劍眉一凝,一下沒有回神。突然,鷹眸凝斂,沉沉說了三個字,“謝謝你。”他甩了手中的紅繡球,幾個大步飛奔出大殿,挺拔的身軀如猛獸,眨眼消失不見。
衆人再次啞然無聲。
十二騎兵狐疑地瞪大了眼睛,隻有衆離似乎是松了口氣。
“陛下!”慕容飛雪料不到如此,大喊一聲。
同時有人奔進太和殿,急急回禀道,“太後娘娘,平樂宮失火了!”
“還不快去救火!”慕容飛雪心中自然明白,沉聲喝道。她握緊了雙拳,收回視線,直直地掃向雲霓,冷聲說道,“芙蓉,你扶哀家去平樂宮。”
“是!”芙蓉上前,扶起慕容飛雪走出了太和殿。
衆臣不敢怠慢,立刻跟上。
“快去救火!”一月朝着衆姐妹吩咐,衆女點頭,十二人飛速趕去平樂宮。
等到人散去之後,雲霓徑自扯下了紅蓋頭,卻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輕松感覺。她望着殿外露出的那一小片天空,終于松了口氣。有誰靜靜地走近身邊,一言不發,隻是一方手帕遞到了她面前。
雲霓扭頭望向他,衆離笑得十分溫柔。
“奇怪了,我以爲我會很傷心,可是卻哭不出來。”雲霓輕聲說道,連自己都感到莫名。可是她還是接過了手帕,捏在手中。
“不後悔嗎。”衆離低沉地問了一聲。
她搖搖頭,釋然地說道,“如果我沒有做,恐怕會後悔。他說謝謝我,我很高興。”
夠了,已經徹底夠了。足夠了。
衆離走近一步,低下頭呢喃說道,“那隻小鳥的翅膀好了,它已經飛走了。”
“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雲霓擡眸,凝望于他。
“什麽。”
她蹙起眉頭,“你對我這麽好做什麽。”
衆離一時語塞,久久回答不上來。
平樂宮,火勢洶洶,燃燒了整片天空。這駭人的景象,讓人無法上前。不斷有人取了水來救火,可是卻是無濟于事。火太大了,完全不能接近半分。眼看着平樂宮快要被焚燒燃燼,衆人卻是無法相救。
大火滾滾,煙霧更是彌漫。看不清方向,隻剩下一團黑煙遮眯了視線。
諾大的宮殿,像是迷宮一樣,讓人暈頭轉向。
寝宮中,明珠被大火嗆人的煙熏醒。
“救命!救命啊!着火了!快來救火啊!救命啊!”幾名宮女無法逃離,使勁地拍打着窗戶房門。這才發現窗戶被釘死,房門也被鎖上了。濃煙在熏,宮女們漸漸沒了聲音,一個個無力地倒在地上。
明珠同樣難受得無法呼吸,一個翻身滾落在地上。
“戰修……”她虛弱地呼喊着他的名字,渴求他會出現在自己面前。迷迷糊糊的時候,卻看見大火燒了房間,燒塌了柱子。她試圖想要爬出去,卻爬不出去。手朝前方探了一點,反被塌下來的東西壓到了手。
一下子,疼得幾乎昏厥。
突然有人辟了門鎖,大步沖了進來,将她打橫抱了出去。那一道白衣在濃煙中恍然而過,轉身奔出殿去。坍塌的宮殿,不斷有物體墜落,上方壓下來的重物打到了明珠的頭部。她悶哼一聲,昏迷不醒。
黑漆的宮殿裏,依舊濃煙滾滾。
過了片刻,風戰修發瘋一樣地尋找着她的身影,“明珠!明珠!你在哪裏!明珠!快回答我!你在哪裏!明珠!”
整間卧房都被燒着了,完全不能靠近。一根柱子燃着火焰倒了下來,壓到了風戰修的肩上。他卻沒有半點顧及,頑固地沖了進去。
“明珠!明珠!你告訴本王!你在哪裏啊!”黑煙彌漫中,風戰修咆哮大吼。
可是哪裏也找不到她,哪裏也沒有她。怎麽會沒有。
當慕容飛雪趕到平樂宮的時候,風戰修早就沒了蹤影。
恐怕已經沖了進去。
慕容飛雪坐在輪椅上望着焚燒的平樂宮,心中擔憂。她不安地蹙眉,惶惶喝道,“快去把陛下救出來!”
“是!”十二騎兵立刻沖進了火中,完全不顧生死。
眼看着平樂宮即将塌陷,衆女隻得拼死分散去找。終于,三月以及六月找到了風戰修的身影。兩人急忙奔到了他身邊,大聲喊道,“主子!這裏快要倒塌了,請您快離開!”
“全給本王滾!全都給本王滾開!”風戰修咆哮了一聲,一把拉開阻擋在自己面前的人。
不知道是誰急中生智,從身後趕來,大吼一聲,“找到公主了!主子,找到了!公主已經被救出去了!”
風戰修一聽這話,猛地扭頭陰霾地奔出了殿。大火之中,火星點點落下,燒着落在了他的身上,燒着了他的頭發,燒傷了他的肌膚。
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烈火如勾人生命的使者。
就當衆人沖出火場的刹那,平樂宮頃刻間如瓦礫一般轟然倒塌。
風戰修鷹眸急急地掃過衆人,卻怎麽瞧不見明珠的身影。他一下氣憤難擋,大吼出聲,“人呢!快說!人呢!”
“屬下欺騙了主子,願意受罰!”衆女跪拜在地。
“你們……全都該死!”風戰修怒吼一聲,猛得握緊雙拳。
當日,大婚又被擱淺。
風戰修瘋了似地不斷地尋找明珠,他将倒塌燒毀的平樂宮翻了個遍。等到了晚上,終于找出了幾具燒黑的屍體。隻可惜已經完全無法辨認容貌,燒得黑糊糊一片。他望着這幾具屍體,一陣咬牙切齒。
慕容飛雪一直都沒有離去,凝眸望着一動不動的風戰修。
她剛要開口說些什麽,卻被風戰修硬聲打斷,“姑姑,你爲什麽要這麽做。”
慕容飛雪故意裝糊塗,不明所以地說道,“你這麽問姑姑是什麽意思?你認爲是姑姑命人焚燒平樂宮?”
“是不是,姑姑最清楚不過了。”他徐徐轉過身來,聲音冷然。
慕容飛雪瞧見他冷冷地望向自己,這種眼神讓她感到寒蟬心悸。她鎮定了心神,正色說道,“平樂宮失火,不過是意外。”
“姑姑說是意外,那就是意外。”風戰修并不與她争辯。
慕容飛雪原本以爲他會質問自己,可是沒有想到他竟然如此沉靜。可是他太過沉靜,反倒讓自己感覺不安甯。她試圖想要安撫他,柔聲勸道,“好了,這人都燒死了,死了就死了。一會兒哀家命人将她們葬了,選最好的棺材!這樣行了吧?”
“姑姑好象忘記了一件事情。”風戰修不急不徐地說道,鷹眸深邃。
慕容飛雪回望着他,不自覺地握緊了手。
“聖歆的一國之君是本王!本王執掌整個國家的生死!姑姑,你年紀大了,該享享清福了。”風戰修幽幽說道,冷酷的俊容散去了以往那份容忍。
慕容飛雪始料不及,啞然無言。
“芙蓉!”
芙蓉應聲出列,“王!”
“送太後回乾甯宮,太後受了驚吓,需要好好靜養。”他勾起唇角,卻沒有半分笑意。
慕容飛雪瞪大了眼睛,“你敢!”
“杵在那兒做什麽!”他大喝一聲。
風戰修瞬間化身爲修羅,笑中也帶着殘忍。渾身散發出懾人的氣焰,讓人不寒而栗。邪魅的俊容隐隐呈現出幾分決然,僅剩的一點溫情全都留給了一個人。
而那個人,不再是他敬愛的親人,卻是給了另外一個人。
“她已經死了!”
“她沒死!”
兩人同時大吼。
風戰修赤紅了雙眼,如此堅決。
慕容飛雪卻是一陣恍惚,隻将他看成了另外一個人。爲什麽,爲什麽他們都會變成這樣!一個女人,爲了一個女人!她恨恨地點頭,冷笑說道,“好!你如今是一國之君,你說沒死就沒死!哀家不與你争辯!”
夜明珠活不見人,屍體倒是有幾具,恐怕早就燒得模糊!
他遲早會死心!
“來人!送哀家回宮!”風戰修喝了一聲。
“是!”芙蓉立刻上前,推着輪椅離去。
等到慕容飛雪走後,衆離、雲霓以及十二騎兵紛紛走到他身後。
雲霓與十二騎兵同時跪地不起,低着頭不言不語。
風戰修背過身去,并不理會。
久久過後,八月無法忍受這份寂寥,終于朝前跪走了一步,輕聲說道,“王!屬下知錯!請王處死屬下!”方才她爲了讓主子主動離開快要倒塌的平樂宮,所以撒了彌天大謊。她也知道公主在王心中的地位,所以自願一死謝罪。
“王,全怪屬下太晚回禀,請王處死屬下!”雲霓同樣請死,眼也不眨。
衆離站于一邊,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
風戰修豁得轉過身來,冷冷地說道,“你們死了,難道就能讓她活着出現在本王面前嗎。”
“屬下……”雲霓與八月怎麽也接不上話。
确實如此,難道她們死了,公主就能活了嗎。
衆離突然想到些什麽,上前一步,恭敬地低頭,開口說道,“王!公孫公子平日裏就十分關心公主,可是他在平樂宮失火前後卻都不曾出現,屬下懷疑是不是公孫公子救了公主,然後帶出宮了!”
“公孫晴明現在住在何處?”
“城北绾香樓。”
“備馬!”他急急喝了一聲。
“是!”
正是午後十分,陽光普照大地,厚厚的雲朵上照耀出七彩顔色。映襯着這片天空,一行人策馬奔出皇宮,朝着绾香樓嗒嗒而去。爲首的汗血寶馬上,風戰修凝重了一雙鷹眸,眉宇之間盡顯憂慮。
一行人飛身下馬,這陣仗讓绾香樓的老鸨立刻出樓相迎。
老鸨并沒有認出來人,隻是阿谀奉承,“呦!幾位大爺好面生啊!大爺們選擇來咱們绾香樓,那算是來對地方了。咱們绾香樓裏的姑娘最美了,姑娘們,全都過來招呼,招呼……”話說到一半,她掃視這一行人,立刻傻了眼。
這、這、這隻有兩個大男人,剩下的都是女人,這該怎麽招呼?
绾香樓乃是都城最大最譽盛名的青樓,十二騎兵自然知曉。可是她們平生也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确實有些好奇。忍不住張望了下,瞧見樓内花紅酒綠,一下子紅了臉。反倒是雲霓比較自在了些,不動聲色。
衆離上前一步,立刻改了稱呼,沉聲喝道,“立刻清場!否則的話,殺無赦!”
十二騎兵蜂擁進绾香樓,一下将大廳打了個亂七八糟。
“啊——”前來尋歡作樂的公子哥兒們立刻起身逃亡,一邊整理衣服,一邊奔出了绾香樓。這個忘記穿鞋了,這個走了幾步,連腰帶都掉了。還有更離譜的,整條褲子都掉下來了。那些人的樣子十分狼狽,倒也滑稽可笑。
老鸨眼見白花花的銀子全沒了,一臉苦相,“哎呦!這是做什麽呀!”
“我們家少爺來尋公孫公子,快說他人在何處!”衆離又道。
老鸨立刻回道,“公孫公子就在紫竹閣!”
“帶路!”衆離拿刀架在了老鸨的脖子上,冷聲命令。
老鸨提了一顆心,大氣也不敢喘息,她哆哆嗦嗦地邁開腳步,“别殺我,公孫公子就在這兒!這邊走!這邊走!”
紗帳漫漫的绾香樓,穿過九曲十八彎的回廊,又是走過幾道拱門,這才到達了紫竹閣。紫竹閣顧名思義,一大片紫竹林。天色漸漸黑了,紫竹林搖曳起道道紫魅竹影。在這酷暑過後的初秋,增添了幾許舒服的涼意。
衆離松了手,那老鸨不敢逗留拔腿就跑。
紫竹閣的閣樓,大門半敞,悠揚的樂聲飛旋于空中。
公孫晴明左右手各摟了一名美人,美人拿着酒杯喂他喝酒。他一襲白衣,瞧不出半點異樣的神情。餘光瞥見來人,眸底閃爍起幾分驚奇,扭頭對着閣樓中的美人輕聲說道,“你們先退下吧。”
“是!公孫公子!”美人們嬉笑地起身,乖巧離去。
公孫晴明執扇慢搖,笑着說道,“真是稀客啊稀客。今日是陛下大喜之日,陛下來這裏做什麽?咦?王後娘娘也來了?王後娘娘真是賢淑,連青樓都會陪陛下一同前來。”他語氣溫煦,卻夾槍帶棒,擺明了是諷刺。
風戰修走入閣樓,在他對面坐了下來,“公孫晴明,将明珠還給本王。”
“明珠?”公孫晴明笑容微僵。
“她不見了。”風戰修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卻是在觀察他的細微變化。
公孫晴明難得凝重了神情,脫口問道,“難道是走了?”
風戰修眯起眼眸,睨了他半晌時間,意有所指道,“隻怕她不是走了,而是被人偷偷藏起來了!”
“若是在下遇見了她……”公孫晴明一下握緊玉扇,那份堅決隐隐透射,卻又恰到好處的收斂,不會太過張揚,“在下一定讓她離陛下越遠越好。”
風戰修俊容一沉,怒氣開始翻騰,低聲喝道,“給本王搜!”
“是!”
紫竹閣搜了一遍,卻隻搜了個空。
公孫晴明舉起酒杯喝了一口,不急不徐地說道,“陛下給不了她想要的,又何苦留她?隻能給她帶來痛苦。”
“即便是踏平九國,本王也要将她找到!”風戰修怔怔望着他,毅然決然地放下這句話。
一行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讓人摸不着頭緒。
老鸨心裏憋屈,卻見他們各個身懷絕世武功,不敢上前唠叨半句。隻聽見喝了一聲,策馬滾滾而去。老鸨扭頭望向空落落的绾香樓,隻覺得今日真是倒黴。
風戰修奔了有些遠了,而後突然又扯起缰繩,停了馬蹄。
衆人也立刻勒緊了缰繩,将馬停下。
“主子?”
“再殺回去!”風戰修不動聲色地說道,轉身奔回绾香樓。
一行人又是馬不停蹄地朝着绾香樓趕回,绾香樓這才剛剛招攬了新客人,誰料到他們又回來了。老鸨這下子是苦了臉,什麽話也不敢說了。她徑自讓出道來,意思就是你們幾位大爺該怎麽着就怎麽着。
風戰修朝着紫竹閣走去,卻隻站在遠處觀望。他瞧見閣樓内,公孫晴明依舊在把酒享樂,瞧不出任何異樣。他靜靜地看了半晌,依舊不見公孫晴明有任何行動,這才默然離去。
一行人跟随身後,亦是輕輕地退出了紫竹閣。
難道公主真得不在這裏?
風戰修鷹眸甚是凝重,沉聲吩咐道,“給本王盯着!”
十二騎兵點頭,留下兩人盯梢于绾香樓四周。
他們一走,公孫晴明突然沉了眸。他放下酒杯,将閣中随側服侍的人都打發了,隻留下兩名貼身小童。又是扭頭,沉聲吩咐道,“快去将醫藥箱取來,還有,打一盆幹淨的水。記住,要溫水。”
“是,公子!”兩人立刻應聲而去。
公孫晴明不動聲色地掃視周遭,瞧見四下無人,這才将床塌的機關按下。
機關沉沉啓動,床塌下方的暗格之中有人微弱地呼吸。正是明珠!衣服被火燒得有些破碎了,長發烏黑,淩亂地貼着臉頰。一張小臉有些污垢,那黑一塊的痕迹然是被煙熏的。睡着了的她,看上去格外安靜可愛。
公孫晴明伸出手,手指小心翼翼地劃過她眼睑下深深的陰影。
小童們取來了藥箱,又打好了水。并沒有走進裏間,隻在外間說道,“公子吩咐的東西,我們全都準備好了。”
“你們退下休息去吧。”
公孫晴明站起身,走到外間,一手拿起醫藥箱,一手端起水盆。他擠了把臉巾,走回她身邊,輕輕地替她擦了擦臉。
明珠一動不動,宛如一尊琉璃娃娃。
隻是安靜的,沉靜的,平靜的睡着了,可是卻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醒。
風戰修回到皇宮以後,整個人恍惚不已。平樂宮沒了,明珠不見了,隻剩下幾具燒焦的屍體。他來到陳列屍體的大殿,望着那幾具身體,仔仔細細地看了又看。想要找出些蛛絲馬迹,證明裏面沒有一具是她。
有人掌燈走到了他身邊,默然無聲。
風戰修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
過了好久,柔柔的女聲響起,“主子,屬下錯了。”
風戰修擰了劍眉,并不理會。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這幾具屍體上,憑着輪廓與腦海裏的容顔作比較。
“屬下先前也曾欺騙了主子,将假骨灰壇給了主子。”雲霓黯然地說道。
風戰修脊背微微一僵,硬聲說道,“本王不想再提。”
隻要她活着,無論如何都好。
“其實,其實公主很奇怪。”雲霓忍不住将心中藏匿的小秘密脫口而出,再也無法隐瞞。
風戰修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這幾具屍體上,憑着輪廓與腦海裏的容顔作比較。愣愣地看了好久,也思索不出個所以然。當下聽見她這麽說,忍不住轉過身來,凝眸望向了她,“哪裏奇怪。”
“數月之前,東骁天命人送書信前來。信中告知公主屍體未曾腐化,因爲存放在冷宮的寒玉床上。屬下果然找到了冷宮,也找到了公主。公主完好無缺,一點也沒有改變。而後……”雲霓有些難以啓齒,隻覺得愧對許多。
“說下去!”風戰修喝了一聲。
“而後屬下立刻飛鴿傳書,卻收到了太後的回信。太後讓我……”雲霓握着燭台的手一緊,全盤脫出,“太後讓我燒了公主的屍體。”
風戰修一驚,“你燒了嗎?”
“沒有。屬下沒有燒。”雲霓低下了頭,“屬下見公主好象活着一樣,屬下不忍心燒。”
“那具屍體呢!”風戰修質問道,隐隐感覺不對。
雲霓立刻跪拜在地,如實回答,“公主的屍體,屬下送去了皇陵的陵墓中。但是公主回來之後,屬下親自去查看過了。公主的屍體不見了!”
“你想對本王說什麽!”風戰修眉宇一凜,心中仿佛砸下一塊大石。
雲霓喃喃說道,“屬下本不信鬼神之說,可是現在不得不信。或許這個世上,真得存在鬼神之說!”
風戰修沉聲不語,突然之間想起了從前。
如果說這個世上真得有鬼神之說,那麽美少年是她嗎?所以才會說了諸如托夢之類的可笑話語,而他竟然真得相信了。宮女珠兒又是她嗎?所以才會有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突然之間發現,原來一直未曾抓住過的人是自己。
可是他現在隻知道,她又一次,又一次從他的生命裏消失了。
戍日,平樂宮被焚燒得幹淨,宮中人在處理焚燒過後的宮殿。另一邊,乾甯宮卻陰雲密布,因爲衆離與雲霓雙雙前來,奉了王的命令前來抓捕縱火的罪魁禍首——柳意。
盡管慕容飛雪再三呵斥阻撓,卻也不管用。
“雲霓!哀家待你不薄!你爲何要背叛我?”慕容飛雪不敢置信,漲紅了臉。
“太後娘娘!您對屬下疼愛有加,屬下不會忘記!隻是屬下不曾背叛過您,屬下忠于主子!”雲霓輕聲說道,不卑不亢。簡單一句話,表明了自己的立場。經過此次一事,她已經心如止水,那份悸動一旦如潮水褪卻,她依舊是那個雲霓。
柳意跪拜在地,磕頭求饒,“太後!您救救屬下!”
若是一去,恐怕難逃一死!
“打擾了太後娘娘清淨!多話!”衆離一個大步飛奔向他,動手點了他的啞穴。而後反手壓着他,恭敬喊道,“太後,屬下失敬,告退了!”
兩人雙雙退出殿去。
芙蓉瞧見兄長被抓,知道兇多吉少,急忙哀求,“太後,您救救我哥哥!太後!”
“哀家救不了他。”慕容飛雪明白風戰修言出必行,他說要報仇,必會報仇,他說放下,必會放下。他若是要殺誰,那也一定會殺。從前他還聽她幾句話,現在隻怕成了一頭猛獸,不會再聽誰的話。
而他此舉無疑是殺雞儆猴!
慕容飛雪隻将所有的錯全都怪在了明珠身上,冷聲說道,“全都是那個夜明珠,你若是要怪,就去怪她!若不是她,你哥哥也不會死了!”
芙蓉連連磕頭,靈機一動,轉念說道,“太後!屬下有一事禀告,希望太後能夠救我哥哥一命!”
“哦?”慕容飛雪狐疑出聲,“旦且說來!”
芙蓉秀眉一蹙,擡頭望向她急急說道,“其實,其實明珠公主……她是弘帝的親生女兒。”
“什麽?”慕容飛雪詫異不已,又是問道,“你如何知道!”
“東炎弘親口對屬下說的。”
慕容飛雪思緒一轉,“戰修知道此事?”
芙蓉點頭,凝聲說道,“主子吩咐屬下,不許将此事透露半分。”
慕容飛雪回過神來,吩咐道,“芙蓉!不是要救你哥哥嗎?你随哀家再回養心殿!”
“是!太後!”芙蓉立刻站起身,推着慕容飛雪趕往養心殿。
養心殿
風戰修端坐于龍椅上,劍眉凜然,居高臨下地俯視殿外徐徐走入的三人。
衆離壓着柳意,雲霓微微随後。
三人走進殿來,風戰修喝了一聲,“你們退下!”
兩人立刻低頭而去,柳意急忙跪拜在地,明白事态嚴重。他不敢再有隐瞞,叩頭哀求,“陛下,屬下知錯,屬下知道錯了!”
“錯了?本王還沒說你什麽,你怎麽知道你錯了?”風戰修勾起嘴角,笑得十分淡然。
他越是這樣輕巧地笑,越是讓人感覺毛骨悚然。
柳意頭也不敢擡,顫聲說出一切,“陛下,所有的事都是太後讓屬下做的!”
風戰修眼睑一斂,漫不經心地凝望着他,“柳意,你跟随本王多年,本王念在這些年主仆之情也應該饒你一命。”
柳意一喜,“謝主子!”
“但是……”他兩個字一出,柳意瞬間變了臉。
風戰修雕琢般的俊容隐隐呈現出暴戾,猙獰了神情,決然地說道,“你偏偏動了不該動的人!你讓本王如何饒你!本王就給你一個機會,你自行了斷。至于你妹妹芙蓉,放心,隻要她認清本分,本王自然不會動她分毫!”
柳意聽見他這麽說,整個人癱軟在地。
“哐啷”一聲,面前多了一把銀劍。
柳意想到保全了妹妹芙蓉,心中也無牽挂。他顫抖了手,咬牙将劍舉起。
“慢着!”正當他要自刎之時,慕容飛雪恰時趕到。她望向高坐在龍椅上的風戰修,睨了眼柳意,輕聲說道,“陛下,柳意是哀家的人,難道陛下不能看在哀家的顔面饒他不死嗎!”
“不能!”風戰修淡淡應聲,語氣卻是堅決。
“你這個逆子!”慕容飛雪一下氣急,滄桑的容顔滿是歲月的痕迹,厲聲喝道,“爲了一個仇人之女就要如此嗎!”
風戰修鎮定自若,周身卻散發出濃濃的冷凝氣息。他輕輕笑着,沉聲說道,“本王原想給芙蓉留一條命。現在恐怕是留不成了。”他突然出手,高大的身影如鬼魅閃到了芙蓉以及柳意身邊,一手扭斷一人的脖子。
隻聽見脖子被扭斷的嘎吱聲,他兩手一松,兩人頃刻倒在地上,瞬間閉了氣。
“如今姑姑也知道了這個秘密,你連姑姑都要殺嗎!”慕容飛雪心中驚顫,想不到他竟然殺人滅口!
風戰修終于走到她面前,微微彎腰,替她将淩亂的發絲輕撫。那張俊美張狂的容顔彌漫起霧氣,輕輕擁抱了慕容飛雪,在她耳邊呓語道,“我怎麽會殺姑姑呢!”
慕容飛雪望着他,在這個時候才察覺風戰修變了!他是徹底瘋了!她顫着手指向他,不甘地指責,“她是仇人的女兒!她是你的仇人啊!”
“那又如何。”風戰修神情散漫,狂妄自負,“即便她是仇人的女兒,那又如何。”
“你……”
“本王要定她了,誰敢有異議?”他笑得雲淡風清,讓人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