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明珠哽咽地喊了一聲,搖頭說道,“不是這樣的,不是的。”
殺人怎麽能夠忘記自己呢?這隻是一種逃避的舉動。殺人過後,除了荒涼以及寂寞,還有什麽?用殺人來麻痹自己,用殺人來時刻提醒自己,仇恨需要不斷蔓延增長。他以仇恨爲信念,才能活下去。
當信念不再,活下來的他與死人又有什麽區别?
“還有很多人……關心王爺,很多很多人。”明珠心疼地說道。
風戰修朝前邁了一步,高大的身軀也有些搖搖晃晃,大笑了一聲,“誰?誰關心本王?很多很多人?本王瞧不見!這裏一片漆黑!”
“衆離将軍,雲霓将軍,還有很多很多。”明珠慌亂地列舉。
有一個聲音在不斷呐喊:我關心你,我很關心你。很關心,很關心。
“他們是本王的部下,他們不算。”風戰修幽幽說道,猛地擡手。許是衣袖掩蓋,這才瞧見他手中提着一壺酒。
明珠咬牙從地上爬了起來,卻發現雙腿已經麻木。她剛起身,又跌坐在地上,痛苦喊道,“不要喝了!喝多了傷身!”
他劍眉緊皺,心中微樣,隻是仰頭悶悶地喝酒。
一瓶酒喝了個精光,他将酒壺重重地砸在了地上。酒壺頓時四分五裂,碎成無數碎片。他徐徐走到她面前,一把将她從地上抓了起來,視線一陣模糊,隻将眼前的人當成了她。
“你憑什麽不讓本王喝?區區一個宮女,信不信本王現在就将你捏死!”風戰修突然陰霾了神色,不屑地質問。抓着她手腕的大掌愈發用力,隻聽見她的骨頭“咯吱”作響,好象快要斷掉一般。
明珠倔強地望着他,不求饒也不喊疼。
“這麽倔。”他的氣息帶着渾濁的酒氣,卻有些溫柔。
明珠握緊了拳頭,終于忍不住說道,“如果可以,我關心王爺!”
“你?”風戰修眯起眼眸,細細地打量她。
透過她的雙眼,望盡她精亮的眼底,仿佛望着另一個人。他揚起唇角,笑聲有些凄迷,“曾經有人,也對本王說關心本王。可是那個人沒有守信用。本王最讨厭不守信用,所以本王再也不信了。”
風戰修。風戰修。風戰修。明珠無聲呐喊,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再也止不住。
“你這個小宮女哭什麽。”他好奇地盯着她的淚水,膜拜似地吻上她淚濕的臉龐。
他的俊容漸漸壓下,明珠抽噎無聲。
風戰修擡起頭,悶聲說道,“眼淚是鹹的,哭得這麽醜,和那個人哭起來一樣。不要哭了,本王最讨厭了。”
明珠被他醉醺醺的孩子氣話語搞得哭笑不得,隻好“恩”了一聲。
“王爺,我扶你回宮。”她胡亂地擦了擦眼淚,伸手扶住他。
風戰修固執地擰眉,堅決說道,“本王要去一個地方。”
深夜了,宮中有些森然,惟有侍衛嚴密巡邏。太監宮女們再次躲過一劫,心有餘悸地入眠。誰也不知道自己的腦袋會在什麽時候搬家,也許是下一秒,也許是明天。這樣的日子太不安穩,讓人膽戰。
明珠被風戰修摟着,跌跌撞撞地朝前走去。
“其實本王一個人的話,本王都不敢來這裏。呵呵。其實,你知道嗎,本王……”一路上,風戰修迷迷糊糊地說着亂七八糟的話語,看來他是真得醉了。但是爲什麽他醉了,還是那麽不開心呢。
酒這個東西,不是說喝了就能忘記一切嗎。
爲什麽,他是這麽痛苦。
明珠環顧四周,卻發現這條路自己好象來過。擡頭一望,前方是一座森冷宮殿。咦?那不是冷宮嗎?她記起來了,之前她曾經誤打誤撞來過這裏。當時她還在這裏遇見了德公公,德公公還呵斥她不許在此地逗留。
究竟這座宮殿裏,隐藏着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還有,她爲什麽對這座宮殿有些異樣感覺?
明珠攙扶着風戰修,慢慢地走近了宮殿,她扭頭說道,“王爺,這裏是冷宮。”
“冷宮。本王就是要來這座冷宮。”風戰修松開了她,又是晃晃悠悠地走進冷宮,他孤寂的身影仿佛要淹沒于這座冷宮一般。
寒風吹拂,吹起他的烏發。
明珠站在他身後不遠處,又是輕聲問道,“王爺,爲什麽要來這裏。”
“本王住過這裏。”他悠遠的聲音徐徐飄來,卻是那樣清晰。
明珠一怔,住過這裏?他住過這座冷宮?她不由得想起他的身世,他說自己的姆親是被人活活燒死的,他說自己的父親被亂箭穿心,甚至連心都挖去了。可是她還不知道,他的父親和母親究竟是誰。
他還說他的姆親最後悔的事情,就是生下了他。
他究竟有着怎樣的過往。
風戰修望着漆黑陰冷的宮殿,沉沉說道,“本王不敢來這裏,其實本王是個膽小鬼,呵呵,一個膽小鬼。”
他停頓了下,男聲卻仿佛哭泣一般。
“她在這裏說,她最後悔的事情,就是生下了我。”
“她還說,她最不想看見的人就是我,因爲她讨厭我。”
“因爲我……因爲我是……”
明珠的心好象被人捏緊在手中,疼到窒息。她突然邁開腳步,淩亂了腳步,不顧一切地擁抱住了他。從他的身後,将他緊緊抱住,焦急地說道,“不是的,你聽錯了。你在做夢,一個噩夢。她沒有說過那樣的話,她其實說的是……”
“她說她很愛你,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愛你,深愛着你。”
“因爲你和她愛的人長得很像,她感到驕傲。她有你這樣的兒子,她感到很高興。她說你出生的時候,她抱着你喜極而泣,感謝上蒼将你賜給了她,她的生命因爲有了你而充滿陽光。”
“她其實想對你說的是這些。”
“可是你聽錯了。”
明珠将臉貼在他的後背,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她說着自己的心聲。
不管是親情,友情,還是愛情,她都是淡漠的。
因爲她其實什麽都沒有,從有記憶開始,就隻有一個人。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發呆。一個人的時候也可以做很多事情。但是還是會聽到那些關于愛的情感,所以她想要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
雖然,雖然她甚至連父母都沒有。
沒關系,總會一點點得到。
隻要遇到了那個人,總會得到。
風戰修已經醉得迷糊,他徐徐轉身,恍惚地低頭望向她。俊美的容顔還是一如既往的英氣逼人,可是眉宇之間卻泛着無限惆怅。他揚起唇角,笑得像個孩子,笑得明珠有了想要哭泣的念頭。
“真的嗎。”他沙啞地問道,眼底閃爍起光芒。
明珠沒有任何猶豫,堅決地點頭,怔忪地點頭,“真的。”
“原來是噩夢。”風戰修輕笑着說道,身體一沉,依靠向了她。他一動不動,在她耳邊呢喃說道,“太好了,原來是噩夢。”
“恩。”明珠輕輕地撫摸着他,安撫着一個迷路的孩子,“難過的時候,哭吧。”
“我哭不出來。”他閉上了眼睛,懊惱地說道。
連哭,他都不會嗎。明珠笑着咽下酸澀,輕聲說道,“抱抱,就不難過了。”
風戰修終于睡去,呼吸聲沉穩。
明珠卻整個人愣在原地,一瞬間,那深藏的記憶開始蘇醒。她記起了那點點零星的畫面,也記起了那個夜晚,當年的他們,也像是今夜一般。還是孩子的她忍着害怕,走到他身邊,擁抱了他。
他轉身在她面前蹲了下來,笑着說道,“你看錯了。我沒有哭。”
她伸手指向了他的心,搖了搖頭,“你這裏哭了。”
他一僵,猛地将還是孩子的她抱緊。
他問她,你叫什麽名字。她回答,我叫夜明珠。她反問,你爲什麽哭。他回答,因爲這裏住着一個人,可是我沒有辦法把那個人帶走。她萌動地點頭,稚氣地說道,沒關系,你可以把我帶走。
可是後來,她的記憶裏隻剩下東骁天,隻剩下他。
因爲東骁天說,明珠,你不可以和那個人一起玩也不可以和那個人說話,不然的話,哥以後不再和你玩了。還有父皇,父皇也會不高興。父皇一不高興,就會殺了他。你明白了嗎?所以見到他,就跑得遠遠的。
原來是這樣。
明珠單手将他的手臂橫過自己的肩膀,扛着他吃力地走回平樂宮。
對不起,原來是我把你忘記了。
對不起,以後再也不會了。
對不起,對不起。
戍日,明珠起了個大早。悄悄走進卧房,瞥了眼風戰修,發現他還在沉睡。她替他将被子蓋蓋好,又是捏了捏被角,這才轉身離去。明珠急步出了平樂宮,卻是去尋找德公公。因爲她想要知道事情真相。
他說他曾經住過那座冷宮,他的姆親曾經也住在那裏。
他的父親以及姆親究竟是誰?
難道他是大興皇朝的王室子孫?
明珠懷揣着無數疑問,一路找尋德公公的身影。
“德公公?他朝着這個方向去了。”宮中的老嬷嬷好心地說道。
“謝謝嬷嬷。”明珠扶身道謝,轉身朝着嬷嬷所指的方向匆匆奔去。她心裏更是狐疑,這個方向,不正是通往那座冷宮的方向嗎?
蕭瑟的冷宮前,德公公隻影孤單。
明珠喘氣奔向了他,等到走到他身後,這才停了步伐,她輕聲問道,“德公公,我想知道這裏以前住着誰。”
“這裏曾經住着東俘國的小公主。”德公公沉聲說道,十分感慨,“她是個善良的公主。”
明珠蹙起眉頭,“東俘國?”
“先祖皇帝的時候,大興王朝當時叫東俘國。”德公公眯起眼眸,回憶往事,“那個時候,皇甫王朝的暴君征戰殺谑,惹得百姓民不聊生。有位君王統一了這片大陸,他仁慈寬厚,深受子民愛戴。”
“隻是他年年向各國征集少女入宮。傳說,進宮的秀女全都死的死,瘋的瘋,沒有一個有好下場。皇宮裏還時常會聽到可怕的哭喊聲,那些太監宮女們就說是鬧鬼。先祖皇帝可憐子民,無奈之下則将小公主嫁了過去。”
明珠聽得入神,“後來呢?”
“後來……”德公公茫然地望着這座冷宮,徐徐說道,“沒有後來了。”
明珠凝眸,顫抖了聲音問道,“最後的結局,那位君王被亂箭穿心。而小公主被活活燒死了。他們兩人的死,是不是都是因爲先祖皇帝?”
“你怎麽會知道?”德公公驚恐地扭頭,詫異質問,“誰告訴你的?”
明珠不再說話,一陣翻山越嶺的難受。
怪不得你那麽恨大興王朝,原來是這樣。
“德公公,王爺該醒了。”明珠朝他深深鞠躬,轉身奔回平樂宮。她突然想明白了,哪怕是找不到自己的軀體,也要憑借别人的身體好好地去關懷他。哪怕一輩子都要透過别人的軀體,都沒有關系。
明珠一路狂奔,她跑得那麽快,跑得心髒都要從喉嚨跳出來了。爲什麽她忘記了那麽多的事情,其實他已經等待了她很久。從一開始就是,所以他才會那樣堅決地否認,否認自己喜歡柳水瑤。
深深皇宮,一道瘦小的身影悶頭奔跑。來往經過的太監以及宮女,好奇地回頭張望,奇怪于她發瘋似的舉動。有人認出了她,困惑地說道,“咦?這不是珠兒嗎?她跑什麽呢?這麽慌張?”
“難道是戰王又罰她了?”身旁的人立刻附和。
“别胡說!”
“……”
明珠胡亂地擦去淚水,原來笑着哭,也會好難過。
他沒有欺騙她。
相反,欺騙了他的人是自己。
對不起,風戰修,我沒有信守諾言。你來帶我走的時候,我甚至把你忘記。你讨厭不守信用的人,所以才會那樣對我。對不起,以後,以後再也不會把你忘記了。不管發生什麽事情,我都不會把你忘記。
前方就是平樂宮,她緩慢了腳步,在平樂宮外收拾了下儀容。深呼吸一口氣,揚起最美麗的笑容,走進宮去面對他。即便是用别人的軀體,依靠着别人的雙眼,沒關系,她都會一直陪伴着他。
明珠燦爛地笑,終于走進了平樂宮。
平樂宮的卧房内,衆離與十二騎兵都已經趕回複命。雲霓服侍着風戰修起床更衣,洗梳完畢,他鷹眸冷冽地掃過一幹人等,似乎是在找尋誰的身影。隻是始終遍尋不着,沉聲質問,“那個小宮女呢?”
“回王爺,剛就不見她。估計不在平樂宮裏……”雲霓輕聲回禀。
她的話說到一半,風戰修突然陰霾地說道,“本王要見到她,馬上去找!”
雲霓一愣,衆離默然,十二騎兵心中更是驚奇。
怎麽回事啊?王爺怎麽好象現在又對那個小宮女特别感興趣了?
衆離不動聲色地用刀柄蹭了下雲霓,雲霓這才回過神,立刻應聲道,“是!屬下這就去!”她說完,作勢轉身離去。
可是剛一回頭,卻瞧見卧房外,小宮女低頭奔來。
明珠雙手端着托盤,小心翼翼地走進卧房。也許是太過緊張了,腳下一個羁絆,她慌張了神色,輕呼一聲,身體朝前摔去。刹那,有人如風一般奔到了她身邊,長臂一伸,将她護在懷裏,連同她手中的托盤也一并穩住。
他熟悉的氣息頃刻間将她包圍,她感覺一陣莫名的安心。
“受傷了嗎?”風戰修慢慢松開了手,低頭望着她,卻隻望見她的耷拉的腦袋。
明珠搖了搖頭,低聲回答,“沒、沒有……”
風戰修這才收回手,徑自坐回椅子。
衆人卻完全呆住。
這、這、這是什麽情況?主子竟然會出手護一個小宮女?
“本王餓了。”風戰修瞥向她,吩咐道。
因爲先前差點摔倒,明珠心神未定,愈發緊張。她的步伐邁得很小,小到簡直如同踩螞蟻。風戰修瞧見如此,忍不住輕笑出聲,低聲說道,“放心吧,本王不會讓你摔倒。走這麽慢做什麽?”
“我怕粥灑了。”明珠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今天是幹貝粥,我早上就開始煮了。”
風戰修直接伸手将那碗粥接過,拿起湯匙勺了一匙,慢條斯理地喝了起來。他神情看上去有些凝重,讓明珠提了一顆心。剛才去找德公公之前,她就熬了幹貝粥。等到她回來,粥正好熬好。幹貝的味道很鮮,隻是她依舊放了胡椒。
也許,也許這樣就可以讓他感覺到一點點溫暖。
因爲他說過,這個世上隻有一個人會放胡椒。哪怕這隻是誤打誤撞,也讓她成爲這個世界上又一個唯一。她願意一輩子都替他做放了胡椒的蛋炒飯、清粥、幹貝粥……還有其他的東西,更多的東西。
“怎麽樣?”明珠擡頭望向他,忍不住問道。
風戰修一手端着粥碗,一手拿着湯匙,許久都沒有說話。
明珠擰起秀眉,心裏暗想:不是吧,難道很難吃嗎?她沒轍了,隻好老實坦白地說道,“對不起,王爺,我第一次煮幹貝粥,我……”
“第一次煮的東西,你也拿來給王爺吃?你當王爺是什麽?實驗品嗎?”雲霓一心替他擔心,顧不上其他,冷聲斥責。
風戰修隻用餘光瞥了眼雲霓,視線繼而對上了面前低着頭的小宮女,沉聲說道,“第一次做?”
“恩——”她點點頭,艱澀地回應。
風戰修淡淡地笑道,“本王沒有說不好吃。本王很喜歡。”
“真的?”明珠欣喜地擡頭,小聲問道。
“真的。”他繼續喝粥。
明珠望着他高興地笑,一種甜蜜滋味浮上心頭。
是的,第一次,太多的第一次,全都因爲你。第一次發現自己是那樣心疼他,第一次學着去愛一個人,第一次迫切地想要陪伴在他身邊,第一次熬幹貝粥。希望以後會有更多的第一次,全都有關于你。
衆人尚未從呆楞狀态中恢複神智,茫然地望着兩人。王爺不僅護着這個小宮女,竟然還對着這個小宮女笑了。王爺對于食物一向無感,談不上喜歡,談不上讨厭,可是王爺說了喜歡,喜歡小宮女第一次熬的幹貝粥。
上蒼啊!這真是奇迹!
難不成外面下紅雨了嗎?
雲霓默然地低下了頭,衆離注意到她雙眼微紅。十二騎兵忍不住扭頭望向殿外,陽光一片燦爛啊。
難道是因爲,春天來了嗎。
一碗粥吃得很慢,卻全部吃光了。
風戰修将粥碗放下,他一擡頭,卻有人拿着巾帕湊近了他的嘴邊。他微微一愣,凝眸瞧見她正替自己擦拭着嘴角。有種莫名感覺,在心裏盤旋。他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明天還有嗎。”
“有。”明珠笑着回答,揚起唇角。
風戰修這才松開了她的手,而後沉聲問道,“找到了沒有?”
衆人已經張口結舌,聽到他的問話才回過神來。
衆離抱拳說道,“王爺,已經派人去追。根據探子回報的消息,骁帝逃往代城了。”
明珠聽見衆離這麽說,整個人一緊。
風戰修餘光瞥向她,察覺出她的異樣,微微額首,“還有呢?”
“王爺,屬下并沒有找到。”一月低頭回答,自責道,“屬下無能,請王爺懲罰。”
“屬下無能,請王爺懲罰!”十二騎兵紛紛單膝跪拜在地。
風戰修鷹眸掃過衆人,半晌時間沒有說話。他眼睑微垂,低聲喝道,“本王就罰你們将禦花園打掃幹淨。”
什麽?這是什麽懲罰?衆人面面相觑,無奈地答應,“是!”
一行人起身,大步奔出殿去。
風戰修平視于前方,幽幽說道,“你們都下去吧。”
“是!”衆離立刻回聲,邁開腳步的時候,指間聚氣朝着雲霓彈去。雲霓瞬間回神,這才反應過來。她抱拳作揖,默然地跟随在衆離身後,走出了卧房。等到兩人離開了寝殿,雲霓停步望向身前的衆離。
“剛才的事情,謝謝你。”她輕聲道謝。
衆離亦停下步伐,側目說道,“你喜歡王爺。”
“我沒有!”雲霓一口否定,衣袖下的雙手不自覺地握緊成拳。
衆離回頭凝望向她,淡淡說道,“有些姻緣,不屬于自己,強求無用。”他的雙眸,犀利捕捉到她一刹那的愕然失神。他平靜地收回目光,朝着回廊盡頭走去,“小姐快要醒了,主子應該會很高興。”
雲霓望着他的身影消失,眼前卻茫然一片。
卧房内,一行人走得幹淨,隻剩下他們兩人。
明珠這才覺得這樣的獨處有些些尴尬,畢竟昨天晚上他們……等等,如果他問起來,她又該怎麽說呢?哎呀!明珠懊惱地皺起眉頭,思緒亂作一團。拜托,拜托,他千萬不要開口問啊!她還沒想好該怎麽回答呢!
“昨天……”風戰修突然吐出兩個字,有些哪壺不開可偏要提哪壺的意思。
明珠頓時緊張,兩隻耳朵豎了起來。
“昨天本王喝醉了?”他沉聲問道。
明珠點頭,“是,王爺喝醉了,所以我扶王爺回來了。”
“原來是這樣。”他喃喃了一聲。
明珠等了一會兒,也不見他繼續下文,想着他該不會是酒醒了,把昨晚的事兒全都忘記了吧。這樣也好,他不記得最好。她立刻轉移話題,想要讓他的失憶再加深些,“王爺,一會兒午膳想吃什麽呢?”
“之前,本王遇見了一個黑發黑眸的少年。”風戰修并不理會她,随意地盯着某一處,自顧自說道,“那個少年來自西域,被商人販賣。他說他叫明珠,奇怪的是那個少年喊出了本王的名字。”
明珠揪緊了衣服,讪讪地問道,“可能那個少年從前見過王爺。”
“本王隻知道,本王從沒見過他。”風戰修突得扭頭,視線緊盯向她,“你怎麽不問,接下來發生了什麽事情。”
明珠感覺心跳快了半拍,順着他的話問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風戰修笑了,唇角揚起一抹弧度,“他說有人托夢給他,夢裏的人要他轉告本王一些話。可笑的是本王信了,還天天讓他睡覺。因爲本王從來也沒夢見過那個人,本王希望那個少年能夠多多夢見。”
“那個托夢的人,一定是王爺重要的人吧?”明珠輕聲問道,眼眶漸漸酸澀起來。
風戰修沉默了許久時間,雲淡風清地說道,“重不重要都無所謂了。”他眸底聚集起月潤光芒,凝聲質問,“你回答本王,是否也有人托夢給你?”
“……”明珠猛地怵在原地,支吾不語。
“爲什麽你們的眼睛,那麽像。”他徐徐伸出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托起,讓她的視線正對于他,不讓她逃脫絲毫。
明珠的身體内,仿佛有兩個人在吵鬧。一個人警告她,不能說,你說的話,就要回到現代了。不能在他身邊了。另一個人卻在鼓勵她,說吧,夜,告訴他,你就是明珠。快告訴他。
她頭疼地眯起眼眸,顫抖着開口,“沒有人托夢給我,我隻是……我隻是……”
風戰修的神情并無異樣,卻有些愁緒,“隻是什麽。”
“我隻是覺得王爺像我哥哥。”她急中生智,松了口氣。
“哥哥?”風戰修陌生地念着這幾個字,眼神同樣陌生,“哪裏像?”
“哪裏像?感覺……感覺很像……”她支吾說道。
風戰修繼續問道,“那他人呢?”
“死了。”明珠實在編不出來了,索性就說死了吧。
風戰修困頓的神情漸漸開朗,他突然有了動作,伸出手将她拽入懷裏,緊緊抱緊。他的擁抱霸道又溫柔,像是在呵護她,他在她耳邊喃喃問道,“你很愛你的哥哥嗎。”
“恩。”明珠木納地回答。
“本王允許你,将本王當成你的哥哥。”他狂妄地說道。
明珠一怔,回抱住了他。
五月,迎來了漫漫夏暑,溫度也漸漸高了起來。
日子無限被拉長,天黑的時候已是戌時。
代城的城池内,州官的府邸已由骁帝以及皇後入住。他們從都城逃離,日夜不停,足足奔走了一個月,才趕到了代城。
眨眼之間,從四月到了五月。
時局愈發混亂。
府邸正殿内,東骁天與諸位大臣正在商讨大事。
衆人神色凝重,氣氛更是僵持不下。
丞相柳青坐于側位,沉聲說道,“風戰修已然攻下大興,占領都城。隻是如今,睿王無聲無息,也不見他有所行動,這其中肯定有陰謀。皇上,依老臣之見,恐怕他馬上就要攻來了。全城嚴加防備,一定要守住這裏!”
“丞相所言甚是!”幾位大臣附和道。
“皇上,下官心中一直有個疑問,困擾下官多年。”說話的人是爲官多年的尚書大人江在元,他也是元老級别的官員,與柳青同爲三朝元老,資曆頗高。
東骁天坐于居中正位,擡頭望向江尚書,徐徐問道,“江愛卿有何疑問?”
“風戰修當年由柳丞相極力引薦入朝爲官,但是他的身世一概不詳,無父無母。臣隻想知道這風戰修的背景來曆,不知道丞相大人能否爲我解惑。”江在元作揖道,一雙老眼望向對面的丞相柳青。
其實這個問題也同樣困擾于東骁天心中,他瞥向柳青,“丞相,朕也很想知道。”
柳青眯起眼眸,回憶從前,思忖說道,“當年,老夫奉先帝之命,微服私訪。沒想到途中遭遇賊人暗算,老夫的部将死的死,傷的傷。最後,老夫落水昏迷。等到老夫清醒的時候,正是風戰修救了老夫。之後,他一路護送老夫。老夫見他能文能武,并且果敢勇猛,所以便引薦先帝。”
“丞相不覺得事情太過湊巧了嗎?”江在元一語中的。
“老夫當時并沒有多想,是老夫失策。”柳青低下頭來,慚愧說道。
其實當年,他還存有私心,想要在朝中設立自己的黨羽。風戰修入朝後,果然沒有讓他失望,屢戰屢勝,所向披靡。甚至後來,更被先帝器重,賜藩地封爲藩王。如此一來,事情的演變也不朝着自己的預料而行。
風戰修冷漠自負,連他也不放在眼裏。
他真是悔恨自己啊!
這時,殿外奔進一名風塵仆仆的士兵。那士兵急急跪拜在地,回禀道,“皇上!根據消息來報,蜀城已經被南昌國的人馬占領。睿王早就死了。”
什麽?衆人震驚。
“皇上!”江在元猛地起身,作揖道,“那風戰修早有心謀反,恐怕他是南昌國的奸細。他卧底大興多年,就是想不費一兵一卒就将大興打下。南昌國的女皇陛下果然野心重重,她想要稱霸九國大陸!”
東骁天怔住了,他萬萬沒有料到會突生這樣的事端。
蜀城被南昌國的人馬占領,睿王更是被殺。這一切如果都是多年的陰謀,那麽風戰修的身份究竟是什麽?這太可怕了!不僅僅是他被玩弄于鼓掌,就連死去的明珠也不過是被他玩弄于鼓掌。
“朕要靜一靜!你們全都退下!”東骁天喃喃說道。
“皇上……”
他劍眉緊蹙,大喝一聲,“退下!”
“微臣告退!”衆臣起身,隻得退了出去。
衆臣退出殿去,迎面瞧見柳水瑤在幾個宮女的攙扶下走來,立刻作揖道,“皇後娘娘!”
柳水瑤即将分娩,她的肚子顯得愈發圓潤。她遠遠就瞧見大臣們愁眉不展,更是明白衆人都在憂心煩悶。她笑着走到殿前,輕聲說道,“大臣們不用多禮,本宮命人炖了些甜湯,大家都去嘗嘗。”
“謝娘娘。”大臣們又是道謝,紛紛退走。
柳青叮咛道,“你小心些。”
柳水瑤點點頭,望着他們一一離去。等到行影不再,這才從巧兒手中端過那碗甜湯,慢慢地走進殿去。
“朕不是讓你們都……”東骁天正背着身思忖,聽見腳步聲臨近,隻當是那些大臣折回。他想也不想,厲聲大吼,一回頭,卻瞧見柳水瑤端着一碗甜湯,走近他身邊。他頓時收了聲,聲音低了幾分,“你怎麽來了。”
柳水瑤微微笑道,“皇上,天氣有些熱,喝碗甜湯降降火。”
“你都快要臨盆了,怎麽還東走西走?你就不能讓朕省心些?”東骁天一手接過碗,擱到一邊。另一隻手攙扶住她,将她扶到了椅子上坐下。
柳水瑤反而抓住了他的手,輕聲問道,“皇上,發生什麽事了?”
“睿王死了。”東骁天低頭凝望着她,幽幽說道,“風戰修是南昌國的奸細。”
奸細?風戰修?怎麽可能?
柳水瑤頓時心慌,更是頭暈目眩,“怎麽可能?不可能的!”
“你不信?可這是事實。”東骁天松開了她的手,“他處心積慮多年,就等着今朝。”
柳水瑤搖頭喊道,再次抓住了他的手,“不!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東骁天笑了,忍不住咳嗽。她信了他,現在連他的妻子也信他,全都去信他吧。
“骁天……我……”柳水瑤隻覺得一陣疼痛襲來,她伸手撫住自己的肚子。剛要站起身來,腳下一軟,整個人癱軟在地。
東骁天愕然回頭,一個大步奔到她身邊,将她抱起,“水瑤!”
“骁天,好疼……”柳水瑤抓緊了他,痛苦喊道。
東骁天急呼,“來人!快來人!”
立刻,接生的穩婆被傳進府邸。
廂房内,不時傳出穩婆的鼓舞聲,還有柳水瑤撕心裂肺般的喊叫聲。廂房外,東骁天與諸位大臣急急等候。女人生孩子,那與在鬼門關走一回沒有任何差别。幾個時辰過去了,可是柳水瑤還是沒能生下龍子。
這可急壞了衆人,隻瞧見一盆盆的血水端出。
好幾次,東骁天要沖進去,卻被大臣們攔住了,“皇上,不可入内!”
他隻好無奈停步,伸手捶打向牆壁。
柳青老來得女,本就寵愛柳水瑤。他奔出房外朝着上蒼下跪,老淚縱橫,喃喃說道,“老夫一生做過許多錯事,也犯下過許多罪孽。可是老夫就這麽一個女兒,請求上天保佑瑤兒和孩子平安無事!老夫願意接受懲罰,請神靈不要怪罪水瑤和孩子!”
他不斷磕頭,不斷地祈求。
突然,柳水瑤大叫一聲。
下一秒,嬰孩兒啼哭聲響徹整座大殿,“哇——”
穩婆滿頭大汗,欣喜地嚷嚷,“恭喜娘娘,是個皇子!恭喜娘娘,是個皇子!”
衆人急忙跪了一地,縱聲喊道,“恭喜皇上,賀喜娘娘,喜得皇子!”
東骁天顧不上理會大臣,急步奔進房去。
“皇上!”穩婆将襁褓中的嬰孩兒抱到了東骁天面前。
東骁天雙手顫抖,抱過了孩子。他一低頭,隻見孩子小臉通紅,模樣甚爲可愛。他忍不住激動的心情,親了親孩子的小臉。他抱着孩子,走到床沿,低聲說道,“辛苦你了,看看,這是朕與你的孩子。”
“皇上……”柳水瑤扭頭望向孩子,卻發現自己渾身沒有半點力氣。雙眼一閉,昏了過去。
“水瑤?水瑤?”東骁天見她昏迷不醒,急急喊道,“來人呐!快來人!”
……
經過太醫的治療,柳水瑤總算是脫離了危險。隻不過,這也撂下了病根。失血氣虛,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骁年五月,皇後于代城誕下皇子,取名爲玄熠。
都城,皇宮。
平樂宮中,風戰修正在書房小歇。當然,陪伴的還有宮女珠兒。
這段日子以來,珠兒簡直成了戰王身邊的紅人。紅到什麽程度?就連貼身管事雲霓都遠遠不及呢!更奇特的是,戰王十分聽她的話。聽話到什麽程度?例如戰王要喝酒,隻要珠兒叨念一聲,戰王便不再喝了。
這完全就像是妻子管着丈夫嘛!
宮裏的人都以爲珠兒這下算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可是沒想到戰王偏又不讓她侍寝。
時日一長,流言蜚語自然而然傳出。
早就聽聞戰王曾經寵愛過一名美少年,難道王爺已經改變了取向?還是,因爲王爺心裏依舊有公主,所以容不下别的女人?總而言之,言而總之,誰也不知道究竟爲何。不過,當事人倒是絲毫不介意,過得有滋有味。
“《女經》?王爺也看《女經》?”明珠無聊地走到他身邊,張望了一眼,卻發現幾案上放着一本《女經》。
風戰修瞥了眼那本《女經》,又是睨向她,“你覺得本王會看這種書嗎?”
“不會。”她回答得倒也幹脆,絲毫不含糊。
瞧瞧他這麽一個大男人,如果看《女經》的話,也奇怪了。明珠轉念一想,想到了那幾本色色的書。哼,他就愛看那些色書。她的視線在他臉上遊移,突然懊惱地皺眉。這男人沒事情做,長這麽好看做什麽?
真讨厭啊真讨厭。
風戰修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瞧,沉聲問道,“小宮女,你在看什麽?”
“呃……”明珠一愣,急忙伸手拿起那本書,裝模作樣地翻了幾頁,支吾說道,“我在看《女經》。”
他單手支頭,渾身散發出雍懶氣息,“你也會?”
“小看我?我當然會啊!”明珠咬牙切齒地橫了他一眼,憑着記憶說道,“不要亂走,不要晃來晃去,笑的時候不要露牙齒,說話不可以太大聲……反正就是這個意思,差不多的啦。”
風戰修點點頭,“你沒一點符合,本王覺得你以後肯定嫁不出去。”
“胡說!”她氣憤地吼道。
“這麽兇。”他歎息了一聲,眼底滿是戲谑。
明珠望着他俊美的臉龐,堅決說道,“我以後不嫁人,一定陪着你。”
“這可不行,怎麽能不嫁人?告訴本王,有沒有意中人?”風戰修凝望着她,詢問道。
明珠被他這麽一盯,臉上一紅,“沒有。”
“沒有就沒有,你臉紅什麽?”他一點也不給面子,依舊追問,“難不成是害羞了?告訴本王,到底有沒有?”
明珠咬着唇瞪向了他,“沒有。”
“本王覺得你該嫁人了,不如本王替你物色一個?”他搖身一變爲月老,想要牽紅線。
明珠無語地說道,“王爺接下來是不是要問我,覺得衆離将軍怎麽樣?”
“你怎麽知道?本王确實覺得衆離不錯,你若是喜歡,今晚就賜婚!”風戰修詢問她的意思,卻是一臉真摯。
這個白癡!明珠心裏咒罵,直接跪了下來。
“你這是做什麽?”風戰修不解地問道。
明珠低頭說道,“我不嫁人!我不嫁!我不喜歡衆離!”
“那你喜歡誰?你告訴本王!”他說着,伸手将她扶了起來。
我喜歡你!你這個白癡!明珠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就在這個時候,衆離徐徐奔進殿來,“回禀王爺!剛得到的消息,柳水瑤在代城順利生下了皇子!”
明珠急忙扭頭望向衆離,驚喜地喊道,“真的嗎?生下了皇子?”
“恩!”衆離應了一聲,點頭額首。
明珠高興得大叫起來,一把抓住了風戰修的手腕使勁地搖晃,興奮地嚷嚷道,“王爺,你聽到了嗎?皇後生了個小皇子!她生了個很可愛的小皇子!”那是柳水瑤和東骁天的骨肉,如果按輩分算起來,風戰修應該是小皇子的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