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骁天一聽,頓時茫然無措。
“皇上!”衆人全都跪拜在地。
過了許久,東骁天才沉沉說道,“皇後受了驚吓,休息片刻,再起程!”
“是!”衆人這才舒了口氣。
隊伍暫停休息,巧兒焦急地找尋着誰的身影。可是找遍了所有的人,都沒有找到她。巧兒察覺不對,奔到柳水瑤身邊,不安地回禀,“皇後娘娘,珠兒不見了!”
“什麽?”柳水瑤愕然。
都城宮中無主,太監與宮女們皆是戰戰兢兢,幸虧有德公公主持大局,才沒有亂作一團。都城的禁衛軍全都跟随皇上與皇後娘娘前往代城,隻留一萬精兵防守都城,爲了掩人耳目,不讓戰王軍秘密派來的探子懷疑。
都城更是關閉了城門,不許百姓擅自出入。
戰王軍正于臨城梁城城中養精蓄銳,沒有人知道戰王會是在什麽時候揮師攻打。
一連過了三天平靜日子,卻更讓人感覺可怕。
黎明前的安甯,暴風雨來臨前的征兆。
每當深夜,皇宮内總會響起隐隐的啜泣聲。
“怎麽辦?嗚嗚!我不想死,我家中還有老母親。”宮女嗚咽地哭了起來,傷心不已。
另一名宮女聽到這話,頓時想起自己,也哭了起來,“你别說了,我家中父母健在,還有個弟弟。”
“不要哭了。”有人悄悄走到她們身邊,拿出巾帕替她們擦了眼淚。
那兩名宮女瞧見來人,立刻抱住了她,“珠兒姐姐!我們該怎麽辦啊!”
明珠回抱住兩人,輕聲寬慰道,“不要哭了,被德公公看見了不好,情況或許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麽糟糕。我打聽過了,戰王并沒有處決城裏的百姓,說明他心存仁慈,我們應該全都能夠幸免于難。”
“真的?”兩名宮女眼中閃爍着淚花,一臉期望。
明珠點點頭,“好了,快去忙自己的事兒吧。”
“恩!”宮女們擦幹了眼淚,扶身退走。
等到腳步聲遠去,明珠無聲歎息。
她打聽到的情況其實并非如此,風戰修心性孤僻,陰晴不定。他若是高興,那麽整座城池的百姓全都安然無恙。他若是不高興,那便是血流成河,肆意取人性命。聽說這征戰中有座城池的百姓,全都被殺光了。
爲什麽她聽到這些消息,心裏是那麽疼痛。
明珠低着頭,漫不經心地朝前走去。不知不覺中,她走到了一處宮殿前。突有一陣冷風襲來,她忍不住環抱自己。擡頭望去,卻見前方是一座冰冷宮殿。周遭森冷的氣息讓人感覺難受,這明顯是一座冷宮。
她站在這座冷宮前,眼前忽然浮現起某種記憶。
想要去回憶清楚,可是發現思緒一片混亂。
突然,身後有人突然喝了一聲,“大膽!”
明珠猛得回神,回頭瞧見小太監提着燈籠照路,而德公公正瞪目于她。德公公也在同時瞧見了她,心裏狐疑,這不是皇後娘娘的貼身宮女嗎?怎麽沒有跟着娘娘一起走?他上前一步,沉聲說道,“雜家記得你叫珠兒!”
“公公,奴婢是叫珠兒。”明珠低頭說道。
“雜家還記得你是娘娘的貼身奴婢。”德公公并不将話點破。
明珠靈機一動,立刻跪拜在地,哽咽地說道,“公公饒命,公公饒命啊!奴婢的娘親尚在都城,奴婢不忍母親獨自一人,奴婢才……”
德公公一聽,歎息道,“起來吧。”
“謝公公。”明珠徐徐起身,松了口氣。
德公公望着前方的宮殿,想起些什麽,渾身一顫,厲聲喝道,“不許在此地逗留,快走!”
“是!”明珠應了一聲,急步朝前走去。
可是她心裏更是好奇,這座宮殿究竟隐藏着怎樣的秘密?
她怎麽好象來過這裏呢?可是,她又是在什麽時候來過?
又是一連過了好幾天。
三月眨眼而去,迎來了四月。
骁年四月,四月初,戰王軍攻打都城。城中恐慌,哀嚎聲響徹天際。空氣裏彌漫起硝煙味,耳畔是連綿不絕的隆隆聲。距離梁城一戰,隻有十天之遙,戰王軍又殺了過來,宛如放出籠子的野獸。
“不好啦!戰王軍攻進都城了!”太監哭喊着将消息傳遞于整座皇宮。
明珠揪緊了心,風戰修,你終于殺回來了。
都城大街,筆直地通往皇宮。城内屍體遍地,血流了一地。百姓們戰戰兢兢地跪拜在地,低着頭不敢出聲。戰王軍的士兵封鎖了整座街道,剿滅殘餘的敵軍。冷風吹拂而過,空氣裏血腥味愈發凝重。
士兵從都城城門沿路而站,道路盡頭,有人策馬奔來。
來人正是衆離。
“王爺!皇宮已經攻破!”衆離奔至城門外,飛身下馬,單膝跪拜在地。
雲霓與十二騎兵單手執缰繩,英姿潇灑。
而居中的黑馬之上,風戰修劍眉緊皺,目光炯亮異常。他擡頭望向都城城頭,忽然縱聲大笑。那笑聲震天響起,讓人耳鳴。他又是莫得停了笑,大喝一聲,“好!本王現在就去皇宮會會當今皇上!”
“駕——”他揚手揮鞭,挺拔的身影猶如一道閃電奔進了都城,朝着皇宮而去。
十二騎兵瞧見如此,紛紛追随。
衆離立刻上馬,馬蹄踐起塵土飛揚。
一行人沖入都城,奔向了皇宮。
諾大的皇宮,已經徹底被戰王軍占領。由于骁帝以及皇後不見蹤影,隻好将各宮掌事的太監、嬷嬷以及女官統統壓到了太和殿集合。爲首的太監正是後宮的太監總管德公公,德公公侍奉先帝,如今又侍奉骁帝。
士兵長官掃視過衆人,來到德公公面前,沉聲質問,“說!皇帝與皇後人呢?快說!”
德公公倨傲地睨了那士兵長官一眼,默然不應。
他漠視的态度惹怒了士兵長官,他拔刀架在了德公公的脖子上,惡狠狠地厲言相向,“大興已滅,如今是戰王天下。你這個老家夥竟然敢藐視王爺!罪當處死!”話音落下,士兵舉刀砍向了他。
德公公閉上了眼睛,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住手!”就在這時,清亮的女聲響起。
士兵長官頓時一怔,大刀舉在半空中卻沒有落下。他尋聲望去,卻見一名穿着宮服的宮女,他眯起眼眸放話,“好大的膽子!你區區一個宮女,竟然也藐視王爺!同罪處死!來人!将這宮女斬了!”
“是!長官!”一旁的士兵立刻應聲,幾個大步奔到宮女身邊。
明珠無畏于士兵的刀刃威逼,鎮定地望着眼前的士兵長官,輕聲說道,“奴婢不過是想提醒長官,你面前的人不是别人,他是侍奉了先帝以及皇上的德公公,與王爺也有些交情。長官現在若是砍了德公公,王爺一旦問起,恐怕長官也難辭其咎。”
“這……”那士兵長官一聽這話,一下子猶豫。
“本王愛殺便殺。”太和殿外赫然閃現一道颀長身影,冷漠的聲音沒有半點溫度。
“王爺!”殿内的士兵頃刻間跪拜了一地。
明珠脊背一僵,她渾身仿佛被點了穴,一動也動不了。直到那腳步聲越來越近,近到就在身後。她猛地一回頭,那張傾倒天下的俊美容顔映入眼底,觸動心弦。他漆黑的雙眸,依舊深邃,像是兩灣深潭,深不見底。
風戰修……
這三個字堵在喉嚨口,可是竟然發不出聲。
再見到你,我卻還是沒有辦法告訴你,我是誰。
風戰修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周遭散發出來的寒氣懾人。他揚起唇角,一抹殘忍的微笑。
恍惚的瞬間,他朝前漫步走去,與她擦肩而過。
明珠望着他的背影,離自己越來越遠,眼眶酸澀。
“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衆人齊齊喊道。
風戰修一步一步走上金銮殿,面向那龍椅,卻不入座。他徐徐轉身,面向衆人,狂妄自負。鷹眸瞥過低頭悶聲的德公公,繼而望向方才說話的宮女。平庸的姿色,尋常宮女,卻有幾分淡然安逸于眉宇之間。隻有一雙大眼,倒是黑白分明。
“你這個宮女,倒是大膽。想死嗎。”風戰修笑着問道,神情陰郁。
明珠剛要開口說話,德公公卻擋在她前面開口,沉聲說道,“王爺,您要殺就殺了奴才。”
“殺了你?”風戰修輕笑一聲,玩味至極,“本王不殺你,本王偏要殺别人。”
風戰眼神一緊,命令道,“動手!”
“是!”士兵領命,再次揮起大刀砍向了明珠。
德公公瞧見如此,屈膝跪拜,急急說道,“王爺饒命!王爺請饒命!”
風戰修漫不經心地擡手,士兵立刻停了手收刀。他居高臨下地俯視德公公,幽幽說道,“本王問你,皇帝人呢?”
“奴才不知道。”德公公咬緊了牙關,就是不開口。
雖然他知道瞞不了多少時候,可是他不能說。算來時日,皇上與皇後娘娘還在前往代城的路上。他不能讓風戰修半路追去,趕盡殺絕。皇上可是先帝的唯一子嗣,更是大興的最後希望。
風戰修似是料到如此,并沒有生氣,隻是微微額首,輕飄飄地說道,“好!德公公你忠貞護君,本王也不勉強!既然如此,本王隻能将皇宮裏的人殺了,還要将這座都城的人全都殺了。”
“走了皇帝,本王不在乎。這滿城的人走不了吧?”他笑得愈發妖怡。
德公公被他的嗜血所駭,擡起頭望向他,卻見他整個人猶如地獄而來的修羅,渾身散發出肅殺之氣。那張絕世俊容似妖似仙,神情卻如魔。這樣的風戰修,讓他想到了一個人,一個讓世人聞風喪膽的可怕之人。
可是……絕對不可能,不可能。
難道他,難道他是……不,這怎麽可能!
德公公思緒亂作一團。
此時,衆離與雲霓以及十二騎兵匆匆巡視完皇宮,各自趕到了太和殿。一行人急步奔進殿去,紛紛跪拜在地。
衆離低頭抱拳,沉聲回禀,“王爺,沒有找到。”
沒有找到?風戰修豁得沉了俊容。他的耐心用盡,坐上龍椅,威風凜然地喝道,“殺!一個也不許留!本王要這座皇宮這座都城的人全部陪葬!”
“是!”士兵們吼聲如雷。
衆離、雲霓以及十二騎兵心裏頓時一沉,卻不敢進言勸說。主子以前并沒有那麽嗜血無情,現在卻如同暴君一樣,肆意殺虐。他們久經沙場,生生死死也習慣了。可是這裏不是沙場,拿全城百姓的性命祭奠,太過血腥了。
主子真是……
“住手——”那清亮的女聲再次響起,明珠輕聲說道,“王爺請開恩。”
“戰王饒命啊——”
“王爺,王爺請饒了奴才們,王爺!”
“戰王開恩,戰王請開恩!”
一時間,求饒聲四起,哭嚎聲盤旋于太和殿。
風戰修被這哭喊聲擾得頭疼皺眉,他掃了眼那名大膽的宮女,眼底冰冷一片,全然不将她放在眼裏,幽幽吐出三個字,“殺無赦!”
“王爺!”明珠一下子跪拜在地,擡頭凝望于他,“奴婢隻叮咛王爺一句,得饒人處且饒人,善惡到頭終有報!”
她曾經對他這樣說過,同樣的話語。如果他還記得,如果他不曾忘記。
神靈啊,請救救滿城的百姓。
大殿内突然安靜了下來,惟有啜泣聲隐隐響起。
衆離等人聽見這話,全都驚呆了。這個宮女是誰?怎麽膽敢說這樣的話?看來她必死無疑!
風戰修卻悶住了,望着殿下那名宮女,恍惚中依稀之間瞧見了另一張容顔。她笑得自嘲,她說得字字有力。得饒人處且饒人,善惡到頭終有報。得饒人處且饒人,善惡到頭終有報。他無聲地念着這一句話。
士兵們瞬間僵住行動,猶豫不前,卻見龍椅上的戰王默不作聲。
士兵長官不知該如何是好,隻得扭頭望向衆離将軍。
衆離收到了士兵的眼神求救,搖了搖頭。
過了許久,久到連那啜泣聲都停歇了。
明珠提了一顆心,期許地仰望着他。他記起來了嗎?他是不是在回憶?風戰修,請你記起來,請你記得我好嗎。雖然,雖然也許我在你的生命裏根本不值一提,可是請你記得一點點就好。
“你叫什麽名字。”半晌之後,風戰修突兀地來了這麽一句。
明珠一陣酸澀,紅了眼眶。她又是慶幸,又是難受,“奴婢叫珠兒。”
果然,你還是記得。
“珠、兒。”風戰修将這兩個字頓開念,若有所思。忽然又是質問道,“是不是夜明珠的珠?”
明珠點點頭,乖順地回答,“是!就是……夜明珠的珠。”
“夜明珠的珠。你的名字取得很好。”他喃喃說道,方才戾氣橫生的臉龐漸漸轉爲淡漠。銳利的雙眸緊盯着她,沉聲說道,“本王累了,本王要你服侍本王就寝。”
明珠愕然,揪緊了衣服。就、就寝?
風戰修起身,漫步走下金銮殿。他筆直地朝她走去,于她面前停步,沉聲說道,“還不起來的話,本王隻好繼續方才的事情。”
明珠瞪大了眼睛,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
風戰修朝着殿外徐徐走去,她隻好硬着頭皮跟在他身後走出了太和殿。
明珠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心中三分寬慰,三分欣喜,三分傷心。她寬慰的是,他終于停止了繼續殺谑了。欣喜的是,她說過的話,他仍然記得清楚。傷心的是,她沒辦法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
衆人完全傻住了,沒了反應。
誰都沒有想到方才還如雷霆霹靂般的血腥殺谑,竟然被小宮女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給化解了。得饒人處且饒人,善惡到頭終有報。這句話就這麽有用嗎?沒人知道原因,可是卻松了口氣。
珠兒,夜明珠,又是好巧。
明珠以爲風戰修會直接入住養心殿,畢竟那是皇帝的寝宮,可是他卻來到了平樂宮。兩年來,平樂宮早已成爲禁地,積滿了灰塵,寂靜無聲。這座宮殿不許人随意入内,這是骁帝的命令。
“王爺,您要住這兒嗎。”明珠望着他的身影,視線一陣模糊。
風戰修徑自走向卧房,伸手推開了房門,沉聲說道,“本王就是要住這兒。”
“奴婢現在就打掃。”明珠輕聲說道,急忙上前。
“不必!”風戰修卻開口阻止了她,慢慢踱進房去。他停下腳步,沉默不語,雙眸掃過周遭。房間内的擺設如初模樣,一點也沒有變過。除了多些灰塵,除了少了一個人之外,什麽都沒有改變。
明珠靜靜地站在他身後,忍不住問道,“王爺是在想念公主嗎。”
他突地沉了雙眸,冷然說道,“本王不喜歡多話的人。”
“奴婢去打水。”明珠繼而又道,轉身離開。
過了一會兒,她端着水盆折回卧房。剛走到房門口,擡頭一望,卻見風戰修坐在床塌上,身體斜靠着床柱,閉着眼睛,就這樣睡着了。而他的手中,緊握着那顆夜明珠。她心裏一酸,默默地放下水盆。
等到走近她身邊,才發現他神情倨傲。
睡夢中的他,像個孩子。
明珠想要伸手去撫摸他的臉龐,手僵在半空,終究還是放下了。
那一晚,風戰修坐在床塌睡了一夜。
一大早,衆離等人就前來平樂宮等候。可是風戰修卻遲遲不醒,這一覺,風戰修睡了好久,睡得很沉。恐怕這是征戰兩年來,睡得最香甜的一夜。所以他才會睡到此時,主子一向少眠,這是衆所周知的事情。
當風戰修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三竿。
他惺忪地睜開眼睛,瞧見面前一道模糊的纖瘦身影。那雙眼睛,怎麽會那麽熟悉。他以爲是夢,一把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喃喃說道,“你終于托夢給我了嗎?爲什麽你甯願托夢給别人,也不願意托夢給我。你說啊!你告訴我!”
“王爺……”明珠頓時一怔,輕聲喊道。
風戰修聽到這聲呼喊,一下子回神。他閉了閉眼,再睜開,終于瞧清了來人。刹那間松了手,神情也轉爲冷淡。他猛地站起身來,身上蓋着的被子也掉落在地。他低下頭望了眼,再擡頭,面前遞來一隻瓷杯。
“王爺,請漱口。”
而後,他的面前遞來擠幹的溫熱臉巾。
“王爺,請洗臉。”
風戰修默然地漱口洗臉,她捧着雲霓剛才送來的幹淨衣服,“王爺,請更衣。”他伸出手,徑自脫下身上的衣服,又是拿過她手中的衣服自行穿戴。明珠小心翼翼地撫平他的肩膀,又是走到他身前,替他系上扣子。
這一個簡單的動作,卻讓風戰修微愣。
明珠收回手,朝後退了一步,“奴婢去準備膳食。”
“王爺!”下一秒,衆人奔進殿來,齊聲喊道。
風戰修坐于椅子上,擡頭瞥了他們一眼,沉聲問道,“怎麽樣?找到了沒有?”
“屬下這邊沒有找到。”衆離開口說道。
雲霓輕聲說道,“宮中各個角落,全都找過了。确實沒有。而且也問過那些太監和宮女了,他們全都不知道。”
“難道不在宮中?繼續給本王找!一月,你們現在就去大興皇陵!”風戰修喝了一聲,劍眉緊蹙,神情甚是不悅。
“是!”十二騎兵立刻抱拳應道,轉身走出殿去。
風戰修又是對着衆離喝道,“馬上去追,一定要追到東骁天!”
“衆離遵命!”他領命而去。
一行人頃刻間隻剩下雲霓,她望向風戰修,詢問道,“王爺,還沒用膳吧?”
這時候,明珠端着托盤走入殿來。她走到風戰修身邊,将托盤端到他面前。而托盤上隻有一碗清粥,什麽東西也沒有。
她輕聲說道,“王爺,請用膳。”
雲霓不悅地蹙眉,斥責道,“大膽奴婢!你這是給王爺吃的嗎?”
“是!”明珠咬了咬唇,“清粥養胃。”
風戰修卻伸出手來,端過托盤中的碗,拿起湯匙,慢條斯理地喝起粥來。他喝了一口,突然擡頭望向她,凝眸問道,“粥裏放了什麽。”
“胡椒。”明珠如實回答。
風戰修眼底閃過一絲愕然,盯着手中的粥看了好久,繼續吃了起來。
一碗粥喝了底朝天,他問道,“還有嗎。”
“奴婢去盛。”明珠接過碗,高興地轉身。
雲霓瞥向那宮女,目光冷冷的。
戰王放過了皇宮的太監宮女,也放過了整座都城的百姓。宮女珠兒在太和殿不顧性命地大膽直言,救了所有人的命。據說當時的情形十分緊張,在場的人猶如在鬼門關走了一回,虛驚不已。
這不,宮中早已議論紛紛。
“多虧了珠兒,不然的話,我們全都沒命了。”
“是啊,幸好珠兒姐姐求饒,我們才能活下來。全城的百姓也活了下來。大家都該感謝珠兒姐姐。”
“我聽說戰王的脾氣陰晴不定,沒準兒明天就把我們給殺了呢。”
“呸呸呸,你别胡說!珠兒姐姐現在服侍王爺身邊,隻要王爺開心了,怎麽會殺我們呢!”
“但願如此啊,神靈保佑阿彌陀佛。”
幾個聚在一起的太監宮女正小聲地讨論,有人瞧見德公公徐徐走來,立刻叮咛道,“德公公來了。”可是德公公卻沉默地走過他們身邊,并不理會他們。等到他走遠些,那幾個太監宮女着實困惑。
今天的德公公怎麽了?竟然沒有訓話?
他們互望了一眼,迅速散去。
平樂宮已經打掃幹淨,現下戰王入住。
用膳過後,風戰修出了平樂宮,閑走于皇宮。雲霓陪同于側,而明珠默默跟随。一路上,宮裏的太監宮女瞧見他,戰戰兢兢地跪拜在地,顫聲問安,“戰王吉祥。”
風戰修不知不覺地走向了後花園,花園内,梨花開得爛漫。他停下腳步,伫立于原地,沉聲問道,“你們喜歡梨花嗎。”
“王爺喜歡,屬下就喜歡。”雲霓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這句話說得中肯,卻也透露出幾分情愫。
女人與女人之間總是微妙以及敏銳,明珠清楚察覺。她低着頭,這才發現原來雲霓對風戰修,是這樣的感情。
“你喜歡嗎。”風戰修掃過雲霓,望向低頭的宮女珠兒。
雲霓心頭一悶,意識到自己方才的失态。
明珠卻回過神來,她擡頭望向這片梨花花海,目光與他交彙于空中,柔聲說道,“王爺,奴婢曾經喜歡梨花,現在不喜歡了。”
“爲什麽。”他困惑追問道。
“因爲奴婢發現自己心裏更喜歡梅花,迎着寒風盛開的梅花。”明珠說着,露出一抹微笑。
風戰修默然了一會兒,幽幽說道,“本王特許你不自稱奴婢。”
三人徐徐走在後花園,梨花飄落粉色花瓣,更是絢爛美麗。風戰修扭頭環顧,似乎是在找尋些什麽。可是他并沒有找到所要尋覓的東西,鷹眸一沉,盯着某個方向,質問道,“本王記得這裏有架秋千,這架秋千呢?”
雲霓瞥了眼身後的宮女,輕聲說道,“王爺問話,還不快快回答。”
明珠一愣,其實她也不知道這架秋千爲什麽沒有了。
想來想去也隻有一種可能。
“秋千架拆了。”明珠低着頭回答道。
“拆了。”風戰修喃喃了一聲,劍眉一擰,不悅地喝道,“東骁天拆了秋千架?本王偏要裝回去!來人!馬上将秋千架重新裝回!”
“是!”
立刻,幾個太監宮女忙碌着将秋千架裝回。過了半晌時間,衆人紛紛跪拜在地,其中一名太監戰戰兢兢地說道,“王爺,秋千架已經安好了。”
風戰修冷言以對,陰郁地吐出這一句話,“全給本王滾!”
“奴才(奴婢)遵命!”那幾個太監宮女吓得渾身顫抖,哆嗦地起身迅速退去。
風戰修站在這架秋千前,眼前依稀浮現起某道身影。他凝望着秋千,對着身後的人說道,“雲霓,你也退下。”
“是!王爺!”雲霓遲疑了下,作揖道。她又是朝後退了幾步,轉身的瞬間對上了宮女珠兒,目光愈發森冷,收回視線沉默離去。
明珠心裏一沉,無聲歎息。
“你會說笑話嗎。本王想聽笑話。”風戰修突然開口問道,男聲有幾分落寞。
明珠沉默了一會兒,隻好撒謊,“我……我不會。”
“不會。”風戰修倒也沒有怪罪,隻是伸手觸碰向秋千的繩索。他将繩索牢牢抓緊,輕笑說道,“是啊,即便是會,也不會說那樣的笑話了。”
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人,再也沒有一個人會說那樣的笑話了。
明珠聽見他這麽說,眼眶一酸,“王爺,我雖然不會說笑話,可是會說謎語。”
“謎語?”風戰修莫得轉過身來,深沉的雙眸對視于她。俊容浮現起幾分惆怅,他揚起唇角,幽幽說道,“本王倒是有幾個謎語,本王說了,讓你猜猜。你若是猜對了,本王有賞。若是猜錯了……”
他故意停頓了聲音,繼而又道,“那本王就大開殺戒。”
明珠無奈地與他對望,動了動唇瓣,艱澀說道,“王爺,真得這麽喜歡殺人嗎。”
“沒有喜不喜歡。”
“那王爺爲什麽動不動就殺人?”明珠困惑地問道。
他拿人性命來做條件做籌碼做遊戲。猜不對謎語,就要大開殺戒?這算什麽?
風戰修卻避而不答,凝眸說道,“第一個謎語……”
他的話說到一半,明珠直接屈膝跪拜在地,她擡頭迎上了他,“王爺,我猜不出來。請王爺殺了我。”
“本王都還沒有說,你怎麽知道猜不出來?”他的聲音不鹹不淡,顯然興趣缺缺。
明珠緊咬着唇,低聲說道,“因爲我很笨。”
“真是無趣。”風戰修有些掃興地睨了她一眼,冷漠地走過她身邊,男聲悠遠地從空中飄來,“跪着。沒有本王命令,不準起來。”
他頭也不回,邁開腳步走出了禦花園。
等到腳步聲漸漸遠去,明珠仰頭望着天空,忍不住咒了一聲:風戰修,你這個瘋子。
“啊?什麽?”宮中的太監宮女全都瞪大了眼睛,茫然一片。
有沒有搞錯啊?戰王竟然下了命令,若是猜不出謎語,那麽他們今天全都要死?早就聽說戰王喜怒無常,說翻臉就翻臉,沒想到他們昨日剛剛逃過一劫,今日又難逃此劫。這擺明了就是故意刁難,非要他們死不可啊!
“怎麽辦啊!大家快想想辦法啊!”
“還能想什麽辦法!大家快猜猜這兩個謎語!若是猜對了,那我們還有一線生機!”
“到底是什麽謎語啊?”
年紀長些的太監愁眉苦臉地說道,“總共下了兩個謎語,第一個謎語是把大象放進冰箱需要幾個步驟!戰王說了,先要回答出第一個謎語,才能知道第二個謎語是什麽。”
“大象?放在冰箱?冰箱是什麽東西?”小太監摸不着頭腦,皺着眉頭問道。
衆人紛紛搖頭,神色更是凄然,因爲誰也不知道冰箱是什麽東西。戰王限制了時辰,等到夕陽西下,他們可就沒命了。臉蛋圓潤的小宮女焦急地跺腳,嚷嚷道,“珠兒姐姐呢?問問看珠兒姐姐啊!”
“甭提了,珠兒被戰王罰跪在禦花園呢!”
小宮女揪緊了手絹兒,扭頭奔向了禦花園。
禦花園,那座秋千架前赫然跪着一道纖細身影。太陽漸漸落下,夕陽的光芒将她的影子拉得斜長。明珠跪得有些頭暈,更是口渴,她快要撐不下去了。
“珠兒姐姐!”小宮女一路奔了過來,縱聲喊道。
明珠回神望向她,發現自己連笑都沒有力氣,她虛弱地說道,“喜鵲,你怎麽來了。”
“珠兒姐姐,不好了。戰王出了謎語,非要我們猜。日頭落下前,我們若是猜不出來,那就沒命了。”喜鵲嗚咽說道,快要哭了。
明珠有些無語,叮咛問道,“你不要哭,先告訴我,謎語是什麽?”
“說是共有兩個謎語,還要答出第一個謎底,才能知道第二個謎語是什麽。”喜鵲一張小臉漲得通紅,“這第一個謎語就是,把大象放進冰箱需要幾個步驟!”
明珠腦子一空,感覺什麽東西炸開了。她瞪大了眼睛,心裏五味齊雜,酸的,甜的,辣的,苦的,統統朝自己湧來,壓得她沒有辦法喘息。原來,原來他所說的謎語,原來是她曾經說過的那兩個。
“珠兒姐姐?珠兒姐姐?你可别吓我!”喜鵲見她神色惶惶,急忙拽着她的衣袖,擔憂地喊道。
明珠凝望着喜鵲,輕聲說道,“我知道謎底!”
此時,夕陽淹沒于山頭,最後一絲陽光也隐隐消散。
喜鵲從她口中知道了謎語的答案,心裏困惑,輕聲問道,“珠兒姐姐,戰王還沒有說第二個謎語呢,你怎麽連第二個謎語的謎底也知道了呢?”
“别問那麽多了,你快去,已經沒有時間了!記住我對你說的話!”明珠扭頭瞥了眼日頭,厲聲喝道。
“知、知道了!”喜鵲被她這麽一喝,猛地起身,大步奔出了禦花園。
夕陽燦爛的餘輝,殘留于人間。
晚霞像是編織的彩錦,将這片天空蓋上了一阙華麗的衣裳。光明一點點消逝,黑暗一點點呈現。白天與黑夜是自然的交替,最後一絲光明墜入她的眼底,綻放出猶如琥珀般的璀璨。
明珠突然就笑了起來,笑得那樣悲戚,笑得那樣傷心。
她笑自己,更笑風戰修。
爲什麽他們會像傻瓜一樣,這麽可笑。命運如同被安排的木偶,總是無法按照自己所想地進行,總是要不斷地出差錯。她隻不過想要留在他身邊,怎麽就變得這麽困難。他給過機會,可是誰又來給她機會?
如果她再也沒有辦法以自己的容貌出現在他面前,而她更不可以告訴他自己的身份,那麽她又該怎麽辦?随時還有可能離開這具軀體,回到屬于自己的世界去,也許,下一秒就會再也看不見你。
風戰修,你告訴我。
平樂宮
風戰修清閑地靜坐于書房,面前的幾案上卻放着一本《女經》。
“王爺。”雲霓端着托盤,徐徐走入書房。她将茶杯端到他面前放下,目光不着痕迹地瞥過幾案上的書本,又是退到了一邊。她跟随王爺這麽多年,從來也沒有見過王爺讀《女經》。轉念一想,也隻有一種可能了。
爲了她嗎?
風戰修伸手翻開《女經》,瞥向一行字,沉聲說道,“夕陽下山了吧。”
“王爺,已經下了。”雲霓輕聲回道。
他點頭額首,冷淡地說道,“知道該怎麽辦了?”
“屬下……請王爺開恩!”雲霓猶豫開口,忍不住說道。她怎麽能不知道呢?王爺出了兩道謎語,若是猜出來了,那就饒過宮裏的太監宮女,若是猜不出來,格殺勿論。她不明白,也許,她從來就沒有明白過。
風戰修并不擡頭,勾起唇角,“怎麽?現在連你也心軟了?衆離這同情心泛濫的毛病,什麽時候染到你身上去了?”
雲霓立刻跪拜在地,“王爺!”
這時,書房外低頭奔入一名侍衛,“王爺,有名小宮女說已經猜到了謎底。”
風戰修狐疑地“哦”了一聲,吐出一個字,“宣!”
“是!”侍衛起身退出書房。
而後那名小宮女怯懦地走了進來,喜鵲不敢擡頭,甚至連大氣也不敢喘息。這書房裏的氣憤太過可怕,腳下一軟,無力地摔倒在地。她深怕觸怒了戰王,連連磕頭哀求,“王爺饒命!王爺饒命!”
“就是你猜到了本王的謎底?”風戰修眯起鷹眸,厲聲質問。
喜鵲将頭磕在地上,顫聲說道,“是!第一個謎語的謎底是,首先把冰箱門打開,然後,把大象放進去。最後,把冰箱門關上。第二個謎語的謎底是,大象沒有來,因爲它被關在冰箱裏!”
雲霓瞥了眼那小宮女,又是望向端坐在椅子上的風戰修。
風戰修沉了眼眸,拍案而起,低聲吼道,“大膽!本王都還沒有說第二個謎底,你是如何知道的!”
“王爺息怒!這是因爲……”喜鵲吓得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哽咽回答,“因爲奴婢先前服侍過公主,公主也曾經讓奴婢猜這兩個謎語。所以奴婢就記下了。”
雲霓錯愕,她沒有想到連這兩個謎語都是爲了那個永遠也不會出現在他面前的女人。
“那你爲何剛才不來,現在才來?說!是不是有人告訴你的!”他有些不信,大聲斥責。那雙眼眸閃爍起炯亮光芒,似乎是在期待些什麽。
喜鵲終于大哭出聲,“奴婢膽子小!王爺請息怒!”
書房内突然寂靜下來,隻有那壓抑得哭泣聲盤旋。
風戰修盯着那哭泣的宮女久久不語,一個大步而起,颀長的身影閃出了書房,猶如一道風掠過。
宮女喜鵲一下子癱軟在地。
雲霓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卻是替他黯然神傷。
她曾經以爲王爺不喜歡公主。後來,她以爲王爺隻是少許喜歡。現在想來,也許是她錯了。
可是人已經死了,這又是何必。
諾大的皇宮,盡顯荒涼寂寥。有人瘋一般地奔向了那座秋千架,氣憤地大吼了一聲。
黑夜中,明珠借着月光瞧見了他發狂的邪魅俊容。
空氣裏聚集起濃重的酒氣,看來他喝了許多。
風戰修猛地轉身凝望向她,沙啞地說道,“本王告訴你,殺人多了,才能忘記自己。”
才能忘記一切,忘記亂箭穿心那一幕,也忘記了人被焚燒的哀嚎聲。
包括忘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