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城将軍府邸
諾大的正殿,莫康居于上位,守城的将士相虞則側位而座。正殿内除了這兩人外,别無他人。整座将軍府邸更是防守森嚴,不時有士兵奔進正殿彙報情勢,又不時有士兵奔出正殿再去打探。
明珠自然也被押到了正殿。
“将軍!毒氣正朝邯城襲來!懇請将軍指示!”士兵跪拜在地。
莫康默然不應,隻揚手一揮,士兵心領神會,退了下去。
“你這小子該不會是在說謊吧?風戰修确實有解毒的方法,可他憑什麽将那法子說出來了?我看是你小子是風戰修派來裏應外合的奸細才對,全是在混淆視聽!”相虞站起身來,朝着跪坐在地的少年叱喝道。
他說着,又是朝向莫康說道,“大将軍!咱們上了這小子的當了!風戰修絕對不會前來救援!不如現在馬上撤離,還來得及!”
“那邯城的百姓呢?這麽多百姓,該怎麽疏散?”莫康握緊了拳頭,眉宇之間自有一股威懾,沉聲說道,“若是讓老夫棄城棄民,獨自偷生,老夫做不到!你若是要走!馬上就走!老夫留下!”
“大将軍!”相虞被他這麽一喝,心中雖然不甘,卻也無可奈何。
“他一定會來!”明珠語氣更是堅決,硬聲說道。
相虞陰郁地睨向少年,一張臉戾氣橫生,“再過半個時辰,他若是不來,我就将你千刀萬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明珠咬緊牙關,不再理會。
“相虞!你先退下!”莫康盯着黑發少年,卻是對着相虞囑咐了一聲。
“是!大将軍!”相虞隻得聽從命令,退出了正殿。
等到正殿隻剩莫康與黑發少年後,莫康上前一步,伸手将少年從地上扶起。他低下頭注視着少年清澄的雙眼,忍不住問道,“你與風戰修是什麽關系?”
“我……”明珠愣了下,繼而說道,“我是王爺的侍從。”
莫康又問,“你既是他的侍從,爲什麽要背叛他呢?”
“我沒有背叛!”明珠蹙起眉頭,直截否認,字斟句酌地說道,“隻是無法放任百姓不管!百姓無辜!”
莫康聽見這番話,微微點頭,“好一句百姓無辜,隻怕風戰修不會有如此想法!”
“那是你們都不了解他!”明珠直覺反駁,有些生氣。
如果說從前,她也會認同莫康所言,認定風戰修絕對不會理會這滿城百姓的性命。但是如今,她卻有百分百把握,他一定會來!因爲他曾經有過切膚之痛,所以才更能明白失去親人的痛苦!
莫康一怔,“老夫……确實不曾了解過他!”
當年,風戰修的出現,全是因丞相提拔。他曾經想過柳青是爲了鞏固勢力,才提攜了風戰修。隻是後來才發現,風戰修行事作風一向獨立而行,不受人管轄。他英勇善戰,自有一股輕狂。
同爲一軍之将領,他自然也明白成王敗寇的道理。隻是風戰修真得會來救人嗎?
明珠聞言,立刻跪拜在地,“莫将軍您是好人,我隻求一件事情,若是王爺來了,請不要傷害他!”
莫康怔忪片刻,忽然沉聲說道,“好!若是他當真前來,老夫一定不會傷及你們性命!”
明珠一喜,終于放下心來。
轉眼又過半個時辰。
“将軍!毒氣已經襲來!再不走就真得走不了!”相虞無法等待,大步大步地奔進殿來。
莫康坐在正位,穩如泰山。
明珠左等右等卻也等不到風戰修,隻好焦急地抓緊了衣袖。她隻好在心裏默默念叨:風戰修,你一定會來的!你一定會來的!
相虞又喊了一聲,“将軍!”
“老夫不是說過了?你若是要走,馬上就走!老夫不走!”莫康沉聲喝道,決心已定。
相虞眯起眼眸,眼底迸發出森然光芒。他雙手抱拳,擡頭望向莫康,徐徐說道,“既然如此,那末将隻好率領邯城離去了!将軍您千萬珍重!末将告辭!”話音落下,他松開了手,轉身奔出殿去。
同時,有士兵急步奔進殿來,“将軍!敵軍主将已于城外!”
相虞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什麽?風戰修真得來了?
明珠立刻松了口氣,心中的石頭終于落下了。她欣喜地望向莫康将軍,輕聲說道,“王爺一定會來,我沒有騙人!”
“好!老夫現在就去會會他!”莫康猛得站起身來,聲音裏似有幾分欣然。
莫康踱步走出正殿,明珠緊随其後。
相虞望着兩人離去的身影,神情一片陰郁。
邯城城外
一行十三人,皆是威風凜凜。十二騎兵依次排開,護衛于兩側。爲首的寶駒上,風戰修烏發随風飄揚,墨金色铠甲閃爍起光芒。他眉宇如劍,眼底深沉一片。微微上揚的唇角,一副天下盡在掌握的感覺。
終于,城頭上赫然閃現幾道身影。
正是莫康與相虞!
風戰修鋒芒的視線掃過兩人,瞥向了一旁的另一道身影。黑發的俊美少年,一雙黑眸星光熠熠,像是陽光一樣耀眼以及璀璨。他正望着自己,神情有幾許激動,更是欣喜不已。一瞬間,有種相似感覺。
“莫老将軍!本王這次前來,想與你做個交換!”他收回視線,再次對上了莫康。
莫康捋了捋胡須,沉聲道,“你且說來!”
“本王可以告訴将軍解毒的方法,也請将軍将本王的侍從還予本王!”風戰修幽幽說道。
風戰修目光炯亮,瞬間迸發出灼熱光芒。
而城頭上,明珠凝望着他,眼底占滿了他飒爽的身影,莫得有一瞬異樣感覺。她果然沒有猜錯,他一定會來。全世界都仿佛寂靜無聲,惟有他是唯一所在。他就在她面前,那麽近的距離,伸手可觸。
“風戰修!誰知道你說得是真是假!”相虞立刻喝道,甚是猖狂。
他大笑幾聲,鷹眸掃向相虞,神情顯現幾分陰郁,狂妄自蔑地說道,“本王與莫老将軍在說話,何時輪到你插嘴?”
“你……”相虞被他如此譏諷,心中氣急。可是礙于莫康的原因,隻得忍氣吞聲。他單手握着刀柄,猛得忿然握緊,恨不得将他砍成肉末,方可解氣。
風戰修又是對上了莫康,徐徐笑道,“望莫老将軍快做決定,本王的耐心一向不好。”
“老夫相信你一諾千金!”莫康聞到空氣裏刺鼻的毒氣,濃眉一緊,沉聲回道,“好!老夫與你做此交換!不過!你要先說出解毒的方法!”
風戰修唇角微揚,低聲吐出兩個字,“烨草。”
莫康頓時明白,原來在散石粉裏攙雜的毒物乃是烨草!
他微微扭頭,餘光瞥向那黑發少年,“放人!”
“是!将軍!”按住明珠肩膀的士兵立刻松了手,朝旁退了一步。
明珠身體頓時一松,終于獲得了解脫。
“你走罷!”莫康自然守信,對着少年喝道。
明珠感激地點頭,立刻邁開腳步,走下城頭。
城門慢慢開啓,一陣塵土散漫飛揚。
城門那頭,十二騎兵謹慎防備。風戰修跨坐于馬駒上,視線若有似無,漫不經心地望向從城内小步奔出的黑發少年。瞧見他離自己越來越近,那張微笑的臉龐,再次開始恍惚,竟然那樣燦爛。
這就好象她暮然回首時的微笑。
明珠加快了步伐,那樣急切地朝他奔去。
終于,奔到他身邊。
明珠擡頭,有些酸澀地喊了一聲,“王爺!”
風戰修默然不應,隻是朝他伸出手。明珠一喜,立刻抓住了他的手,飛身上了馬。
突然,城頭上卻有人大喝了一聲,“放箭!”
正是相虞!
守城的士兵紛紛拉弓,萬箭瞄向了風戰修一行。
“撤!”風戰修劍眉一皺,扯起缰繩轉身奔離。十二騎兵同時轉身,朝着來時的路迅速折回。
“不許放!”莫康厲聲叱喝,“誰敢放!”
“我敢!”身旁的相虞卻在同一時刻拔刀,惡狠狠地捅進了他的身體。
莫康始料不急,顫顫地伸手抓住相虞的衣襟,瞪大了眼睛,斷斷續續地說道,“你……你竟然敢……殺我……”
“大将軍,您老了,所以都老糊塗了,還不如早些去陪伴先帝!末将不過是送将軍一程罷了!您放心,末将一定殺了風戰修替您報仇!”相虞加重了這一刀,刹那間将刀拔出,将莫康擊倒在地。
莫康血流不止,躺倒于地。
相虞望向風戰修逃竄的身影,惡狠狠地說道,“放箭!給我追!殺了風戰修,我軍大勝!”
“殺——”一時間,吼聲震天。
士兵們猶如螞蟻一擁而出,追着風戰修一行洶湧而去。
十二騎兵急忙拔出鐵鏈掩護抵擋,隻是依舊無法将所有的箭擋下。繁雜交錯的箭矢之中,忽而有箭避開了鐵鏈的抵擋,飛速朝前射去,硬生生地紮入了黑發少年的後背,穿透過身體。
明珠悶哼一聲,疼痛難忍,呼吸開始急促。
“你怎麽樣?”風戰修扭頭質問。
“我沒事。”明珠痛苦地開口,卻不想他在這個時候分心停下。
風戰修并沒有發覺他的異樣,依舊朝前狂奔。
十二騎兵眼看着敵軍殺來,一行人互望一眼,同時大喊一聲“殺”,策馬迎着敵軍而去。敵軍越來越多,她們隻覺此次兇多吉少。可是早就生死置之度外,根本就不爲所懼,血濺過臉龐,腥了鼻息。
明珠摟住他腰間的雙手漸漸沒了力氣,她卻不想離開他,哪怕是以這樣的身份在他身邊,她都不想離開。隻能拼盡最後一絲力量,大膽得抱緊了他,将臉貼上了他的後背,聽清他的心跳,好快呢。
“王爺……”明珠沙啞地喊了一聲,聲音已然虛無。
風戰修回頭瞧見他慘白的臉龐,頓時渾身一怔。眸底暗湧浮動,沉聲說道,“本王不會讓你有事!”他反手護住了他,不讓他摔下馬去。
“我知道……王爺一定不會不顧百姓的死活……”明珠微笑,吃力地說道。
“本王不是爲了那些人。”他硬聲說道,冷漠依舊。
明珠吐出了一口鮮血,身體不斷搖晃,整個人一歪,直接從馬背上翻倒在地。
“馭——”風戰修朝前奔出了百米,立刻扯起缰繩,又是回頭朝他奔回。
明珠感覺不到疼痛,那種靈魂脫離軀體的感覺再次襲來。
而他迅速奔來的身影,焦急的俊容一如當日大殿那般,顯現難得的焦慮。
“其實我……”明珠想要伸出手,撫摸向他,卻發現自己沒有力氣。她隻能這樣望着他,慢慢閉上眼睛,輕聲說道,“其實……我就是明珠……”
隻是有人的吼聲蓋過了她輕微的聲音。
“王爺!”不遠處,衆離帶着士兵迅速趕來救援。
風戰修耳畔呼嘯過吼聲,望着已然睡去的黑發少年,殘忍頓顯,“殺!本王要将他們殺個片甲不留!”
烽火四起,燃燒了整座邯城。
大興都城,遠方士兵快馬加鞭來報。
已是五更天,正是早朝之時。
衆臣進宮于太和殿上朝,莊嚴肅穆的金銮殿,氣氛一陣壓抑,群臣低着頭,皆是束手無策。骁帝一身明黃龍袍端高坐龍椅,他劍眉緊皺,放眼掃向殿下群臣,沉聲問道,“衆愛卿有什麽辦法?”
“皇上,現下莫康以及相虞兩位将軍皆已經戰死沙場,如今能夠震得住風戰修的恐怕隻有傅靖大将軍了!”丞相柳青聞聲出列,徐徐說道。
衆臣立刻附和,“皇上,丞相所言甚是!”
東骁天雖然與柳青暗中不和,可是緊急的情勢不容他多作另想。眉宇一展,立刻下旨道,“朕就封傅靖爲護國大将軍,費仲爲軍師,子揚與木南兩位将士爲左右先鋒,率二十萬精兵攻向邑城,勢必要将風戰修這個叛臣拿下!”
“吾皇英明!”群臣齊齊喊道。
……
退朝後,東骁天漫步回養心殿。他心中無比煩惱,想到幾案上放置了一堆的上書折子,頓時也無心回養心殿。自從他登基以來,内憂不曾平定,外患又是一波接一波,風戰修比自己預想中更加可怕。
他就像是一頭猛獸,朝着他一點點襲來。
東骁天茫然地注目于前方,卻見一片粉色随風飄散。這淡淡粉色,落于地面,惆怅了心懷。
十二月,正是梅花繁盛的爛漫時節。
東骁天順着花瓣的方向走去,不知不覺走向了後花園。
後花園内,秋千架緩緩搖擺。樹叢遮掩了身影,梅花的花枝蔓延生長,朵朵梅花開得芬芳。一道窈窕身影赫然閃現,她烏發雲鬓,美眸麗容。鳳裳華麗,綢羅交織起翩然弧度,像是一隻飛舞的蝴蝶。
柳水瑤坐在秋千架上,神情卻是郁郁寡歡。
突然,身後響起朝拜聲,“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柳水瑤這才回神,扭頭望去,隻見跪了一地的人,東骁天玉樹臨風徐徐而站。她立刻下了秋千,盈然走到他面前,扶身道,“皇上萬歲!”
東骁天的視線卻掠過她,直直望向尚在搖擺的秋千架。
他的不理會,頓時讓柳水瑤感到尴尬以及難堪。還有一陣莫名失落辛酸。
“皇後娘娘千歲!”德公公見狀,立刻迂回說道,“皇上知道皇後娘娘在這兒,所以就來探望娘娘!”
柳水瑤知道這是假話,卻還是忍不住說道,“梅花開得很美,皇上不如與臣妾一起賞花?”
“來人呐!将這秋千拆了!”東骁天沉默了片刻,突然喝道。
“喳!”立刻有人上前,動手開始拆秋千架。
柳水瑤整個人一顫,詫異地凝望于他。
眼看着秋千架被拆下,兩人皆是久久無語。
東骁天不多言半句,徐徐轉身。
“皇上!”柳水瑤輕聲喊道,哽咽地說道,“您非要這樣嗎!”
“朕有事要忙,就不陪皇後了。”東骁天淡淡一句,徑自離去,頭也不回。
德公公無奈歎息,隻好随着東骁天而去。
隻留下柳水瑤獨自一人,孤單單站在原地。突然,流下兩行淚,哭得更爲傷心。
骁年十二月,戰王率兵攻下邯城,屠殺了整整三天三夜。
傳言,戰王的侍從被莫康抓住而後中箭,戰王惱怒之下,大肆焚城,邯城的百姓則紛紛逃命,流離失所。傳言,那侍從是一個絕色的美少年,名叫明珠。傳說,戰王對那美少年關愛有加,疑爲斷袖之癖。
傳言的版本有許多種,隻是事實真相究竟如何,卻沒有人知曉。
而後,戰王再攻下邯城後,棄城轉而攻下了邑城。
邑城本就是戰王的藩地,之後因爲“謀反”罪被驅逐追緝,一并廢黜藩王頭銜,且收回藩地。當戰王的軍隊攻入邑城的時候,邑城的百姓非但沒有驚恐逃亡,而是紛紛跪拜在地,呼喊“戰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子民擁護戰王,昭然可見。
回到戰王府的衆人,一切如初。
雲霓還是管事,衆離還是侍衛,十二騎兵還是以小妾自居。
似乎什麽事也沒有發生,可是卻又有些不對。
也許,不對的地方隻有一個。
王府的南廂,現下已由廉人、阿缙以及阿管三人住下。當然了,還有那黑發黑眸的美少年。當時他中了箭傷,昏迷不醒。王爺攻下邯城後,将全城的大夫全都抓來輪流診治,費了許多藥材,才硬是将他從鬼門拖了回來。
可是沒有想到,他醒來後竟然神智不清。
他不認識廉人、阿缙、阿管,不認識雲霓、衆離、十二騎兵,甚至連王爺,他也不認識了。他用着一種完全陌生的目光,望向他們每一個人。那種神情,根本就不像從前的明珠,那個安然倔強的少年。
大夥兒問他,“你叫什麽名字?”
那少年驚吓地望向衆人,隐隐哭泣起來,輕聲說道,“我叫洛克西。”
洛克西?那是西域邊疆少數民族的少年名字。
衆人狐疑困惑,又是追問道,“你不是叫明珠嗎?怎麽叫洛克西?”
“我真得叫洛克西!我要回家!”少年怯懦地大哭出聲。
衆人望着哭泣不止的少年,一下子沒了反應,愣住了。
這是怎麽回事?
爲什麽明珠突然不見了?變成了洛克西?
這怪異的事情沒有人能夠解答,直到他們攻下邑城,黑發少年還是以洛克西自稱。
至于明珠,似乎随着那一箭一并消失了。
王爺,愈發沉默了。
“主人!主人!”那是幽冥的呼喊聲。
明珠睜開了眼睛,這才發現周遭白茫茫一片。她知道自己再次回到這白色世界,此刻,她又睡在了那一輪彎月上。她感覺自己很累,而且很疲憊。心怎麽會那麽疼,好象被壓了塊石頭,堵得好難受。
她隻好眯起眼眸,透過狹長的眼睑,瞧向身旁一臉擔心的幽冥,輕聲問道,“我又死了嗎。”
“主人,您不是死了。隻是靈魂附身的時間已到,本尊醒來。”幽冥如實說道。
“本尊醒來?”明珠有些困惑。
幽冥雙手環胸,盤起雙腿,整個人騰空而坐,不急不徐地解釋道,“因爲不是主人自己的身體,所以無法長期附身。當本尊經受了某種刺激或者撞擊之後,就會反射性蘇醒。所以主人無法再繼續附身了。”
“那我該怎麽辦?我要回去!你讓我回到那個時空!”明珠嚷嚷道。
幽冥搖搖頭,“暫時不行!”
“爲什麽?不是說按我的意志,就能将我送去我最想見的人那裏嗎?”明珠回想從前,焦急地追問。
幽冥無奈地聳了聳肩,“我的靈力不夠了。”
“靈力?怎麽才能夠呢?”明珠并不知道他口中的“靈力”指什麽,她隻想要再次回到他身邊。
幽冥打了個哈欠,精神欠佳,“那要看主人了啊!主人需要補充體力!”
“體力?”明珠雖然莫名,可還是脫口而出,“那就讓我補充體力!”
幽冥立刻舉手贊成,笑眯眯地喊道,“遵命!”
“嘟嘟嘟——”心電儀發出叫嚣聲。
白大褂女人立刻驚恐,奔出房間大聲喊道,“快!快告訴博士!夜有反應了!”
不需多久,一行人急步趕到了四樓幽暗的房間。
蔭綠色的房間,周遭全是電腦儀器設備。
居中的手術台上,昏迷不醒的少女睫毛顫動,慢慢睜開了眼睛。眼底刺入一抹光亮,她反射性地閉上了眼睛。身旁有人走近,壓下一道身影,冷冷的女聲響起,“夜,你終于醒了。”
“恩。”明珠輕聲回應,眼眶一陣酸澀。
“需要吃東西嗎。”戴着金邊眼鏡的黑發女人一邊詢問,一邊動手将她身上連接電腦的細管逐個拔除。
明珠點點頭,“很餓,想吃東西。”
現在,她隻有補充體力,才能再次回到那個時空,才能再次見到他。
“抱她去餐廳!”黑發女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吩咐道。
“是!Eagle博士。”一旁的男人立刻伸手将她從手術台上抱起,而後轉身走出房間,朝着城堡的餐廳走去。
“你們全都去忙自己的事情。”Eagle對着剩下的人說道,踩着高跟鞋走出房間。
從城堡四樓一直到了城堡一樓。
複古的城堡,低調華麗的裝潢格調,帶着丹麥特有的浪漫氣息,文藝古典,華麗中帶着優雅。餐廳有中西兩個餐廳,落地窗的窗簾從左右分開,盤成半圓形狀,落下的流蘇像是美麗的漣漪蕩漾。
餐廳靠窗的角落。
男人小心翼翼地将少女放在沙發上,少女無力地靠着沙發,她睜開眼睛望向男人,輕聲說道,“我很餓,請幫我多拿一些吃的。”
“我來吧。”Eagle走到兩人身邊,對着男人說道。
男人彎腰鞠躬,離開了餐廳。
明珠扭頭望向窗外,遠眺海岸線。她伸手碰觸向玻璃窗,感覺到一陣冰涼。
窗外的風,應該有些涼。
這裏是丹麥,日德蘭半島。
她從有記憶開始,就生活的地方。可是除了這裏,她哪裏也沒有去過。就像是一隻被關在籠子裏的鳥兒,翅膀早已折斷。她曾經問過城堡裏的人,她的父母是誰。但是沒有人回答她。
她一度以爲Eagle博士是她的媽媽。
很多年以後,Eagle拽着自己的手,将她帶到了精密的暗房。她哭着嚷着哀求Eagle,她并不想知道那可怕的答案。Eagle伸手指着那些試管,告訴她,“你是我最精密的計算,憑借完美的比例,試管嬰兒誕生下的神樣結晶。”
神樣結晶,那是什麽?她不知道。
她隻知道一點——她是個怪物!
“吃吧。”Eagle将托盤擱在了桌上,在對面的沙發坐下。
明珠不理會她,回頭望着面前的食物,吃力地伸手抓起湯匙,一口一口地喝粥。
“夜,以後不要再偷跑。明知道不會成功還要去做,那是隻有蠢人才會做的事情。”Eagle的聲音冷冷的,一副公式化的口氣。
那天,她乘着城堡内的工作人員觀賞日全食,竟然不顧一切地逃跑。
明珠依舊沒有理她,一口氣将粥喝完了,而後又開始吃蔬菜沙拉。
“你以前從不吃。”Eagle見她吃蔬菜沙拉,吃驚地說道。
明珠吃了半碗蔬菜沙拉,拿起牛奶咕噜咕噜喝了大半杯。
Eagle深邃的目光審視她,困惑于她的變化。
明珠無謂地揚起唇角,突得站起身來,慢慢走出了餐廳。
房間在城堡的頂樓。
其實也算不上是房間,隻能算是一間閣樓。她執意要求住在這間閣樓,否則就拒絕入住。
明珠推門而入,掃視閣樓内的一切,發現自己就像是做了個夢。
夢醒來,還是在這牢籠裏,飛不出去。
她走到窗前,拿起一旁的碳水筆,在窗戶上胡亂地畫了起來。
很醜的人,雜亂的長發,手中握着一個圓圓的東西。
一個星期之後。
明珠在這座城堡内修養了整整七天,這七天來,她盡可能得多吃東西多睡覺。也許是剛蘇醒的緣故,所以那些研究人員沒有再對她進行研究。除了餐廳,她每天都呆在閣樓裏,哪裏也不去。
此刻,明珠躺在大床上,思緒早就飛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睜眼閉眼的時候,她忍不住擡頭去看頭頂的窗戶。
窗戶上自己先前用碳水筆所畫的圖案,早已經模糊幹涸。
已經一個星期時間了,她都沒有辦法夢見幽冥,更不知道那所謂的靈力到底會在什麽時候恢複。隻能繼續等待,等待再次回到那個時空的機會。
“蹬蹬蹬——”突然,閣樓外響起高跟鞋踩在地闆上的聲響。
下一秒,閣樓的房門被人輕輕敲響。
明珠不用去看來人,就知道對方是誰。她煩惱地側過身去,不去看對方,也不理睬對方。而後,聽見房門被打開的聲音。
Eagle苗條的身影赫然閃現于門口,她一身襯衣以及西裝的簡潔打扮,整個人看上去十分幹練。金邊眼鏡折射出耀眼光芒,紅唇輕啓,冷冷地說道,“從來沒有帶你去過外面,今天帶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明珠一聽這話,莫得睜開了眼睛。雖然驚愕,卻還是不動聲色地問道,“爲什麽。”
“你不是很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嗎。”Eagle面無表情地說道。
明珠從床上半躺起身,扭頭望向她,卻見Eagle古闆的麗容上有了一絲難得的溫煦。她抿着唇,不再多說什麽,乖順地穿上了鞋子。她站起身來,走到Eagle面前,瞥了她一眼,從她身邊走過。
兩人離開閣樓後,一前一後走下樓梯,一路來到了城堡底樓。
底樓大廳,黑色大理石地面,光亮得能夠照耀出人的身影。羅馬式的柱子,側旁都是身穿黑衣的保镖。兩道纖細身影從轉角而出,走過保镖護衛的大廳。
而前方的Eagle與一旁的黑衣男人互望一眼,點頭示意。
“哐——”城堡的門被打開了,刹那的光明無比刺目。
明珠擡起頭來,卻不得不眯起眼眸。她的腳步突然加快了幾分,朝着那片陽光走去。身體感覺到陽光包圍的溫暖,迎面的空氣都是那樣清新。等到她徹底走出城堡,擡頭望向那片天空,藍得一望無際。
“上車。”Eagle從别人手中接過車鑰匙,輕聲說道。
明珠回頭瞥了她一眼,走向前面停着的蔚藍色轎車。繞過車身,打開前側車門,彎腰鑽進了車子裏。
Eagle習慣性地伸手推了推眼鏡,坐入駕駛座。
車子随後發動引擎,慢慢駛下了斜坡,駛出了城堡。
明珠坐在車内,透過前車鏡,清楚瞧見那幢讓她感覺壓抑的城堡漸漸遠去,終于松了口氣。她閉上了眼睛,這才忍不住問道,“爲什麽要帶我出來。”
從她有記憶開始,一直到現在,她從來也沒有離開過那座城堡。她哀求過,哭鬧過,吵嚷過,更是逃跑過,威脅過,可是全都無濟于事。自己根本沒有想到會有這樣一天,她竟然主動帶她出來了。
Eagle雙手握着方向盤,輕聲說道,“滿足你的願望,免得你下次再偷跑。”
“呵!”明珠輕笑了一聲,有些嘲諷。
丹麥是美麗的童話王國,無數的夢幻故事誕生于這個國家。四處可見公主式的城堡,可是城堡裏卻沒有了公主。那寬狹的厄勒海峽與瑞典重要的海港馬爾默遙望相對,像是一道永遠無法跨越的溝渠,讓人歎息。
車子朝着西蘭島東部來到了首都哥本哈根。
這兒是朗厄裏尼海濱公園附近的海灘,遊客絡繹不絕。
“我去下洗手間。”Eagle在身後說道。
明珠停下腳步,并沒有回頭,“你不怕我偷跑嗎。”
“就算你偷跑了,我還是能把你找到。”Eagle信心滿滿,轉身走向了不遠處的洗手間。
明珠知道自己的身體内早就被植入了跟蹤芯片,所以無論她逃到哪裏去,結果都會是一樣。
除非她死了,才能結束這場噩夢。
她靜靜地走在長堤公園,遠遠望去,瞧見了人身魚尾的美人魚。美人魚坐在一塊巨大的花崗石上,恬靜娴雅,看上去悠閑自得。可是等到她走近這座銅像,看到的卻是一個神情憂郁、冥思苦想的少女。
那是她看過的童話故事。
小人魚愛上了王子,可最後卻化爲了泡沫。所以她的神情才會那麽憂傷。
明珠一下子黯然神傷,莫名得難過,竟然紅了眼眶。
“姐姐,給你這個。”稚氣的女聲柔柔響起。
明珠低下頭來,瞧見了一個長得可愛精靈似的小女孩兒。她朝自己伸長了小手,将一塊手帕遞向了自己。她在小女孩兒面前蹲了下來,搖了搖頭,沙啞地說道,“姐姐沒事,謝謝你。”
“媽媽每次來這裏,看見美人魚姐姐也都會哭,所以我都會準備好多手帕哦!”小女孩兒天真地說道,笑容爛漫,“姐姐不要難過了,偷偷告訴姐姐,爸爸對我說,美人魚姐姐一定會得到幸福。”
明珠一聽這話,心裏更加難受,像破了一個洞。
“姐姐也同樣相信,她一定會得到幸福。”她顫顫地伸出手,握住了小女孩兒的小手。
突然,一陣天旋地轉。
“媽媽,爸爸!快來啊!”小女孩兒驚吓喊道。
閉眼的刹那,她瞧見黑發俊美的男人以及古靈精怪的女人朝她奔來。
“主人,靈力已經恢複,現在幽冥就追随主人的意志,将主人送去最想去的地方。”幽冥火紅的頭發在空中飄散,筆直站于那月牙形狀的物體上,周身散漫起淡淡的紅色,看上去十分驚豔。
明珠已經習慣每一次的靈魂附體,她閉上了眼睛。
每一念頭,每一聲呼喊,都隻剩下三個字——風戰修。
黑暗朝她洶湧而來,将她吞噬包裹。瞬間,白色世界轉化爲一片混沌,再也看不清任何光芒。過了好半晌時間,卻有一點光芒在遙遠的盡頭隐隐亮起。那光點漸漸擴張,漸漸向她逼近,擴張成巨大的光芒。
耳邊,回響起誰微弱的聲音。
“珠兒!醒醒呀!珠兒?你快醒醒!珠兒!”女子輕柔的呼喊聲,不斷響起。
明珠眼皮微動,慢慢睜開了眼睛。
眼前還有些迷糊,視線更是朦朦胧胧。她揉了揉眼睛,終于瞧見了眼前的女子。女子長得清秀可人,烏發簡單地束于身後。她再望向那女子的裝扮,褐色的裹胸,白色的裙裳。隻是腰間的束帶有些不同,鑲嵌着好看的波紋。
這身裝束,明珠是知曉的。
可是……
可是這不是大興皇宮裏宮女才會穿戴的裝扮嗎?
她現在究竟是在哪兒?
明珠困惑不已,茫然地望着面前的女子。
“珠兒!怎麽樣?你沒事吧?可别吓我啊!”那女子焦急地上下打量她,急切問道。
明珠搖搖頭,秀眉一蹙假裝頭疼,痛苦地喃喃說道,“我沒事,就是頭好疼。我想不起來,我到底怎麽了?”好吧,反正她靈魂附體也不是一次兩次,也已經習慣了。演戲這種事情,現在對她來說也開始駕輕就熟。
“珠兒!昨兒個下雨,你摔倒在地,撞到了腦袋。該不會是摔壞了吧?這可怎麽辦呢?你還認識我嗎?我是巧兒啊!咱們一起被選入金雀宮,一起服侍皇後娘娘!”巧兒紅了眼眶,一把握住她的小手,連連問道。
金雀宮?皇後娘娘?
明珠聽到這兩個詞彙,心裏當下确定,自己是真得回到了大興皇宮,甚至還成爲了皇後娘娘的貼身宮女!弘帝早已駕鶴歸去,如今東骁天順利登基即位。那麽這金雀宮裏的皇後娘娘,不就是柳水瑤嗎?
柳水瑤,讓她想到了風戰修。
可是那個美少年呢?他又去哪裏了?而且她爲什麽會來到皇宮?她想見的人不是風戰修嗎?
明珠回握住巧兒的雙手,随口回道,“我都記起來了。”
“那就好。”巧兒顯然是松了口氣,激動地抱住了她,“珠兒!你沒事兒就好了!現在大興兵荒馬亂,宮裏都人心惶惶。我好怕。”
兵荒馬亂?難道是……
明珠愕然地瞪大了眼睛,心裏某個答案正呼之欲出。雖然她不想去證實,可還是屏着呼吸,顫聲問道,“巧兒,戰王快要攻來了嗎。”
巧兒害怕地點點頭,雙手更是用力抱緊了她。
“這一仗,打了兩年了。自從戰王攻下邑城後,就陸續攻向了都城。方才聽太監們私下裏偷偷議論,剛得到的消息,說是戰王已經攻下了離都城不遠的城池,看來過不了多久就要攻來都城了。我們該怎麽辦呢?”
明珠渾身一怔,感覺時間怎麽會過得那麽快。
兩年,她才離開了一個星期,爲什麽這兒過了這麽長時間。先前是五個月,現在又是兩年。她想到了邯城一戰,相虞不守信用,不僅殺了莫老将軍,還對他們進行了阻擊追殺。她的一意孤行,差點讓他丢了命。
如今聽到他持續征戰,知道他還尚且安好,心裏的石頭終于落下。
風戰修,你究竟怎麽樣了。
這兩年内,你繼續着殺虐以及征戰,恐怕再也不會相信任何人了。
我又該怎麽辦,我又該怎麽做。明珠發現自己彷徨無助,像是一個迷路的孩子,怎麽也找不到回家的路。而迷路的孩子,不單單是她一個。
“咚咚咚——”宮外響起了打更聲。
五更天,上朝的時辰。也是宮女們起來忙碌的時辰。
巧兒松開了手,哽咽地說道,“你快洗洗吧,我們得去服侍皇後娘娘。”
“恩。”明珠隻得點頭。
一月時節,天色黑得暗沉。
金雀宮的寝宮外,明珠與巧兒兩人與先前兩名宮女接替,恭敬等候。
巧兒低着頭,打着瞌睡。之前爲了照顧珠兒,所以一夜沒睡。現在,她站着也睡着了。
明珠卻沒有一點睡意,她擡頭望向那片漆黑的天空,似乎可以聞到遠方硝煙彌漫的戰火味,還有他孤單落寞的身影。無聲歎息,轉念想到了東骁天。如今她附體在宮女珠兒的身上,卻也終于能夠再次見到他了。
不知道站了有多久,等到天色微亮,卻聽見寝宮内響起柳水瑤的呼喊聲,“來人呐!”
明珠與巧兒立刻推門而入,奔進了寝宮。
巧兒跪拜在地,喊道,“皇後娘娘!”
明珠遲緩了步伐,望向鳳塌上平躺着的柳水瑤。她似乎并沒有多大改變,容貌如初,更甚至多了幾分柔美。先前那個跋扈任性的女子,眨眼間成爲了一國之後。那份朝氣,卻爲何遍尋不着?
“扶本宮起來!”柳水瑤輕聲命令。
巧兒回道,“是!”
明珠剛要上前,卻見巧兒掀開了鳳被。沒有了鳳被的遮掩,她的身形圓潤,已然肚子隆起。
她有了身孕!
柳水瑤有了身孕了!那是……那是東骁天的骨肉!
明珠竟然沒有感覺酸澀,也沒有因此吃味。她突然明白,她對東骁天,那隻是一種難以割舍的親情。這份親情,這份守護,恐怕是因爲那是她第一次感覺到的疼愛。她的世界裏,第一次感覺到的溫柔。
原來,原來那并不是愛情。
明珠怔在原地,心中十分感慨。
時光匆匆,一去不複返。而當年的她與柳水瑤,還隻是不解世事的少女。如今的她們,早已經無法回到從前。
“珠兒!”巧兒見她僵住不動,回頭喊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