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内,早已聚集了滿朝文武百官,衆人靜心等待着太子與太子妃的到來。而金銮殿,弘帝坐在龍椅上,龍顔大悅。一旁的鳳椅上則是當朝皇後。兩人互望了一眼,相視而笑。弘帝雖然面色紅潤,心中卻還在擔憂今日是否會有叛逆之事。
不過有了風戰修的全力支援,讓他稍微安了安心。
他扭頭望向自己的皇弟,東炎睿站于百官前方,沒有任何異樣。
風戰修與明珠兩人由太和殿側門而入,并肩沉默地走至前方。
“(皇上)父皇,(皇後娘娘)母後。”兩人紛紛喊道。
弘帝與皇後有許久不曾瞧過明珠,寬慰地微笑點頭。
而明珠瞧見了他們的笑容,隻覺得心裏酸澀難擋。從前,她不明白弘帝爲什麽會将她嫁給風戰修,如今知道自己并非是弘帝的女兒,再想到自己父母的下場,她自然有些難受。而她最爲難受的應該隻是他們欺騙了自己。
沼正如風戰修所說那般,一個是她最敬仰的父皇,一個是她最愛戴的皇兄。兩個人各有心思,卻是同樣爲了這一國江山,就這樣欺騙了她。她這顆棋子到如今,總算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也算是不負衆望。
明珠揚起嘴角,笑得有些自嘲無奈。
而東骁天呢,那個儒雅溫柔的骁天哥哥呢?
半個月時間未曾見過的他,她還有太多太多的話想要對他說,還有太多太多的困惑想要聽他說個明白。
一個回答,隻需要一個回答了。
“太子到——太子妃到——”太監的通傳聲清亮響起,一聲接一聲。
衆人徐徐望去,等候着兩人的到來。
四對宮女率先步入殿來。
而後,東骁天一身大紅色新郎喜服與鳳冠霞披的柳水瑤漫步而至。
在衆人的殷切觀望中,兩人各牽紅繡球的一邊,一步一步走向大殿中央,走到金銮殿前。
柳水瑤望向風戰修,風戰修隻是平視于前方。
而今日的東骁天看上去和平時有些不一樣了,他不再是那個儒雅溫煦的太子殿下,一昔之間,那份儒雅與溫煦消散了許多,他舉手投足間都有着非凡氣勢。那是皇家氣勢,儲君應有的氣勢。
他不經意間的一個注目,餘光掃向了明珠,眼底平靜無波。
隻是抓着紅繡球綢帶的那隻手,卻猛得一緊。
明珠的視線自始至終都投注于他,那麽長時間不見,再見面卻是他的大喜之日。
她喜歡的骁天哥哥,終于娶了妻子。
而她的眼前,盡是關于東骁天過往的回憶。不管是本尊的記憶,還是那三年的美好相伴。她早就分不清了,那段快樂沒有憂愁的日子,他對她的好,他對她的關愛,難道也是因爲她有價值嗎?
弘帝開口說了些什麽,皇後也開口說了些什麽,文武百官們又開口說了些什麽,她全都聽不見了。
視線恍惚起來,瞧見東骁天與柳水瑤跪了下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明珠眼前漸漸模糊,東骁天的俊容也漸漸模糊起來。她低下了頭,淚水噙在眼眶忍着沒有落下。
可有人卻握住了她的手,大手那麽用力地握緊了她。
月上柳梢,夜空裏閃爍星光點點。
遠處燈火輝煌,空氣裏隐約傳來歌舞絲竹之聲。大興王朝太子東骁天與丞相之女柳水瑤大喜,按照大興王朝曆代慣例,太子喜宴則要在皇宮内擺上三天三夜的酒席,昭告全國上下。而今日,才是這酒席第一天。
皇宮庭院森森,月光皎潔如銀一般傾洩。
柳枝随風搖曳于湖心,畫過一道無形痕迹,泛起絲絲漣漪。
明珠跌跌撞撞地遊蕩在無人的後花園,突然,她停下了腳步,有些茫然然地環顧四周。她輕聲笑着,笑到連淚水都浮現。
這才喝了幾杯酒呢,她就醉了。
明珠感覺胃裏一陣難受,捂着胸口低頭就狂吐不止。她吐得連眼淚都流了出來,吐得分不清到底是因爲喝了酒,還是因爲什麽。總之,她真得很難受。這種難受,就像心被人揪緊一樣,快要窒息了。
突然,身邊閃出一個人。
“不會喝酒,喝這麽多幹嗎呢。”公孫晴明将手帕遞向她,皺眉說道。
明珠瞧見了他,遲疑地接過手帕。她忘記問他爲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忘記了所有,隻是輕聲說道,“骁天哥哥大婚,我很開心。”
“你要不要走?”公孫晴明上前一步,低聲說道。
明珠整個人愕然,徐徐擡頭望向他。
“據我所知,睿王的人馬已經全都撤離。放心吧,他們都不會有事。王爺此刻正在應酬,一時也不會注意到你。”公孫晴明以爲她還在擔心顧慮,好心地提醒。他說着,一把抓住她的手,繼而又道,“明珠,快走吧!”
明珠被他拉着朝前走了幾步,突然想到了什麽,她猛得停了腳步,喃喃說道,“我……我不走了。”
“今日不走,以後就沒有機會了。”這下換公孫晴明愕然,他沒有料到她會拒絕離開。
明珠微笑,松開了他的手,“謝謝你,晴明。可我決定不走了。”
“爲什麽?”公孫晴明脫口問道。
明珠思忖了片刻,幽幽說道,“我答應了他。”
“你不怕他傷害你嗎?”公孫晴明又是說道,因爲她的答案感到不可思議。
“他寂寞了太久,身邊需要一個人陪伴。”月光下,明珠那張笑臉格外清麗動人,一雙眼睛像琥珀一樣璀璨。
公孫晴明望着她燦爛的笑臉,心湖微動。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慢慢放下了。他動了動唇,有些欲言又止,終究還是忍不住沉聲說道,“我與王爺認識那麽久,隻知道他背負血海深仇。你說得沒錯,他确實寂寞了太久,他也确實需要人陪伴。”
“但是他這樣的人,全然靠着仇恨活下來。他不會輕易被打動。”
“你确定你要留在他身邊,直到他忘記仇恨嗎。”
駒“況且,你也不是弘帝的女兒,他們對你所做的一切,你又爲他們所做的一切,早已經夠了,足夠抵償他們對你的養育以及關心之恩。你沒有必要繼續這樣做,你可以選擇離開這裏,離開這些紛擾。”
這一番話說得誠懇,聽得明珠心中溫暖。
許久無聲,兩人都沒有說話。
沼明珠聳了聳肩,笑着說道,“其實我早就想過你說的這些,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麽會做這樣的決定,也許是錯,也許是對。以後到底會怎樣,誰也說不準。可是我還沒試呢,說不定我赢了呢?”
“他活得太黑暗了,也活得太累。”
“我總有種很奇怪的感覺,他沒有想象中那麽殘忍。或許,我可以改變他。”
“好吧,雖然有點難……”她的笑容愈發飛揚,星光仿佛都一并落進她的眼底,彙聚閃爍起無邊的光芒。而這種光芒足夠耀眼,耀眼且溫暖。這樣小小的她,似乎有着巨大的力量,足夠将這一切吸附。
公孫晴明渙散了目光,神情怔忪。他望着明珠,莫得握緊了拳頭。好象在克制些什麽,又好象在屏棄些什麽。半晌之後,才舒緩了一口氣。他像是無比困擾,又像是狐疑不安,開口問道,“你不恨嗎,你不怨嗎。”
明珠擡頭望着滿天繁星,雙手背在身後,癡癡得說道,“想要恨,恨不起來,也想怨,可還是怨不起來。”
百年一次日全食,那次意外的陰錯陽差,到底要讓她做些什麽呢?
來到這個世界,成爲了公主,還嫁給了他。
如果說這一切都是注定,那麽現在,她也要選擇一些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來做。
比如說,讓風戰修變得陽光一點?
“不如放下。”明珠說着,扭頭朝他眨了眨眼睛,彎起眼角。
公孫晴明隻感覺什麽東西砸進心裏,積壓的抑郁在這個時候舒緩了許多。他笑了,笑得有些虛無,“想喝酒嗎。”
“哎?”明珠眼底閃爍起一抹精光。
“我要變成一隻小小鳥……變成一隻小小的小小鳥……”含糊不清的女聲,在無人的後花園内隐約響起。
明珠拿着酒壺,身體也開始搖搖晃晃。也許是喝了太多酒的原因,她的小臉已經通紅一片。雙眼泛起迷離的色彩,卻還是那樣清澈幹淨。她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謠,踩着淩亂的腳步,蹦蹦跳跳像個孩子。
“飛得更高一點……”她支吾一聲,将最後一口酒喝完。
公孫晴明拿着酒壺,站起身來。
他走到她的身後,望着她小小的身影,幽幽說道,“明珠,你做得到,可我卻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
公孫晴明戀戀不舍得收回視線,轉身離去。
他一回頭,卻瞧見風戰修悄然無聲得站在自己身後。
公孫晴明不知道他到底來多久了,或許他其實一直都跟随着她,或許連方才所有的談話都聽見了。不過,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他邁開腳步,走到風戰修身邊停了下來,“剩下的那幾味藥,我會替你找到。”
“隻是……”他勾勒起嘴角,“希望王爺當日所說的話不變。”
風戰修漆黑的雙眸在深夜裏異常炯亮,他緊盯着前方搖晃的小身影,啓唇問道,“什麽?”
“明珠。”公孫晴明想也不想,撂下這兩個字,縱身而去。
一陣風吹拂而過,梨花在夜間落下花瓣。
明珠喝高了,她悶着頭朝前走去。可是剛往前走了幾步,迎面撞上了一堵牆。原本就有些步履不穩的她反被自己轉身的力道撞得生疼,痛得輕呼出聲,“怎麽回事……什麽時候又多了一堵牆……”
她徐徐擡起頭來,卻瞧見自己面前矗了一道高大黑影。
借着月光,她迷離了視線。
那是一雙漆黑炯亮的眼眸,收斂着深邃光芒,英挺的鼻梁,還有兩片注定薄情的唇。出色的五官彙聚在這樣一張臉上,更是感覺豐神俊美,如美玉雕琢一般。
沉默中隐忍的霸氣,那種氣勢讓她忍不住哆嗦了下。
“你……是誰?”
他不說話,驟然沉了一張酷臉,對于她的酒醉有些不悅。
“王爺……”她認出了他,輕輕地喊了一聲。
風戰修隻将她摟入懷裏,沉聲說道,“你醉了。”
“我……”她憨憨地笑着,半眯起眼睛,“沒醉……”
“閉嘴。”他沒好氣得喝了一聲。
“我覺得……我覺得你長得很好看的。”她笑盈盈地望着他,有些想入非非,“其實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就想……你應該當明星……”
風戰修低下頭,她那張小臉雍懶可愛,“明星?”
“就是……”
明珠一個沒忍住,索性踮起腳尖胡亂地吻上了他的唇,甚至是響亮地“啵”了一聲。她一點也不掙紮,乖巧地靠向他懷裏,直接來個投懷送抱。像隻小貓一樣蹭了蹭他的胸膛,身上的酒氣夾雜着她的體香。
已是深夜,觥籌交錯的喜宴大殿裏,有些大臣迷迷糊糊地行着酒令,依舊在喝。而有些大臣則已經喝爛,實在忍不住呼呼大睡。太監們小心翼翼地扶起大臣,紛紛送出宮去。酒氣彌漫,充斥在這大婚之夜。
夜空裏挂着一彎明月。
風戰修摟着明珠回平樂宮,明珠喝得太醉了,直接倒在他的懷裏。隻是她一路還哼着不知名的歌謠,女聲柔柔的,輕輕的,像是催眠曲,十分好聽。他低下頭望向她,卻發現她眼底閃爍着淚意,眉宇之間是化不開的淡淡愁緒。
沿路的時候,恰巧遇上了護送太子回東宮的隊伍。
“王爺!公主!”侍衛們喊道。
東骁天遠遠得瞧見了他們兩人,頓時一怔,而後又恢複了那份鎮定自若。
而明珠已經意識不清,她悶悶得擡頭望向身旁的風戰修,模糊了視線。
沼她有一瞬失神,喃喃說道,“骁天哥哥……忘記對你說……忘記說……大婚快樂……”
東骁天聽見這句話,眸底蹿過一道光芒。他忍不住握緊了拳頭,這才平靜得與他們擦肩而過。
背道而馳,越走越遠。
東宮的喜房内,柳水瑤揪着朝服的衣角,十分緊張。
“小姐,太子來了。”貼身丫鬟奔進來房來,輕聲回禀。
柳水瑤一下子不知該如何是好,隻得将頭低下,不敢去看。終于,她聽見了腳步聲,感覺有人走進了卧房。她忍不住擡頭,視線一陣恍惚,終于瞧見了一身新郎喜服的東骁天。今天的他,已經是她的夫君。
對于東骁天,柳水瑤是陌生的。
這樣一個陌生的人,從現在開始竟然成爲了她生命裏重要的人。這種感覺太奇怪。
東骁天瞥見她眼底的生疏,嘴角一抹冷冷的笑。
“全都退下!”他吩咐道。
“是!”卧房内服侍的宮女全都退出房去。
柳水瑤有些害怕,伸手抓住了貼身丫鬟的手不放。
“小姐……”丫鬟扭頭喊道,似是十分爲難。
東骁天瞬間眯起眼眸,再次喝道,“退下!”
“是!”丫鬟一吓,不敢再多作停留。
柳水瑤咬着唇,不知所措。她見東骁天朝自己走來,驚恐得站起身來。鳳冠太重了,她的身體搖晃了下,她急急嚷道,“你……你别過來!”
東骁天俊容溫煦,卻是滿身酒氣。
他也喝了許多酒,喝得頭暈目旋,喝到快要忘記今天是他大婚。可是一回到東宮,一見到她,他又記了起來。他一步步走向她,聲音深沉沙啞,“怎麽?不讓本殿碰你?還想着你的風戰修?”
他語氣裏有揶揄,更有嘲諷。
柳水瑤一悶,接不上話。
東骁天一個大步,陰霾地閃到她面前。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向床塌。
柳水瑤來不及驚呼,卻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動彈。她呼吸急促,睜着大眼睛着他。
“……”東骁天視線恍惚,眼前嬌好的容顔漸漸變換爲另一張清澈的小臉。她笑顔如陽光燦爛,總是愛粘在他身邊,膽子不小,卻十分怕黑也怕鬼怪。那所有的一切,交織成一幅幅畫面,迅速淹沒向他。
東骁天意識不清,酒勁在作用。身體朝側倒去,迷糊得閉上了眼睛。
柳水瑤頓時松了口氣,卻見他已經沉沉入眠。她湊近了他,望着她的太子夫君,這才發現他的俊容那樣英氣。比起戰修哥哥,他是不同的另一種俊逸,始終帶着些溫柔。如此近距離的接觸,這是第一次。
她忍不住喃喃喊了一聲,“骁天。”
這更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不是連名帶姓地喊“東骁天”,也不是畢恭畢敬地喊“太子殿下”。
東骁天卻皺起英挺的眉宇,輕呼着誰的名字。
柳水瑤附耳過去,聽見他喊,“明珠……”
喧嘩的皇宮終于漸漸靜了下來。
德公公低頭奔進養心殿,禀告道,“皇上,太子殿下已與太子妃就寝了,睿王也出宮回府了。”
弘帝穿着明黃色的中衣,慢慢站起身來。直到此刻,他終于放下心來,仍是虛驚一場。
德公公立刻前去攙扶,“奴才扶您。”
弘帝踱步走向龍床,他一邊走,一邊吩咐道,“你退下吧。”
“喳!”德公公退出殿去。
弘帝躺了下來,閉上眼睛想要入睡,卻發現自己怎麽也睡不着。好不容易入眠,卻又是一場噩夢。那一場數十年的噩夢。腦海裏浮現起當年火燒蓮宮的情形,他更想到了當年蓮妃所說的一切。
那些不願意回憶的畫面,緊壓向他的胸口,壓得他喘不過起氣來。
蓮妃服下毒酒後,所說的話,讓他依舊無眠。
“皇上,臣妾死不足惜,可明珠是您的親骨肉啊!皇上!明珠是您的孩子,是您的女兒啊!皇上,求求皇上了,皇上放過明珠吧!”
“皇上放過孩子吧!皇上……”
“明珠……明珠……”
蓮妃最終在他面前毒發身亡,死不瞑目。
這麽多年了,一眨眼,已經過了這麽多年了。
明珠也長大成人,長成了清麗動人的女子。而明珠,他心裏明白,明珠是他的女兒。可是他究竟還恨嗎?他是否還恨着蓮妃?或許之前,他的确懷有私心,也許是爲了懲罰蓮妃,所以才會做了那樣的決定。
但是如今……
那份恨意也因爲明珠吃了那麽多苦受了那麽多罪而終于釋然了。
清早,雨露晶瑩。
東宮的喜房内,東骁天昏沉沉得醒來。喝了太多酒,所以醒來的時候,感覺有些頭疼。他半躺起身,這才發現有人替他蓋了喜被。扭頭望去,隻見柳水瑤與自己一樣,和衣而睡。他捏了捏眉心,這才徑自下了床。
東骁天這一動,也把柳水瑤給驚醒了。
其實她并沒有怎麽熟睡。
駒大婚之夜,她又怎麽能睡得着呢?
她想到了戰修哥哥,也想到了公主明珠。她的戰修哥哥娶了明珠,而她的夫君卻還惦念着他的妹妹。東骁天昨夜喝酒後的那一聲呼喊,讓柳水瑤恍然大悟,東骁天對明珠,不是簡單的兄妹之情。
東骁天正動手脫着新郎喜服,柳水瑤忍不住開口說道,“原來你喜歡她。”
“誰。”東骁天解着盤扣的手一僵,沉聲反問。
柳水瑤一雙小手抓着喜被,說出了那個名字,“明珠。”
“胡言亂語!明珠是本殿的妹妹!”東骁天立刻厲聲呵斥,解盤扣的手猛得用力,那盤扣硬是被扯掉了。
他握緊盤扣,繼而又道,“快些起來!還要去給父皇、母後請安!”
他的轉移話題,卻有些欲蓋彌彰的味道。
柳水瑤掀開喜被,坐在喜塌上望着他的背影,“東骁天!我真沒想到你竟然會喜歡自己的妹妹!她是你同父異母的妹妹,你知不知道!你這是不倫之戀!況且,她現在已經是戰修哥哥的妻子!”
“你不用提醒本殿,本殿也很清楚!”東骁天側身睨向她,冷冷地說道,“柳水瑤,你心裏也不是隻有一個風戰修?不要和本殿來這套!”
柳水瑤咬了咬唇,輕聲說道,“戰修哥哥是戰修哥哥,那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對于本殿而言,沒有任何區别!你不願意嫁給本殿,本殿也知道。你放心,本殿可不會像風戰修那樣,本殿不會爲難你。如今,你就好好當你的太子妃。”東骁天撂下這句話,甩門而去。
柳水瑤獨自一人坐在喜塌上,如坐冷宮。
大婚次日,皇宮内依舊設宴。
按照王朝慣例,太子與太子妃需向皇上以及皇後娘娘請安。這不,東骁天與柳水瑤前往養心殿和金雀宮。剛出了金雀宮,又有人來尋東骁天,說是大臣們鬧着要恭賀太子殿下與太子妃。
皇後正向柳水瑤說教,柳水瑤一時也不好離開。
東骁天一人先去。
這一整天,絲竹之聲不斷,設宴的大殿内更是熱鬧喧嘩。
東骁天接過大臣們敬來的酒,一杯接着一杯,一杯也不停。他滿臉笑意,讓人隻覺他高興欣喜。而柳水瑤随後也來到了設宴的大殿,大臣們立刻上前恭賀。一對壁人并肩而站,真是佳偶天成,天作之合。
到了晚膳,皇上與皇後娘娘一齊到來。
風戰修與明珠兩人靜靜坐在席位上,明珠伸手去拿酒壺,卻被風戰修阻攔了。
“不許喝。”他沉聲命令。
明珠癟了癟嘴,終于還是将手收回了。她擡起頭,視線掃過亂哄哄的大殿,目光不經意間與東骁天撞了個正着。一時間,什麽東西在心裏慢慢潮湧。她揚起唇角,朝着東骁天微微一笑,低下了頭。
“王爺!戰王爺!下官敬你一杯!”
“下官也要敬王爺一杯!”
“……”
幾名官員搖搖晃晃地走來,各自手中一杯酒。
風戰修替自己倒了一杯,起身道,“那本王就恭敬不如從命。”
正喝着酒呢,明珠徐徐起身,扯了扯他的袖子,小聲地說道,“王爺,我想去外邊兒轉轉,這兒有點悶。”
“不許亂跑。”風戰修同樣低聲囑咐。
明珠“恩”了一聲,朝着幾位官員微笑,轉身走出殿去。
風戰修瞥向她離去的身影,直到那抹身影消失不見,這才收回目光。他拿起酒杯喝酒,卻是扭頭環顧,不着痕迹地尋找東骁天的身影。東骁天由側門而出,離開了大殿。而柳水瑤坐在太子妃的席位上,笑得落寞寡歡。
“失陪。”風戰修對着那幾位官員沉聲道,又斟了一杯酒走向柳水瑤。
柳水瑤瞧見風戰修朝着自己走來,心裏又是欣喜,又是委屈。
“臣祝賀太子妃大婚之喜!”風戰修說着,仰頭飲下這杯酒。
柳水瑤拿起酒杯,作勢就要回敬一杯。
“不愛喝,那就不要喝了。你一向不愛喝酒。”風戰修淡淡地說道,魅惑的俊容依舊沒有過多神情。
柳水瑤一聽這話,在他面前,她終于忍不住紅了眼眶。
她将那份委屈咽下,輕聲說道,“别人敬的酒,可以不喝。可是戰修哥哥敬的酒,我一定要喝。”也許,也許隻有在他面前,她才可以這樣放任自己,做回自己。她的戰修哥哥,曾經那樣無限包容她。
風戰修不再多言,望着面前的她,依稀之間可以瞧見當年那個任性嬌縱的小女娃。她被人捧在手心,實則卻遭人不屑。她性子跋扈,轉身卻一個人哭得傷心。這樣的她,這樣的她,也終于……
“你終于長大了。”他幽幽吐出這句話,轉身離去。
“戰修哥哥……”柳水瑤哽咽地喊道,顫了手,握住酒杯。
那一聲熟悉的呼喊,讓風戰修心裏泛起絲絲漣漪。他微微扭頭,目光掃向某個房間。數名官員圍着柳青,興緻高昂地喝酒。
他的眼底卻有無比的恨意肆意傾洩,一瞬間流閃而過。
風戰修回到自己的席位,放下了酒杯,又是沉默地踱出了大殿。
“戰王且留步!”
風戰修走出大殿,朝着前方漫步而行。聽到呼喊聲,他果然停步,扭頭望向身後。隻見東炎睿華服雍容,慢慢向他走近。等到他來到自己面前,風戰修這才揚起唇角,沉聲笑道,“原來是睿王!王爺還是喊臣将軍罷!”
“不不不,這怎麽行呢?”東炎睿搖頭道,目露邃光。
風戰修又是作揖笑道,“臣慚愧。”
“戰王何需慚愧?”東炎睿眯起眼眸,拐彎抹角地說道,“戰王所向披靡,國之棟梁。本王也相信戰王一言九鼎,一諾千金。”他忽而壓低聲音,森然道,“隻是,不知道戰王知不知道芙妃娘娘近幾日身體不适,據說已經咳血。”
風戰修狐疑地“哦”了一聲,困惑地說道,“王爺,臣确實不知。”
“若是再這麽下去,恐怕就要香消玉損了。”東炎睿連連感歎,似爲可惜。他小心翼翼地注視着風戰修,觀察着他一絲一毫的變化。
風戰修卻一反先前的态度,語氣亦是可惜,淡淡地說道,“臣隻能替芙妃娘娘祈福,希望她平安無事。”
“你……”東炎睿料不到他如此,一下怔住。
“王爺,臣先行一步。”風戰修不等他說些什麽,邁開腳步徑自離去。
東炎睿望着他漸漸遠去的身影,豁得陰郁了神情。果然還是被馨兒料中了,那芙妃根本就不是他的死穴,恐怕隻是他用來掩人耳目的替死鬼。風戰修,你不歸附本王,本王一定讓你日後主動投誠!
東炎睿冷哼一聲,收回目光折回殿去。
皇宮無人的後花園。
明珠漫無目的地走到這裏,剛擡頭,卻瞧見了那一架秋千。眼前又浮現起從前的一切,她忽得笑了,緩慢了步子走向秋千架。她伸出手,顫顫地摸了摸繩索,卻再也沒有了想要蕩秋千的念頭。
再也沒有了。
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想蕩秋千了。
有腳步聲沉沉響起。
明珠隻以爲是風戰修,她沒有回頭,隻是有些無奈地說道,“我不會亂跑。”
那人停下步伐,卻不作聲。
明珠蹙起了秀眉,忍不住轉身。她這一轉身,視線觸及到那張溫煦的俊容,頓時悶住了。怎麽會是東骁天……天地仿佛都變換了顔色,隻有他一身新郎的喜服,如此奪目。他站在她的面前,卻有那麽遙遠的距離,遠到連她都感到了陌生。
那日破廟内,東骁天所說的話在耳邊嗡嗡回響。
東骁天沉靜地注視着她,半晌無語。
末了,他主動開口,“聽父皇說,明日你與他就要回邑城了?”
明珠點了點頭,“明日就和他回去了。”
“你……”東骁天想要說些什麽,内心更是痛苦。可是他想了半天,卻依舊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隻好勾起唇角,笑得雲淡風清,說上一句話,“一路珍重。”
明珠再次點了點頭,澀澀地說了一個“好”字。
東骁天發覺兩人之間的氣氛太過窒悶了,他笑着轉身,趕回設宴的大殿去。終究還是一場空,終究還是要狠下心來。從此以後,她是風戰修的人,再也不會是他的了。呵呵,東骁天在心中苦笑。
“骁天哥哥……”明珠忍不住喊了一聲。
東骁天停了停步伐,等待着她的下文。過了許久,終于聽見她柔柔的女聲那樣清亮地響起,她的聲音很輕,卻很有力,她字斟句酌地說道,“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讨厭骁天哥哥。”
東骁天的心中仿佛被人砸了塊石頭,一下子喘不過氣來。
他像是逃避,又像是在不敢面對似得“恩”了一聲,猛得邁開腳步,急步離去。
明珠望着他漸漸走遠的身影,微笑漾于嘴角。她閉上了眼睛,忽然感覺輕松,從未有過的輕松感覺。她原本想要問個答案,想要問個明白。可是現在,她才驚覺那些都已經不重要了。不管是皇權命運,不管是否是兄妹……
東骁天,那個淡若梨花般的男子,她想要保留一份美好的期許。
那份依賴以及溫暖,她第一次感覺到的守護。
謝謝你,骁天哥哥……
明珠眼皮微動,并沒有睜開眼,輕聲說道,“出來吧,我知道你在的。”
風戰修聞聲,不知道從哪裏閃了出來,隻有一道身影赫然而至。他走到明珠面前,語氣不是很好,不屑地冷哼,“不是很想問個清楚?”
“是啊。”明珠坦言不諱,徐徐睜開了眼。
那一瞬間,他那張冷漠的俊容豁得映入眼底,頓時眼前一亮。
“爲什麽不問。”風戰修又是冷聲質問,鄙夷于她的心軟。
明珠擡頭對上他,眯起眼睛彎成月亮,“王爺,我一直在想其實你……”她故意将話說到一半,朝他眨了眨眼睛。
“什麽。”他皺起劍眉。
“你該不會是喜歡我喜歡了很久吧。”明珠戲谑地說道,視線直直地望盡他的眼底。
“本王會喜歡你?可笑!”風戰修嗤之以鼻。
明珠也不生氣,隻是無謂地說道,“也是,王爺這麽高高在上,這麽所向無敵,這麽英姿潇灑,怎麽會喜歡我呢?況且,我當時還隻有那麽小!難道王爺童戀癖?”她将拇指與食指圈成小小小小圈,而後甩甩手邁開腳步。
風戰修任她從身邊走過,卻突然轉身從身後抱住了她,“爲什麽留在本王身邊。”
明珠來不及掙紮,整個人沒有了反應。
“你可以不恨弘帝,你也可以不怨東骁天。那麽本王呢?你也不恨不怨嗎?應該很想從本王身邊逃開才是,你爲什麽要留在本王身邊?”風戰修有力的臂腕将她抱住,他低下頭在她的耳邊沉聲問道。
她應該逃得遠遠的,不應該選擇留在他身邊。
可是爲什麽,她拒絕了公孫晴明的相助,還說了那樣的話。
他不懂,他困惑,他想不明白。
駒明珠被他緊緊擁抱,好半晌才回神,“不恨,也不怨。”
“給個理由。”他固執如磐石。
明珠一下沒有思緒,隻好冠冕堂皇地說道,“因爲我答應過你,我和你有過交換條件不是嗎。我一向很守信用,答應過的事情,我都會……”
“除了這個呢!”風戰修閉上了眼睛,将頭深埋在她的頸項,聞着她身上讓他安然的淡淡香氣。
除了這個,還有其他的嗎?
爲什麽要選擇留在他身邊呢?
明珠卻感覺他像一隻飛了太久的鳥,久久尋覓無果,終于找到了一棵屬于自己的樹。雖然這棵樹還不夠參天,還不夠茂盛。甚至連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否可以依靠她。隻是,她莫名得動容了,被他所動容了。
“你猜。”她伸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手臂,說出兩個字,足夠讓人吐血。
風戰修皺起英挺的眉宇,豁得睜開了眼睛。他将她整個人扳向自己,邪魅的俊容突顯一抹孩子氣,堅決地喝道,“說!”
“好吧好吧,你不要這麽動怒,我說還不行嘛!”明珠受不了地投降。
“因爲……”
風戰修有一瞬間屏氣。
“因爲你帥啊。”她笑眯眯地回答,見他茫然然,又解釋道,“抱歉,你聽不懂。我解釋下,就是你長得好看的意思。”
他挑起劍眉,算是勉強接受,“還有呢!”
還有?明珠想了下,“哦哦,還有就是你有錢。”
“還有!”
“你有權有勢有房子有車,你包我吃包我住包我玩。”
“還有!”
“我沒地方去!”
“還有!”
“我懶!”
“還有!”
“……”
夜深了。
今夜的天空,格外清澈。月兒十分明亮,星辰浩瀚無邊。遠處不時傳來琴聲樂聲,歡笑聲喧嘩聲夾雜而起,隐隐約約。平樂宮的院子裏,兩人并肩而坐。這是太子大婚喜宴第二日,明日午後,他們就要起程回邑城。
風戰修頭一歪,懶洋洋地倒在了她的肩頭,“說個笑話給本王聽。”
明珠抖了下肩膀,餘光瞥了他一眼,卻見他已經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眼睑下有深深的陰影。她本想推開他,卻沒有忍心,隻好轉而望向星空,輕聲說道,“喂,風戰修,你可不許随便吃我豆腐。喂。”
“你又不是豆腐。”他的聲音帶着睡意,有些沙啞,“本王要聽笑話。”
明珠癟了癟嘴,想了一會兒,随口說道,“有一天,綠豆跟女朋友分手了。他很難過,于是他不停地哭呀哭呀,哭呀哭呀,又是哭呀哭呀,哭來哭去,哭去哭來……結果他就……發、芽、了。”
四周很安靜,惟有她柔柔的女聲,以及他平穩的呼吸聲。
風戰修莫名感覺溫暖,就好象那一個小小的擁抱。那麽小那麽脆弱的生命,卻給了他平生難得一次的溫柔。他站在一團黑暗中,依舊是漆黑的夜,面前是一座殘缺的冷宮。
他伫立于這座宮殿前,宛如鬼影。
“嗚嗚!不要抓我,不要抓着我。寶寶怕怕。”小女娃突然蹿出,瞧見了他,而後抱着小枕頭就要逃。跑了幾步,又停下腳步驚訝地扭頭望向他。他回頭一笑,她有些困惑,更有些好奇,卻壯了膽慢慢地走向他。
等到她走到他面前,擡起了稚氣的小臉,“你怎麽哭了?嬷嬷說,難過的時候才會掉眼淚。”
小女娃突然張開雙手,抱住了他的腿,“抱抱,就不難過了。”
從此以後,真的可以,不難過了嗎。
……
養心殿外,侍衛們把守森嚴。
龍塌上被褥微微隆起,弘帝早已安寝。
突然,一道黑影飛速蹿過殿外,像一陣風襲卷而來。
他的脖子下方一涼。
弘帝驚恐地睜開眼,感覺到利刃正抵着他的脖子下方。漆黑的殿内,他無法瞧清楚來人,“誰?”
“東炎弘,你的任務已經完成,沒有利用價值,可以下地獄了。”黑衣人蒙着臉,冷聲森然地說道。他眯起眼眸,手腕一動,頓時血濺四方。
弘帝來不及呼喊求救,喉嚨被硬生生割破,鮮血孜孜流淌而出。
黑衣人又低下頭,忽然扯下蒙臉的黑色面巾。
那張臉映入弘帝眼底,他一下子愕然得瞪大眼睛。怎麽、怎麽是……
黑衣人笑得猙獰,俯身說道,“皇上,臨死前就讓我告訴你一件事情吧。”
“其實你一心關愛的太子殿下……”他話說到一半,故意停頓了下,繼而道,“他其實不是……”
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輕……
弘帝顫抖了身體,雙腳一蹬,終于死去,卻也同樣無法瞑目。
黑衣人扯下龍塌的絲綢,輕輕地擦拭着利刃。他又是彎腰抓起弘帝的手,就着弘帝的血,在一旁的絲綢上來回比畫着什麽。而後将弘帝的手覆在比畫的絲綢上,這才滿意地離去。腳步甚輕,如同來時無蹤影。
不過多時,德公公按時走入殿來探望,他湊近一瞧,被這一幕慘狀吓得失聲。
當夜,皇宮又不太平。
雖是大喜之日,卻依舊危機重重,森然不已。
德公公不敢将事情張揚,更不許養心殿的侍衛們離開半步,他立刻通知了太子東骁天。
而東骁天在得知消息後的第一時刻趕到了養心殿。
深更半夜,殿内燭火明明暗暗。
他伫立于龍塌前,凝望于已經閉氣的弘帝呆楞,卻是惶惶不安。